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傍晚，天氣微涼，夕陽斜下透著昏黃。樹枝搖曳，顯得三分詭異。嬌人花瓣紛紛落下，乍暖乍寒時，最易傷寒。
　　梅楚握著酒瓶在室外舞劍，退一步，腳下踩到了什么軟軟的東西，小腿一彎，身子軟綿綿地靠了下去。
　　戚易，他依舊是那副旁觀者看人的模樣，冷冽的眉頭緊蹙，感覺不到半點火熱。梅楚的眼珠黑白并不分明，眼神似醉非醉，不笑的時候也像是在笑，他的腦袋漸漸后仰，直到戚易把他扶直，乘戚易一個不注意，鉆進(jìn)了他的懷里。
　　“梅楚，你喝多了�！逼菀姿坪跤行┎粷M。
　　梅楚在他的懷里，臉貼著戚易的胸膛慢慢地抬起頭，肆意笑道：“像當(dāng)年那樣推開我啊。”梅楚那雙眼清如碧泉，深如淵海，不一會兒，眼眶就濕潤了。太陽整個末了頭，肩頭唯一的光芒仿佛都被戚易收在了背脊里，或許，梅楚不需要陽光，戚易，才是他的陽光。
　　可是戚易放開了他。

　　梅楚與戚易相識于長安的栗村，那一年，冬季格外漫長。
　　戚易記得，梅楚迷了路，倒在自己家門口，瘦弱不堪。當(dāng)梅楚醒了之后，耳邊是“嗶嗶啵�！盎鸩袢紵穆曇�，格外刺耳又異常安寧。他沒有死在風(fēng)雪中，而是被人就醒了。他剛要支起身子，戚易剛脫掉自己米黃色粗麻料子的外套正要往他身上蓋，四目相對，迸出火花。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的時光，戚易常取笑他是桃花眼，笑起來像只月牙兒，梅楚說：“那你一定很喜歡桃花�！逼菀仔χf“是”。
　　苦，是苦中作樂。
　　樂，是樂不思蜀。
　　再會栗村已不是相識的那般情份了。
　　戚易說，人會變。
　　心變了，感情未必，那是梅楚。

　　梅楚家后的院子里栽滿了戚易最愛的桃花，市井嫌他一個大男人學(xué)姑娘家栽花，嘖嘖有聲，梅楚只是幽怨地露個笑臉，一副不屑。
　　用新鮮釀做桃花甘露，泡成汁水很是可口。
　　戚易每年來幾趟，住上幾天便離開。
　　梅楚的姐姐問梅楚：“你這位朋友真叫忙，怎么不見你上他那里坐坐？”
　　“戚易要干一番大事業(yè)，我笨手笨腳又幫不了什么忙的�！弊栽棺猿皡s又放不下。說著，朝后院望去，已是谷雨，桃花早已凋零大半。
　　自相識整整六年了。
　　“戚易，你別走。你如果走了，我們就真的不能重來�！辈荒苤貋淼牟皇瞧菀妆救�，而是戚易娶了妻。
　　梅楚擲地有聲，戚易聽見了他說這句話時的顫音，思量片刻，竟鬼使神差將他推開，連同他們的回憶一起還給了梅楚。

　　夜，深了。戚易早已回房，只剩梅楚握著一柄劍站在桃花樹下沐浴著春雨，花瓣打在他臉頰上，顏色像極了他眼角的紅暈。雨水順著他長長的睫毛往下流，再無人為他打傘，為他遮被。
　　第二日，戚易不辭而別。
　　“諒你把桃花兒栽滿一整個院子，只怪他人不賞，弟弟，算了吧。”他姐姐吆喝著。
　　“我喜歡他來看我，至少他每年還會來看我，可如果我死了，他就真的不會再來了�！�
　　這是梅楚的姐姐第一次見梅楚落淚，也是最后一次。

　　“梅楚，傻瓜�！倍菀椎谝淮螢槊烦錅I，卻是在梅楚生后了。
　　春夜的天空星星點點，不似他們相遇時總窩在茅草屋里升火拌嘴的狹隘。
　　戚易不是不愛梅楚，只是，他更愛生活。

　　二十年后，戚易搬回了栗村。曾經(jīng)的那座茅草屋被翻新再蓋，不再是斜斜歪歪的了。
　　他攝手?jǐn)z腳進(jìn)了茅屋，梅楚，曾經(jīng)倒在這塊地上。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梅楚那副安然的樣子令戚易難舍難分。戚易繞著那塊空地來回踱步，隨后走進(jìn)屋內(nèi)，放下了包袱。
　　柴米油鹽樣樣不缺，只缺一株桃花，缺一個人。
　　他依舊擺兩雙筷兩碗飯四道菜，其中有梅楚最喜歡吃的清香砂焐雞，梅楚每次都吃得滿嘴油膩膩，惹得戚易不禁低頭抿嘴笑。戚易將菜送入嘴里，終于情不自禁哭出了聲，他的回憶并沒有還給他，而是留著死去梅楚的那份活到了現(xiàn)在。
　　飯畢，戚易拎著籃子上山，在梅楚墳前放起了菜，再將清香砂焐雞里火腿絲一點點挑出，說道：“你說你喜歡看著我為你挑火腿絲，待我為你挑完，你便來吃吧�！�
　　戚易想起梅楚那雙水汪汪的笑眼，梅楚曾將一行字刻在茅屋內(nèi)桌子的邊沿，戚易知道，他曾回過栗村，那時的他已如燈盡，夜不明。

　　“木桌席上兩相碗，一碗戲魚一碗清香瓣，花開十里眼，歸魚不再隨�！�

　　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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