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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西梅里安晝午
你不是自稱完全的公正嗎,你這盲目而暴虐的神主!
看不見,一切是黑暗的,聽不見,哀號哽咽了喉管。當我絕望并且沉淪之時,你在何處休憩,又或者觀賞著呢?
莫非我天生來就罪業(yè)深重?
漸漸在永夜之中窒息了……
“西梅里安,真的是永遠沒有太陽的地方吧!
死亡是一個瞬間完成的漫長過程,傳說臨死之人可以看見自己的一生,檢點著從無邊的黑暗中幻化出來的影戲般的畫面,安杰羅多少有些頹然的笑了。
來到西梅里安莊園的那個春日的早晨,十二年前的自己也只有六歲罷了。陽光明媚地與羅望子樹影在草地上嬉戲著,熏人的暖風吹著他空蕩蕩的身體。使他的神志恍惚起來,并不是醉人的景色,而是饑餓了幾天的腸胃。他覺得自己失去了雙腿,不由自主的跪倒下去,卻被一樣東西阻止了,馬鞭的柄支起他的下巴,他只得拼命控制住發(fā)顫的膝蓋,勉強抬起頭。
“呦,格瑞德,我說過不要小孩子!小男孩什么用都沒有,只會添麻煩,和我的汀娜搶口糧。”面前的貴族青年穿著華麗的騎服,用馬鞭托起矮小男孩的臉,另一只手搭在漂亮的銀灰高頭大馬背上,滿眼不屑地打量著骯臟瘦弱的新奴仆。
“哼,他的父母交不起土地的租金,那也只得這樣,小東西也餓了好幾天的樣子!北唤凶龈袢鸬碌目偣苣拥哪腥死浔鶇s不失恭敬,冷漠是對一個人,恭敬是對另一個人!罢f起來,汀娜每天都喂著上好的燕麥,馬場的人都抱怨說馬兒們吃得比馴馬師還好呢!
“他們是想餓死還是想吃馬兒們的剩飯,那是他們的自由,我可是個寬容的主人!陛p描淡寫地帶過了,青年蹲下身子湊近了男孩,“是個漂亮的男孩兒啊,好好打扮一下的話……”青年濃密的亞麻色頭發(fā)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保養(yǎng)得很好的面容英俊,帶著貴族所特有的冷淡,灰藍的眼眸流露出近乎殘酷的好奇與鄙夷,“叫什么名字?”
“喂,問你呢!”格瑞德捅捅淪為下人的男孩,向前踉蹌了一下,馬鞭頂上他的喉管,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引起青年一陣大笑。
“你叫什么?”青年把馬鞭扔在一邊,開始拍打長途騎馬沾上的塵土,眼睛卻并沒有挪開。
“亞…亞當斯!蹦泻⒌穆曇舻偷没烊肓藦闹苓厷g霧而過的微風。
“亞當斯?我看你更適合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吧,叫你安杰羅怎么樣?”青年的臉上還漾著笑意,這就是他將來的主人,“安杰羅,像個女孩子的名字啊,呵呵,就這樣吧!
安杰羅,為什么簡單的幾個音符就能改變一個人命運的輪廓?安杰羅,就是自己,還是自己已經(jīng)死了,從那時起?
“格瑞德,我倒是缺一個象樣的侍童,帶他去好好洗干凈,叫裁縫來,還有,”青年轉(zhuǎn)身離開了,丟下一串囑咐,“午餐還剩下好些蜜汁小牛排,還有鵝肝餡餅,我可不愛吃那油乎乎的東西,務必把他喂飽,像伺候汀娜一樣!
“如您所愿,薩爾瓦多先生。”
古斯塔夫•薩爾瓦多伯爵,年輕的家產(chǎn)繼承者,輕易地擁有了他的命運,然而,當時的安杰羅并不了解,也并沒有意識到。被迫成為商品開始了更加卑微的生活的他,最為恐懼的也只是之前身為貧民所必須面對的無邊無際的饑餓,至于給與了他溫飽的這個必須敬稱為“閣下”的男子到底意味著什么,他,安杰羅,一點也不知道。對于那將要刺穿他心臟的利刃,他一點也不知道。
第二次,冰冷的銳物頂上他的咽喉,這回是貨真價實的劍尖。
“薩爾…薩爾瓦多先生!”
