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要是想忘記就能忘記，想不愛就能不愛該有多好。
　　點燃一支煙，我站在復活酒吧的二層倚著欄桿看向樓下：人們瘋狂依舊，舞臺上一片鶯鶯燕燕，吧臺上坐著各式各樣的人。四年后再次來到復活，我沒有看見舞臺上他的身影。沒有結局的結局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我這樣安慰自己。但在煙霧中漸漸麻痹的大腦又開始忍不住去猜測：他或許回老家了？還是只是不在這里干了？
　　兩個妖嬈的女人過來搭訕，問我愿不愿意和她們一起。
　　“我是女人�！蔽易旖俏P。眼看著她們的表情從嫵媚到驚愕，再到一臉掃興，最后暗罵著離開。這種誤會不是一次兩次了，我確實看起來像個男人。但在心底，我只是希望自己看起來像他。
　　他叫東河，是復活酒吧的樂隊主唱。四年前，我們分手了，再也沒有見過面。我不知道他變成了什么樣子，而我自己卻變成了他曾經(jīng)的樣子，變成了像他一樣的，一個男人的樣子。
　　我愣愣地抽煙，突然，一雙胳膊從后面圈住了我的腰。我猛地回頭，是同來聚會的同事小喬——一個喜歡我的女孩。這時的她借著酒勁，大聲喊著“討厭男人”和“愛我”“喜歡我”的話，將我越抱越緊，并把頭深深的埋在我的背上，哭泣。旁邊的人開始側目，但瞥了一眼也就不再看了——或許他們只以為這是某對鬧了別扭的小情侶。
　　這讓我感到十分窘迫。
　　我努力掙脫開她的雙臂，轉過身去，想要叫她冷靜下來。然而迎上來的，卻是她的嘴唇。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同性之吻，我一下子沒了意識，只是睜大眼睛。小喬的嘴唇吸住我的嘴唇，兩只胳膊緊緊地勾住我的脖子。她很矮，力氣卻大得驚人。迫于壓力，我只得把身體也彎向她。
　　我討厭這曖昧的動作。
　　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我才讓自己離開她。隨即給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讓她冷靜了下來。她捂著臉不看我，我則看著她喘著粗氣。我并不討厭她，事實上也挺喜歡這個單純的小女孩。但我說的喜歡，和她的性質完全不一樣。她的喜歡讓我厭惡。
　　恍惚間，我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那股氣息讓我下意識的側臉向上看，臉上仍是剛才驚魂未定的表情。
　　四年來，我第一次見到他。是他，是東河。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嘴唇微張，臉上的驚訝一覽無遺。我也驚訝，但更多的是慌張，從沒有想過再次相見居然是在這樣尷尬的狀況下。我盡量抑制自己的慌張，深深地看著他，努力地假裝勇敢。他表情也隨即從驚訝變?yōu)閲烂C，轉換的中間夾雜著一點可能是我自己臆想的悲憤。我看得出他很生氣，而且我也知道他的生氣并不是因為我和一個女孩子接吻，而是因為我把自己改變的面目全非，他也一定猜到，我是故意變得像他。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讓我像做了虧心事一樣，不敢再繼續(xù)和他對視。我把臉扭回去，盡量不讓他看出自己內心的慌亂。其實，再次來到復活，是我有意希望讓他看到自己的樣子，希望這能引起他的一絲愧疚。但現(xiàn)在，之前那種示威的念頭居然全然不在了——我甚至都不敢看他一眼。
　　“你們……好像……”緩過神來的小喬盯著我們。我這才意識到，他一點都沒變，還是老樣子。而我，是他的樣子。
　　東河最后給了我恨恨的一眼，轉身走掉了。我松了一口氣。他還在這里，我終于又見到了他�？吹轿夷腥怂频臉幼樱夷芨杏X到他生氣了�？墒牵瑸槭裁次覅s沒有勝利感？
　　離開的時候，他剛好上臺，開始唱歌。那首歌，名字叫做《想起來》，是當初他為我而作，只為我而唱的歌。
　　伴著他漸行漸遠的歌聲，我的記憶也漸行漸遠……

