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有些冷。
　　[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抬起頭,他撐著傘站在我面前.發(fā)絲被雨水淋得有些濕,顯現(xiàn)出他略微消瘦的臉頰.
　　[救救我.]我低聲說.
　　* * *
　　手里的咖啡正飄著香氣,握在手里一股股暖流順著手掌流竄到身體里.
　　[又夢到他了?]江騰給我拿了條毯子,然后在我面前坐下.
　　我低著頭,臉有些扭曲.
　　[我也不想.但是只要一閉上眼睛,全部都是他的樣子.]
　　[我想你是太累了.]他走過來,給我揉著肩.
　　[不.]我否認(rèn)著[這和累不累沒有關(guān)系. 我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我手扶著額頭,一想到回到家里的一切,額頭上的冷汗就往外冒.
　　[聽些音樂吧.]他走到音響前,給我放了柔和的鋼琴曲.然后又走到我面前[感覺好些了嗎?]
　　我搖了搖頭,不知自己在搖些什么.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內(nèi)心很焦慮.突然我緊握他的雙手,懇求似的對他說,[救救我吧!我需要忘記他!我不能再想起他!]我的聲音聽起來很悲涼,自己聽了都會發(fā)抖.
　　他撫摩著我的頭,[治療需要慢慢來的.]
　　我躲在他的懷里,不愿出來,痛苦折磨著我,胸腔發(fā)悶,除了懇求我想不出別的辦法,我需要解脫,馬上.
　　痛苦的眼淚已經(jīng)流了滿面,我的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襯衫,[不要,不要.]
　　[別想太多,放松自己.]
　　他轉(zhuǎn)過身給我拿了幾片藥和一杯清水,[吃下去,睡個好覺.]
　　我像吞救命靈藥一樣吞了下去,然后他站起身,拉著我,[和我到臥室.]
　　我跟著他走了進(jìn)去,他搬了椅子坐在我旁邊,給我讀書.<小王子>.
　　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問我的第一件事是喜歡什么書.
　　我那時對書已經(jīng)沒有多少印象了,剛剛脫離學(xué)生生活的我巴不得離書遠(yuǎn)遠(yuǎn)的,我搖頭說所有書都很討厭.然后他笑著,鏡片里閃著柔和的光,[童話呢?喜歡什么?]
　　我覺得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但看到他認(rèn)真的眼神,就努力的想了想,大概就是<小王子>吧.
　　小時候母親最喜歡給我講的故事,印象很深,無知的小王子和深愛他的狐貍.
　　那然后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成為他的患者,接受心理治療.再然后,每當(dāng)我焦慮不安,他都會拿出幾片藥讓我吞下,安靜的給我講<小王子>.
　　從小我一直想要一個哥哥,在我睡前給我講<小王子>.給我講故事的江騰就很像這樣一個人.他低沉的嗓音中我慢慢入睡,灰暗的燈光很助于催眠,于是我漸漸的睡去.
　　那一夜我睡的并不是特別安穩(wěn),依稀中依然有模糊的身影以及很多不能連貫在一起的畫面.但看起來并不清晰,有些畫面甚至只是一閃而過.但是總比在家里要好,在家里的時候只要一閉上眼,每一幕都清晰的可怕,我害怕得發(fā)抖,恨不得鉆到床底下.別說睡覺,就連閉上眼睛都很困難.
　　第二天醒來頭有些疼,些許的陽光從薄紗的窗簾里影射進(jìn)來.
　　走出房間,早餐都已做好,江騰笑著看著我,[起來了?去洗個澡就來吃飯吧!]
　　我點了點頭,鉆進(jìn)洗手間洗了個澡.洗過澡,身子明顯舒服了一些,只是腳步還有些虛.
　　江騰煮了熱牛奶,還有不少美味.我簡單的吃了一些,實在沒什么胃口.
　　[不好吃?]
　　[不.]我搖頭[很好吃.]
　　他笑了一下,繼續(xù)埋頭吃意大利面.
　　江騰三年前從美國攻讀完心理學(xué)博士回來,所以口味時常很西方化.
　　當(dāng)初認(rèn)識他,是因為那時我們警隊處理了一件大案子.這個做案集團(tuán)因為有嚴(yán)重的仇視心理,所以經(jīng)常找警察做案.而且做案手段非常殘忍,而我們接了關(guān)于這個集團(tuán)一樁又一樁的案子.即使害怕也要硬著頭皮沖.因此像我們這種剛從警校畢業(yè)的學(xué)生很多人都有了心理障礙,他當(dāng)時就是我們的心理咨詢醫(yī)生.
　　后來,他開了一家心理咨詢醫(yī)院,效益還算不錯.
　　[請個假吧.]他突然對我說.[你需要長期整日治療.]
　　我搖頭[不可以.我們警隊最近缺人.]
　　他依然低頭吃面,把我的話當(dāng)空氣,繼續(xù)道,[你這樣的心理狀況,有你和沒你其實是一樣的.]他不留情面的說完,放下叉子幽雅的擦了擦嘴.[我去和你們隊長說一下,我們明天就開始治療吧.]
　　我們隊長趙剛,是他的老鐵.我也知道我的情況的確很嚴(yán)重,隊長也深知,準(zhǔn)假完全是件小事.
　　可問題是我對自己沒有把握,我深知那件事對我的影響.治療,對于我來說是一件很茫然的事.治什么?怎么治?治療可以讓我忘記嗎?忘記他,忘記我們,忘記那些發(fā)生過的事.....以及他的死.
　　如果治療只是為了減輕我的心理負(fù)擔(dān),我實在不敢恭維,因為我明白,只要有關(guān)他的一切不徹底的從我腦海中刪除,我就永遠(yuǎn)不能走出那片沼澤.
　　[你不需要有心理負(fù)擔(dān).]江騰走到我身邊,拍著我的肩,[即使你會回想起有關(guān)他的一切,這都無所謂.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放松,剩下的一切就都交給我.]江騰的眼里流露出堅信的目光.

