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陰陰冷冷。嘲弄著亂世里離人的守望。
　　雪，紛紛揚揚。模糊了門戶上桃符的喜氣。
　　火，明明暗暗。照不亮神龕上泥像的悲憫。
　　風塵仆仆的流民圍坐在火堆前，麻木的雙眼盯著光源發(fā)呆，只有幾個還未入睡的娃娃，用靈動地目光探尋著黑夜。

　　吱呀——吱呀——
　　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延長，愈發(fā)突兀，倒是驅(qū)走了獨行的不安，書生聽著雪輕靈地落在傘上，連心也靜了。
　　忽地一陣風起，書生打了個激靈，那一絲絲困倦也散了，緊了緊手里從鄉(xiāng)紳處借來的幾卷藏書，瞇起眼仔細再確認了一回道路。
　　再行一會兒，就可以到家了。他想。
　　繞過一個村前小廟，卻瞧見跳躍的火光，不由湊到窗前望進去，卻是一愣。
　　呆立半晌，咬牙解下腰間那串壓勝，低頭仔細打散了，懷念般地摩挲著……終化作一聲淺嘆，將紅繩小心收入袖袋，抬頭輕輕推開了廟門。

　　當分完最后一枚壓勝，看著火光映著孩子們的睡容，書生自嘲地笑了笑，若是教先生知道，怕是又要說他心軟了……
　　先生……胸口一窒，心念所及，不由一慟。
　　垂首轉(zhuǎn)身，剛欲抬腳，衣角卻被一股細小的力道牽著，低頭一看，卻是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坐在陰影里，抬頭看著他。
　　書生不由收回了心思，一陣尷尬：“我、我……壓勝……沒有了剩的了……”
　　“先生，帶我回家好嗎？”
　　“呃……嗯？”
　　“先生，請帶我回家！”那雙小小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袍，倔強的眼神卻很像極了一個人……
　　“你……”像誰呢？塵封的記憶被照亮了一個角落，可惜依舊看不清。
　　“這娃不是和我們一路的……”聽得一位老者在身后說，“他是南方人，家里鬧了瘟疫，只有他兄長帶著他逃了出來……可憐啊，前兩天受了風寒也去了……”
　　書生默默地聽著，不覺嘆了口氣，蹲下身，輕輕抱起了那個瘦骨嶙峋的孩子，認真地望進那雙不屈地眼眸：“孩子，你叫什么？”
　　“五兒�！焙⒆哟嗌卮鸬�。
　　“五兒？那只是乳名吧……你姓什么名什么？”
　　孩子茫然地搖搖頭：“五兒就是五兒�！绷T了又側(cè)頭想了想，道：“長兄說我們姓程，是重黎之后�！�
　　看來也是大族家的孩子，書生心嘆一聲，程……卻不知和奮武將軍是不是一族……
　　“五兒，你喚我一聲先生，今后是要跟著我學東西嗎？”書生輕笑道，卻蹙起了眉，好像這句話有誰說過。是誰呢……
　　孩子搖搖頭又點點頭：“先生，我要跟你回家�！�
　　終于，終于記起來了……當年，他也不正是這樣望著先生懇請先生帶他回家的嗎？
　　書生展開眉，抱著孩子步出廟門，溫柔地撫著孩子的長發(fā)，輕聲向孩子承諾了很多年前另一個人對他的承諾：“那，我們便回家�！�

　　那年春天，書生帶五兒踏青。
　　“你既記不得名了，那我便給你再起一個吧……就叫……”書生迷茫地眺望東北天際，眼眸深處燃起一絲無望的企盼，融進了眉目間那濃到化不開的神情里， “就叫‘遠’吧……”
　　五兒多年后回想起來才知道，那個神情叫“哀傷”。
　　也是很多年后，五兒才知道，那一年正月，曹司空自烏桓凱旋，而先生等的人，卻永遠地留在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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