　　2

　　愛上一個人真的很簡單，難的是，兩個人能把一段愛維持多長時間。
　　七年前，高考完的那個假期，十八歲的我常去復活，每天都只是坐在吧臺上，看著舞臺上那個陌生的歌手唱著或瘋狂或深情的音樂。我總是無意識地盯著他，雖然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感覺他似乎也在盯著我。我開始發(fā)現(xiàn)了搖滾的魅力，這是一種能讓人中毒的音樂，或者說，它本身就是毒品。不喜歡的人絕對不會碰他，喜歡上它的人則會無法自拔。搖滾的瘋狂能讓人忘掉一切，搖滾的深情則會讓人潸然淚下。比起瘋狂，我更愿意看到深情的他。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褐色的頭發(fā)散發(fā)出蠱惑人的光澤，抹去瘋狂的臉，剩下的卻更加復雜：孤獨，滄桑，深情……說不清的很多很多。
　　我一點都不了解他，甚至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但他身上像是有魔法一般，深深吸引住了我。
　　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只是表演者和觀眾的關系。直到有一天，他坐到了我的身邊：“謝謝你每天都來聽我唱歌�！�
　　就這樣，我們認識了。他叫東河，比我大九歲。從延邊來，是個朝鮮族。
　　那天晚上他在我身邊喝酒，我們之間話很少。尷尬的氣氛使我機械性的一杯接著一杯往肚子里送酒。喝得暈暈忽忽的時候，聽到他的聲音輕輕地響起：“你知道嗎？你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坐著……看起來很可憐。”
　　我醉醺醺的大腦反映了半天才明白他說了什么，我真想罵他自以為是�？墒�，轉念一想，我確實很可憐。因為父母在外地做生意，沒人管教的我才能每晚都跑到酒吧熬時間；因為沒有朋友，所以我只能一個人呆呆地喝悶酒。想到這些，我收回罵他的念頭，贊同似的不住地點頭，我確實很可憐……趴在吧臺的桌子上，在這個仍然陌生的男人面前，我放下了自己平時高傲的偽面具，抽泣起來。而他，并不勸我，只是由著我放肆地哭泣。
　　東河將哭累得我背回了他的家——一間小小的閣樓。喂我喝了解酒湯，幫我蓋好被子后，他自己睡在了沙發(fā)上。 “你為什么這么對我？”我在黑暗中，瞪大眼睛說。
　　“因為在你身上能看到我的影子，我們一樣孤獨，一樣可憐。”他說。

　　后來的一天，在復活，他用母語唱了一首自己新寫的歌。那時我們之間一片黑暗，只有我在的吧臺，和他在的舞臺有燈光。我只能看到他，他也只能看到我。他看著我，像是在對我說話一樣。我耳朵雖然聽不懂，但是我的心好像懂了。甚至，聽他唱到高潮時，我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遇到他以后，我變得感性，常常流淚。
　　不知道多晚，人已漸漸散去。我趴在吧臺上，盯著杯子里的冰塊慢慢融化。他走了過來。也趴在桌子上，同樣盯著杯子。
　　“你是好人。我喜歡好人�！崩洳欢〉模颐俺鲞@樣一句話。
　　過了許久，他才自言自語似的說：“我不是好人。我是壞人�！�
　　我直起身子，盯著他看，看到他眼睛里也有我的影子。然后，他慢慢湊過來，我能聞到一股強烈的煙草味。
　　他輕輕地吻了我。
　　我還不懂得回應，甚至連眼睛都沒來得及閉上。我慌亂地眨著眼皮，眼睛不知道應該看向什么地方。只感覺嘴唇上癢癢的，麻麻的，臉被他的胡渣輕輕摩擦，有點刺痛。
　　只是輕輕的一吻。然后他便坐了回去，沒再看我。他拿著酒杯，小飲了一口，眼睛掃蕩著吧臺里的酒櫥，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我仍然那樣看著他，有種想要抱一抱這個側對著我的男人的沖動。
　　我愛他。
　　3
　　那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三年時光。我有了我愛的，并且愛我的人。我們都不再孤獨。
　　看著身邊熟睡的他，均勻的呼吸，輕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蓬松的頭發(fā)。我可以把手放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溫度和他的心跳。我可以被他緊緊抱著，就像是要被嵌進他的身體里一樣。那是我前所未有過的，一種叫做踏實和安心的感覺。我從沒想過，幸福原來可以這樣簡單。
　　他以前也有過女朋友，同是朝鮮族，和他從延邊一起來到這里。
　　“那她現(xiàn)在呢？”我問。
　　“和別人跑了，帶著我掙得所有錢。要是那筆錢還在，我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有自己的酒吧了�！彼π�，露出一顆虎牙，說得就像是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一樣。
　　這個傻瓜。
　　我走過去坐到他腿上，用自己的腿圈住他的腰：“還好她跑了，”我捧著他的臉說“而且我不會離開你�！�

　　我不會離開他。但是，他卻選擇離開我。他開始對我冷淡，開始避免和我見面，開始不回家。我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顯得不知所措。我以為是我錯做了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肯說。
　　不久之后，就像開始時淡淡的一吻一樣，他對我淡淡地說：“我們分手吧�！蔽毅读�。我不明白為什么，至少應該給我一個理由吧？“我早就說過了，我不是好人，我是個壞人�！彼匀坏卣f。
　　我歇斯底里過，執(zhí)拗的去抱住他，去吻他，換來的卻是他一次又一次厭惡地推搡。最后，他終于動手打了我，大吼道：“你清醒點吧，我受夠了！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不要再有什么幻想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發(fā)這么大的火�！斑�有，”他背對著我說，“我回來以后不想再看見你。你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說完便抓起外套，沖了出去。
　　我捂著紅腫的臉，呆坐著。
　　都已經(jīng)這樣了，我還能怎么樣？

　　我是想過死的。一個我說過永遠都不會離開的人，一個唯一給我?guī)磉^幸福感覺的人，就這樣離開了我，剝奪了我的幸福。但我始終沒法那樣對待自己。我心里仍然有愛，現(xiàn)在又有了絲絲的恨意。我沒有辦法放下這些，離開這個世界。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我仿佛仍然能在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他。他的不長不短的褐色頭發(fā)，他永遠是黑白色系的衣服，他唱歌時用話筒堵住嘴巴的樣子，他著急的時候不自覺蹦出來的朝鮮話，他抽煙時皺著的眉頭，他的笑，他的虎牙……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切一切，都刻在了我的心里。我多么的希望自己變成他，這樣我們就永遠不用再分開。
　　那年，我二十一歲，他三十歲。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再見過面。我不知道他變成了什么樣子。但是，我變成了他的樣子。
　　我剪了頭發(fā)，不長不短，染成了褐色；我把以前所有的衣服全部丟掉，換成了他喜歡的款式和顏色；我學習了他的母語；我開始抽煙，抽得非常兇；我像他那樣用力唱歌，我沒有他的好嗓子，我把嗓子唱壞了。
　　我把自己變成了他，變成了一個男人的樣子。我像愛他一樣愛自己，又像恨他一樣恨自己。

　　4
　　就這樣，我過了四年。然后，就像上面提到的，我們尷尬地再次相見了。
　　清醒了的小喬不敢再和我說話了。其實我并不怪她。愛一個人，這件事本身并沒有錯。
　　“我愛你�！币惶焱砩�，她終于鼓起勇氣。
　　“我不可能愛上一個女人，更不可能愛上你�！蔽艺f。
　　這樣的話，一定一字一針的插進了她的心臟里。就連我自己，說完這話也覺得傷人。我給她打了幾通電話。沒人接聽。又往她的宿舍打了電話，接電話的同事顯然已經(jīng)沉沉睡去很久，沒好氣地告訴我，她沒回家。
　　我也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沒有道理。明明先狠狠傷害了人家，現(xiàn)在又像個好人似的擔心她的安危。其實，在她陷得更深之前，及時讓她打住，這是最好的辦法。但是我又怕那些話語會讓這個單純的女孩子做什么傷害自己的事。為了我，太不值得。
　　我再一次撥通她的電話。長久的等待后，電話通了。
　　“喂？”
　　我嚇了一跳。那個聲音，不管過了多久都不會忘記的聲音。
　　“喂？”
　　我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盡量讓自己聽起來不是那么激動。
　　“小喬，在哪？”
　　他安靜了。
　　“小喬在哪�。�！”我怒吼道。因為我已經(jīng)意識到，他們兩個在一起，一定發(fā)生了什么。
　　“在我家。”聽得出來，他努力讓自己平靜。我用最大的力氣把電話摔在地上，然后癱在沙發(fā)上喘著粗氣，全身發(fā)熱，手卻異常冰冷。心臟像是被人擠壓一樣，馬上就會噴出血來。其實在他家也可以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事情絕沒有這么簡單。