　　就像他一樣.
　　\"不需要擔(dān)心啦!交給我!\"

　　* * *
　　[五臺山?]剛剛得到隊長準(zhǔn)假的我,此時正坐在高級咖啡廳里被逼著喝咖啡吃蛋糕,享受典型小姿生活.
　　[嗯.明早七點出發(fā).]江騰頭也不抬的吃著點心.
　　手里的叉子掉到了地上,我無心去撿.
　　[我不去.]
　　[不可以.這是治療的一部分.我就是綁也會把你綁去.]江騰的語氣雖然淡淡的,但卻透露著不可違抗的堅定.我開始有些后悔接受這次荒唐的治療.
　　[如果所謂治療也是這樣折磨我的話,我寧愿不去.]
　　五臺山.
　　他曾經(jīng)被那些人打成篩子,然后活生生的從上面推了下去.
　　我怎么可以過去?
　　怎么可以.
　　我會心碎.

　　江騰抬起眼,輕聲吁出口氣,[你不能一輩子活在自責(zé)里,況且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
　　[怎么無關(guān)?]我有些生氣,惡恨恨的瞪著他,[我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推下去卻什么都管不了什么都做不了,怎么與我無關(guān)?!我?guī)筒涣怂?救不了他.如果我當(dāng)時有一點點勇氣哪怕和他一起死.....]我越說越激動,楊川在被推下那一刻的眼神回放在我的眼前,讓我越來越恐慌...
　　胸口突然悶得發(fā)慌,混身開始冒著冷汗,像是楊川此時就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向我討說法,我雙手抱著頭懇求似的蹲在地上,[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想的...對不起...楊川,你回來吧,求求你..我再也不任性再也不膽小,我不配當(dāng)警察...我對不起你...]
　　[毛森，起來,毛森....]
　　全咖啡館的人都在看著我,我知道我在出丑,可是我控制不住,就像被誰附了身,嘴巴不由自主的說著,一直說著...
　　[我膽小我怕事.對不起楊川,原諒我...毛森毛森,你為什么這么膽小啊!]
　　[毛森!]江騰用力的拽著我,嗓音里透著威嚴(yán).我除了喃喃自語還是喃喃自語,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江騰終于把我拽了起來,我埋在他的胸腔開始嚎啕大哭.
　　[你知道我不想看他死...我不想的啊...]
　　[我知道你不想,我知道!沒有人怪你,冷靜下來.]他輕輕撫摩著我的背,讓我感受到他手掌的溫暖.
　　就這樣一直哭到精疲力盡,江騰帶我上了他的車,回到他的家.
　　躺在他寬大柔軟的床上,依然是在老辦法的效用下我又漸漸睡去.
　　夢里有一片荒蕪的草原,上面濃濃的霧,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卻拼命的向前走.前方一直有個高大的背影,站在那里,看不清楚.
　　\"楊川..楊川..嗎?\"我輕輕呼喚.
　　但卻無人應(yīng)答.
　　\"不要恨我...\"

