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下一站,天國
下一站,天國
After Life
桌子上不同色彩的顏料之間零亂地躺著衰老程度不能正確描述的畫筆:還沒用過的,沒洗干凈的,壽終正寢的,用禿的...桌子上還有一個顏色鮮艷的鬧鐘,鬧鐘上的指針在桌旁靠著墻的長長鏡子中反方向地移動著。當(dāng)鬧鐘上所有的指針都走到12點位置的時候,鬧鐘開始無理取鬧地大聲嚷嚷起來。這時候那個埋在堆滿顏料和畫筆的桌面上的腦袋顫動了一下,也許鬧鐘的鈴聲在夢境中折射成了某種恐怖的創(chuàng)意。跟那顆腦袋配對的左手從口袋中抽出來,抓起吵嚷的鬧鐘往鏡子上砸,鏡子很結(jié)實,絲毫沒受影響,鬧鐘從鏡子上滑到地上,變得緘默不語,像樹上的知了突然受了驚嚇。
大約十秒鐘后,他搖搖晃晃地抬起頭,睡眼迷蒙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鏡子也在睡眼迷蒙地看著他,然后有一支左手從鏡子中伸出來。那支左手給他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很宗教”。光怪陸離的圖騰爬滿了那支左手,有只有枝沒有葉的樹,有戴著骷髏項鏈的貓,有披著羽毛的蛇,還有裸露的男人女人,拖著馬車的紅色俊馬...只是一瞬間的眼光接觸,那支左手就已經(jīng)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那一瞬間之后,他伸手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再睜開雙眼的時候,那支很宗教的左手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鏡子一如既往的冷漠。他張大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把剛發(fā)現(xiàn)的宗教當(dāng)成是夢的延續(xù)。
“這個時候,大概還會有最后一班地鐵吧!”他自言自語著,又打了一個哈欠。
他帶上畫室的門,順便抬頭看了一眼夜空。夜空被都市的燈火染的絢爛無比,看不見一顆星星。他突然想起蘭尼跟他說過的,“瞧...我們都干了什么?星星都絕種了!”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那道門背后的畫室中,靠著墻的鏡子和還沒完成的畫作與重新被他拾到堆滿顏料和畫筆的桌子上的鬧鐘一起陷入了深深的寂寞之中。
他根本沒時間感覺自己的微微嘆息便匆匆忙往地鐵站趕去。
在地鐵站入口處的街道對面有一臺自動販賣機。他站在那里盯著那個小鬼看了足足有一分鐘,小鬼則在他來之前就已經(jīng)蹲著,目不斜視地看自動販賣機的出納口了,仿佛就這么一直盯著就會從里面掉出一罐滾燙的熱咖啡來似的。他呼了口氣,呼出來的二氧化碳和水汽凝成白色的冷霧。天氣真的很冷。他想了想,最后還是決定穿過斑馬線,幫那小鬼一把。
他來到那個小鬼和他的自動販賣機旁邊,然后跟他“喂”了一聲。
小鬼顫栗了一下,抬頭看了一下他,拍拍膝蓋站起來,“不要在背后叫人,人嚇人會嚇?biāo)廊说模 ?br> 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叫他小鬼是不是合適,因為對方幾乎和他長得一樣高大。
“沒出來?”他問。
“熱咖啡?是的!”
他往自動販賣機里投了幾枚硬幣,然后按了一下要熱咖啡的那個鍵鈕,什么都沒出來,他重重地又按了幾下那個鍵鈕,還是什么都沒出來。
小鬼聳了聳肩,“我說過了...”
“看來是老毛病...”他說著抬腳猛躥了幾下自動販賣機。
天氣依然很冷,雖然這么努力地想喝到熱咖啡。自動販賣機似乎是領(lǐng)情了,咕嚕咕嚕兩聲,從出納口滾下兩罐熱咖啡來。天氣依然很冷,但至少現(xiàn)在可以喝到熱咖啡了。
街道的界沿石邊上有一排紅色的消防栓,它們整齊劃一,好像在等待著重要人物來檢閱。這時候有一只黑色的貓?zhí)纤鼈冎械囊粋,趾高氣揚地看著他們。
“它好像在跟我們說,動作再不快點就趕不上最后一班地鐵了!彼_玩笑地跟小鬼說,對方雙手捧著那罐得之不易的熱咖啡正在很認真地一口一口地喝著。
“那就邊喝邊走嘍!”
于是他們慢慢地經(jīng)過斑馬線。他們邊喝著邊不約而同地抬頭看那幅懸在地鐵站入口處上方的廣告牌,是一個圍巾廣告,一個很酷的女孩抽著煙坐在木板的階梯上,她圍著一條米黃色的圍巾;了了數(shù)級木板階梯結(jié)束后,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長長木橋,木橋淹沒在向日葵花田之中。
“溫暖的圍巾...”小鬼說。
“溫暖的花啊...”他說。
然后他們相視一笑,“就是女孩子冷冰冰的...”
向站臺走去的時候,小鬼問了他的名字,“我是蓮,你呢?”
“修!毙拚f著把自己頭上的貝雷帽摘下來扣到蓮的頭上,因為對方剛剛微微打了個寒顫。
“謝謝修~”蓮露出根本就是小鬼的感謝狀,這讓修有一種久違的當(dāng)老大的自豪感。
“乖哦...”修這樣回應(yīng)道。
雖然已經(jīng)是深夜了,站臺上的人反倒不見少。大家都冷的雙手插在風(fēng)衣的口袋中,也不說話,所以靜得很。一會兒后,最后一班地鐵像一只白色的鳥呼嘯而來,它的扎軌聲淹沒了所有的寂靜。
修和蓮進了車廂,車門合攏。他們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站在站臺上的其它人并沒有進車廂,只是從口袋中掏出他們的右手向修和蓮揮手告別,那場景有些別扭,還沒等修反應(yīng)過來,地鐵已經(jīng)高速行駛起來了,伴隨著車廂中響起的“下一站,天國...”的提示音,地鐵呼嘯著駛進黑色的隧道。修和蓮面面覷的時候,電流在燈管中“嘶嘶”作響,車廂中的燈尤如鬼魅般地忽明忽滅著,最后好像死前咳嗽不已的老頭歸于冥寂終于滅了。不止他們所在車廂的燈...黑暗像瘟疫般向兩頭的車廂傳染,所有車廂的光明就像海潮般退去,光明慢慢退到盡頭,最后終于消失,他們陷在一片漆黑之中。
“怎么了?”蓮緊張地地伸手抓住修的風(fēng)衣——至少他是這么認為的。
“不知道!毙拚f了實話。
接著車廂中的燈又再次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燈亮起來的時候伴隨著無數(shù)的吵嚷聲,他們好像潮水般的蜂擁而進車廂,又像每次夜晚來臨的時候,喧囂聲會被慢慢關(guān)閉,黎明到來的時候它們又會被重新拾起。等修和蓮的眼睛適應(yīng)突如其來的光明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這些吵嚷聲來自于擠滿這列地鐵車廂中的那些人,那些人中,有好些人的面孔他們都在地鐵站的站臺上看到過。鑒于在一秒鐘之前這列地鐵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也許還應(yīng)該算上機師,如果不是自動駕駛的話),這列車確確實實處于一種真空的狀態(tài),現(xiàn)在卻好像全世界的人類都跑到這列車上來了,是正常的人都會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
蓮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揪著的不是修的風(fēng)衣,是一個嘴里含著根棒棒糖,脖子上圍著一條米黃圍巾,正皺著眉頭看他的女孩。蓮覺得這個女孩很眼熟。修也這么認為。這當(dāng)然沒必要懷疑,因為他們最近看到她是在地鐵站入口處上方的那塊廣告牌上。
這個女孩說自己叫“菲”,已經(jīng)戒煙很久了,為了彌補損失,她在口袋里裝了很多的棒棒糖。她拿了一根棒棒糖遞給蓮,蓮說著“謝謝菲~”高興的接過;菲回應(yīng)著“乖哦...”,順手按在蓮的貝雷帽上摩挲了一下,這時候的蓮表現(xiàn)的就像是只滿足的小貓,叼著棒棒糖“嗯嗯”地叫;只有修覺得這太過份了點,因為剛才他說“乖哦...”的時候沒有這樣做,他覺得虧了。
“剛才說的‘下一站,天國’是什么意思啊?”
菲盯著修看,像看一頭怪物,最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幾乎是捂著肚子在打滾,“你真蠢唉,你不知道你已經(jīng)死了嗎?”
