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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不知多少年的時間,我看到的都是堅硬的巖石,偶爾在我身上會爬過一條蟲子,但一條蟲子和下一條蟲子之間又隔了很久、很久。
在我有意識之后,已經在地底不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相比起我誕生到產生意識的時間,之后的這段時日就像日升到日落,短暫得不值一提。
時間對我而言,幾乎沒有意義,我渾渾噩噩,只數著爬過的蟲子。
在數了幾千條蟲子之后,突然有一天,灼亮的光線照到我身上,我第一次知道,這世上除了黑暗、巖石、和蟲子居然還有截然不同的東西。
一群只有兩對足,直立在地上的生物圍著我,敲掉了我周圍相伴無數年的巖石,發(fā)出了驚嘆的叫聲。
我居然聽得懂那種我從未接觸過的奇特發(fā)音,“是寶石!我們發(fā)了!”
另一對足接過我,叫聲奇怪地顫抖著,“這是金綠石,還,還是金綠貓眼石!佛祖保佑,這,這這,這值的價足夠我們用十輩子!列祖列宗,感謝你們的大恩大德啊……!”
后來我知道這種生物叫做“人”。
這些“人”手舞足蹈,語無倫次,把我賣進了一家珠寶行。
我在珠寶行里過得比在地底快活得多。
藍天白云,新鮮而流動的空氣,“人”們說的新奇事物,還有我眾多的同類。
各種各樣的古木奇石,有的像我這樣保持著原始的樣貌,還有許多被雕琢成了更受“人”喜愛的形狀。石頭沒有痛覺,變成什么樣都無所謂。有這么多的同伴一起,只隔了幾層雕花玻璃,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可惜不是所有的石頭都像我這樣,大多數石頭只是石頭而已,怎么叫也沒法回應。
不時有同伴被買走,也不停地有新的同伴加入進來。
每一個走進珠寶行的人都會端詳我許久,又搖頭離開。
我知道,那都是因為店主口中的天價,“三百萬兩黃金,一兩不能少!
我悠閑地待在為我特別制作的一塊雕花漆木托座上,旁觀他們各異的神情,渴望、癡迷、貪婪、贊嘆,以及離開時的不甘、惆悵、不舍、可惜。
同樣的一張“臉”居然能做出那樣多的表情,我大開眼界。
終于有人買得起我,連同我那雕花漆木底座。
買主是一個肥得流油的“財主”,他只剩一條縫的眼睛笑得看不見,帶了枚金環(huán)碧玉戒指的肥膩手指反復地摩挲著我的輪廓。
他將我收進了“藏寶閣”之中,小小的一間密室,金銀珠寶的光耀花了眼。
肥“財主”每日都要花上不少時間在“藏寶閣”里一件一件地欣賞自己的寶物,挨個摸一遍不說,有時還要親一下,肥厚的兩片嘴唇撅起來,發(fā)出“啾”的一聲,自言自語,“哦,寶貝,我的寶貝……我的命根子……”
每到這時,他的聲音如同吸了大麻,眼睛成了元寶狀。
雖然我是石頭,沒什么感覺,但總希望離那肥肥的一堆肉遠點、再遠點……
時間對我?guī)缀鯖]有意義,轉眼肥財主就死了,他的家財被拍賣,我迎來了我的第二個主人。
別人給這個主人一個奇怪的名號,“石頭怪人”,但我看他衣衫整潔,面容端正,說話行為都有禮有節(jié),比那財主正常了不知多少倍。
他看著我的眼神是純粹的喜愛,那是我看到過最真誠的神情,我覺得我有些喜歡他。
他有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兒,小女孩一只手指含在嘴里,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明顯很想來吃我豆腐,但她爹不讓,“丫頭,小心點,這是我一生看到最完美的金綠貓眼石。”
小女孩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我托在掌心,左瞅右瞅,笑出了兩個小酒窩,“爹,它好漂亮!”
二主人笑得很開心,笑得眼角都出現了幾條細紋。
那是我看過最溫暖的笑容,我更喜歡他了。
但人的生命是如此之短,我也只能陪他一輩子而已,也許再陪那小女孩一輩子。我只是一顆石頭,做不了更多。
就在我有這個想法之后不久,笑起來有酒窩的小姑娘病了,病得極重,請來的大夫開出的藥方價值萬金,買了我之后的“石頭怪人”已經沒有那么多錢。
小女孩躺在床上,一日比一日衰弱,臉上已經沒有血色,瘦得再笑不出酒窩來。她睜著越發(fā)顯得大的眼睛瞅著父親,“爹爹,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男人胡茬滿臉,兩眼通紅,“丫頭,你不會死的,爹不會讓你有事!你相信爹……”
小女孩點點頭,“我信!