　　臉頰處傳來陣陣溫?zé)?舒服,厚重,很有安全感.
　　我醒了過來.
　　江騰的手依然放在我的右臉上,笑著問我,[睡的還好嗎?]
　　[還好.]我盯著他.
　　[你哭了.]他說著,抽回手.
　　右臉一瞬間有些涼.我點了點頭.
　　[很痛苦,是不是?]
　　[嗯.]我點著頭,將一只手撫上額頭.眼角竟還有濕熱的感覺.
　　[你真的很嚴(yán)重.必須盡快治療.我不能使你忘記那段過去,但至少你可以過正常人的日子.]
　　[嗯.]我點了點頭.

　　* * *
　　從家門坐到車上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沒有帶在身上.
　　[系好安全帶.]江騰說著,我卻木納得無動于衷.
　　長這么大我坐車從未系過安全帶.
　　叮囑兩次后見我不動,他索性扭過身子替我系好.然后告訴我,[放松.]
　　我點點頭,卻不知做些什么好.
　　我努力試著讓自己放松,目視著前方,什么都不去想,只是聽著江騰特地選的音樂.
　　車子平穩(wěn)的開在路上,車窗外的景物一行行的閃過,離五臺山越來越近,我的心就開始撲撲地跳,呼吸竟也越發(fā)的急促起來.
　　我閉上眼睛,告訴自己睡著了就好.
　　一路上我壓抑著自己,竟毫不知覺目的地已抵達(dá).

