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小繡是在蘇鎮(zhèn)的一家茶館。那是一家小而破舊的店鋪，茶客不多，也鮮有說書人大那里落腳。那時的她就坐在柜臺旁，望著鋪子外的行人兀自想些心事。她穿了件半舊的紅衣裳，素手托香腮，露出盈盈一小截光滑皓白的手腕，我想，若戴上個玲瓏玉鐲該再合適不過。
　　那時候我剛出師下山，在旁人眼里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少年劍客，初初在鏢局覓了份差事，被分配到的活也不多，空閑時間便上這家茶館靜坐。漸漸知道了，小繡是這鋪子里的二丫頭。茶鋪的主人是個瘦削的中年人，大概是身體不好，臉色老是蠟黃，眉目卻總是彎彎的，似是從未將生意慘淡放在心上。他喜歡和茶客說話，熟客會喚他老圖。
　　老圖偶爾會讓小繡過來倒茶，小繡便端著白瓷茶壺過去，一桌一桌換上新茶，杯杯細(xì)斟，眉眼低垂，紅袖微微抬起，便能聽見清冽的茶水聲。
　　20歲生辰那天，我揣著平日攢下的銀子，到城里最大的首飾樓里挑了一對玲瓏玉鐲，用白絹手帕包了，細(xì)細(xì)收在懷里，再獨(dú)自回到茶鋪已是下午，我臨窗而坐，一直等到打烊，并未見到小繡。
　　我再回到蘇鎮(zhèn)，是在出一趟遠(yuǎn)鏢回來，那已經(jīng)是四個月后的事情了。那天街上格外熱鬧，茶鋪卻并未開門，我打聽過后方得知，茶館的老圖，要嫁女兒了。我捂住懷里的那對玲瓏玉鐲，只覺煩躁，看到紅色的東西便是刺目。那天晚上我和鏢局的幾個兄弟喝光了大師傅埋在梨樹下的那壇被叫做夢浮生的酒。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登上一座高塔，看了一夜的大雪。夢里只有我自己。
　　翌日我便辭了鏢局的差事，離開了蘇鎮(zhèn)。
　　從那以后，四處奔走。
　　二十二歲那年，我在路上救了一位貴人
　　二十四歲那年，我已經(jīng)成了名聲鵲起的大俠了
　　二十六歲那年，有個人邀我去苗疆，我拒絕了
　　二十七歲
　　二十八歲
　　…..
　　后來我去了很多地方，喝不同的酒，做同樣的夢，那里都沒有小繡。
　　我遇見了很多各式各樣的人，像她的，不像她的，都不是她。
　　在后來，我回到了蘇鎮(zhèn)。
　　那天，我像年少時那樣，上了那家茶鋪，挑了靠窗一隅靜靜坐下。小繡以前經(jīng)常坐的柜臺旁，立了個長相木訥的中年婦人，那時候我才知道，這間鋪子，已然換了主人。

　　那天蘇鎮(zhèn)的茶館，流傳著這樣一件事，茶鋪的前老板老圖的大女兒嫁得好，二女兒卻是個老姑娘，三年前死于一場重病，人說她死時緊握著一方白帕，帕上繡“洛坷”二字，約莫是有心上人的。說閑話的人誰都沒有注意到，臨窗而坐的那個中年男子瞬間蒼白的臉。
　　此后，我再也沒有做過什么夢，也再也沒有喝過夢浮生的酒。生死無話再不生出念想的地方，大概就是苗疆了。
　　那天晚上，冷冷的月光照著梨樹下的那方白帕，白素里裹著一地玲瓏碎玉。
　　空氣里混了酒香，那些思緒渺渺，飄到很久以前，比永遠(yuǎn)更遠(yuǎn)，像是不曾存在一樣的模糊，卻清晰記得那個眉目依舊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清秀的少年不安的望著姑娘，卻避開她的眼睛，只瞟向紅袖邊露出那截細(xì)細(xì)的手腕，又故意將聲音做得粗魯些。蓋住忐忑。
　　“我叫樓繡�！惫媚锴瞥鏊暮π�，面上做著不動聲色繼續(xù)斟茶，清冽的水聲伴著淡淡的茶香，沒有人看出這水紋波動到底大了些，仿佛這執(zhí)了白瓷茶壺的素手，正微微的抖。
　　“我叫洛坷，將來是要做大俠的，你一定要記得哦�！敝笫巧倌昶炔患按穆曇�。
　　迫不及待的告訴你，按捺不住的心喜。
　　這下，該記得我的名字了吧，小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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