男人沖出房間,青筋盡顯,而后走到柜子前把我取出,呢喃道,“貓眼啊貓眼,我只能賣了你……”
然后他握著我在燭光下坐了一整晚,淚流滿面。
我只是一顆石頭,只能看著他哭。
第二天一早,大夫依約前來。過了一會又有一頂轎子停在房前,從里面走出一個年輕的官員,他微點了下頭,小廝就走上前來取我。
男人不得不放開握緊了一整夜的手。
我從他手上被取走的那一刻,他的神情瞬間頹廢,仿佛一息之間就老了十歲,手顫抖著握成拳縮在袖中。
他的樣子太過凄愴蒼老,連那官員都忍不住安慰了他幾句。
他苦笑一聲,攥緊用我換來的一袋錢,佝僂著背慢慢走到大夫面前,將錢袋遞過去,聲音飽含痛苦,“大夫,請您……一定治好我女兒,我只有她了……”
后面的話我沒有聽到,官員的轎子已經帶著我走遠。
我的第三任主人并不是那個年輕的官員,他把我獻給一個二品的“大官”,換得了一個城主的位置。
“大官”不愧是大官,一身的氣度就不是那年輕官員能比,身披錦袍,用度皆是上品,眉眼沉沉,說話間都帶著斷人生死的氣勢。
“大官”將我放在他雅致奢華的客廳里顯眼的臺子上,以便來來去去的人都能看得見。
每一個來訪的人都用謙卑而阿諛的聲音稱贊,“恭喜大人得到如此絕世奇石,大人必定前途無量,心想事成。”
在這里,我聽到了最多最華麗的贊美,要不是我是一塊石頭,幾乎就要飄飄然了。
但這些贊美都是假的,就像“大官”在人前的沉斂也是假的。
他獨自一人的時候,有時眼里會露出狂熱的野心,有時會暴躁地砸所有手邊的東西,眉頭皺成一片,還有極少的時候會沉默地坐在扶手椅里,一聲接一聲地嘆息,神情滄桑如同遲暮。
我趴在我的臺子上,悠閑地看他的變臉,看時光把他從一個有野心的中年人變成一個更加有野心的老人。
然而他的野心最終也沒能實現,依然作為二品官員,熱熱鬧鬧地下葬了。
時間對我?guī)缀鯖]有意義。我在不同人手中輾轉,一張張面孔在歲月中飛速掠過。
我的最后一任擁有者是一個小偷,他無所不偷,活人死人,窮人富人,王公妓女,只要有他看上眼的東西,都一概動手偷來。也從來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
他是一個神偷,他有一雙陰陽眼。
從我誕生以來,他是第一個看到我的人,不是這顆金綠貓眼石,而是我。
他的手觸到我的時候,我的貓眼圖紋驟然發(fā)出了金綠色光芒,而他看到我的瞬間,也震驚得不能動作。
后來他告訴我,我是一團九彩光團,美輪美奐,可以讓任何人窒息。
他還跟我說了許多許多,他認定了我是神物,不僅沒有把我轉手賣掉,還把他從小到大的每一件事都對著我娓娓道來。
無數個寂靜的夜里,在靜靜流瀉的月光下,我傾聽這個從三歲起就孤獨孑然的人第一次講述的故事——他的求生,他被人凌辱暴打,他從小偷成為神偷,而今世上再無人敢輕視他。
他試圖以愉快的語調訴說,可所有的故事底下都浸了一層淚。
他又說,我是他的救贖。
但我只是一塊石頭,無法出聲。
我只能以明明暗暗的光回應他,告訴他,我都聽見了。
他將我?guī)нM了他的墳墓,當做吉石含在口中,永遠地長眠。
時間無止境地流逝,他的口腔干癟、腐朽、化為塵土,我待在森白的牙骨間,透過齒縫看著墓穴寂寥的黑暗。
我感到疲倦,意識逐漸消散,死去的一刻我只覺得驚奇,原來我的生命也有盡頭。
生于黑暗,歸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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