　　我又站到了這里.
　　腳下有些虛晃,我不敢往山下看.
　　他的尸體沒有搜尋上來,他時刻在看著我.
　　我害怕面對他,很怕...
　　我混身開始發(fā)抖,不敢睜開眼睛.
　　江騰站在我的身后,語氣不容反抗,[睜開你的眼!毛森.]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低著頭,不停的發(fā)抖,很冷..風(fēng)很冷...
　　一瞬間我毫無察覺,江騰竟然推著我走到懸崖腳,只差一步就會掉下去,我驚慌得不得不睜開眼,嚇得我混身發(fā)涼.
　　[往下看!毛森.]
　　[不要.]我捂著腦袋,再次緊閉雙眼打算逃避.
　　江騰拽著我的領(lǐng)口,把我轉(zhuǎn)過來和他面對面.
　　[告訴我,那天都發(fā)生了什么.]
　　[不...不要...]
　　[好好想想,然后告訴我.每一個細(xì)節(jié),每一句話.]
　　即使不用他說,只要一站在這里腦海就不由自主的開始回想起當(dāng)時的一切.讓我害怕,讓我悲痛.
　　痛得猶如拿針一針針的在我的心上扎.
　　\"媽的,這倆小子是臥底!\"
　　\"毛森!快跑!\"
　　\"殺了他們!\"
　　\"毛森..救我..毛森..\"
　　我不敢細(xì)細(xì)回憶細(xì)細(xì)回想,一輩子的愧疚一輩子傷痛,我不愿意.
　　我只能對江騰拼命的搖頭,眼淚竟在不知不覺間流了一臉.
　　[毛森!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你要過正常人的生活!]
　　[我不..不不不要....]我捂著耳朵想與世隔絕,心越想越痛,根本無法繼續(xù)下去,我開始由流淚變成大哭,除了哭泣我不知怎樣發(fā)泄心中的沉悶.
　　[是我對不起楊川...我不配愛他...我沒能救他...我永遠(yuǎn)的失去了他...他會恨我...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保護(hù)不了,我還能做什么!我會遭報應(yīng)的!]
　　我開始撕吼,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變得懦弱不堪.連自己都想唾棄.
　　是誰從小信誓旦旦的要做人民警察.是誰從小就理智要做男子漢.
　　[男子漢大丈夫,保護(hù)世界每一人.]
　　荒唐!荒謬!我竟然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最愛的人被殺卻什么都做不了...
　　[對不起.]江騰突然溫柔地對我說,[我不該太心急.我們不想了,回賓館...毛森,不要想了...]
　　我很難因為江騰的一句話恢復(fù)過來,那一瞬間我竟開始恨他,為什么要這么殘忍的對待我.
　　被江騰連拽帶抱的弄下山,一路上每個人都向我們投來詫異的目光.
　　回到賓館我再次被催眠,醒來后渾身無力.
　　[對不起.]江騰對我說.
　　[……]我不知怎樣回答,明明剛剛是恨他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理智了很多.我不應(yīng)該恨他,他沒錯,他是為我好.
　　我坐起身,頭有些疼,江騰不忍的看著我,連忙走過來在我的背后立了個枕頭.
　　[謝謝.]
　　我們誰都沒再說話,雖然那種激烈的狀況已經(jīng)平息,但我的心情卻不怎么好.
　　或許從事情發(fā)生的那一天起,我的心就一直被一層烏云遮蓋著.
　　[我想變好,像從前一樣,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我想過正常人的日子.我知道你對我的治療需要配合,但只要一想起那天發(fā)生的一切我就生不如死.]
　　[我明白.]他點了點頭.
　　我把身子躬起來,雙手抱著腿,頭埋在雙臂間.
　　從那天之后我就一直喜歡保持這個姿勢,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只要自己不看見外界,外界也不會看見我.江騰說這是一種逃避心理.或許吧.我一直想逃避.
　　從事情發(fā)生的那天起,所有人都在為我的狀況擔(dān)憂.警隊的人比平時更多的關(guān)切和問候,他們同情的眼神、連玩笑也很少開了、并且都盡量對楊川這兩個字只字不提...
　　[我不想再讓大家為我擔(dān)心. 所以請你....給我點時間.]
　　* * *
　　治療進(jìn)行得很緩慢,只要每次江騰讓我回想,我就開始混身不安.
　　但這種情況正在一天天的變好,江騰細(xì)心的引導(dǎo)與及時的搶救措施,都讓我敬佩起他的職業(yè)水準(zhǔn).
　　一個星期后,我已經(jīng)可以平穩(wěn)的回想起很多事情.
　　但惟獨到了最激烈的那一刻,我卻怎么都無法再繼續(xù)下去.
　　[慢慢來,別給自己太多壓力.]江騰每次都這樣安慰我.
　　我知道他在我身上耗費了很多時間.
　　從出事那天起,我對他幾乎是隨叫隨到.這樣很耽誤他,現(xiàn)在他又陪我在這種地方,一呆就是一個多星期.而且治療也沒有完成,我曾經(jīng)問過他大概還要多久.他說依照我的情況可能時間會很長.他會一直陪我到我完全擺脫心理陰影的那天.
　　[其實你不必在我身上耗費這么久.]
　　[這是我的職業(yè).]他一本正經(jīng).
　　我低頭不自語,[像我這種人,不配你這么敬業(yè).]
　　他摸摸我的頭,用一種開玩笑似的口吻,[我可不能讓有心理障礙的病人去保衛(wèi)人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吶!]
　　我苦笑著,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他,治療好后,我想辭職,離開這個地方.
　　像我這種人,連自己最愛的人都無法保護(hù),還怎么去保護(hù)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
　　[我是警察中的敗類.]我轉(zhuǎn)身走出房間.

　　治療依然在繼續(xù),其實真正治療的時間不是很多,只要我一頭疼劇烈的不想回想江騰就不再讓我繼續(xù).然后剩下的時間他便帶我到處游玩.
　　他是個很博學(xué)的人,幾乎每一件歷史上的小事他都知道.
　　他還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是值得照像留念的.

　　我們很少會去五臺山去進(jìn)行回想.更多的是待在賓館,一人一張椅子,面對著面.
　　[然后呢?毒販子發(fā)現(xiàn)你們是臥底.]
　　我閉著眼睛,腦海里放映著當(dāng)時的畫面[我們及時通知上級領(lǐng)導(dǎo),然后我們想辦法逃跑.可是不行,我們所在的臥底地是重大販毒團(tuán)伙,眼線眾多,然后我們被抓了回去,當(dāng)了人質(zhì).]
　　[繼續(xù).]
　　[他們...把我們捆起來打...還有很多殘忍的手法...從我們調(diào)查中得知,那次轟動全國的慘殺警察案的幾個在逃犯罪分子就在他們當(dāng)中....]
　　[他們都用了什么手法?]
　　[他們給我們灌辣椒水...用熱鐵在我們身上烙印...說他們最恨警察...他們把我們吊起來用鞭子打...楊川的遍體鱗傷,很多地方都已經(jīng)化膿...我那時根本不忍心去看他....]
　　[你呢?都傷了哪里.]
　　[我.....]呼吸變得急促,那些我最不愿回想的畫面一幕幕的開始回放,[我....]
　　[你怎樣?]
　　[我....!]我猛地睜開眼,雙拳緊握,沒有說下去.
　　江騰看著我,給我拿了一條早就準(zhǔn)備好的毛巾讓我擦汗.
　　[我去給你倒杯水.今天就到這吧.]他站起身,拍拍我的肩,[你今天表現(xiàn)很不錯.]
　　…………
　　…………
　　…………
　　[我被□□了.]
　　他站在我后面,我知道他聽到了.