“我?死了?”修疑惑地指著自己的臉,好像那上面很臟。
菲和蓮?fù)瑫r點點頭!翱纯茨愕挠沂郑 狈铺崾舅。
修從自己的風(fēng)衣的口袋中抽出右手,它看起來有些奇怪。他開始想起剛才站臺上的人們向他們揮手告別的詭異情景,就是那種感覺。他環(huán)顧四周,他們現(xiàn)在都在車廂中,他們穿著或白或灰或黑的風(fēng)衣,好像這世界也是黑白。這些人再次伸出右手來向他致意,他現(xiàn)在知道出了什么問題了。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現(xiàn)在的右手,跟左手一模一樣。他攤開自己的雙手,掌心向下,低頭看著,發(fā)現(xiàn)兩個大拇指都指向右邊。他瞪著他的眼睛看著,這太奇怪了,他想。他的左手跟他的右手掌心對掌心,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契合。左手已不是左手。
“是不,人一死就會被打上烙印!狈仆V棺⌒σ猓鴼。
我非常生氣地轉(zhuǎn)過頭來看蓮,“我們都是死人,你剛才怎么不告訴我啊!”
蓮害怕地躲到菲的背后。
“干么這么兇啊,人家還是個小鬼唉!”菲護著蓮。
“小鬼?都十七十八的人了,可以叫做小鬼嗎?”
“那你以為自已現(xiàn)在幾歲?”菲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小鏡子遞給修。
修接過鏡子,從鏡子里仔細地觀察了自己一陣,然后有些遲疑地問道,“為什么我也變得這么年輕?”
他再回顧四周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個車廂中的其它人也都是那么的年輕的面龐,好像大家都是剛進大學(xué)的新鮮人,在被現(xiàn)實折騰一番前都那么的充滿活力。所以即使剛才修感覺到如此的詭異,卻沒感覺到陰森,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修轉(zhuǎn)回頭看菲的時候,菲告訴了他答案,“這是死神打的另一個烙印!”
“我一直聽別人說有一趟‘十七歲的地鐵’,原來就是這列。 鄙徔雌饋硐喈(dāng)?shù)募,他大概原以為那列“十七歲的地鐵”會從自動販賣機的出納口跑出來。
“死神還打了什么烙印嗎?”
“你能記起生前所有的事情嗎?”
他們坐到一旁的座位上,蓮坐在修和菲的中間。其他人依舊站著,三五個聚成一堆,非常興奮地討論著各種無聊的事情,比如說他們生前的微妙聯(lián)系,家里還有什么人掛了之類的。
“死人還喝熱咖啡...”這真是個莫大的諷刺,修嘆了口氣。
“...活人死人其實沒多大區(qū)別!狈评@過蓮的肩膀拍了拍修,然后就把手一直搭在蓮的肩膀上。
“問題是我不記得我是怎么從活人過渡到死人...真是奇怪...”
“我記得我記得...”蓮迫不急待地接修的話,“...我們正站在自動販賣機前,天氣很冷,爸爸正在給我買一罐熱咖啡,我就坐在那排紅色的消防栓中的一個上一直等,可是爸爸投進去的硬幣一直沒把熱咖啡趕出來...”
“我從來沒在自動販賣機買過熱咖啡唉!”菲對修眨了下眼睛,修喃喃著“...有錢人啊...”
“我記得...”蓮繼續(xù),“有一輛藍色的貨車像喝醉了酒似的向紅色的消防栓沖了過來...沖了過來...我記得,過了好久,我才從一片紅色的液體中站起來,貨車傾斜地抵著消防栓,被撞壞的消防栓像噴泉那樣噴水,周圍圍了很多湊熱鬧的人...那時候我也不確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于是穿過那些圍觀人群的縫隙拼命地往外擠...我看到爸爸愣愣地呆在那里,而熱咖啡仍然沒從自動販賣機中出來...”
蓮說著說著便睡著了,睡著的蓮看上去就像一個真正的孩子,安靜,一臉稚氣。菲把自己脖子上的米黃圍巾御下來一圈一圈像包木乃伊那樣繞到蓮的脖子上,都蓋住了他半張臉。然后菲搭在蓮的肩膀上的手順勢一拉,讓蓮的腦袋枕著自己的大腿安穩(wěn)睡覺。
“真是便宜他了...”修顯得有些遺憾。
“喂,都成年人了,不要跟小孩子爭風(fēng)吃醋...”
“爭風(fēng)吃醋?沒...沒!”修的腦袋搖的像他小時候玩過的波浪鼓。
地鐵的廂窗玻璃一片漆黑,外面什么也看不見,這種顏色跟死亡非常接近,不過修卻毫無理由地把這種顏色和無窮無盡聯(lián)系起來。他突然記起蘭尼說過,“一片漆黑,并不代表虛無,是因為充滿了太多的東西你無法分辨!
不過,那時候那顆腦袋像是供奉在壁爐上面的馴鹿腦袋那般掛在廂窗玻璃上,他還是嚇了一跳。那顆留著愛因斯坦式發(fā)型的腦袋張開嘴,發(fā)出聲音,“哦,新的往生者!
那顆突然從玻璃上生長出來的腦袋,讓修哇哇叫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這間接地把蓮驚醒了。蓮揉了揉眼睛,看了看修又看了看菲,然后盯著那顆腦袋研究了很久。菲因為吃驚到是像平常那樣,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
“是變魔術(shù)嗎?”蓮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可以這么說吧...這是一個充滿幻想的世界...”那顆腦袋邊說著邊努力把身體探出來:兩支手從漆黑一片的玻璃中伸出來緊緊抓住窗沿,然后是兩支沒穿鞋也沒穿襪子的腳,最后他雙手借力一送把自己從漆黑一片的玻璃背面送進了車廂。黑色的玻璃像下水道被老鼠蟑螂驚動的漆黑污水面蕩起了一陣波瀾,當(dāng)它平息的時候,那個白發(fā)的老頭已經(jīng)縮著腳蹲坐在了他們對面。他在觀察他們,而他們則顯得手足無措。
這個白發(fā)的老頭被蓮喚做“獅子頭”,因為他的愛因斯坦式發(fā)型。
“可以問問題!豹{子頭說。
“我們在哪里?”蓮問。
“我們?yōu)槭裁丛谶@里?”修問。
“我們將要去哪里?”菲問。
他們對自己的答案都似懂非懂,他們在一列名為“十七歲”的地鐵上,因為死后的人都要來此,他們將乘坐地鐵前往天國...不過,這些到底又都是什么呢?
獅子頭伸手按了按他們的聲音,“我們是在車上,同時我們也是在天國里。從你們死后的那一刻起,就預(yù)定了這場永無止盡的旅程,你們的天國就一直在你們的路上...”
“那是什么意思啊?”蓮回過頭來問另外兩個人。
“他說的太深奧,我沒聽懂...”菲若有所思。
“他是白癡!”修非?隙。
獅子頭在對面聳了聳肩。
獅子頭聳聳肩表示他對于他的話沒必要再做更多解釋了,因為他的話本身就一種解釋性的語言。不過他又覺得不得不說些什么,于是他說,“哦,魚...”
在他們相隔的過道的空氣中游過去一條魚,是一條顏色鮮艷的魚。它擺了擺尾巴,從過道中的一個人的耳側(cè)滑了過去。第一條魚過去后,他們看到了更多的魚。
“哦,還有鳥...”獅子頭繼續(xù)說。
果然,他們又看到了夾雜在魚群中的鳥,它們的顏色跟魚一樣的鮮艷。
“這是新的一天來臨的儀式,時間從這里經(jīng)過;為什么你們每次都半夜來,撓的我睡不著覺,再這樣下去我非得考慮更改職業(yè)...比如說做蝙蝠...”
時間來的方向,重重疊疊的魚群和鳥群,因為它們鮮艷的顏色,似乎將來臨一場由鉸碎的彩虹染成的艷麗洪流。
蓮看的目瞪口呆,“那...那是什么啊...”
