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終了

　　<1】“從此他們幸福的生活在那里�！�

　　錄取通知下來的時候，全家人都松了口氣。
　　程勉強夠上D大二本——不好不壞。
　　程帶著“終于解放了”和“怎么才這樣”的心情放縱了一個夏天。
　　只是明明很努力卻一點沒有驚喜，不失望是假的。

　　散步時候偶然遇到葉。

　　程斷斷續(xù)續(xù)聽過很多關(guān)于葉的事，但上次見葉，遠得像過了小半輩子。
　　葉愈發(fā)溫潤起來，從骨子里透出一種書卷氣，記憶中模糊的臉突然清晰了，反而不適應(yīng)。

　　是葉的母親認出了程媽媽。
　　哎，小霞！她熱情和程媽媽打招呼。打量地看向程。呀，程也一下子就長大了，好像昨天還和葉一塊兒光屁股玩呢。

　　葉和程都有些臉紅。葉清清嗓子，笑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程說。

　　好久不見。
　　相見無言。

　　程媽媽也顯得有些尷尬和局促。
　　多少聽過葉傳聞——一樣是大學(xué)，葉的路亮得瞎了人眼。

　　寒暄過后，分道揚鑣。
　　遇見葉并不愉快，程實在不想回頭。去看葉的背影也是一種勇氣。羨慕嫉妒什么的都好。只是程心里有個地方小聲的、瘋狂又失望的叫囂：多好……
　　程以為母親會對自己說，你看看別人家孩子。然而母親卻沉默下來，深深嘆了口氣。
　　她看向程，眼里滿是失望與不忍責備。

　　^^^ ^^^

　　程做了個夢。

　　那里美得像美劇里富人家的花園。有棵又粗又高的果樹，上面毫無邏輯的結(jié)滿了各種果子。
　　樹下歪歪扭扭的刻了五個名字：盛.葉.顧.程.安.
　　草軟嫩得像毯子，風(fēng)和煦的吹過安熟睡的臉，安枕在程腿上，程和盛坐在水泥板上，翹著腿等顧和葉做好飯。

　　程愿意一輩子長眠此夢——
　　程發(fā)現(xiàn)了伊甸園。從此他們幸福的生活在那里。

　　程記得那時候自己呼哧呼哧跑到一群臟兮兮的孩子面前，他們都看著程，連太陽都把最圣潔的光打到程身上。

　　胡同鉆進去有個破落的院子。
　　初春時節(jié)，草木都冒出嫩芽。無人料理的野草肆意瘋長，幾叢甚至高到顧的胸前，草莖上爬著白色有些透明的小蟲。
　　那里有一棵五個人一起才能勉強合抱的樹，說不上名字，只是在春天的時候會開出大簇大簇紫紅的花，掐掉花冠還有很甜很甜的蜜。
　　幾塊插著鋼筋的泥板堆在墻邊，藤蔓從斑駁的土墻上垂下來，葉隙間露出幾點嫩黃的小花。

　　程找到的這個地方大得沒邊，四季都不單調(diào)。有一切可供他們玩樂的東西。
　　伙伴們驚嘆的目光讓程恨不得飄起來。
　　從前給他們帶來無數(shù)歡樂的土堆徹底拋在腦后，再無人想起。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們有了秘密基地。午后時光織成旖旎的夢。記憶中的童年，那些模糊的片段都融化在暖色的陽光里。糖稀一樣的，甜蜜又黏膩。

　　<2】“如果你能再喊我�！�

　　家屬院里有人裝修院子，門口堆著水泥大沙。有幾個孩子坐在沙堆上掏洞。
　　顧路過時，鬼使神差的發(fā)起呆來。

　　顧小時候特別喜歡玩沙子。
　　顧喜歡做飯。把草葉撕成片，切成絲再撒把土。樂此不疲瞎倒騰。
　　那時候葉還很靦腆，大家一歇下來葉就會不自在，會自動跑到小不下來的顧旁邊，和顧一起做飯。顧到處拔不同的雜草，仔細篩選，思考用根還是莖葉；顧會把一種帶穗穗的逆著擄下來做大米；還會用沙土包雞蛋。
　　沒有人會像顧一樣，把沙土雞蛋包又光又圓。光看形狀，真的就是個雞蛋了。

　　大家捧場事都會先學(xué)動畫片里說一聲，我開動了。然后夸張的露出很享受的表情，還要mu~nia~mu~nia~的吃出聲來。

　　顧看了看自己的手：白嫩的，食指關(guān)節(jié)有些繭子。
　　后來有人說土很臟，你不許去玩。
　　顧就再沒玩過土。

　　顧看看那些臟兮兮小孩兒。
　　果然很臟。

　　^^^ ^^^

　　一覺就睡到了下午，葉迷迷瞪瞪的洗臉刷牙。葉媽媽盛好了飯在桌上，并沒有責備，父親也說要好好放松。

　　正吃飯，母親夾了一筷子菜給葉。
　　她嘆了口氣，程變得真多。
　　葉頓了頓，抬頭看母親。
　　總覺得程還只有這么高。母親比了比桌子。天天笑嘻嘻，沒心沒肺沒人管的。沒事就找你下來玩。你還記得不？
　　葉想說沒人會這么低，但噎住點了點頭。

