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鵲橋仙
雨,一滴滴從天空中落下,化作相思淚。
又是一個落雨的七夕。
我站在鵲橋之上,看著張燈結(jié)彩的街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快樂,只是所有所有,都與我無關(guān)。
我站在七夕之外。
獨自一人。
一道鵲橋橫渺渺,千聲玉佩過玲玲。別離還有經(jīng)年客,悵望不如河鼓星。
我的手里,拎著兩壇女兒紅。一壇給我,一壇為她。
她說七夕之時,鵲橋相見。而這么多年,她從沒有來。
我嘲諷地笑。不笑她的無情,只笑我的自欺欺人。
明明知道她永遠不會再來,還是要等。只為最后一面時,她的眼神,好像在說:不會離開你。
永遠不會。
可是她明明已經(jīng)離開了!明明是我,是我將斬魂,刺入她的心臟的!
我的目光,落在腰間的那把劍上。
它怨我嗎?
從那天起,它就再也沒有出過鞘,F(xiàn)在,它的身上一定銹跡斑斑了吧。
那——她呢?她怨我嗎?
我斬斷了她的青春,斬斷了她的愛戀,斬斷了她的希望和生命。
如果她現(xiàn)在還活著的話,該是這光鮮少女中的一名吧。拿著她的針線,對著月光乞巧,或者牽著另一只比她的小太多的小手,逛過一條又一條
繁華的街道。
那時,陪她身邊的,會是誰呢?
我?
還是那個——她舍命保護的人?
人潮漸漸退去。夜已深。
我飲下自己的那一壇女兒紅,將她的那壇,倒入滔滔江水之中。轉(zhuǎn)身離開。
今年,她沒有來。
身后繁華的街道,離我越來越遠。而一個輕巧的腳步聲,卻沒有間斷。
我轉(zhuǎn)過身,面前是一位紅衣少女,持劍而立,如同朝霞。
“真是明目張膽的跟蹤啊!蔽艺f。
“那是——斬魂劍!彼种钢业膭ΑD钦Z氣,好像是小小的嬰孩,在練習剛學(xué)會的詞語!澳敲茨惚闶恰i卿!
我看著她天真而清澈的眼。這丫頭是何來歷?小小年紀,如何認得十幾年未出鞘的斬魂?為何她喚我“鎖卿”,仿若舊情人般親切?
十幾年前,也有一個人,在我的耳畔,在我的胸前,一聲聲低低的喚“鎖卿,鎖卿”。
而如今,她已不在。
面前的她,喚“鎖卿”時,表情,語氣,無一不像她。
“你是誰?”我問。
“我是紅線,殺手紅線!
紅線。殺手紅線。
與當年的她如出一轍的另一個紅線么。我苦笑。她們,都是我逃不過的劫嗎?
“有你這樣主動透漏身份的殺手嗎?”
“我不殺你,我要帶你走!彼f完轉(zhuǎn)身就走!案襾怼!
“是么!蔽覈@了一口氣!澳銘{什么確定我會跟你走呢?”
她不語,也不停下腳步。只是拿出一只短笛,輕輕的吹著。笛聲悠悠,透著說不出的憂傷。吹笛人技巧本不高,這支笛又在一處音階不準,使
本不能稱之為好聽笛聲更顯詭異。
我如遭雷劈。
這只笛,我永遠不會忘記,因它是我親手做給紅線的禮物。而現(xiàn)在,為何會在一個小姑娘的手上?