　　四年，我第一次又站回到這個曾經(jīng)生活過的小閣樓前。我拼命壓抑怒火，用冰涼的手觸向門把手。
　　門沒鎖。
　　我進去時，東河穿著凌亂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就像在等我一樣。小喬不在，但我卻瞥見了床下卷成一團的白床單。
　　上面血跡斑斑。
　　有那么一會，我只感覺自己無法呼吸了，腦袋一片空白。他低著頭，不看我。我攥著拳頭，真想沖上去，狠狠地打他一頓。
　　但是我有什么權利？我有什么權利這樣對他？
　　“我們，喝了很多酒�！彼K于開始說話。“我……對不起……”
　　“混蛋�！蔽依淅涞模瑝旱吐曇�，把自己所有怒火壓縮在這兩個字上。他一定知道我有多么生氣，他知道我有多么的想揍他。而我只一句“混蛋”，卻讓他有些慌張了。他抬起頭，站起身，看著我冷冰冰的臉。他抖動著嘴唇，看我的眼神有點哀求的意味：“你打我吧……”
　　他向前挪了一步，我則連連退后。
　　“我憑什么！？”我冷笑著拋出這一句話。他愣住了，不再盯著我，而是把臉側過去，嘴唇仍然不住地顫抖。
　　我退出了房間。我走下了樓。我回到了家。我沒有流眼淚，因為心臟沒有了。
　　5
　　我沒有再去上班，并且停了自己的手機。第二天，我就離開了這座城市，因為再沒有什么，值得我去依戀它了。
　　在全國各地，漫無目的地晃蕩了一個月后，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我，去了父母在的城市。我們已經(jīng)有好多年沒有見面了�，F(xiàn)在他們年紀大了，開始盼望我陪在他們身邊。
　　我要去的消息，讓他們很高興。可是見面時，母親的第一句話卻是：“你？？到現(xiàn)在還忘不了那個男人？？”我有些發(fā)愣，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們關于自己的愛情。她訓斥起我的樣子，她說我打扮得像那個男人。最后，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攤牌似的告訴我：“是我找到他，讓他和你分手的。”
　　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聽不見她又說了什么。
　　原來我不知道的居然有這么多。我只知道自己的愛，自己的恨，我只用自己的想象把他塑造成了一個負心漢。而他，他所承受的，我一點都不知道。甚至現(xiàn)在有所了解，卻也不敢想象了——那種痛苦，遠遠在我的承受能力之上。
　　這個傻瓜！這個白癡！這個壞蛋！為什么把所有的都加在自己身上？難道就不能說出來嗎？為什么不說……
　　不過還好。我總算知道了。我要回去找他，求他原諒我。并且用自己的以后的人生來報答他在這段時間內承受的所有痛苦。
　　一切還都來得及。
　　6
　　白天，他家門口。我急切的敲門，想要熱烈地抱住他，親吻他，把多年來壓抑的情感全部釋放。這個時間他一定還在睡覺，可是為什么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你找東河？”身后傳來房東大媽的聲音。她上下打量著我，顯然已經(jīng)認不出我了�！澳闶撬H戚嗎？他死了，你不知道嗎？”
　　一瞬間，我不能反映過“死”是個什么意思，但下一個瞬間，我癱了下去,沒了意識。
　　死就是沒有了，再也看不到了。

