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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立夏
2004年5月5日立夏
從教室隨著息壤的人群走出來,開了幾句玩笑,順便捏了捏女友的軟腰,轉(zhuǎn)過校門的拐角,我就看到她站在那里,齊耳的短發(fā)遮住了面孔,身體繃得直直,雙手卻不安的揉搓著手里書包的肩帶。
我看得有些出神,其實細(xì)看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女友和朋友哄了幾句,她似乎聽到了轉(zhuǎn)過頭來,右眼角有一顆朱砂的淚痣,然后她跑過來,喊著“書墨”就將我撲倒在了地上,個頭看起來并不大,只到我胸膛,卻格外的有力氣,讓人想起來力挺千斤的小螞蟻。
我的名字叫書墨,她說她叫立夏。
于是,我在立夏那天認(rèn)識了立夏。
而那以后我不得不承認(rèn),立夏真的是很特別。
一起吃飯的時候,她會先苦著臉皺著眉的將不愿意吃的青菜全都像吞藥丸一樣的吞下去,然后再去攻克那些小心翼翼挑揀出來的她喜歡的食物,一臉的滿足和幸福。看著我把不喜歡的胡蘿卜都剔到一邊,她就把我滿盤的菜都拿走,最后只把胡蘿卜留下還回來。
考試的時候,她會將答案寫在裙襯上,老師視線一離開,她就開始若無其事的掀裙角,現(xiàn)在想來已經(jīng)不激動了,只是第一次的時候……
我們學(xué)校女生都穿超短裙,我還記得那天,她稍稍一動臨近幾桌的男生就都把眼光移過去了,色迷迷的盯著,自然我也不例外,對于我們這個年紀(jì)的男生來說那很正常,什么都半懂不懂的年紀(jì)。淺灰色百褶裙的裙邊被她折起,我“噗哈哈”的就笑趴在了桌子上,百褶裙的下面她套了一條深黑的牛仔短褲,不長不短,正好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我前桌的男生當(dāng)場就氣出了鼻血棄考了。自然,因為我笑的實在有些忘形,招來了監(jiān)考的老師,我和她也都光榮的被請到了走廊上,立夏被我連累委屈的要死,在我面前脫了短褲就砸在了我頭上,拜我自己所賜,倒是看到了些別人沒看到的好東西。
我和立夏的關(guān)系也很特別,說我們是情侶,我有女朋友;說我們不是情侶,怕是也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一天有24個小時,除去在各自的床上睡覺,我們所有的時間都在一起。沒錯,是所有的時間,初識立夏那天她和我說的第二句話就是“我無家可歸收留我。”,所以從那天以后,我就收養(yǎng)了一只堪比米蟲的小螞蟻。
很奇怪,那時我并沒有想過要拒絕,或許從接觸到她那淡淡琥珀色眼睛的一瞬,我就已經(jīng)忘了可以拒絕。
在很久以前,其實也不算久,只是在認(rèn)識立夏以前,我曾覺得被人跟隨是一種監(jiān)視,沒有自由的囚禁,現(xiàn)在卻并不覺得厭煩,反而有小小的欣喜。
無論我走到哪里,立夏都會跟到哪里,當(dāng)然除了一些特殊的場所。我吸煙,立夏會陪著,只吸了一口就嗆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然后,就連我的一起扔到了水池里;我打架,他也會跟著,結(jié)果總是在我腹背受敵的時候還要顧及她的安慰,勝了是勝了,一張自詡不錯的臉也變得和那些豬頭三兒沒什么區(qū)別,立夏最沒良心,每次都興致勃勃的點著我嘴角的淤青,笑著笑著,就哭了……
我們在酒吧里開生日Party,6月1日,我18歲。
女朋友把從包廂里拽到人煙稀少的后巷,她看著我的眼睛,很認(rèn)真,問的也很認(rèn)真,她說:“書墨,你愛立夏嗎?”
我笑笑,像聽到了個極好笑的笑話:“怎么可能?你這小腦袋里每天……”手剛碰到女友卷卷的發(fā)尾就像觸電般收了回來,話也沒了下文,因為立夏站在巷口張望了一眼,是我出來太久了。
女友又說:“書墨,我愛你,可是我知道你這里并沒有我。”伸手點點我的心口,“你總是這樣,溫柔的將心給予,并不拒絕,卻比拒人千里之外還要傷人。我不想放手,可是我也不想讓自己變得可悲,書墨,愛上你很可悲,真的!
我是怎么了?怔怔看著指尖,我到底是怎么了?書墨,你為什么害怕呢?你又在怕什么呢?這里這么黑,立夏能看到什么呢,說到底,只是單純的想揉揉女友發(fā)絲而已,我又在為自己辯解什么呢,真奇怪。
女友擁住我,也拉回了我迷茫的思緒。
“書墨,你戒煙了?”
