他和交往五年的男友分手了。

　　然而，這不是問題的關(guān)鍵，重點(diǎn)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長了一顆蛀牙。

　　晚上，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的那顆壞了的牙齒變成血腥的戰(zhàn)場，千千萬萬個小人在那上面捉對廝殺，他想，牙痛，原來是要人命的。

　　“我要控告他�！庇幸淮危麑σ粋�律師這么說。

　　“誰？”

　　“我的前男友。”

　　律師一臉公事公辦地提起筆，示意他往下說。

　　他憤恨地用手捂住自己微微腫著的半邊臉，說：“他謀殺了我的牙齒�！�

　　“這么說，這是一起謀殺案了�！�

　　“沒有錯。”

　　“他是如何行兇的？”

　　“這得從頭說起�！�

　　“洗耳恭聽�！�

　　“當(dāng)時，你知道，我只有20歲，還很年輕，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追求者，他們中間有拉斯維加斯的賭場老板，意大利黑手黨的長子，甚至還有迪拜的皇室子嗣……我總是今天約會這個，明天約會那個，白天和這個看電影，夜里和那個去跳舞，而他們呢，雖然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卻總是愛著我，從來不埋怨我，反而對我更好了。”

　　“你說的那些我知道�！甭蓭熚⒚畹夭[起雙眼，似乎也跟著陷入了回憶：“那個時候，你的確很風(fēng)光，也很有名�！�

　　“介意我抽根煙嗎？”

　　“請�！�

　　“那個時候，我常常去一個叫‘旖旎’的咖啡館，這是個很美的名字，你說是嗎？”

　　律師在對方吐出的煙圈里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但我去那兒，只是因?yàn)橛袝r候我玩得過分累得厲害，就在那里歇一歇腳，喝上一杯熱咖啡提精神，好赴下一場約。”

　　在白色混沌的迷霧里，他突然咧開嘴角笑了笑，他笑起來很美，同時也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然而律師想，正是他的神經(jīng)質(zhì)令他美得跟像個天使。

　　“說起來也奇怪，我一點(diǎn)也想不起來那里咖啡的味道了�！�

　　律師咳嗽一聲，道：“先生，現(xiàn)在我們應(yīng)該談一談那樁謀殺案了�！�

　　“別這么著急�！彼w了個風(fēng)情萬種的眼刀子，自己卻毫無察覺：“你們這些男人總是很心急�！�

　　難道你自己不是男人嗎，律師想。

　　“有一天，就在‘旖旎’，他來到了我面前，哦，就是我的前男友，忘了說，他是那里的老板，他說他一直在吧臺后，當(dāng)然我從來沒注意到他，所以他忍不住從那里走了出來�！�

　　“他愛上你了�！�

　　分不清這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他歪頭做了個思索的表情：“或許吧，我不知道，他不像我那些直接了當(dāng)?shù)淖非笳�，他們見了我就高興地?fù)肀�，說我是他們的甜心，把愛我放在嘴邊。而我當(dāng)時太年輕了，如果不把愛說出來，我想我是無法分辨的�！�

　　“從那天開始，盡管我還是照舊點(diǎn)一杯咖啡，他卻總是會拿一份甜點(diǎn)給我，有時候是藍(lán)莓派，有時候是松露蛋糕，但是都好吃的要命——該死……”他的牙痛又發(fā)作了，狠狠地吸了幾口煙，他沉默地皺起眉頭，無精打采地拿手指扣著木質(zhì)桌面，律師則安靜地等待他再度開口。

　　“檸檬蛋糕。”

　　“什么？”

　　“我第一次接受他吻的那天，他做了一個檸檬蛋糕。他告訴我，那天是他的生日，作為慶祝，他烤了一個檸檬蛋糕，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玩意，我高興得有點(diǎn)得意忘形，就問他想要什么禮物。嘿伙計，你知道他當(dāng)時說什么？”

　　“你的吻�！�

　　“對！所以我吻了他，散發(fā)著檸檬清香的嘴唇�！�

　　“這還挺浪漫的�！�

　　他不說話，嘆了口氣：“那是個漫長的吻，我相信我那個時候已經(jīng)快暈了。結(jié)束之后，他就那樣看著我，濕潤地閃閃發(fā)光地看著我，我問他，你有什么，他回答我，只要你喜歡，我愿意每天為你烘焙蛋糕點(diǎn)心，任何你想吃的�！�

　　“噢，”他挑了挑眉，擠出一個嘲諷的笑容：“當(dāng)時我他媽的覺得，他媽的這還挺不錯的�！�

　　“我已經(jīng)了解了�！甭蓭熀仙吓Ｆけ咀樱骸拔乙呀�(jīng)了解你的牙齒是怎么被殺害的了�！�

　　“你答應(yīng)為我辯護(hù)了嗎？”

　　“……”

　　“？”

　　“很抱歉，這種情況，雖然我十分同情您的遭遇，也為您前男友的卑劣行為感到不齒，但恕我無能為力，由于物證全都經(jīng)由您的腸道吸收，這時早已經(jīng)通過排泄而無處可覓，我并不認(rèn)為您能答應(yīng)這場官司。”

　　他憤怒地捶了下桌子：“我是人證！”

　　“對不起�！甭蓭熇潇o地說：“我無能為力�！�

　　他捂著重新痛起來的牙齒，狠狠地瞪了律師一眼。

　　“您為什么不上醫(yī)院拔掉它呢？”律師建議。

　　他張開嘴巴，卻發(fā)不出聲音來，過了好些時候，他喃喃地開口：“有些人，他們離開你的生命，就像接近你一樣隨便。但是牙齒，它們是人身上最堅固的部分，它們很堅強(qiáng)，不應(yīng)該就這么消失。”

　　“牙齒也像感情一樣，不管它的話，有一天就會不知不覺地被腐蝕，您應(yīng)該多注意刷牙的。”

　　由于得不到律師的幫助，他失落的離開了事務(wù)所。然而在兩天之后，他又造訪了律師，并且將一紙請柬遞到了律師面前。

　　“這是什么？”

　　“他的結(jié)婚請?zhí)��！彼柫寺柤纾骸拔蚁Ｍ阃乙黄鹑�。�?br>
　　“上次您拒絕了，這次不會還這么狠心吧�！彼α似饋�，途中卻猛地“嘶”地吸了一口氣。

　　律師沒有理由拒絕，他，一個聲名顯赫的律師，當(dāng)曾經(jīng)還是一個法律系研究生的時候，一度追求過他，那個迷人的無情的男人，把他給完完全全地忘了，又或許他從未記住過他。

　　那一天，他在前男友的婚禮上說了無數(shù)話，律師真正聽見的卻只有一句他的自言自語，那是在甜品上來后，他嘗了一口，小聲地說：“這是他做的。”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像作吞咽運(yùn)動一樣，平靜地享用完了甜品。

　　從婚禮現(xiàn)場出來后，律師對他說：

　　“您的牙齒，還是及早治療比較好�！�

　　“謝謝你�！�

　　“恕我無禮，可是，我有一個非常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問您�！�

　　“作為謝禮，我會回答的�！�

　　律師認(rèn)真地凝視他：“牙痛的時候，您通常怎么熬過去的呢？”

　　他玩味地瞇起眼，打量律師：“顯然您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苦楚，事實(shí)是，當(dāng)你牙痛起來，你根本沒法承受，所以，‘怎么熬過去’這種說法——不得不說，顯得有些可笑�！�

　　他假裝若無其事地攏了攏西裝，看著遠(yuǎn)方朦朧的燈光。過去，他曾是遠(yuǎn)近皆聞名的花花公子，所以他想，一場失戀，并不能使他從此一蹶不振，他應(yīng)該有新的生活，新的伴侶，去尋歡作樂，去醉生夢死，忘掉蠢得要命的檸檬蛋糕，他決定忌食一切糖分，除此以外生活應(yīng)該還有其它的樂趣，就算不加糖，這世界上還有一樣好吃的料理，可是目前這該死的牙痛要怎么辦呢？

　　懷著各自的揣度，他們在那里分了手，后來，律師聽人說，他和一個女人去了遙遠(yuǎn)的中國。

　　之后有一天，律師厭倦了自己毫無激情與活力的工作，于是買了一張飛機(jī)票，也往中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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