　　* * *
　　[我被□□了,就在他面前.]
　　他站在我后面,我知道他聽到了.
　　[為了羞辱警察.]
　　[他呢...?]他的聲音很輕,我聽得出那還未平穩(wěn)的驚訝.
　　我閉著眼搖了搖頭,[他只是被毒打.]
　　[我是說....]
　　我仰起頭把毛巾蓋在臉上,我知道他想說什么.
　　[他瘋了..拼命的掙脫打人..但是他一個人,哪里打得過那么多人...]我苦笑著,他為我沖在前面的所有都在眼前回放,從警校一直到畢業(yè).他永遠(yuǎn)都是保護(hù)我的那一個,好象無論什么事他都可以為我抗下來.他永遠(yuǎn)笑得那么陽光燦爛,把自己當(dāng)做超人,保護(hù)每個人,我至今還清晰記得他在陽光下被曬得有些黝黑的皮膚,一口白森森的牙,一巴掌下來把我拍到吐血,\"放心吧!交給我!\"
　　眼交的淚不由自主的滑落..
　　[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留活口..只是想折磨我們獲得一些心理快感罷了...他們和我們都知道,總廳雖然答應(yīng),但絕不會真的交出那些證據(jù)的...]
　　我的聲音平靜到連自己都害怕.
　　[他混身被抽打成篩子,他們把我們拉到五臺山,打算從上面推下去....]
　　[我永遠(yuǎn)都忘不掉他的眼神,那么復(fù)雜..看著我,是想說什么,但卻說不出來....當(dāng)他被推到山角的時候,他拼命的喊我的名字...他也是人,他也會害怕...我只能站在一旁什么都說不出也做不出...然后...]
　　我緊握著椅把,開始低聲的哭泣.
　　大腦已經(jīng)不聽我的命令,殘忍的將一切放在我的眼前.
　　現(xiàn)在我并不感到恐懼,內(nèi)疚,只是傷心,無限的傷痛感彌漫著我的全身....
　　我愛楊川,從警校時在一起開始.
　　我愛他高高大大的,黝黑的皮膚和白森森的牙;我也愛他有時調(diào)皮的像個孩子;還有他和所有男生一樣懶惰的個性;還那么愛逞強(qiáng),喜歡給所有人當(dāng)哥哥....
　　我沒能救他...
　　或許真的該死的那個人是我...
　　[知道我為什么活下來嗎?在他們打算推我下去的時候, 警隊的所有人都趕到了...我不怪他們來得太晚,我當(dāng)時想跳下去,只要一步,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但是我沒有勇氣,也變得木納,身體早就已經(jīng)不聽我的使喚了...我站在那里一直盯著下面,就像個傻子一樣....如果當(dāng)時不是為了我的事而使他變得大吵大鬧的要和他們拼命,他們也不會那么急著第一個將他推下去... 或許第一個被推下去的人是我...那個死的人是我,活下來的人是他....]
　　我將全身倦縮在一起,除了眼淚,我不知道用什么來發(fā)泄我彌漫全身的悲傷.
　　只有江騰知道我是同性戀的事實.他的眼睛總是能觀察出別人觀察不到的東西,或許這就是一個屬于心理醫(yī)生的職業(yè)習(xí)性.
　　我只所以有這么大的心理壓力,除了他的死,還有我本身的事..
　　我后悔從未曾對他說出過一句我愛你.哪怕他會拒絕,或者是躲避..
　　事情發(fā)生我從根本上意識到自己懦弱的本性.
　　我太過怕事.
　　我怕我說出后他會因此躲避我,我再也見不到他,也不能和他保持這種鐵哥們的關(guān)系.
　　自私的我甚至從未考慮過他的想法.有時我放縱自己的愛,時刻和他呆在一起,他甚至因為我沒有機(jī)會去接觸女孩子;但有時我又突然覺得不能這樣拖累他,只要和他保持關(guān)系就應(yīng)當(dāng)心滿意足,為了克制自己越加泛濫的愛,我又開始疏遠(yuǎn)他.忽近忽遠(yuǎn)的感覺時常令他對我提出疑問,我除了笑和安慰沒有其他的解釋.現(xiàn)在想想這一切對他都是不公平的.
　　他對我掏心掏肺,完全把我當(dāng)成一家人.而我卻對他遮遮掩掩不曾表露過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
　　我貪婪過,妄想過,甚至想一輩子擁有他. 可最后總是在出口的那一剎那改為詢問天氣情況,因此他總是說我奇奇怪怪.
　　我有時也想過一吐為快,有時也分析過他對我的感情是不是可被我繼續(xù)開發(fā)發(fā)展..警隊里的人時常略帶玩笑的口吻嫉妒的說他對我的寵溺過了份,每到這時我的心就騰升出陣陣溫暖.我也一直可以感受到他的溫柔和他的關(guān)懷,還有很多只有在我面前才表現(xiàn)出來的脆弱或者孩子氣.我偶爾也會幻想過,但卻總是因為它的不切實際而被我打入冷宮.
　　他把我當(dāng)一家人,無論是我還是周圍的人都可以深刻的體會.
　　我從小無父無母,只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奶奶.他把我的奶奶當(dāng)成自己的奶奶,照顧她直到她安心的離開人世.在我最寂寞空虛時身邊只有他陪我,他從不會讓我感受到空虛感和寂寞感.
　　他的父母和弟弟都把我當(dāng)親人一樣,過節(jié)的時候他還在讀大學(xué)的弟弟會為我們從遠(yuǎn)方一人寄來一件特殊的禮物;每到冬季,天氣開始轉(zhuǎn)涼,我總是會收到和他款式一樣的毛衣,溫暖的被我套在羽絨服的里面.春節(jié)的無聊晚上我會被他連拉帶拽的到他家吃熱騰騰的餃子,那一切的一切.......