“那是因為……”
“吸煙有害身體健康。我知道,我也和你說過的,只是你忘了而已。書墨,你很固執(zhí),現(xiàn)在卻變了。你知道嗎?一個男人如果為一個女人而吸煙,是思她想她,但是,如果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而戒煙,那么只是因為愛她而已。”
女友狠狠的吸食著我指尖的味道,說要當(dāng)做以后漫漫歲月中的紀(jì)念,我卻被自己突然明白的想法嚇到愣怔,我愛立夏,原來我愛立夏,我愛立夏嗎?
“書墨,別再讓你的溫柔成為別人放手的理由了!边@是女友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
今年入夏,天氣一直是晴朗燥熱的,我就這么幸運的趕上了第一場雨,牛毛細(xì)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飄大,砸的路燈四周都升起了白色的氤氳。
第二天,我感冒了,立夏也沒能幸免。她一直陪我淋雨到最后,周圍越來越冷,我抱著她,卻越來越熱,心臟怦怦,像是要剖膛而出。
我總是理所當(dāng)然的認(rèn)為立夏在粘著我,到頭來卻是自己一直在纏著她?床坏搅⑾牡臅r候,會煩躁;看到立夏的時候,會開心;聽到她喊我名字比吃了一百顆甜果還要甜……啊,原來這樣就叫做愛呀。
我不懂愛,我知道。所以不論我多么用心,多么溫柔,到最后都只會剩下自己一人。
那么,立夏也會離開我嗎?
我惶恐了。就像第一次害怕,第一次心跳加速一樣,一切都是那么新鮮的體驗,從未有過的感覺。
我踟躕的站在立夏房門口,卻沒有勇氣將心底的話問出口。房門沒有鎖,因為緊張和不安,連敲門都忘了,直接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就看到了。我知道立夏很漂亮,現(xiàn)在看來卻是精致。伴隨著她驚聲的尖叫,我和那條染了血漬的內(nèi)褲一起被砸出了房門。血液沸騰,她難道真的不知道,這種鮮腥的味道對于一個正常發(fā)育的男人來說,是種無聲又有力的誘惑嗎?
拜其所賜,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又碎了滿地,想問的話最終也沒有讓她知道。
立夏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我卻變得奇怪了,腦子里揮散不去的全是立夏凝白的背影和那微妙的味道。
片子看過,女人摸過,從不知禁欲為何物的我竟也有為了萌動的春心而苦惱的一天。
從沒想過會帶著這樣一種心情面對立夏,身邊喵喵叫飯的貓崽子卻不斷地破壞著氣氛。立夏很喜歡貓,總是會將無人收養(yǎng)的流浪貓帶回家來,老人都說貓是奸臣,立夏卻說,那只是因為它們感覺不到安全感,它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hù)著自己。
“立夏。”
“恩?”
“我想,我愛上你了!
空氣一下子就變得靜默了。在長長久久的等待后,
啪!
右臉頰火辣辣地燃燒起來,比那因羞澀而帶來的熱感還要熾烈。甩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立夏跑走了。這是害羞嗎?還真是特別。
立夏,失蹤了。
我等待了,等待了七天,然后開始發(fā)瘋的尋找。
說是發(fā)瘋,其實能尋找的地方也只有兩個:一個是學(xué)校,一個是家。
想來可笑,原來我一直對立夏一無所知。父母兄弟,家庭住址,甚至連聯(lián)系方式我都不知道。
從教導(dǎo)主任那里得來的資料上,只有一個不算詳盡的地址,幾經(jīng)周折才打聽到了所在,可是那里早已面目全非,是火災(zāi)。房屋的框架還在,可是灰燼卻被吹散的無蹤無影,看那痕跡應(yīng)該有些年頭了。
這里很偏僻,周圍總共加起來也沒有十戶人家,都是些老人和孩子,問了最年長的老者才知道,那棟房子原本是所孤兒院,七十年前被一場大火連根燒光了,因為地方實在太窮,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買走這塊土地,新建的孤兒院也搬到幾公里以外的市里去了。
疑惑的種子在心底扎了根,慢慢變得枝繁葉茂。
到了新的孤兒院,查詢的結(jié)果是查無此人,心里激靈,讓他查了書墨這個名字,不知道自己是期待多一點還是害怕多一點,可這些都只是想想,因為也沒有我的名字。
道過謝出來的時候,碰到了當(dāng)年的院長,那時候二十幾歲的年輕女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老態(tài)龍鐘的太婆,照顧了一輩子的孩子,這把年紀(jì)了還是放不下,看到我,卻失足摔到了地上,一雙眼睛比看到了鬼還要恐慌。
攙扶著老院長站起來,就聽她嘴里喃喃的自語著“不可能,不可能,只是長得像而已,只是像而已。”也許我并不該去追問,可是我卻并不后悔。
老院長說要講個故事,故事一講就講到了當(dāng)年。
那個時候,孤兒院的人數(shù)并不多,院長、阿姨,還有孩子加起來只有八個。年輕漂亮的阿姨是院長得力的助手,也是孩子們心目中理想的媽媽,她總說將來結(jié)婚了要把這些孩子全都領(lǐng)回家,說的所有人都笑得開心。
其實背地里,她總是一個人偷偷的哭。