“呵呵,嚇壞你了吧?”薩爾瓦多收起手上的劍,雙臂合抱在胸前,笑瞇瞇地嘲弄著跌坐在地上的對手,“我怎么可能殺了你嘛,我親愛的安杰羅,只是比試一下而已,看來你還差得遠。
“我…”喪氣的垂下脖頸,安杰羅羞愧的坐起身來。
經(jīng)過了五年,初來乍到的鄉(xiāng)下小男孩已經(jīng)不復存在。當初蓬亂的棕發(fā)變成了柔和的蜜色,映襯著稚氣未脫的少年的臉頰,酒綠色的清澈的眸子中也消盡了從前的惘然不知所措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特征性的憂郁,在安杰羅的身上尤為明顯,一些不為人所知的思想在他臉上造就出牧歌式的美感。正是最優(yōu)美的年華吧。
“不過老實說,你的劍術可是仆人中最好的,甚至比得上我的很多朋友,”就勢坐到草坪上,薩爾瓦多戲謔地盯著安杰羅,“你的天賦真讓我吃驚,安杰羅,特別是最近,很上進的樣子,如果你生于貴族之家,一定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騎士了吧!
說什么呢?自己這樣努力著,是為了能一直和這個人站在一起,只是為了成為與之匹配的人罷了。這樣的話,沒有辦法說出口!斑@應當歸功于薩爾瓦多先生的悉心教導,我只是很幸運的碰上了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老師而已!
“哈哈,安杰羅依然是那么會說動聽的話呀!”薩爾瓦多隨便地搭上安杰羅的肩,他早已習慣了這個跟從他如同空氣般的少年,“今后會很迷人吧?”
“什么?”
“我聽說女仆們私底下很喜歡議論陪伴我的英俊少年哦!”薩爾瓦多暗示地眨眨眼,“安杰羅有中意的對象,一定告訴我,第一時間,告訴我,無論是廚房的南茜,還是熨衣間的琳琪…”
“薩爾瓦多先生!”被打趣的少年連脖子都羞紅了。
“我可是認真的,安杰羅會是世上最漂亮的新郎。還是說安杰羅希望當最漂亮的新娘嗎?穿上長裙一定也很漂亮。 彼_爾瓦多幾乎要笑出眼淚。
“請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 卑步芰_也幾乎要氣出眼淚了。
“哈哈哈,真可愛,安杰羅,我可太喜歡你了!”薩爾瓦多把少年摟緊了,笑著滾倒在草地上。
喜歡,愛,都不可以隨意地說出口,因為把握不住的心中的感情,猶如清晨的朝霧易于消散,而轉(zhuǎn)瞬即逝的歡樂,又同初萌的蓓蕾般常遭摧折。世事無常,而弱者湮滅的命運卻亙古未變。
多少年以后,那一天爽朗的笑聲依舊縈繞在耳旁,青草生澀而活潑的香氣也依舊嵌于發(fā)膚之中,仿佛殉葬的哀歌。相同的,還有那一晚窗外的星光……
“格瑞德,是薩爾瓦多先生回來了!”聽到熟悉的馬嘶聲,一直守在窗邊的安杰羅奔向大門,“快,快把吊橋放下去!”
銀灰色的汀娜低下編結著美麗鬃毛的頭,背上杯著一具沒有動靜的軀體,前面是一個騎著黑馬,穿著華麗下人服裝的陌生人牽著韁繩。
“薩爾瓦多先生!”安杰羅抬起傷者的臉,看到他只是昏厥過去,終于松了口氣。
“公爵大人令我將薩爾瓦多伯爵送回府邸,我已經(jīng)完成了。”陌生人在背后說道,“您是……”
“我是薩爾瓦多先生的貼身仆人!