　　我對不起他的父母和弟弟.
　　我沒能保護(hù)好他們最珍貴的家庭成員.
　　想到這里身體不由的開始抽動,眼淚一行一行的往下落.
　　他被評為烈士,他出殯的那天來了很多很多的人,大家對年輕的他致辭,大家脫下警帽緬懷他.
　　他的父母和悲傷得甚至說不出話,而他的弟弟卻還在當(dāng)天尋找著我的身影,告訴我他們并不怪我.
　　我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淚,我不敢看他的笑,我怕被他照片里的目光燒傷.
　　我不敢面對他的家人.我不配被他們那般關(guān)愛.

　　我很想他.
　　可是我大罵自己不配想他,更不配愛他.
　　被我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愛,我會替他感到恥辱.
　　他離開的第一個春節(jié)我花了所有的工資買了大堆大堆的年貨和禮品堆放在他家的門口.然而卻沒有一絲的勇氣敲開門祝他們一聲新年快樂.
　　我知道他們這一年并不快樂,缺少了他,似乎世界就會變得了無生趣.
　　他就是那樣無論走到哪里都會給人帶來快樂的人.
　　剛剛到警校的我曾無比的懷念奶奶,那時為了安慰初次離家的我,他逗我笑、給我講他高中的趣事、還帶我玩帶我吃.
　　事情發(fā)生的第二年我的心理狀況更加糟糕,除了巨大的自責(zé)還有更多的想念.它們像病魔一樣瘋狂的襲擊著我的全身,我甚至不敢閉上眼,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出現(xiàn)他,開始時是過多的想念,還有我們在一起的快樂的溫馨的畫面,但是越往后,越是回想起臥底時的慘劇.他無數(shù)次的站在五臺山上對著我,在夢里他變得邪惡,他怪我不救他,他罵我是膽小的懦夫,他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
　　我害怕,我害怕人真的有靈魂.我害怕他不原諒我,我更害怕他恨我.
　　我不想在他的眼里變成那樣,有誰愿意被自己愛的人恨呢?
　　噩夢醒來的我總是在黑暗中瑟瑟發(fā)抖,一個人的黑屋似乎隨處可見那些過往的不堪.
　　他就像個幽靈一樣在某個角落惡狠狠的盯著我,使我混身發(fā)毛.
　　我開始依賴安眠藥,后來越來越大量,再后來甚至連安眠藥都無法讓我睡的塌實.
　　我找到了江騰.
　　[救救我.]
　　這是我見到他時說的第一句話.
　　在咨詢室里接受對話的時候我刻意沒有穿警服,我愧對于上面那顆閃亮的國徽,愧對于我和楊川從小的夢想,更愧對于同為緝毒刑警卻因公殉職的父親.