“那是時間魚和時間鳥組成的時光河流!豹{子頭說。
“真壯觀...”菲含著棒棒糖口齒含糊地贊嘆道。
“時間竟然也是看得到的嗎?”修發(fā)現(xiàn),如果仔細觀察它們的話,還可以發(fā)現(xiàn)那些魚和鳥的眼睛是一枚枚微小的時鐘,每一尾魚或每一羽鳥的時鐘的指針?biāo)赶虻臅r刻都各不相同,有些甚至像壞掉似的停止在某一時刻,有些還反方向轉(zhuǎn)動...但修幾乎可以肯定,所有的魚和鳥身上的時間加在一起就是一個正確流逝的時間,就是現(xiàn)在。它們鮮艷的顏色讓他想起了每次都被他砸的不敢吭聲的鬧鐘了。
“先進房子再說吧!”獅子頭指了指漆黑一片的廂窗玻璃。
他們?nèi)齻人回過頭來看其他人,其他人都已經(jīng)急匆匆地往靠近他們的漆黑玻璃上鉆,不一會兒,整條長長的過道就沒再剩下一個人了,只有一條鮮艷的時間之流。
他們略帶疑惑地跟著獅子頭溶入這半公分厚的車廂玻璃,獅子頭的房子就是這半公分厚的玻璃。
他們從一扇窗戶爬進去,從一扇門走出來,他們回頭看這道門,它不像他們進來時的窗戶一片漆黑,相反地,是一種蒼茫,是一種空白,但卻不耀眼。修又毫無理由地有那種想法,黑白,兩種最簡單的顏色所蘊藏的秘密比它們表面看上更加的神秘。
他們進入的是大廳,大廳的一側(cè)有古典式的壁爐,木柴在黃色的火炎中偶爾干咳幾聲,房間里充滿了它們?nèi)紵l(fā)出的森林的味道。壁爐的對面是一排落地窗,不過,現(xiàn)在它們正被深埋在深色的窗簾之下,看不見它們的形狀。另外兩堵墻上有另外的兩道門,其中一扇像中世紀古堡的大門,另外一扇非常的普通。
蓮發(fā)覺整個房間里充滿的柔和的光芒并非來自于壁爐中的火光,這些光來自于頭頂。大廳頂上爬滿了碧綠的藤蔓,像是倒懸的熱帶雨林。這是一片發(fā)出光芒的雨林,像是上帝或者天使頭頂?shù)墓馊λl(fā)出的柔光。蓮驚訝地發(fā)出“啊”的一聲。大概是因為受到了表揚,那些光更加賣力地從藤蔓間流淌出來。
那些發(fā)光的細小“星星”也終于開始從藤蔓深處飛出來,站在葉片上一閃一閃地呼吸。
“好多螢火蟲!”菲咬著棒棒糖。
“這片藤蔓背后有一片螢火之空!豹{子頭略有些得意地說,“它們跟我很親近...比如說...”他說著兩手相拍著發(fā)出三長兩短三長的掌聲,那些螢火蟲馬上以最快的速度組成了三個字母“SOS”。
修和菲兩人看的面面相覷,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是怎么想得了。這老頭真是惡趣味,他們這么想。
“獅子頭的螢火蟲智商真高...”蓮到是依然很興奮,他興奮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亂拍手,于是螢火蟲重新又亂成一團。
“獅子頭?...”獅子頭看著那亂成一團的小星星有些郁悶。
蓮拉著獅子頭一定要他教自己指揮螢火蟲,獅子頭被迫同意了。修和菲兩個人則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們。
獅子頭跟蓮解釋了其中的原理,這些原理是從生者世界帶過來的。然后他又示范了一遍給他們看。他不知道拍擊了多少的掌聲,大廳頂上才顯示出一串問候的字母,“Welcome”。
“還真是麻煩...”蓮想了一下,然后朝那些螢火蟲大聲叫,“喂,你們會不會五筆輸入法啊!”
那些螢火蟲馬上擺了一個“Y”的字母。蓮高興極了,拍了拍手,藤蔓上出現(xiàn)四個字母:“CQQB”,然后那四個字母又迅速轉(zhuǎn)化成了兩個漢字:“歡迎”,那些螢火蟲還附帶在“歡迎”旁邊組成了一個驚嘆號。
“這樣就比較簡單了!鄙徟牧伺氖肿屇切┪灮鹣x解散,然后回過頭來對獅子頭說。獅子頭看著那些再次亂成一團的小星星再次感覺到一陣郁悶。
獅子頭郁悶完之后開始了盤問,“你們都幾歲了?我是說在死的時候...”
蓮擊著手掌,大廳頂上的藤蔓間出現(xiàn)三個字母,“FGH”,然后那些字母轉(zhuǎn)化成漢字“十”,然后他就自顧自地玩了起來,藤蔓間不時出現(xiàn)“哦也”、“我是天才”之類的詞句。
“23吧...”修沒有拐彎抹角,他回答獅子頭的時候盯著正玩得起勁的蓮,悻悻地想,果然只是個小鬼,果然沒必要因為他而吃醋。不過忽而他又想到,這樣想只會讓菲得意,于是馬上把這樣的念頭抹殺掉。
菲依舊咬著自己的棒棒糖,一臉神秘主義,“秘密!”
“不會已經(jīng)是八十歲的老太婆了吧?”修把嘴朝她的耳朵湊了過去。
修說話時攪動起來的氣流吹得菲的耳朵癢癢的。菲給了修一記腦袋,“你找死...”
獅子頭對他們說,要在天國里找回自己所有丟失的記憶碎片,不然就會慢慢的衰老,“你們當(dāng)然希望永遠是十七歲時候的樣子吧,因為天國也本應(yīng)該如此!
修看著對面這位衰老的厲害的老頭,懷疑他究竟丟失了多少自己的記憶,不過修沒把他的疑問說出口,“那要去哪里找呢?”
“你們的記憶可能都散落在時間鎮(zhèn)的夢境之森,那里有拾穗者在守護...不過也有可能...你們的記憶碎片已經(jīng)被魂狩吃掉了...然后就會像現(xiàn)在的我一樣...”獅子頭真的衰老的厲害,說話間的咳嗽都可以把肝肺咳出來,聽得他們提心吊膽,“我們得沿著高墻巷走一會兒,然后到街鎮(zhèn)收集些情報,那里的情報官是我的弟弟。”
蓮還在一旁玩螢火蟲拼字,他示意獅子頭看大廳頂部,大廳上的藤蔓間螢火蟲拼出來的句子是,“高墻巷在哪?”
獅子頭也不甘示弱地拍拍手,那些螢火蟲就變成一個箭頭,那個箭頭飛下來指了指四面墻中那扇最高大的門?粗彽纱笱劬Α斑@樣也可以啊”的驚訝表情,獅子頭不禁得意地點了點頭。
修又湊近菲的耳朵吹氣,“玩物喪志啊...你不準備管一下他們嗎?...”
“沒必要,這樣挺好...”菲說著習(xí)慣性地敲了一下修的腦袋。
看到菲一只耳朵像充血似的通紅的蓮,說著“好玩好玩...”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對著菲的另一只耳朵吹氣,這回菲是惱羞成怒地連帶整張臉都變成了一種可愛的胭脂色,于是蓮得到了修相同的禮遇。
菲重重地敲了一下蓮的腦袋,“玩物喪志啊,知不知道...不要學(xué)那個男人,沒有前途...”