帶著滿心的疑問,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她。
陌生的引路人,帶我走過一條條熟悉的道路。
紅線,殺手紅線,在一次任務(wù)中愛上了我。于是,她向她的主人請求,放她自由。她的主人自然沒有同意她的要求,他監(jiān)禁了她,直到我去救
她。她看到我,淚花滿滿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卻說:我無法跟你走。
我年輕自負,以為是她的主人恐嚇她,便舉劍向她的主人刺去,沒想到刺穿的,確是她的胸膛。
時至今日,那情景,竟還在這條路上,在我的眼前上演。
即使是現(xiàn)在,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什么最后,她會挺身而出保護她的主人。
是忠誠,是愛,是不舍,無法分辨。也許連紅線自己都分不清吧。
花依舊綻放,風依舊在吹,這條路上,什么也沒有變。
只是少了輕狂的劍客,少了溫柔的紅顏。
“你要帶我去哪里。”
我努力的從往事的束縛中抽出身來,用平靜的語氣問道。
紅線不答,自顧自地走她的路,好像我不跟上,也無所謂。
我嘆口氣。這倔強的脾氣,是她沒有的。她很溫柔,溫柔得不忍心去拒絕任何人。
走了半晌,紅線停了下來。
“師姐!彼┫律,溫柔的喚道。
牢籠。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十幾年前關(guān)押著她的,早已被我毀壞了的牢籠。銹跡斑斑,四周雜草叢生,骯臟不堪。一個人倚著欄桿而坐,如果她
還能被稱之為“人”的話。她雖身著華服,卻披頭散發(fā),一雙鞋丟在一邊,衣群中露出瘦骨嶙峋的腳趾。雙手陷入地中,緊緊地抓著泥土。
她聽到紅線喚她,猛地抬起頭,把手里的泥土一把揚到紅線臉上?吹郊t線的狼狽樣,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師姐,”紅卻并不惱她,她溫柔地把她扶起,讓她靠入她的懷中。隨后她拿出一把木疏,為她梳理起頭發(fā)來。
那女人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若不是瘦弱,她的皮膚會很有光澤,她的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目光有些遲鈍,有些伶俐。
紅線為她疏完頭,又拿起笛子,輕輕的吹了起來。
那女人的目光中立刻顯出了些許乖巧的柔情,她雙手環(huán)膝,臉貼在膝蓋上,淡淡地笑著,輕輕的喚了聲“鎖卿”,進入了夢鄉(xiāng)。
見她入睡,紅線站起身,理了理衣群,轉(zhuǎn)過身對我說:
“對不起,我治不好她,你的劍刺入地太深,我只能把她變成這幅樣子。”
紅線。地上這熟睡的女人,竟是我的紅線么。
我不說話。因我不知道是該謝她讓紅線不死,該是該殺了她,怪她把紅線變成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自從我進入這里,只有紅線師姐對我最好!奔t線蹲下來,目光寵溺地看著她的師姐。“我有喉疾,是她將我治好,教我說話。師姐她——跟別
的殺手不一樣!
紅線的嘴角向上揚起。
不一樣么。
這一點,我也知道。她那種性子,如何做得了一個殺手。
“師姐她常提起你。她說她對不起你。她是想給你走地,可是她離不開親手把她養(yǎng)大的主人。她不知如何是好。”
是這樣么。所以,你不想看到他死,是么。所以你選擇死,是么。
不會離開你。
變成鬼,也會陪著你。
永遠不會離開你。
永遠不會。
紅線,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自私?知不知道?
“在我的心中,師姐是唯一。而她的心中,裝著所有的人。這不公平!奔t線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所以你走后,我救活了她,要了她的名字
,殺了主人。這樣,她就會成為我一個人的了!
“可是,”紅線站了起來,揚起天真的笑臉看著我:“她念著你的名字!她望了所有人,忘了我,卻念著你的名字!她不知時日,卻還記得七夕
與你相會!憑什么!我愛她,不比你少!”
殺意染上她的臉,她拔劍,劍氣揚起她的衣群:“我要殺了你!”
她舉劍向我砍來,我下意識地拔出斬魂擋在胸前。
幾十年后,我再一次看到了我的劍,它不復(fù)當年銳利,現(xiàn)在的樣子,很難讓人想到它就是那把神擋殺神,佛當殺佛的斬魂劍。
是啊,歷經(jīng)了那么多滄桑,它也累了,也倦了吧。
它斷了。
紅線的劍氣斬斷了它。我再也沒有什么可以護體,干脆閉上了眼睛。眼前是紅線的笑,溫柔的,羞澀的,她一聲聲的低低的喚我“鎖卿,鎖卿”
。
紅線,我去了。
很遺憾才再見到你,又要與你分別。
我愛你。
久久沒有刺痛的感覺。我睜開眼,看到我的紅線。她擋在我面前,臉上掛著我的淚,紅線的劍,刺入了她的身體。
她扭頭看我,目光一如十幾年前的溫柔。
“鎖卿!彼龁镜馈H缓笏聪蚰莻不知所措的紅衣女子,輕輕地說:“紅衣!
原來,那個口口聲聲叫自己紅線的女子,叫做紅衣。
紅衣的眼淚瞬間落下,她跪倒在紅線面前,哭喊道:“師姐,對不起,對不起!”
紅線搖搖頭,“謝謝。謝謝你讓我死在鎖卿懷里!彼p柔的說,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我是紅線,殺手紅線。
如果要送禮物的話,我想要支笛子呢。
對不起,我無法跟你走。
鎖卿,七夕時,鵲橋相會。
鎖卿,我愛你。
今年的七夕,沒有下雨。
街上張燈結(jié)彩,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這些,我終于懂得欣賞,雖然它們,仍舊與我無關(guān)。
我站在七夕之外。獨自一人。
我等人。她穿一身紅衣。
我的愛,她的愛,化做一壇女兒紅,融化在這滔滔江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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