“啊,那么,公爵大人有話轉(zhuǎn)告,公爵大人很欣賞薩爾瓦多伯爵的英雄氣概,所以原諒其對公爵夫人的無禮行為,對其唐突的挑戰(zhàn)略施薄懲,假如下次有幸進行紳士間的游戲,公爵大人又有幸奉陪的話,屆時請伯爵閣下務必萬分愛惜自己的性命!
“感謝公爵大人的寬宏大量,也請轉(zhuǎn)告公爵大人,我們家主人在任何時候都會信守屬于紳士的禮節(jié)。如果沒有別的事情的話……”從陌生人手中接過汀娜的韁繩,安杰羅盡量冷靜地下了逐客令。陌生人也不再多說什么,掉轉(zhuǎn)馬頭離開了。
“格瑞德,來幫忙!”
從馬上下來,薩爾瓦多也漸漸恢復了知覺,被安杰羅攙扶著在就近的書房坐下,目光陰沉,失敗者的濃云籠罩在他原本開朗的額頭,去看望舊女友卻讓好妒的丈夫教訓了一頓,被攻擊到毫無還手的余地,是怎樣的恥辱?從前還山盟海誓的戀人,冷眼旁觀自己的落敗,無動于衷若無其事的與旁人議論著,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冷暖嗎?那還有什么可以信賴?想到這里不禁苦笑起來。
“叫醫(yī)生來!”安頓好受傷的主人,安杰羅吩咐一旁侍侯的女仆。
“拿葡萄酒來,叫他們?nèi)ソ牙锬,勃艮第的!弊谔梢紊系乃_爾瓦多也開口了。
“您現(xiàn)在不適合飲酒,薩爾瓦多先生,您需要休息!卑步芰_再次轉(zhuǎn)向左右為難的女仆,“去,叫醫(yī)生來!
“我說了拿酒!”薩爾瓦多猛地站起來,氣勢洶洶地嚷著。
“找醫(yī)生來,快。”并不理會他,安杰羅放低了聲音。
“混蛋!你也想背叛我嗎,賤種!”薩爾瓦多的耳光突然狠狠地落在安杰羅臉上,面色蒼白的少年晃了晃,穩(wěn)住了身體。
“薩爾瓦多先生,請您注意身體!
“居然違抗我的命令,你們這群狗!你們是什么東西?!”第二巴掌又落了下來,“你們很了不起嗎?混帳!”
“薩爾瓦多先生,如果您一定要找人發(fā)泄怒氣的話,安杰羅都沒有怨言,但是請不要傷及無辜的人!卑步芰_極力平穩(wěn)著情緒,聲音還是顫抖起來。
“呸!只有魔鬼才是無辜的呢!”氣急敗壞的薩爾瓦多精疲力竭地倒回躺椅,“滾!都給我滾得遠遠的!誰敢在我面前出現(xiàn),我就把他剁碎了喂狼!”
“請您冷靜下來吧。那么我就此告退了!卑步芰_深深鞠了躬,向門口走去。
“你也想走嗎?安杰羅!
“您讓所有人都離開的,薩爾瓦多先生。”
“他們是仆人,你呢,不過是我的一件東西罷了!彼_爾瓦多冷冰冰的話語自背后傳來,安杰羅打了個寒戰(zhàn),但還是克制著轉(zhuǎn)過身。
“那么您的意思是叫我留下來嗎?”
“哼。”薩爾瓦多的嘴角掛起一絲冷笑。
沒有生火,沒有燭光,只有寒冷的月亮殘忍地觀照著這一切。在這個只剩下兩個人的屋子里,安杰羅壓抑著自己想逃走的欲望,因為他知道自己面前不再是那個氣度不凡樂觀開朗的青年,而只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貴族,一個擁有生殺予奪之絕對權利的主人,時隔七年,前途未知的黑暗再次降臨于他,而這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懼,還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安杰羅,過來!
“是!卑步芰_順從地走到薩爾瓦多的身旁,單膝跪下,仰臉看著令他惶恐的冰冷視線,希冀著能喚回青年的理性。
“你真漂亮,安杰羅,不過漂亮的東西總是具有欺騙性,而且習慣于背叛,”冷不防,薩爾瓦多只手掐住了安杰羅的喉頭,“你呢,安杰羅?你也妄想凌駕于我之上吧?”