門外果然是一條高墻的小巷。小巷兩旁的墻壁上隨機分布著各種各樣的門窗。窗戶有古典式的有后現(xiàn)代式的,有歌特式也有巴洛克式的,等等...不過它們都罩著各種顏色的窗簾,看起來五顏六色的;那些門呢,也是各種各樣都有,有人行的,也有專供貓狗走的小門。
這是一條看不見頭,也看不尾的巷子,高墻也伸到宇宙的深處,白天的時候天空是一條藍色的絲帶,一到晚上又變成一條綴滿星星的黑絲帶。這是一條深深的巷子,不管是從長度還是從高度上來說——但卻不是陰森森的。
那么多的門,哪一扇門是通往街鎮(zhèn)的呢?獅子頭邊走邊說,“豎起耳朵聽就行了,聽到有流水的聲音就到了!”不過很遺憾的是他們打開的第一扇有流水聲音的門是別人的浴室,主人正在洗澡,然后他們被主人尖叫著趕了出去。被蓬頭淋了一身濕的他們,現(xiàn)在也可以聽到流水的聲音了。
“那門是歌特式的,非常高大...所以看到小門千萬不要隨便開...”獅子頭對于自己的失誤造成的災(zāi)難感到非常的尷尬,開門的蓮還不知死活地擠到獅子頭跟前去安慰他。大概只有他不知道獅子頭此時的尷尬可以無緣無故當(dāng)成謀殺生命的工具,修和菲到是涅了一把冷汗,特意離得他們遠遠的。
蘭尼說過,“尋找出口是會經(jīng)歷一番周折的,有時候還必須付出一些代價!辈贿^不多時,他們就找到了街鎮(zhèn)的入口。
他們進入漆黑一片的門,卻拾級而上,就像從地下室一直往上走,最后從那扇躺在地上的門中出來。那扇門鑲嵌在一塊球形黑色巖石上,那種巖石就像墨水一樣的漆黑。至于這塊球形黑色巖石到底有多大,他們不能具體來描述,但是站在上面的人至少可以感覺到這會是一個球體。他們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小鎮(zhèn),就明白為什么它叫街鎮(zhèn)了。
上下左右都是天空,藍色的,雖然看不到太陽,卻可以知道現(xiàn)在是白天的時間。這個小鎮(zhèn)的世界看起來就只有天空,而小鎮(zhèn)的街道就無拘無束,卻又錯落有致地圍繞著那塊球形的黑色巖石分布在天空中,層層疊疊地像千層糕那樣一直延伸到天空的深處。
而連接著這些輕巧,精致,漂亮的街道的是跟球形黑色巖石一樣質(zhì)地的石階,它們就像是從球形黑色巖石上長出來的絲線,飄向遠處的天空;球形黑色巖石和階梯看起來就像是不小心滴在紙上的墨水四濺開的樣子。
一段一段有限長度的街道就靠著這些黑色石階聯(lián)系起來。有時候街道不是磚石鋪的路面,是狹狹長長的水道——小鎮(zhèn)的人稱它們?yōu)樗,也不知道它們到底有多深,那些水從水街斷口面流淌下來就變成了瀑布;有很多的水街,所以有很多的瀑布,它們像銀練一般高高低低地向球形黑色巖石垂下來,因為某種無形護罩,在球形黑色巖石的上空積累形成一個空心的大水球。他們原先聽到的水聲,就是瀑布砸在水球上的聲響。透過這層水天,他們看到的街鎮(zhèn)晃晃然,漂忽不定,尤如夢境一樣。
從水天穿過去其實還是會一身濕,獅子頭說這就是為什么沒有事的時候他非常不愿意來拜訪他兄弟的原因。
他們穿過水天,經(jīng)過三條磚石鋪的街道和五條水街升到第六層街才來到一條鋪著綠草的街面上。蓮和菲在街道旁的商鋪中用獅子頭的天國通用幣買了不少的紀念品;此前過水街的時候已經(jīng)花了獅子頭為數(shù)不少的擺渡費,那些天國通用幣全都裝進了街鎮(zhèn)擺渡船夫的口袋中去了。
獅子頭說要花費那么多的精力和路費也是他非常不愿意來拜訪他兄弟的原因。
他們見到獅子頭的兄弟的時候,他正在喝一杯烏龍茶。他是另一個獅子頭,只不過頭發(fā)不是白色的,是黑色的。他們是孿生兄弟...孿生老頭...修這么琢磨著;蓮到是馬上為他起了名字——綽號或者昵稱,管他呢...“黑色獅子頭”,原來的獅子頭也被更名為“白色獅子頭”;菲呢也不管他們,只是嘴里含著棒棒糖把玩著手腕上剛用白色獅子頭的天國通用幣買回來的無數(shù)不同質(zhì)地款式的手鏈。
他們一起坐在草街上喝著侍者從黑色獅子頭紅瓦白墻的房子里端出來的烏龍茶。那名侍者是個金發(fā)碧眼像是洋娃娃一般的少女,令人遐想;然后他們又看到另外名侍者拿著點心從房子里出來,同樣的金發(fā)碧眼,不過是個美少年。
“最近有只魂狩常常跑到街鎮(zhèn)來,剛才的那兩個孩子是一對兄妹,女孩叫殷,男孩叫羽,因為被魂狩吞噬了不少的記憶碎片變得不認識對方!焙谏{子頭教他們茶道,教他們?nèi)绾魏炔,修和蓮到是一個德行,端著小小的茶杯一口飲盡;菲呢指了指口中的棒棒糖,意思是不想喝茶。這時候他們的衣服也漸漸干了,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過程,沉重的身子變得越來越輕,最后好像可以飄到天空中去了。照理說厚厚的衣服吃了水——就是驢子也知道他們不是鹽不會化了,會變得很重很重,但白色獅子頭對他們擺擺手說不用脫了,一會兒就會干掉的,事實也確實是如此。
“你說,我們?nèi)齻人生前會不會是認識的呢?”蓮喝完茶,一抹嘴巴,笑嘻嘻地問修和菲。修一臉裝出來的凝重模樣,“大概吧...”;菲搖了搖手竭力否認,手腕上的無數(shù)手鏈碰在一起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跟他認識?得了,那我會倒八輩子的霉的...”菲說的他當(dāng)然指的是修,這讓修郁悶不已。
“魂守到底是什么啊?”蓮把杯子舉到黑色獅子頭的前面要茶,黑色獅子頭頂著茶壺中的一丁點茶水猶豫再三,最后還是給他倒了一杯,并且再三跟他說每個人最多只能喝兩杯茶。估計蓮有讓所有人郁悶的能力,黑色獅子頭也不能幸免。
“是一種生活在夢境之森像貓一樣的動物,”白色獅子頭說,“它們出生時一般會有黑白灰三種顏色,背上長著三對翅膀,最外面的是一對像鳥類一樣長滿羽毛的翅膀,剩下的兩對像蝴蝶的粉翅和蜻蜓透明的翅膀...”
蓮努力地想了一陣,還是沒拿定主意要把這種動物歸為哺乳類,鳥類,還是昆蟲。修想起來最初白色獅子頭提到夢境之森和魂狩的時候也提到過拾穗者,于是他問,“拾穗者又是什么角色呢?農(nóng)民?”修根據(jù)字面意思猜道。
正在喝茶的黑白獅子頭聽到修的猜測差點沒有因為嗆到被茶水淹死?磥硇抟灿凶屗腥擞魫灥哪芰,而且殺傷力巨大。
“當(dāng)然不是...”緩過氣來的黑色獅子頭說,“拾穗者有另一個名字,叫做‘夢之死神’,他們負責(zé)清除天國中的人們做過的夢...”
“夢之死神?清除夢?”修覺得這個天國實在是太童話向了。
“天國中的人,他們的夢都長在夢境之森,每個人都有一顆夢之樹!卑咨{子頭接著說,“夢之樹開花然后結(jié)出夢的果實,每次做完夢,相應(yīng)的夢的果實就要被清除,不然夢之樹的主人就會一直做一個夢,直到這個夢自然爛掉,才會有新的夢之花開花結(jié)果形成新的夢...如果這是一個惡夢的話,會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一般情況下會有少許零碎的記憶混在夢中,這樣的記憶就需要做夢的時候獲得!焙谏{子頭繼續(xù)說,“不過那樣的記憶通常都是無關(guān)緊要,就算是被魂狩吃掉也沒多大關(guān)系——事實上那些記憶碎片,還有部分拾穗者忘記收割的夢之果實就是魂狩的食物。拾穗者的眼睛是看不見無色系的灰白黑的,所以雖然他和魂狩生活在同一片森林中卻看不見魂狩,但是魂狩卻特別親近拾穗者;只有得到別人的記憶和夢,魂狩才會一點點地增加身體的顏色,每得到一個記憶或夢,就會增加一種顏色,只有得到足夠都的記憶和夢才能引起拾穗者的注意,這大概算是它們的宿命吧...”
接著他們從黑白獅子頭的口中聽說了一個發(fā)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故事。
在一百多年前的時間鎮(zhèn)夢境之森中,有一只魂狩叫幻眼。這只魂狩不同于其它的魂狩,它的眼睛就像拾穗者的一樣,不斷變幻著各種顏色。這只魂狩第一次見到拾穗者的時候以為找到了同伴,因為他們都有一雙相同的眼睛。但拾穗者只看得到它的眼睛,和黑色鳥翼下蝴蝶和蜻蜓的翅膀,它油黑的身體和鳥翼卻被拾穗者忽略了。于是誤會發(fā)生了,幻眼以為是拾穗者故意無視它,于是這只高傲的魂狩糾集了夢境之森中的所有魂狩,洗劫了那些還未結(jié)成果實的夢之花,從此天國的人們就不再做夢。而幻眼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想讓拾穗者失業(yè)。而所有的魂狩都因為吞噬了足夠多的夢而變得像錦雞一般的耀眼,幻眼以為這樣做就不會被拾穗者忽略了。但是拾穗者仍是對它們不理不睬。
于是高傲的幻眼,帶了眾多的魂狩開始洗劫各個大大小小的天國城鎮(zhèn)居民的記憶,于是,所有的人,他們的記憶都因此散失,不管是生前世界的記憶還是天國的記憶。所有的記憶都被鋪天蓋地的魂狩獵取,事實上魂狩這個稱呼也是從那時候才開始取的,在這之前,人們都叫它們“給夢”。
“魂狩原先為什么又被叫做給夢呢?”蓮不解地拋出問題。
“夢境之森有另外一個名字,彩虹之森,因為它有彩虹一樣的顏色。這些顏色都是剛來天國時人們丟失的記憶變成的夢,而把這些記憶變成夢的就是魂狩...魂獵就像是一塊把交流電轉(zhuǎn)化成直流電的充電電池,它們會到十七歲的地鐵車廂中收藏人們的記憶碎片然后帶回夢境之森,那些記憶的顏色就會被夢境之森吸收,然后在車廂中塑造出相應(yīng)的人來...”
