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冰在跑了今晚第三個三千米后，狠狠地跌坐在了終點。旁邊那本泛黃的《孫子兵法》被風(fēng)吹得翻開了頁。好似泄憤似得，郝冰惡狠狠地把書踢得老遠。他沮喪地垂著頭，卻忽然看見一雙草綠色的軍鞋，詫異地抬頭，正看到了三哥翔宇略帶促狹的笑容：“拿書出氣可不對啊。一絲一線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何況書里裝的是什么啊，書里裝的是知識！怎么能把知識踩在腳底下呢？”郝冰忍不住被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逗樂了。挪了挪屁股，于是方翔宇就挨著郝冰坐了下來�！安诲e啊。我們方四少爺面前，還能有我個座位，不勝榮幸啊。”郝冰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嘿嘿，三哥人人愛，跟著三哥有肉吃。”
翔宇不輕不重地拍了拍郝冰的脖頸，“你小子少來算計我。”不過潮濕的汗跡誠實地反應(yīng)出了主人的辛苦，翔宇忽然就一陣心疼�！傲堄�，你又何必和爺爺較這個勁，最后吃虧的還是自己。”郝冰抿了抿嘴沒說話，眼神中閃爍著不甘和倔強�！叭�，也許哪天我一個不小心光榮了，方副司令想起我來，恐怕全是失望和鄙夷，想不出一個閃光的畫面吧。不像大哥，灼灼其華，是他一輩子的驕傲和自豪。翔宇知道這個小屁孩正在氣頭上，自動過濾了一些不合時宜的話，只是拍了拍他肩膀：“不許那么烏鴉�！薄案�。”郝冰模仿著叫了一聲，不過這貌似滿不在乎的玩笑背后藏著的勉強，翔宇又怎么能沒聽出來。
這時候的郝冰，不，是方翀宇，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倔強甚至略帶偏執(zhí)地渴望證明自己，渴望得到爺爺?shù)恼J可，要用自己的努力改變爺爺對父親的態(tài)度，甚至是要給父親討個說法，要爺爺?shù)皖^。可卻也在三個優(yōu)秀得不像地球生物的哥哥光芒下有些黯然傷神。那本《孫子兵法》是爺爺安排給他的功課，本是每晚背三篇的，在例行公事般吩咐他用功的同時，方副司令好似無意般地說了一句：“當初寰宇，也只是用了一個晚上，便背完了上卷。”而郝冰聽到這句話竟好似受到刺激的小獅子，鬃毛都豎起來了：“好。兩個小時。我一定一字不差地給你背下來！”方副司令感覺到翀宇的好強和勇氣，心中是高興的，臉上卻依然冰冷：“逞強不是個什么好習(xí)慣。兩個小時后我會過來檢查你的功課。錯五處三千米，不算欺負你吧？或者，你現(xiàn)在后悔也來得及�！焙卤亲永锏木髲妳s像火山一樣噴發(fā)出來，即使知道自己會死的很慘，也不肯低頭服軟，“男子漢的字典里，就沒有后悔這個詞！您走吧，我要背書�！绷堄顢蒯斀罔F地下了逐客令。方副司令帶上門離開，走出房門的時候卻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小兔崽子，和我斗你還嫩點。
郝冰的記憶力本極強的，可是越是心急反而記得越慢。勉勉強強地順下來后，看看表就已經(jīng)一個半小時。鞏固梳理，一字一句地矯正，還沒完成爺爺就一秒不差地推門進來。也許是狠話放在了前面，郝冰今天較往日里多了一絲的緊張，這一絲的緊張竟然讓他的回答不自覺有些結(jié)巴。方副司令的提問也很刁鉆。計篇、作戰(zhàn)篇、謀攻篇、行篇、勢篇、虛實篇，打亂了順序從中撿著提問，郝冰成功地為自己賺到了九千米�！霸瓉聿贿^如此�！碧釂柦Y(jié)束后爺爺走之前略帶嘲諷地撂下了這句話，郝冰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于是就有了開頭的一幕。
翔宇攬著郝冰的脖子：“嘿，小子，想不想聽聽大哥的故事。”郝冰不言語，不過略略偏過來的頭還是含蓄而成功地傳遞出了好奇�？粗@個別扭的小家伙，翔宇心中暗自好笑，卻也沒戳穿他�！捌鋵嵈蟾缫埠懿蝗菀�，他是長子嫡孫，要求又格外比我們嚴厲了許多。其實最慘的時候，他被爺爺很打進了醫(yī)院。”“��？”郝冰驚訝地長大了眼睛，不過隨即掩飾道：“怎么會，老爺子可是把大哥當眼珠兒呢，怎么舍得。再說，這關(guān)我什么事兒�！毕栌羁粗@個明明沒上當卻一定要給自己找臺階的孩子，倒沒和他較真。“那時候，大哥才七歲�！�
“托生在方家，哪個不是從小開始受罪的。”郝冰扁了扁嘴。翔宇作勢瞪了他一眼，“好好聽著。其實是大哥不想上學(xué)。”“額。。。”郝冰眼前三道黑線，“那時候好像還有個叫育紅班的東西。是小學(xué)一年期前的一個，一個預(yù)備役吧�！薄拔刮梗A(yù)備役是退伍后的軍人好吧？”郝冰想到三哥憋了半天用了這么個詞兒，忍不住笑了出來�！俺粜∽�，領(lǐng)會精神！再插嘴我就不說了。”翔宇有些不好意思，虛張聲勢地數(shù)落了郝冰�！澳菚r候是奶奶送他去上學(xué)。大哥也不哭也不鬧，就拽著奶奶的手眼巴巴地看著他。后來，后來奶奶舍不得，就帶回來了�！焙卤闹邪迪胫饶付鄶海贿^記住教訓(xùn)的他還是沒再搭腔。“第二天就是爺爺親自送他了。只是那時候都是帶飯到學(xué)校，老師熱好了拿回來。大哥一整天不吃東西不說話。奶奶心疼的不行，當即提出再晚半年送他上學(xué)，反正大哥生日也小�？墒菭敔敳桓桑眉覍俅笤豪锝M團出去旅游，爺爺就把奶奶給“休假式療養(yǎng)了�！庇谑牵蟾绾蜖敔�?shù)谝淮螌χ啪烷_始了。
“老爺子會把家里能吃的東西收的干干凈凈，連盤子都會多刷幾遍的。”果然最了解自己的是對手，翔宇心想。沖著郝冰豎起了大拇指，“你還真了解爺爺�！崩蠣斪拥男氖鞘^做的，軟硬不吃的。郝冰腹誹�！斑@么僵持了兩天，七歲的小孩就扛不住了，在半夜起來翻吃的，被捉了個現(xiàn)行。最終的妥協(xié)換來了一頓暴揍，然后果然一周不用上學(xué)，住院了�！焙卤谎哉Z，老爺子在他心里就是個固執(zhí)蠻橫強硬暴力的封建大家長，只是，郝冰知道，在翅膀沒硬起來的時候，接受著副司令大人的養(yǎng)育和蔭庇，自己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因此，郝冰才會格外地渴望能夠獨立生活和出人頭地。在他心里，總有一天，他和老爺子一起出門的時候，別人會說，“那位老人是郝冰的爺爺�！倍皇乾F(xiàn)在的，門口的哨兵和家屬大院的人都會看著他羨慕而又友好地說“這個孩子是方副司令的孫子�！�
郝冰在神游，翔宇卻也是自顧自地說下去：“這個故事是大哥當年講給我聽的。我記得大哥說，在病房里，爺爺臉色發(fā)青地教訓(xùn)他，自己這輩子最狠被人要挾，挾卻也分兩種，挾勢和挾寵。被人挾勢要挾，是自己的能力和力量比不過人家，技不如人最是對軍人的羞辱。而挾寵要挾仗著的是別人對你的疼愛和不舍，用親朋好友的善良和感情去要挾人家，最是可惡，卻也最是無能！什么自虐絕食離家出走，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少在我這演，連自己都不愛惜的人，怎能指望著他去愛惜別人？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誰也沒征求你的同意。你若是想尋死覓活，也不必征求我們的，悉聽尊便。”
“翀宇，”翔宇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其實爺爺待你，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挑食，到最后不還是他妥協(xié)了。你身體不好，訓(xùn)練強度也比我們當年人道得多。就拿背書，當年我們都是連著注釋要求一字不差的。私下里爺爺也說，是不是自己老了，心竟然軟了。慈不掌兵啊。爺爺是強硬了一輩子的軍人，他又什么苦衷都習(xí)慣壓在心里，對我們的關(guān)心也表達的冷硬和含蓄，但并不意味著他不愛你。明白嗎？”
郝冰把頭埋在了膝蓋上，沒有反應(yīng)。十五歲的少年，正是敏感而叛逆的年紀，爺爺?shù)膽B(tài)度和話語一次次讓郝冰覺得是把自己的自信和尊嚴踩在腳底下，再狠狠地碾上一腳。再加上他對爸爸的態(tài)度，并不是三哥幾句開導(dǎo)的話就可以解開。翔宇也知道，這種事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釋懷的，也不勉強，輕輕踢了他一腳，“起來。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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