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道拎著壺酒，半天才爬上嘯龍居后面的小山頭，直累得氣喘吁吁，一拳頭捶落在眼前的石碑上，笑罵道，醉飲黃龍你好大的面子，本先生我一把年紀(jì)了還徒步來看你。
　　指尖細細摩挲著冷硬的石質(zhì)，極道閉上眼，突然感覺拂面而來的山風(fēng)有些冷。
　　山間小路青苔斑斑，不遠處，嘯日猋和玉傾歡亦持傘而來。
　　正是細雨浥塵清明時。

　　先生，好久不見。

　　嘯龍居內(nèi)，極道為嘯日猋和玉傾歡沏上茶，略帶笑意地道，看你們兩個的樣子，想必這些年來過得不錯。
　　托先生的福。嘯日猋的聲線低斂謙和，仿佛昔時那個歇斯底里的少年不曾存在過一般。
　　大哥一定很高興，先生能來看他。這些年先生在死國過得可還好？
　　哈，死國那幾個小崽子可聽話，哪像當(dāng)初的你們，沒一天讓我省心過，黃龍卻是到死都沒謝過我。極道習(xí)慣性地展開紙扇，視線移向亭前快要結(jié)束花期的幾樹梅，忿忿又悵然道。
　　先生，對不……極道伸出扇子示意嘯日猋不用道歉，反盯住他問道，那你呢，這么多年可怨過天刀與漠刀拋下你一人在苦境。
　　嘯日猋低下頭，沉默半晌開了口，怨過。
　　還真是實誠啊。極道不由笑了笑。
　　只是后來我想明白了，星痕他……漠刀他說過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回到荒漠，既是至今未歸，想必已經(jīng)……而銀戎那種濫好人一向言出必行，沒能來接我也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他的聲音有些發(fā)澀，一旁玉傾歡無言地握了握他的手。

　　極道在嘯龍居積滿灰塵的儲物間找到了昔日用的紙傘，上面的畫梅早已褪色，顯得一片斑駁。他抖了抖灰塵，撐開它又出了門。
　　但我相信無論怎樣，我們始終在一起。嘯日猋臨走前的話始終盤旋在他耳畔，同周遭那薄薄的煙雨攪合在一起，在極道心口釀出一腔酸楚。
　　他捏了捏傘柄，緩了一下情緒，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破敗的亭子，掛在四周的紫紗早已泛黃，兩側(cè)詩匾上的木漆也脫落不少，所幸那幾個字還算看得清。
　　長嘯驚天地，風(fēng)吟動山川。
　　楓岫，我來看你了。

　　寒瑟山房的后院曾經(jīng)是此地主人親設(shè)的禁地，追其緣由，也不過是因為一塊帶著主人空降苦境的天外來石而已，不過比起黃龍那隨隨便便砸了人家屋舍的石頭倒是靠譜多了。石如其人嗎，極道搖了搖腦袋，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踏進了后院。
　　楓岫的尸身并不在苦境，極道是知道的。楓岫此生有多么不愿回到慈光之塔，極道也是知道的。當(dāng)年死國安定下來后他就回了一趟苦境，來到寒光一舍把楓岫留下的衣衫和紙筆燒了去，然后將余灰攏進木盒埋在了后院，豎了個墓碑，算是為他盡份心意。
　　極道將茶水灑在碑前，說道，好友我知你不喜酒，平日里盡是品茶作詩忽悠人，今兒這茶有點涼了還請你將就一下。他又打開扇子，說楓岫你還記得嗎，我這紙扇上面的字還是當(dāng)年賞花會上你給題的，這梅……這梅是他畫的。那時你們倆可是掐了半天架讓我評這字畫的優(yōu)劣可愁得我……哎呀呀果然人一老話就多起來好友你麥在意。
　　他頓了頓，半晌又嘀咕著說，時至今日，我都還沒放下三先生的執(zhí)念。你曾說沒有三先生我們可以是兩兄弟，我一直……一直記著。只是我還是一直在想，那些年我們?nèi)齻�人的心，究竟有沒有在一起過。
　　合上扇子，極道一手撫上自己的胸口。那日血暗沉淵一掌之傷，至今依然隱隱作痛。曾經(jīng)放話說對那人見一次打一次，孰料竟是再也沒有相遇過。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他蹲下身，想替墓碑清理一下周圍的雜草，繞到碑后的時候突然呼吸一窒，僵住了。
　　一枝疏櫻靜靜躺在濕潤的泥土上。

　　沖出寒光一舍，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往記憶中的方向急急而奔，極道突然停下了腳步，心臟劇烈地收縮起來。
　　煙雨迷濛，不遠處一大一小，一墨一粉，兩道離去的身影融進了細雨，融進了極道被打濕的眼中。

　　注：幾星霜，原為日語“幾星霜”，意為多年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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