“我聽糊涂了!狈埔е舭籼。
“因為先來到地鐵——天國的是你們的記憶,先有了你們的記憶才會有你們。”黑色獅子頭這么說著,修想起了當(dāng)初空無一人的車廂突然間就充滿了人,“而無關(guān)緊要的記憶就會被當(dāng)成酬勞被魂狩吃掉...不過它們有時候也會霸占人們重要的記憶...”
“后來那只叫幻眼的魂狩被拾穗者解決了?”蓮倒是挺當(dāng)心那只魂狩的命運。
“不知道...不過幻眼消失了,原來的拾穗者零也消失了,原來零負責(zé)的那塊夢境之森由新任的拾穗者樹負責(zé)!卑咨{子頭說。
“好想見一見樹啊!”菲覺得“樹”這名字挺帥氣的。
“我要給你們的情報是...”情報官,黑色獅子頭緊接著說道,“聽說最近又出現(xiàn)了一只有著拾穗者雙眼的魂狩...我想如果你們真的丟失了什么重要的記憶的話,是應(yīng)該去見一見拾穗者樹,因為那只特別的魂狩出現(xiàn)在拾穗者樹的夢境之森!
他們并沒有沿著原路折回,黑色獅子頭把他們帶近了房子,房子里的大廳與白色獅子頭的相仿,大廳頂上有藤蔓,也有螢火蟲的亮光。黑色獅子頭從壁爐里取出一塊腥紅的木塊,在壁爐邊上敲了敲,那些飛濺出來的火星就呼地變成了螢火蟲布滿了空氣。
看得目瞪口呆的三個人還沒回過神來,黑色獅子頭又對那些螢火蟲發(fā)出了命令,“階梯!”
于是那些螢火蟲就聚集形成一條從地面通往大廳頂部藤蔓的階梯形狀,之后它們飛快地飛到藤蔓中藏了起來,而它們留下的光就變成了一條琥珀般漂亮的金黃色螺旋階梯。“上面就是夢之海,你們上去乘船,然后去找拾穗者樹的夢境之森吧!”
黑色獅子頭和白色獅子頭推說年輕大了不想瞎折騰,不過他讓那兩個失去記憶的侍者中的哥哥羽一起去了。在走上螢火的階梯,穿過藤蔓之前,蓮回過頭來對留下來的兩個老頭說,“那暫時再見了,白色獅子頭,黑色獅子頭!”
這又沒少讓他們郁悶。不過他們推說年輕大了不想跟著去的真正的理由是不想撞著他們的另一個兄弟,他是三胞胎兄弟中的老二,是神父,一看到人就抓住不放給對方講圣經(jīng)布道的神父。他長著灰色的頭發(fā),所以蓮就叫他灰色獅子頭,雖然灰色獅子頭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蓮他的名字叫正,他的哥哥叫上,弟弟叫下,不過蓮還是按原來的照叫不誤;于是神父正就拉著他布道,最后雙方妥協(xié)的結(jié)果是,“那好吧,就叫灰,白,黑吧!”
他們在藤蔓與螢火蟲組成的隧道中沿著螢火的階梯向上走去,最后終于到達了盡頭,盡頭是一塊方形的木板,應(yīng)該是扇門,不過他們摸索了半天卻沒找到門柄,最后還是修想出了一個辦法——他直接把那塊木板頂了一下,木板便移到一旁去了。他們爬出那道門卻發(fā)現(xiàn)上了一條小船,回頭看來時的那條隧道,那是船的底艙啊,修頂開的那塊木板原來是蓋著船艙的艙蓋。他們出來的時候,有很多的螢火蟲也跟著飛了出來,修怕螢火蟲飛光了會招來獅子頭們的怨恨,馬上蓋好艙蓋。
他們朝四處看了看,是一片海,不像在地球上看到的那樣,海天線不是一條弧線,就只是筆直的一條線。四面都是這樣的海天線,蓮一直很奇怪,為什么都是筆直的線,卻首尾能連到一塊去。
遠遠的,藍色的海面之上有很多燈塔一般的圓柱形的東西,它們都伸到深深的青空,就好像高的看不到樹枝樹葉的巨樹的樹桿。這些巨柱上長滿了各種顏色的樹,這些樹把巨柱裝飾的像是座彩虹塔。那就是一片一片的夢境之森啊!
“但是拾穗者樹的夢境之森在哪里啊?”羽繞著小船一圈,查看了一遍,到處都是這樣的彩虹塔啊!
“這還不簡單...”蓮顯然有些得意,他對那些纏著他的螢火蟲發(fā)號司令,“帶我們?nèi)ナ八胝叩膲艟持 庇谑,那些螢火蟲果然組成了一個箭頭,指向他們要去的方向。
因為菲說了女人和小孩不應(yīng)該參加體力勞動,所以一直劃船的是修和羽;修一邊劃一邊抱怨這船為什么沒裝發(fā)動機。
他們到達拾穗者樹的夢境之森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降臨,那些完成任務(wù)的螢火蟲四下散開,升上天空,然后就變成了夜空中的星星。修對此已經(jīng)不再感到驚訝了,有天國這種事情本身就是件讓人驚奇的事情了。他們的船靠進夢境之森,然后被海浪沖上夢境之森的沙灘,那船看上去就像很突兀地貼著沙灘聳立在了海面之上。
他們在夢境之森溜達了整整一個晚上,卻沒看到拾穗者樹。他們不時聽到夢的果實墜地的聲音,不過僅此而已。那些彩色的森林在夜晚顯得更加的絢爛,遠處海面上就像有無數(shù)的彩虹之柱從墨藍的海水中升上顏色稍淡的星空,他們幾乎都不敢想象,這些森林中會有一棵樹會是他們的夢和記憶所組成的,他們的夢和記憶竟然會是這么的光彩奪目!
似乎在離夢越近的地方,每個人的靈魂就變得愈加的鮮明了,就好像,這樣的靈魂被夢境之森的顏色渲染了,羽化成了顏色鮮艷的鳥!坝鹈r艷的鳥,是不會被籠子關(guān)住的!毙抻浀锰m尼說過這樣的話。
黎明快要到來的時候,他們在一棵夢之樹下站定,他們看見一把時隱時現(xiàn)的巨鐮,割斷了連著已經(jīng)過度成熟的夢之果實的蒂梗,夢的果實墜入地面,然后消失不見。蒂梗的斷口處流出各種顏色的汁液,然后那一絲絲各種色彩的汁液就變成了相應(yīng)顏色的花瓣,新的夢之花隨著舊的夢之果實的墜落馬上又開放了。
他們回過頭去看那巨鐮的主人,他們先是只看到一對眼睛,它們變幻著不同的顏色,然后巨鐮的主人伸手掀開了隱形的兜帽。據(jù)樹后來的解釋,拾穗者的工作服因為是用這宇宙間可以找到的所有顏色的光編織而成的,所以常人是看不到的,只有拾穗者的眼睛才可以看得到。
樹掀開他的兜帽,他那張俊俏的臉就慢慢顯現(xiàn)了出來,首先是尖尖的下馬,然后是有些笑意的唇——看上去還有些邪意,高挺的鼻子,左邊耳朵上戴著一枚被印第安人稱為阿帕契之淚的彩虹黑曜石——天國的人也因此用Rainbow Obsidian來代指這些拾穗者...他的眼睛就不再重復(fù)描述了,最讓人驚異的還是樹的頭發(fā)。那是一頭彩色的長發(fā),好像每一根發(fā)絲都是不同的顏色似的,隨著樹掀開他的兜帽它們就像瀑布一樣地飄逸了出來。菲看著呆呆地連棒棒糖都忘記咬了,內(nèi)心有一種沖上去用巨鐮把這顆腦袋收割下來供在花瓶上的沖動。
聽了他們來的理由,樹倒是顯得有些尷尬,他伸了伸懶腰然后擺弄起自己的巨鐮,“一個晚上收割了來自于四萬八千一百五十一個人的六萬兩千三百四十二個夢果實,有些人一個晚上竟然會做十個夢,真是累死人了...現(xiàn)在綾還到處惹麻煩,真是有夠煩的...”