　　記得不太清楚，但絕對不會忘記。

　　葉家在這個小區(qū)買房之前，搬過好幾次家。
　　搬到程那個家屬院時，葉住一樓。
　　幾乎是隔著一道墻就能聽見外面今天有人玩“三個字”，明天喊“紅燈綠燈定”。

　　清脆的笑聲在回憶里分外清晰。葉趴在窗戶上。藍色的玻璃外，那群孩子像是浸在水中。
　　葉爸爸帶葉去水族館的時候，葉也這么渴望能進入里面那個神奇世界。

　　中間的記憶被快進過去，葉在模糊中看到自己走向他們；看到程雙手抱肩，保持自己喊“三個字”時的姿勢，卻著急的踮著腳尖，扭來扭去指揮自己；看到顧摩拳擦掌要和自己猜拳；看到一群孩子呼哧呼哧坐在地上；看到盛笑得得意開懷……

　　程一直是個很吵鬧的人，不顧別人的想法，肆意又張揚。
　　葉以為自己在見到程，程一定會親昵地拍自己的肩，一副和自己很熟的樣子。葉會在背后嫌棄程，和母親說程這些年一點心眼都沒長。
　　那樣，葉還是很高興的。而不像現(xiàn)在這樣悵然若失，覺得自己真的大了變了。

　　可時間不見改變了葉，也改變了程。

　　^^^ ^^^

　　周日午后。
　　不睡午覺，天理不容。
　　陽光似乎太刺眼了，樓下小孩子的笑聲也扎耳朵。安拉上窗簾，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胳膊遮住眼睛。

　　安很少那么笑了，不是在網(wǎng)絡(luò)上打出沒有意義的呵呵，就是同學(xué)扯皮傻笑。
　　沒人還能在壓力下沒心沒肺。
　　安想起一個以前認識的，沒心沒肺的人。
　　程。
　　程那樣的人，應(yīng)該不會變吧……

　　黑暗中，安聽見樓下有孩子在大喊，“張子涵！出來！”

　　黑色亮起來又暗下去，像是聽到多年前，程在樓下仰著脖子聲嘶力竭——
　　出來！喂！你們都快出來��！

　　安就在窗臺上看著，下不去。
　　安哭鬧過，媽媽說，玩玩玩！！你就知道玩！都三年級了還不好好學(xué)習(xí)，明天的英語班還上不上？！也不跟盛學(xué)學(xué)，人家考什么分，你考什么分�。�

　　安被揍了一頓老實了，從窗戶往下看程梗著脖子。好久才停下來，失望地坐在臺階上，垂著頭看不到臉。

　　安沒敢打開窗戶，怕程看到自己。
　　安想程一定很傷心，那次他們沒把葉叫出來，程就垂著頭，抿著嘴，笑的樣子很難看。
　　程只那一次笑得很難看。

　　如果你再喊我，我一定瘋跑下去。
　　真的。

　　^^^ ^^^

　　寫到一半劃不出水。水筆留下一道難看的凹痕，正停在Secret Garden。
　　盛莫名的焦躁起來，換好筆芯后，剩下仨空的完型怎么也寫不下去。

　　盛打開電腦，單曲循環(huán)《you raise me up》。歐美男聲顯得十分空靈。明明是westlife 那版的比較好聽，可盛就一定要聽原版。
　　Secret Garden。

　　盛曾經(jīng)也有過一個神秘園。
　　只是后來他們都被時間拋棄。

　　But when you come and I am filled with wonder,
　　Sometimes, I think I glimpse eternity.

　　那時候的程，真是滿身霞光。

　　可到底是誰偷吃了果子，讓上帝把他們趕出伊甸園？

　　<3】“最是無可奈何”

　　盛以前看過一本書。
　　里面講了這樣一個故事：貧民和貴族一起流落荒島，他們相依為命，建立了深厚的情誼。
　　故事的最后，他們都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地方。
　　誰也沒提起過這段事。像是忘了一樣，埋在記憶里最深的地方。

　　葉去上學(xué)前班的時候，程沒去學(xué)前班。但葉要上小學(xué)時，程必須上小學(xué)。

　　葉和程的戶口不在一個院，也分到了不同學(xué)校。

　　第一天上學(xué)，雖然老師總批評程亂動，但程不知道在亢奮什么，背著自己的新書包來到秘密基地，獻寶似的掏出老師剛發(fā)的課本，翻開第一頁有程狗爬的名字。

　　嘿，知道不。這書上有我的名字，就屬于我了。程陷入興奮狀態(tài)。我們把這里寫上名字，這里就是我們的啦。
　　程環(huán)顧四周，指著大樹。對對，就刻那上面。
　　程竄過去，伙伴圍上來，程掏出從家里順出來的瑞士刀。動作頓了頓。

　　怎么辦。我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大伙期待的看著程，程靈機一動，指著葉說，你來寫。
　　葉也不會寫盛和顧的名字，尷尬的臉都紅了。
　　盛笑著拿起刀，在樹上刻下他們五個的名字：盛.葉.顧.程.安.