　　[或許我這輩子,注定要讓我最愛的人離開.]
　　爸爸是,楊川也是.

　　* * *
　　兩個星期后我徹底結(jié)束了治療.
　　第二個星期我進(jìn)展得很快,因為已經(jīng)度過了最難熬的第一期,也就不怕什么了.
　　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涼,已經(jīng)到了十二月.
　　今年春節(jié)我將無處可過,因為是我自己親手?jǐn)嗨土诉@一切.
　　我依照當(dāng)初的想法,遞上了我的辭職信.
　　[我不配做這一行.]我對上級說.
　　我做得很決絕,遞辭職信的同時甚至交上了我的警徽和警服.所綻露的目光向上級傳達(dá)的意思是\"絕不繼續(xù)留下來.\"
　　我給所有的同事寫了一封信,末尾全部都是滿滿的\"對不起.\"
　　可能是從隊長那里得知我打算辭職走人的江騰,連著三次到我家,我都沒有開門.
　　[為什么不能留下來,你已經(jīng)可以面對了.]
　　我不接他的電話不給他開門,他只好把想說的話以短信的形式遞送給我.
　　[你曾經(jīng)說過你自私,記得嗎?你沒說錯,你現(xiàn)在也依然很自私.你這樣一走了之對得起誰?逃避責(zé)任嗎?還是在逃避其他.你真的舍得和你出生入死的同事嗎?你的朋友?還有我嗎?]
　　他曾站在我的樓下沖著我喊,[毛森!我知道你在!你為什么不肯出來見我?你究竟是怎樣想的?為什么這么久你還是不肯讓我了解你?]
　　他的話聽起來很像是怨婦的告白,我在屋子里啞然失笑.
　　最后他喊到嗓子沙啞,被同樓的居民告發(fā)擾民.
　　望著他被帶走的無奈背影,我給他回了唯一一封短信[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你沒有什么對我說的了嗎?]兩天后他這樣回我.
　　那時我正收拾房子,打算搬走.當(dāng)天晚上他的車在我的樓下停了一夜.
　　凌晨兩點,我打通了他的手機(jī),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恍惚,大概是睡在車?yán)锪?
　　[你是GAY嗎?]我問.
　　他一楞,[不,我不是.]
　　[嗯,那就好.]
　　我想我是猜錯了,他只是在關(guān)心一個朋友.打電話前我做好了準(zhǔn)備,如果他是,一定要拒絕他,我不想任何人因為我的關(guān)系受到傷害.
　　[毛...]在他剛想繼續(xù)說下去的時候,我掛了電話關(guān)了機(jī).
　　他敲我的門,我沒有開.
　　第二天一早,他的車從我的樓下開走.
　　我笑著放了心,本來還在想,如果他不開走我就只好給警察打電話說這里有個可疑人物.雖然這樣做很對不起他,但我必須這樣,因為我要在今天搬家.
　　該收拾的都已經(jīng)收拾好,搬家公司大概九點就可以到,我坐在沙發(fā)上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無聊的打發(fā)時間.
　　門鈴在八點半多的時候響起,我猜想可能是搬家公司提前做完了前面的活就趕了過來,誰知一開門,卻是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人.
　　[楊晨——]
　　他和他哥哥一樣有著高大的身材,不同的是,比起哥哥,他顯得更加的溫文而雅.
　　[好久不見了,毛森哥.]