戀愛并不是只有美好的,也有痛苦悲傷的。她愛上了一個不該的、不能的、不會有結(jié)果的人,一個富商家的紈绔子。她知道他并不愛她,她也知道他和她在一起只是一種娛樂、一種消遣,她只是個閑暇時光里的玩具,可是她不在乎,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被感動,哪怕不能長相廝守,只在他心里占有一個角落的位置也好,即使只是永遠(yuǎn)不會被想起的的角落。
可是,她還沒有等來想要的結(jié)果,就被一場大火在睡夢中奪去了生命,連同那六個孩子一起,老院長那時因為家變而僥幸逃過一劫。
大火來得突然,燒的又太旺,等到將火撲滅的時候,連白骨的殘渣也找不到了。人們就買來衣服為死者建了衣冠冢,以示悼念。
這件事在當(dāng)時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下葬立冢的那天,來了許多人,許許多多的陌生人泣不成聲,而老院長卻沒有見到那個紈绔子的身影,不只那時沒見到,以后的數(shù)年,直到老院長隨新的孤兒院搬來城里都沒有見到,他沒有去看過一眼。
后來偶然一次的見面已是在20年后,那時的紈绔子已經(jīng)變成了只手遮天的商場巨亨,有這賢惠的妻子和聰明的兒女,老院長向他提起曾經(jīng)戀人的名字時,他卻已經(jīng)忘了那是誰,他說:“年少無知時的事情,本來就是該被遺忘的!
故事講完了,并不驚心動魄,只留唏噓不已。老院長顫顫巍巍的從發(fā)黃的書卷里抽出張陳年的照片,那是當(dāng)年唯一一張合影,也是最后一張合影。
我接過照片,左起第二個笑的甜美的女孩子,有著一張和立夏一樣漂亮的臉蛋,她身邊挽著的男子是我的樣子。翻過背面,寫著照片上每個人的名字,立夏還是立夏,只是那個男子的名字不是書墨,我突然覺得釋然了,并不是因為他沒有一個叫書墨的名字,而僅僅是因為我找到了立夏,也找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
現(xiàn)在我不再疑惑立夏為什么會突然失去蹤影了,因為她已經(jīng)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只是看起來并不快樂而已。
而我呢?卻沒了目的,不用再尋找立夏,面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倒真的埋怨起自己為什么動了真心,如果不是那樣,立夏也許現(xiàn)在還窩在沙發(fā)里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我絆著嘴,幸福根本就只是那么簡單的小事,何必非要表明心意。
我的生活又步上了正軌,只是身邊再也沒有了不停更換的女友,家里的流浪貓倒是多了起來。
2005年5月5日立夏
去超市采購了許許多多的食材,細(xì)細(xì)一看,全都是魚類和海鮮,立夏最嘴饞的東西。
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門前的草叢里有一個灰褐色的紙箱,“喵喵”的聲音就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雪白雪白的小貓將自己蜷在一起,像個糯米團(tuán)子。我抱起它,淡淡琥珀色的貓眼滴溜溜的轉(zhuǎn)起來,眼角的朱砂淚痣依然如泣血般殷紅,然后它伸出細(xì)小的舌頭添得我右邊的面頰癢癢的。
“傻瓜,已經(jīng)不痛了哦!
“喵~”
一年前的立夏我認(rèn)識了立夏,一年后的立夏,我又認(rèn)識了立夏。
生命就是這么奇妙,它在不同的時間、以不同的形式、讓我們用不同的身份認(rèn)識了同樣的你、我,或者她。
貓的壽命并不如人類,六年的光陰已是極限。
我抱著已經(jīng)無法行走的立夏,為她梳理著枯燥的毛發(fā),她看起來很享受,懶懶的,懶到不愿意動一下,懶到連眼皮都睜不開了,再也睜不開了。
“立夏,你又拋下我一個人了。一人一次,我不欠你的了。那么現(xiàn)在就由我自己來做決定,好嗎?”
將她放到柔軟的床上,四周都擺滿了嫣紅的彼岸花,那是我曾經(jīng)欠她的,沒能向她訴說的來自彼岸的思念。
輕輕的割破靜脈,我卻異常的沉著,沒有恐慌、沒有畏懼,只有滿足,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滿足。將手放進(jìn)身旁的溫水里,感受著溫?zé)岬囊后w一點點抽離身體,從腳尖開始漸漸泛起冷意,左手摟著立夏安靜的軀體,心卻溫暖依舊。
“立夏,等等我,讓我陪你一起走,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2011年5月6日立夏
我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在家中的雙人床上,一只雪白的貓蜷縮在我身旁,它……在笑。
甜蜜的、報復(fù)的,抑或如愿以償?shù)男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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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寫完的短文,真的很短,不過寫出來心里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