“薩爾……薩爾瓦多先生?”突如其來的窒息,使少年原本清亮的聲音變得沙啞而畸形,“不,不是……”
“喔?那你愿意一直忠誠于我,決不違逆我啦?”逐漸加重手上的力度,恢復了殘暴本性的失意者欣賞著自己手頭的獵物,“哼,你就這么怕死嗎?”
聽到這句話,想擺脫痛苦的安杰羅卻突然停止了掙扎,“活著,只是想在薩爾瓦多先生的身邊而已……”
“什么?”薩爾瓦多下意識地松開了一點。
“如果……如果我的死可以讓您安心,那么請便吧!”察覺到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放松了,安杰羅反而鼓勵似的用自己的雙手握緊了那隨時可能結束自己生命的修長手指。
瞬間,一絲悲傷閃過薩爾瓦多的眼睛,然而下一刻,那一絲悲哀也消失殆盡了,余下的就只有猜忌和不信任。他把安杰羅的臉拉近一些,因為冷酷而顯得猙獰的臉上是扭曲的微笑,“是嗎?真是我的好孩子,那么,就拿出一點行動來吧,拿出你屬于我的證明……”
有無數(shù)次,夢想過這樣的場景,初諳人事之后,就一直期待著會有這么一天。只是,幻夢中本該是那么溫暖,那么幸福的。
沒有鋪地毯的大理石地板硌著赤裸的雙膝,暴露在夜風中的肌膚因為寒冷和恐懼而震顫,身體被強行闖入的劇痛收緊了心臟,慢慢地,這一切感覺都麻木了,黯淡了,安杰羅驚訝于自己的承受能力,原先模糊的淚眼也清晰起來,極度的呼吸困難迫使他仰起頭,祈禱般望向夜空。在非常遙遠的彼方,星辰靜默地窺視著。那里居住著眾神嗎?為什么卻對我的悲苦視而不見?為什么對我的哀哭充耳不聞?
假如真的有高過人類的存在,他真的在看著世間的一切不幸嗎?那么讓我死吧,殺了我吧!取走這卑微的生命,讓這酷刑快點結束,也不必去面對毫無希望的未來。
神是不可逆的,命運是不可逆的,時間也是不可逆的,旁培的廢墟不會再奏響徹夜的歡歌,亞特蘭提斯不會再從海中升起,破碎的夢想不能被彌補,流逝而去的光陰永遠不可能回到從前。
有些事情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掙扎的身體是徒勞的,凄慘的呼喊也是徒勞的,譏諷般的歡愉開始占據(jù)了軟弱的靈肉,腰身配合的動作,不由自主發(fā)出的醉人的呻吟,讓安杰羅感到無比的屈辱。眷戀一個人就連著他賜予的傷害一同眷戀嗎?或許自己就是擁有著下賤的軀殼呢?
“安杰羅……你是我的……”
“我愛你!我愛你……”意識已經(jīng)漸漸離去,最后一點清晰淪喪在腦海深處,就象無數(shù)個夜晚獨自一人時一樣,安杰羅喊出了重復過千萬遍的那個名字,“古斯塔夫……”
“呵,你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伴著粗重的喘息,薩爾瓦多加重了沖撞,“沒有人教你該敬稱我大人嗎?賤種!”
疼痛又再次奪回了自己的戰(zhàn)利品,相隨而來的是更大的愉悅。仿佛是專門為了洗凈恥辱,若干年以后,同樣是撕裂身體的痛苦,竟成了最為渴盼的慈悲。
“安杰羅先生!”