　　就在我離開的那天晚上。他在酒吧里唱起了那首為我寫的歌。那種深情，令所有人動容。包括那腳踩黑白兩道的土老板身邊的新歡。那個女人說喜歡這首歌。她的男人，為了博自己的新女人的開心，要為她買這首歌。
　　他們找到了東河。
　　東河說不賣。無論如何都不賣。這不是你們能懂的歌。
　　醉醺醺的一群流氓發(fā)了火,不顧周圍人的勸阻，對他一陣拳打腳踢，把他打翻在了地上。
　　最后問你賣不賣？流氓頭子抓著他的頭發(fā)。
　　不賣。
　　不賣�。�？媽的……
　　隨著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音，流氓頭子把尖利的玻璃瓶直接插進了東河的脖子。他沒有反抗，沒有閃躲�；蛘�，是不愿意反抗或閃躲。就在流氓的咒罵和周圍人的驚叫中，他在血泊里，慢慢的閉了眼。
　　他累了，要休息了。
　　7
　　沒了。
　　就這樣沒了。
　　我不知道這件事是怎么解決的，對方賠了多少錢給誰，或是讓誰進了監(jiān)獄伏罪。知道這些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他沒了，死了。再也沒有人像他那樣唱歌給我聽，再也沒有人像他那樣愛我，再也沒有人像他那樣為了我承受一切折磨。
　　再也沒有人。
　　沒了。

　　我大病了一場。靈魂好像被抽空了一樣。那些日子，小喬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她幾乎不給我單獨呆著的時間。我知道，她害怕我去死。
　　其實，我現(xiàn)在活著，和死了，沒有兩樣。

　　“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會有人愛另一個人愛得這么深。對于你的愛，我比不上他的一星半點�！毙桃詾槲宜�，幽幽地念叨著�！澳翘焱砩�，我們喝了太多的酒，都把對方當成了你……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哭得那么厲害。他說是他害了你，都是他的錯，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他還說，請你再等一等，他馬上就能有自己的酒吧了。他可以不再做一個歌手，而是有自己的酒吧。到那時候，他希望你父母能夠接納他�！�
　　說完，小喬用手輕輕的撫摸著我的微微抖動的肩膀，她知道，我背對著她，已經(jīng)哭得不能自抑。“你是幸運的。你遇上了別人也許永遠都遇不到的愛你的好男人�！毙谈嬖V我。
　　但我又是不幸的。因為在很長時間里，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的愛我。我只是去恨他，去傷害他。而現(xiàn)在，即使一切誤會破除，即使再愛，再想念，我也見不到了。
　　再也見不到了。

　　大病過后，我執(zhí)意要去復活。復活，這個帶給我幸福，又帶給我毀滅的地方。我一直討厭這個名字，人死了，哪有復活？
　　我麻木地看著舞臺上的表演，樂隊主唱已經(jīng)換成了其他人。人們依然瘋狂，誰會注意到那歌聲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歌聲了？
　　相識的樂隊大哥找到了我，他塞了一張CD在我手里�！澳阕屛蚁肫鹚��！贝蟾缗牧伺奈遥榱顺楸亲�，離開了。
　　CD里面的，就是他自己寫的那首歌，《想起來》。在四年前離開我以后，他又重新填了詞。
　　這首只為我而唱的歌，這首讓他丟了性命的歌，那里面寫的話，竟然成了現(xiàn)實。
　　“只能在夢里看見吧？因為是夢才相遇吧？
　　因為想念，太想念了，所以只在夢里才有吧？
　　痛苦的日子，時間流逝過后
　　再在夢里見到美麗的你吧……

　　對我就那樣吧？不能被忘記吧？
　　因為愛，因為相愛，那樣做不可以吧？
　　因為時間，因為時間，即使被忘記了
　　再在夢里見到美麗的你吧……”

　　我們真的，真的只有在夢里才能相見了。
　　只有在夢里。
　　8
　　人不能死而復活，但愛卻可以。
　　小喬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對于這件事，我沒有半點怨恨，倒是滿懷感激——孩子是一個人生命的延續(xù)，我愿意在他身上去找尋他父親的影子。我央求小喬把孩子生下來。這是個善良的女人，她答應了我。但條件是，我必須好好活下去。
　　我當然要活下去，因為有孩子。我要看著他長大，把自己剩下的愛全部給予他。

　　這年我二十五歲。而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三十四歲。
　　他給我留下了一幅遺像，一張CD，一個孩子。想他的時候可以看他的照片，聽他的聲音，撫摸他的孩子。就這樣，我已經(jīng)足夠，已經(jīng)感激。而且，我仍然像他。每照鏡子，我就像是看到了他一樣。他沖我微笑，對我說話，給我唱歌。我也沖他微笑，對他說話，靜靜地聽他唱歌。

　　你活在了我的骨子里，活在了我的心里。
　　我的愛人，
　　我愛你。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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