樹說的綾就是那只有著拾穗著眼睛的魂狩!熬c把你的記憶吃掉了是吧!”樹拿著巨鐮指了指羽,一副事不關(guān)已的樣子。羽點了點頭。
“沒事的,羽化完成后綾就會把記憶還給你們兄妹的...真是的,也不告訴我一聲就去搶別人的記憶...”樹發(fā)著牢騷的時候,從旁邊的樹上跳下來一只長著翅膀顏色像錦雞一樣的貓,它在樹的肩膀上站定,然后指責(zé)他,“你還說...誰叫你老是說忙啊忙啊...我只好自己動手嘍!”
會說話的貓!他們都一驚。樹嘆了口氣,“唉,你就這么不想見到我啊!”
“是啊是啊!”那只奇怪的貓高高地仰起了頭,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待他們從時間之森回來的時候,拾穗者樹就不見了,按照新任的拾穗者綾的意思是,“我們換班了,他退休去投胎了...怎么...有問題嗎?”她一臉挑畔的樣子。修看著綾也有當(dāng)初菲看著樹的那種想沖上去用巨鐮把她的顆腦袋收割下來供在花瓶上的沖動,不過這種沖動生成的理由肯定是大不相同的。修研究了眼前這個漂亮高傲的女孩好長一段時間才恍然大悟,原來魂狩是拾穗者的未完成形態(tài)嗎?
樹看著修,菲和蓮的時候搖了搖頭說,“你們的記憶不在這里...大概在時間之森迷路了吧...”然后樹讓羽留了下來,“你在這里等...我先把他們送去正神父的教堂...”
樹在地上用巨鐮畫了一顆大衛(wèi)之星,那大衛(wèi)之星發(fā)出深藍的光芒,樹指著大衛(wèi)之星說,“你們先到墻內(nèi)世界時間鎮(zhèn)等吧,我聯(lián)系正神父去接你們...”他說著用巨鐮像攆鴨子似的把修,菲和蓮?fù)笮l(wèi)之星趕。他們一踏到大衛(wèi)之星就像進了小時候玩過的滑梯中,在一條漆黑的隧道中飛快地向下滑去,最后他們發(fā)現(xiàn)前面出現(xiàn)光亮,緊接著他們便掉在了一片麥田中。
麥田旁是條小路,小路上的遠處,一盞柔和的粉紅色燈被掛在車窗旁不停地搖晃著,一個灰色頭發(fā)看起來很眼熟的老頭,正趕著那駕馬車過來,那些拉車的馬看起來和那盞巴洛克式燈具散發(fā)出一樣柔和的粉色,看起來就像是被扔進了粉紅色的霓虹燈燈管中染了一回似的。
他們穿過麥田朝朝小路走去,走到路旁的時候,馬車也到了跟前,蓮大驚小怪大喊了一聲“灰色獅子頭!”,正神父到是不介意蓮這么叫,不過還是一再申名自己叫“正”;不過蓮一直追問著副神父在哪,追問的不耐煩的正神父只好讓蓮叫他灰神父...骨灰級的神父...這樣總比樹給他的綽號好,因為換做是樹的話,他會稱正神父為“光頭神父”,因為樹的眼睛看不見正神父愛因斯坦式的灰色頭發(fā)...光頭這種詞語不是會跟和尚、佛教聯(lián)系到一塊去的嗎...正神父每每想到這里總是在胸口劃一個十字,“主啊,請原諒拾穗者的原罪吧!”
時間鎮(zhèn)跟街鎮(zhèn)沒有多少相似之處,卻貫徹了同一個主題:無限。這個世界就像是從臺風(fēng)風(fēng)眼中所看到世界,大地像是圓形上升的坡道意象,天空看上去就像是女人在美發(fā)店中做的卷發(fā),繞著小鎮(zhèn)四周盤旋上升,修這樣想。時間鎮(zhèn)的世界就像是一個彈簧,一圈一圈蜿蜒上升,是一個螺旋的世界,上下都無盡地延伸著,只有中心是空的,站在地面上也看不見邊緣是不是有盡頭。
蓮探出頭去,抬頭往上看了看這個像臺風(fēng)風(fēng)眼一樣的螺旋世界墨藍色的天空,再沿著地平線方向看了看那螺旋而上的另一片天空,他想那一片螺旋而上的天空肯定一直向上盤旋著,在不同的時間里,但最后還是會和頭頂時間鎮(zhèn)中心的那個圓圓的天空相連在一起的。
蓮看到幾顆熟悉的星星,在遠處地平線的天空中,正在跟隨著他們拾級而上,蓮認出它們來了,一定就是那些螢火蟲變成的星星吧,蓮微笑著向它們招了招手。
他們的頭頂——也是他們腳底下大地另一面的一部分,是一圈圈螺旋的階梯,就像是燈塔中的那種螺旋階梯,階梯上長滿了各種顏色的巨型蘑菇和奇型怪狀的樹,它們都發(fā)出一種柔和的光芒,那些他們最初來天國時所看到的絢麗的時間魚和時間鳥就在這些光芒中懶洋洋地流動著。太陽倒是有,他們上車時的那片麥田,太陽剛剛升起,橙色朝陽橫在世界的地平線,像半塊巨大的燒餅。隨著他們的馬車延著這個世界盤旋而上,太陽又慢慢沉了下去,等他們到達正神父的教堂的時候,時間又回到了前一天晚上。
時間鎮(zhèn)的一面是居民們的城鎮(zhèn),另一面則是時間之森,聯(lián)接城鎮(zhèn)和時間之森的只有正神父的教堂。這是座很奇怪的教堂,城鎮(zhèn)那頭的教堂是巴洛克式的,時間之森那頭的是歌特式的,它們的屋頂共享著一塊巨大的紅色十字架。
他們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正值鐘樓敲響了午夜十二時的巨鐘。伴隨著十二聲巨鳴,時間之森中的時間魚和時間鳥匯聚到這個世界的中心通道,然后流光四逸的就像當(dāng)初他們在車廂中所看到的彩虹洪流那樣,向中心通道的天空傾瀉而去。正神父說,“它們又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巡禮了!”
“那些時間魚和時間鳥會攪那些時間之森中巨型蘑菇的孢子,分散到時間鎮(zhèn)的各處,它們中的少數(shù)一部分還會被時間魚和時間鳥帶到天國各處的小鎮(zhèn),那些孢子會尋事地成長成一顆顆的時間樹...它們會迅速地開花然后結(jié)出時間的果實...如果沒有特殊原因,一般情況下,這些時間樹會在那些時間魚時間鳥離開后迅速地枯萎...時間樹的壽命是很短暫的...”
正說著,被時間魚和時間鳥所攪動的彩色孢子就四散在空中,它們一接觸到房子的屋頂就在屋頂上生長起來,一碰到墻壁就在墻壁上生長出來,更多的是飄落到地面,從土壤或者磚石鋪的道路上生長起來。迅速生長出來的時間樹看上去很像蘋果樹,它們迅速的開花,結(jié)果,結(jié)出來的果實也很像是蘋果,只不過這些果實有各種各樣的顏色。
每一顆時間樹都會長出無數(shù)不同顏色的時間果實,只要有人摘掉一棵樹上其中的某個時間果實,這顆樹上的其它的果實就開始腐爛,樹也跟著枯萎,差不多用它們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那樣一段短暫的時間,在他們面前消失。
修首先從一顆樹上摘了一個海綠色的時間果實,那顆樹跟著就馬上枯萎了。他咬了一口時間果實,嚼了嚼咽了下去;手上剩下的果實就忽地腐爛,然后灰飛煙滅了,好像它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然后蓮和菲就看到修很滑稽地快速地在他們身邊走來走去,說話的聲音也變成了“吱吱”聲,根本不曉得他在說些什么,他們就像是在看一部十倍速的電影。最后修終于跑到另一顆時間樹上,摘了一個胭脂紅的時間果實,咬了口咽下去,才算恢復(fù)正常。
“原來果然是要吃色環(huán)上相對顏色的果實才能回復(fù)正常。 毙薮蛄藗嗝,恍然大悟地說,幸虧他是學(xué)畫畫的,不然根本不會往那個方向想。然后他一回頭問正神父,“然后呢,我們要做什么?”