　　* * *
　　[對不起.]
　　本當(dāng)是我對著他說的話,誰知竟被他提前一步說出來,我楞在原地,做不出反應(yīng).
　　[我哥的事給你帶來了那么多壓力,實在是很對不起.]
　　他說的非常誠懇.
　　我依然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反應(yīng).他突然笑了,笑起來有一對小虎牙,和楊川很像很像.
　　[不請我進(jìn)去坐?]
　　[啊..]我反應(yīng)過來,連忙閃過身,[進(jìn)來坐.]
　　他一個垮步走到屋里,我在他身后關(guān)上門,隨后就對上他突然轉(zhuǎn)過來的目光,[你要搬家?]他的眼里透出驚訝.
　　[嗯.]我低著頭,有點犯罪被抓的意思.
　　[為什么?]
　　[我想換個環(huán)境.]
　　他低著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過身看著我,眼里藏著笑意,[毛森哥.]
　　[在.]
　　[你很喜歡我哥哥吧!那種愛人一樣的喜歡.]
　　我被他問得膛目結(jié)舌,我不知道,除了江騰以外,竟然也有如此犀利的目光.
　　[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我哥哥也很喜歡你.愛人的喜歡.]他說著摸了摸鼻子.
　　我看著他的眼睛,無奈的笑了笑.
　　楊晨和楊川雖然是兄弟,但卻有很多的不同.楊川,那個看起來有些壞壞的男孩,小時候就很調(diào)皮,撒謊是家常便飯,剛剛認(rèn)識他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他甚至可以把一個看似簡單的謊話編出一個故事,而且毫無破綻.至于楊晨,楊川總是告訴我\"我弟弟不像我,那家伙從小幾是個乖寶寶.說謊可不像我這么精,告訴你哦,他只要一說謊就會摸鼻子.\"
　　[謝謝你的安慰.]
　　他的眼里透露出驚訝,我接著揭穿他,[楊川和我說過,你一說謊就喜歡摸鼻子.]
　　他連忙放下手,尷尬的笑了笑.這樣的小動作卻很像楊川.
　　[我以為你還在自責(zé).]
　　[算是有一點,不過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好了很多.]
　　[那真是不錯.]
　　[多虧了一個敬業(yè)的心理醫(yī)生.]
　　[江騰?]
　　[你怎么知道?]
　　[同一學(xué)校的師哥.后來去美國留學(xué)歸來.]他突然笑著撓撓頭,像個小孩子[其實你治療的時候我們一家一直從他那里得知你的消息.]
　　我的心突然有一瞬間被什么揪住,有一股莫名的感動.
　　看到我的表情,他突然變得嚴(yán)肅,[毛森哥,我是想告訴你,我們誰都不怪你.別再自責(zé)下去了.我哥把你當(dāng)?shù)艿?比我還親的弟弟.我們一家也早就把你當(dāng)成自己人.我哥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折磨自己.他的為人，你還不了解嗎?他不會恨任何人的.他在天堂,也可以混得很好.]他笑了,給我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
　　[謝謝你,我真的好了.只是我會想他,你明白嗎?]
　　[我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喜歡他.]
　　[江騰也知道.]
　　他抱歉的笑笑,[是我告訴他的,抱歉,為了給你治療.]
　　我們對視著,誰都說不出一句話.
　　突然,他走過來緊緊的抱住我,他的呼吸在我的脖子處運作著,一陣酥酥癢癢的麻.
　　[毛森哥,我喜歡你和你喜歡哥哥一樣.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我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任由他抱著.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好喜歡你了.我不想跟哥哥搶.我會比哥哥更好的照顧你.]
　　我命令自己必須趕快找回理智,他的嗓音略帶沙啞,竟然使我想起楊川.
　　他好象就站在我的面前對著我笑.
　　如果此時的人是他,該多好,多好...
　　我不由自主的緊緊環(huán)住身前的身軀,又流了一次淚.
　　[對不起.]我推開他,[我知道你愛你哥哥,但別為他付出這么多.]
　　他連忙搖頭,握住我的手,[我和哥哥不一樣,我是個徹頭徹尾的GAY.]
　　我抽出手,[我不能讓你當(dāng)他的代替品.也不能一次奪走你父母兩個兒子.]我打開門,露出一臉冷相[你走吧.謝謝你們對我的照顧.我會記一輩子.]
　　[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搖頭,[毛森....一輩子....只愛楊川一個人.....]
　　他的眼神很黯然，緩慢的走到我面前，[我知道了.]隨后他突然無奈的一笑,[我真的,不敢像你一樣做這種保證.是愛的不夠深刻嗎?]
　　[或許吧.]
　　[保重.]

　　他出去后我立刻關(guān)上門,在那一剎那,我淚流滿面.

　　——END——

　　最近寫文的口吻真是越來越像女生了 OTL
　　雖然長篇感覺才是真的自我,可是瀏覽的時候發(fā)現(xiàn)口吻看起來不那么美 再次OTL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