　　清秀的字，讓大家崇拜極了。

　　盛一直是伙伴們心中最聰明的人，哪怕他們他多數(shù)時間都聽程的�？墒⒃谒麄冃睦锸裁炊际菍Φ�。

　　^^^ ^^^

　　玩到誰都不想動又舍不得回家，盛就給他們講故事。
　　童話里的主人公總是能幫助到神奇生物，最后被滿足愿望，幸福的生活下去。
　　盛的故事講完了，顧和葉的飯也就做好了。

　　從某天開始，葉再也不幫顧做飯，給顧打下手了。
　　閑下來，葉就找盛聊天。
　　盛喜歡看書，知道很多東西。比很多同學(xué)知道的多得多。
　　他們聊的話題程越來越聽不懂，所以后來給顧打下手的變成了程，安少了睡覺的地方，也開始做飯。卻總是做不了多久，顧.程.安三個人又開始玩起來。

　　葉越來越少跑著玩，總是拉著盛坐在水泥板上說話。

　　最后，葉終于不能出來了。

　　那天下午，程帶著一溜小尾巴到葉家門口。開門的是葉媽媽，她帶著和藹的微笑，對程說，程啊，葉今天不能出去玩了。葉的作業(yè)還沒寫完呢。程寫完了嗎？
　　葉站在媽媽后面，臉上寫滿了想出去。葉拽著媽媽的衣角，不敢說話。
　　媽媽回頭看了葉一眼，葉縮了縮，松開手。媽媽又從新對程笑著說，以后盡量不要找葉玩了。
　　她在笑，可程敏感的感覺到葉媽媽一點也不歡迎自己。連頭發(fā)都張牙舞爪的對自己說：別再耽誤葉的學(xué)習(xí)了。

　　安看見程低下了頭，拉著顧走了；也看見葉媽媽親熱地對盛說：以后多來照葉玩。
　　盛點點頭，和葉媽媽道別，拉著自己追上顧和程。
　　葉家“碰”的關(guān)上了門。

　　葉媽媽的聲音忽然尖銳：你還想著玩！還想著玩！
　　葉在哭，聲音傳到安的耳朵里。

　　像是那次顧攛掇自己吃的青杏，酸得發(fā)抖。

　　^^^ ^^^

　　那次之后，葉就很少一起出來。偶爾的出現(xiàn)顯得越發(fā)尷尬。
　　沒有葉和盛說那么多話，盛重新跑著玩。
　　葉走之后盛就總被抓著，自己有時候一下午都抓不到一個人。
　　沒有后來，盛報了幾個課外班，就幾乎沒有下樓玩過。
　　有時候盛剛放學(xué)回家，就碰見顧他們要走。

　　先是葉，然后是盛，最后顧和安的時間也被錯開。
　　程和父母說盡好話，打滾撒嬌才得以跑下來毫無意義。
　　程喊他們的名字，尾音消散。
　　程一個人跑到秘密基地，坐在水泥板上，準備這樣干耗一下午。
　　程發(fā)了很久的呆，覺得墻上都印下了自己的影子。
　　程最終沒堅持一下午，跑回家打開電視，不停換臺。

　　盛講的那個故事的結(jié)尾。
　　貧民沒有愿望被滿足，也沒有從此走向致富路。
　　他倆在荒島是兩個人。
　　離開荒島是貧民和貴族。

　　<4】“回憶里的才最美好”

　　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忽然很想很想回去看看。再看看那里，留著他們回憶的地方。

　　程下定決心，猛地坐起來，決定明天一早就去。
　　程想要不要找他們齊聚在那里。
　　不要。
　　程摔回床，決定不去了。

　　那時候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F(xiàn)在還要孤零零的回去。
　　太傻了。

　　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吧……

　　太傻了……

　　程把臉埋進枕頭里。

　　眼睛很酸很脹，可都那么大了，哭也太傻了。

　　^^^ ^^^

　　下午五點的火車。
　　程馬上就要離開這座生活了近19年的城市。背上行李的時候。

　　一眼就好。
　　程想。

　　一定要回去看看�？纯茨抢锏幕ú輼淠�，看看那幾塊水泥板。

　　程坐上小學(xué)天天坐的公交車，回到自己原來住的地方，去找那里。
　　沒有什么胡同。
　　原來那個家屬院很大，那個院子鬼知道是在哪個旮旯找到的。
　　程跳下車跑過去。

　　半條街都被圍起來，車都只走馬路的一半。
　　很大的家屬院被圍起來。像墻一樣的彩色廣告，上面寫著“歐式庭院”“至尊享受”

　　面目全非。

　　程卻笑起來，呼吸都暢快了。

　　程想起自己聽說的，關(guān)于他們的消息：

　　葉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
　　盛在外國中學(xué)名列前茅。
　　顧正往Z大努力。
　　安去了一所美術(shù)院校。

　　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未來奮斗。
　　人本來就不該活在回憶里。

　　程深吸一口氣，好像聞到粉塵的味道。
　　就這樣吧。

　　塵埃落定，此事終了。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