“你們各自找一個金色時間果實,如果有記憶的話都是藏在金色時間果實中...”正神父還沒說完話,就發(fā)現(xiàn)蓮正在吃一個從樹上摘下來的黑色時間果實,然后蓮的時間就停止了。菲碰了碰一動不動的蓮,笑著對修和正神父,“變成街頭人體雕像了!”
修把一個白色時間果實塞進蓮的嘴巴中,菲笑著伸手張合著他的嘴巴讓他把時間果實咽下去,蓮才算是恢復(fù)了正常。
他們分別從三顆時間樹上摘下來三顆金色的時間果實。
“這個不是把亞當(dāng)和夏娃驅(qū)逐出伊甸園的蘋果吧?”修咬下去之前最后確認道。
“這不會是引發(fā)特洛伊戰(zhàn)爭的金蘋果吧?”菲也再三確認道。
“看上去像供奉在神殿中鍍金的塑料蘋果,看得我都沒味口了!”蓮看著蘋果也有些猶豫。
正神父告訴他們,如果不抓緊時間,就要到明天了。他們只好勉為其難地各自咬了一口自己的金色時間果實。這回,他們到是沒有感覺到身體中的物理時間有什么變化,但是記憶到是像一條倒流的河流一路回溯,回到最初,然后又緩緩流淌回來,他們?nèi)齻人的記憶之流交匯,編織起了一個故事來。
最開始他們看到的是一只在紙上寫字的左手,但是這只左手馬上變成了在畫畫。然后他們像是在看一場立體電影,關(guān)于他們生前的電影。
修剛從美院畢業(yè),平時常接一些畫廣告畫的零活,
另外還兼職攝影師賺些外快。
雖然生活就是這樣,但他總是快快樂樂的樣子;
因為他會覺得,工作的時候其實也是在玩耍;
在玩耍的時候他總是在畫著向日葵。
菲是一個藝人,從小就是一個藝人,
出了很多張唱片,在很多部電影里演出過,
另外,平常的時候她的經(jīng)濟人還會替她接很多很多的廣告。
對于她來說,基本上沒有什么業(yè)余時間,她的人生就是專業(yè)的;
一有空檔她就會不停地抽著煙,大口大口地喝著伏特加或者馬提尼。
修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向日葵一樣的燦爛。
菲覺得自己已經(jīng)慢慢在腐爛了。
最近,修接了一個大case,有人叫他畫一個巨型的廣告牌。
最近,菲的經(jīng)濟人告訴她,要她接一個小case,是一個圍巾的廣告。
他想,是啊,冬天快到了,要接個大的case賺點外快,不然冬天沒處冬眠了!
她想,是啊,冬天快來了,很多人需要溫暖,那就接這個case吧!
修沒有圍巾,光著脖子,只戴著一頂陳舊的貝雷帽,
帶上自己的相機,赴約定的地方取材。
菲戴著廠方的那條米黃色圍巾,
跟著經(jīng)紀人去約定的地方為圍巾廣告讓人拍幾張照作素材。
那個地方,長著成片的向日葵,
匆匆而來的冰涼天氣并沒來得及讓它們馬上枯萎。
他和她在一片向日葵花田中第一次相遇。
“辛苦了,大家解散吧!”
菲的經(jīng)紀人,頭發(fā)做的像愛因斯坦似,他叫下,
他拍了拍手,宣布這個case的單方面結(jié)束。
case結(jié)束前,她在圍巾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它送給了那個攝影師。
修有些手足無措,差點把自己唯一的那頂貝雷帽當(dāng)成回禮送給菲,
最后想了想,還是算了,人家又不缺這個,這個冬天自己還是要過的。
菲的case結(jié)束后,修去買畫材完成自己的case。
在等待修完成case的時間里,菲的經(jīng)濟人又替她接了另一個case。
他發(fā)現(xiàn)一家畫材商店,迎接他的老板,老板叫上,他覺得挺面熟的。
他在這里買了很多東西,老板給他打了九折,還跟他說,
以后要多多光臨這里!
她跟著經(jīng)紀人趕去為一座新落成的大教堂剪彩,迎接她的神父叫正,
她看了看神父,又看了看自己的經(jīng)紀人,他們長的真的好像。
神父握了握她的說,然后說對她說,
歡迎你的到來!
修用完了買回來的顏料,又去了回那家畫材商店。
老板想讓他接一個他兄弟主持的教堂的廣告牌case。
教堂也要用廣告牌宣傳的嗎,基督教徒越來越背離上帝制定的方向了!
他當(dāng)然這樣不停地想著。
不過,最后他還是接了這個case,為這個冬天的冬眠賺上最后一筆。
菲接完近期所有case,嘴上叼著一支圣羅蘭,偷偷地一個人又去了一次教堂。
神父給她看了一幅他的孿生兄弟為他的教堂送來的宣傳廣告牌。
她幾乎覺得有些吃驚了,自己那個嚴肅的經(jīng)紀人原來還那么有人情味啊!
她不知道他們是三胞胎兄弟,送畫的是上不是下。
不過給教堂做個廣告牌,果然還是有一些奇怪!她想。
她看了那塊廣告牌,那些向日葵圍繞的教堂讓她預(yù)感到了這個冬天將非常的溫暖。
菲在街頭的電視墻上的各個廣告中不停地來回著。
修經(jīng)過電視墻,低著頭走路,在畫室和畫材商店間不停地來回著。
修用了所有的時間去畫那幅向日葵的教堂。
他說可以順便練習(xí)一下怎么畫向日葵,雖然他一直都在畫這種燦爛的植物。
已經(jīng)用了好多的顏料了,他卻還是一直沒有想好她的那個case的構(gòu)圖。
離交貨的期限只剩下一個星期了。
菲這一陣子總是一有空就叼著一支圣羅蘭,
偷偷溜出到教堂去看那幅向日葵的教堂。
她說可以順便向正神父懺悔自己忘記了那么多美好的記憶。
但是即使懺悔了那么多次,她還是沒能回想起多少記憶,
因為她只有工作的記憶。
離看到她自己的向日葵就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了,因此她變得非常的期待。
畫材商店的上老板隔著柜臺看著他,
如果一直找不到感覺的話,不如去原來的地方再觀察一遍!
教堂的正神父透過懺悔室的隔欄看著她,
那么喜歡向日葵的話,就去向日葵花田看吧!
畫材商店和教堂之間隔著的是那片向日葵花田。
天氣越來越冷了,即使有這么好的陽光,它們還是開始慢慢寂寞的枯萎了。
菲叼著圣羅蘭,
只是穿著單薄的一襲米黃色的連衣裙,站在花田間褐色的小徑上。
她看上去好像是這片花田中唯一沒凋零的向日葵。
修按著自己的貝雷帽,從小徑的遠處慢慢過來。
他不時伸手碰碰圍在脖子上她送的那條米黃色圍巾。
大概兩分鐘后,他和她再一次在同一個地方相遇了,在不同的時間。
菲對修微笑著說,我在等著你的向日葵呢!
他有些尷尬地笑著,可是我還沒想好怎么畫呢!
她忽然感覺到一陣冰冷。
他取下自己頭上的貝雷帽,扣到她的頭上;
又取下脖子上的圍巾,繞到她的脖子上。
然后,她感覺到溫暖了。
菲帶了足夠的衣服,一條圣羅蘭的煙,一瓶絕對伏特加,準備出逃。
修買了足夠多的顏料,準備作畫。
她準備在他的畫室跟他住上一個星期,看他如何畫出那些溫暖的向日葵來。
他準備了夠兩個人吃上一整個星期的食物,
他一定要在這個冬天來臨前為她完成這最后一個case。
畫材商店的上老板奇怪著為什么他都不來了。
教堂的正神父奇怪為什么她都不來了。
菲的經(jīng)紀人下正著急地滿世界找她。
電視墻上,她失蹤的娛樂八褂取代了她的那些廣告,占據(jù)了大部分時間。
后來八褂從失蹤甚至演變成得了白血病什么的絕癥,
一切似乎瀕臨天國的路線。
反正這都是所謂的流言蜚語,她的人氣到是越來越旺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修終于畫完了那幅畫,黎明剛剛降臨他卻沉沉睡去。
一個星期過去了,菲從床上醒來,
吻了吻躺在身邊修的臉頰,
盤腿點起一去圣羅蘭坐在床上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盯著那幅畫,
最后她穿上衣服,悄悄離開。
一地的煙頭,煙頭之間那瓶絕對伏特加還有一半的水平線。
她把那條圍巾和貝雷帽都帶走了,還帶走了他的剔須刀作為留念,
除了一地?zé)燁^和半瓶伏特加她什么都沒留下。
那些向日葵的花瓣好像沾染上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色彩,
這是她的創(chuàng)意,她喜歡,希望生活能有各種各樣的顏色;
那些向日葵一直延伸到了世界的盡頭,
一條木板鋪成的陸橋小徑浮在花海之上,從中間穿過,
跟著它們到達世界盡頭,
這是他的創(chuàng)意,他喜歡,希望生活能有這樣開闊的視野;
另一條小徑從向日葵花田經(jīng)過,木柵欄把路和向日葵隔開,
陸橋小徑的階梯一格一格地拾級而下,把兩條小徑連接在一起。
兩條路相交的地方有一塊木牌子,上面寫著圍巾的牌子,
她坐在階梯上,叼著一支圣羅蘭,圍著一條米黃色的圍巾
修醒來,沒見到她,以為只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很漂亮的夢。
他把地上剩下的半瓶伏特加一口氣喝光,
準備刮胡子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那把剔須刀,
他看盯著鏡子,以為它可能是掉到鏡子中去了。
他叫了一輛藍色的大貨車,載著那塊碩大的廣告牌到了地鐵站前。
廣告牌掛上去了,
他站在對面的馬路邊上,投進幾枚硬幣點了咖啡想解酒,
等了好久,他用力踹了踹那臺自動販賣機,那罐熱咖啡才滾了出來,
他打開喝了一口,看見兩個少年和一個少女走過去站住,抬頭看著那幅廣告牌,
他們都染了像是錦雞似的彩發(fā),鮮綠的米黃的粉的紫的在發(fā)梢開花...
你要給零買一條那樣的圍巾哦,其中一個少年對另一個少年說。
你也要給綾買一條哦,少女也這樣對那個少年說。
那誰給我買。?那個少年一臉郁悶地說。
樹你自己買不就行了,少女和少年哈哈哈哈笑著拉著一臉驚嚇過度的同伴踱進了地鐵站。
廣告牌掛上去了,菲卻從來沒去看過。
修又為教堂畫了一幅畫,
那幅畫是一對新人面對著神父的背影,
金發(fā)碧眼的一對新人,
在教堂中舉行他們的婚禮。
他叫他們殷和羽,
他們只是他想象中的人物。
然后他還是待在這個城市,繼續(xù)著一貫的用各種顏色調(diào)劑的生活,
一有空閑下來就開始畫沾染上各種顏色的向日葵。
菲后來只去過一次教堂,
為還在肚子里的孩子取個教名。
女的叫殷男的叫羽吧,正神父說。
到最后她還是決定把孩子的名字取為蓮,
她總覺得蓮是一種像向日葵的植物,
一種是漂浮在廣闊的水面上,一種是飄蕩在廣闊的空中。
太陽看得久了,會出現(xiàn)粉紅色的光暈的吧,她想。
小孩周歲的時候,她第一次在他的小小指甲上涂上一層淡淡的粉紅色,
每年她都會在蓮的手指甲上涂上各種的顏色。
然后她離開了這個城市,這個國家,
在經(jīng)紀人下的安排下,往更廣闊的方向發(fā)展。
雖然對于時間來說,并沒有變得寬廣起來。
十歲的蓮發(fā)現(xiàn)了菲藏起來的那把剔須刀。
他拿著它站在椅子上,對著自己的影子,
在下巴上抹上白沫后,像模像樣地在鏡子里剔起胡須來,
那是一個午后的一點鐘,他剛小睡了一個午覺。
菲敲了敲洗手間的門,
蓮,你在里面干什么。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回答說,
菲,我在刮胡須啊!
十歲的蓮還有畫畫的天賦。
有一次他把所有的粉色顏料都涂到了右手上,
和他的指甲上的指甲油一樣的粉色。
他用多余的顏色畫了一匹粉色的馬和一盞粉色的燈。
他拿著其它的顏色的顏料,
又畫了兩個蕩秋千的金發(fā)碧眼的小女孩和小男孩,
菲才喊著oh my god把他從地上抱起來。
她隔著蓮戴著的那頂舊舊的貝雷帽的腦袋輕輕敲了敲,
蓮,你在這里干什么啊!
蓮指著那幅畫中的那兩個小人,
菲,那是殷和羽!
然后他把發(fā)現(xiàn)的那條米黃色圍巾圍到她的脖子上,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蓮送給你的!
她忍著一種孤獨寂寞的悲傷,感覺淚水一直在心里下著雨,
菲搖了搖頭,不,這是修送給菲的。
菲又拍了拍蓮的貝雷帽下的腦袋,
這頂帽子是修送給蓮的,要記住哦!
心里下著的雨裝滿了整個空空的軀殼后,開始從兩只眼睛滲出來,
蓮伸手擦了擦菲的眼淚,抱著她的脖子有些膽怯地說,
對不起,可是,蓮已經(jīng)把修的剔須刀弄丟了,掉進了鏡子里去了...
他看著菲背后的那面鏡子,
他的那只粉紅色的右手在鏡子中變成左手的模樣。
那天天下著雨,修被困在畫室里不能離開,
于是拿著各種顏料玩起來,
他都是用左手畫畫的,他用左手在右手上畫了很多意識流的圖案,
這讓他想起很多曾經(jīng)以為是夢的記憶,
他準備洗去這些顏色的那一刻,
抬頭看了眼鏡子中畫滿了色彩圖案的右手,
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變成左手了。
菲在街頭的電視墻上的各個廣告中不停地來回著。
修經(jīng)過電視墻,卻在畫室和畫材商店間不停地來回著。
她和他沒有再相遇。
他和她只有記憶留下來。
他經(jīng)過廣告牌,又踢著自動販賣機方才讓那罐熱咖啡出來,
在半個小時前他剛喝完半瓶伏特加,他總是半瓶半瓶地喝,這比較夸張,
他轉(zhuǎn)頭的時候看見一只黑色的貓站在界沿石旁的那排紅色消防栓上,
他覺得可能是錯覺,
然后他一直抬頭看著一年前掛上去的已褪了色的廣告牌,
一輛藍色的大貨車,他看見了的話會覺得有些眼熟,
但他沒看見,它向他沖了過來,
沖過紅色消防栓,
那只黑色的貓已經(jīng)不在了,
所以只撞到了他。
紅色消防栓中噴出來的水像是一條白色的圍巾,
掉到地上卻被染成了一種粉紅色的光芒。
她和他沒有再相遇。
只有菲和蓮把記憶留了下來。
“原來修和菲是蓮的爸爸媽媽!”蓮顯得很高興,不過修和菲沉寂了很久,然后菲打破的沉寂,“這種故事太離譜了,喂,你不會相信吧?”
“對啊,太不公平了,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我那么早死去;如果你們一直平安,壽終正寢的話,那真是太不公平了!”修忿忿不平地捏緊了拳頭。
菲猛地大力敲了一下修的腦袋,“死蠢蛋,問題不是在這里啦!如果按照這樣子的話,殷和羽不都是你虛構(gòu)出來的人物嗎,不是你畫中的人物嗎,畫中的人物怎么可能跟我們一起來到天國的呢?”
“你們這么一說,蓮也不知道該不該確定了,首先我們原來的死亡記憶就有錯;我們不是同一時間死去的吧,為什么會一起來到天國呢?”
蘭尼說過,“所有死去的人,不管他們是什么時候死去的,他們的時間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他們同時到達了另一個時間的起點,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重新開始生命!
修總是在腦袋里想起一些蘭尼說過的話,不過這會兒,他突然有些疑惑了:蘭尼...他是誰?
蘭尼在快要寫到故事的最后的時候,發(fā)現(xiàn)鋼筆沒水了,于是重新灌了碳素墨水。他不小心讓一滴墨水滴到了稿紙上,那滴墨水馬上在稿紙上四濺開去,蘭尼馬上采取了應(yīng)急措施,用吸水紙把筆尖的墨水吸干。擦干凈后,他才繼續(xù)動筆把故事寫完。
他是左撇子,他寫道:
“一個故事結(jié)束的時候,故事里的人物,不管他們在故事里是不是還活著,他們都會死去。
所有死去的人都會來到一個美麗的充滿幻想的天國,在那里繼續(xù)生活!
隨即,那只左手離開寫滿字符的紙,一個天國結(jié)束了。
“...the heaven which paper made up is not heavy.”
不知道又是誰在書寫著蘭尼的天國,當(dāng)然這個人也不會知道究竟是誰在書寫著他的天國。
下一站,天國/After Life 完
二稿:
起稿,06.07.28
完稿,06.07.31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