聽到招呼自己的聲音,站在大梧桐樹底下的安杰羅循聲望去,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向自己跑來!皠P蒂。”
“安杰羅先生沒有和伯爵大人在一起嗎?”氣喘吁吁地站定,凱蒂的臉上還是紅撲撲的。
凱蒂是今年新來的女仆,被安排在花園幫忙,自然而然熟悉了常來讀書的安杰羅。
“薩爾瓦多先生是去拜訪比阿特理斯女伯爵了,恐怕得要過幾天才會回來吧。”
自那個可怕的冬夜過去,西梅里安已經(jīng)是第二度換上春裝,少有的失敗經(jīng)歷極大地改變了薩爾瓦多,他比以前更加地耽于游樂,開始變得圓滑而虛偽。他拒絕了一次又一次的婚約,但卻并不妨礙他穿梭于上流社會的夫人和小姐之間。情緒不佳的時候,安杰羅就成了遷怒的對象。安杰羅非常清楚,自己不過是一個供人發(fā)泄的玩物罷了,可是心中隱秘的感情,還有已經(jīng)習慣了的身體,最終還是選擇了承受這種命運。
“嗯,西梅里安的春天還真是美呢!眲P蒂的感嘆打斷了安杰羅的沉思。
“啊!笔帐傲诵木w,安杰羅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天真的凱蒂多少使他感覺到一點歡樂的氣息。“真不像西梅里安這個名字!
“誒?什么?”在草地上輕移著舞步的凱蒂停下來望著他。
“傳說中的西梅里安是一個生活在遙遠地方的民族,那里的人們永遠生活在黑暗中,”安杰羅是在圖書館里知道了他現(xiàn)在擁有的廣博的知識,“就象我一樣,是陰暗的人吧!
“一點也不啊!”凱蒂走到黯然的安杰羅面前,歪著腦袋,眼里是跳躍著的笑意,“在女孩子們心里,安杰羅先生可是神一樣的,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天使一般的存在呢!”
“咦?”
“是呀,因為安杰羅先生長得那么美,心地善良而且溫柔,所以大家都很喜歡安杰羅先生啊!
“啊,是嗎。”面對凱蒂的直白,安杰羅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
“對了,馬場正在訓練,為夏季的馬上劍術比賽作準備,琳琪她們約我去看看,安杰羅先生要一起嗎?”
“馬上劍術比賽?啊……”些須不安浮上了心頭,“不了,我想這里的安靜可能更適合我!
“多可惜啊,如果約到安杰羅先生一定會很有面子。我聽說安杰羅先生的劍術也是一流的呢。”
“不管怎么說,那都是貴族才能參加的比賽啊,而且我并不喜歡殘酷的運動!卑步芰_禮貌地回絕了凱蒂的盛情邀約。
“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先走了,安杰羅先生!弊鞒鲆桓笔谋砬椋瑒P蒂看著安杰羅內(nèi)疚得不行的臉,才“哧”的一聲笑出來,“呵呵,開心一些吧,安杰羅先生!我要去看看那些馬兒們,還有‘汀娜夫人’,不再打擾您看書啦!”
“請務必注意安全!”安杰羅望著凱蒂急匆匆跑遠的身影,又叮囑了一句。
“謝謝,安杰羅先生!”老遠還傳來凱蒂無憂無慮的笑聲。
就要開始了啊,馬上劍術比賽。幾個月前的那場對話又在耳邊響起……
“安杰羅,我準備參加明年的馬上劍術比賽,一定會碰上那家伙,我就要結果了他!”
“那家伙”就是一年前擊敗了自詡一流的薩爾瓦多的費迪南公爵。
“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呢。”站在薩爾瓦多面前,安杰羅有些擔憂。
“是他先挑戰(zhàn)的。我可不是膽小鬼,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薩爾瓦多的眼神尖利起來。
“可是……”
“我知道他是什么全國第一的劍術家,那又怎么樣?就算被殺死,也比忍受著恥辱活著強多了!
“不,薩爾瓦多先生,您不能去做這種危險的事!”
“安杰羅,”薩爾瓦多捏住安杰羅的下巴,抬起他的臉,又流露出野獸般是神情,“你以為你有什么立場可以命令我嗎?”
“我……我請求您!”
“哼,你能求得的,就只有我的憐愛而已,安杰羅……”
必須阻止。不擇手段只求能阻止那個人的莽撞,可是即使自己可以犧牲一切,又能有多大的用處呢?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存在失去與不失去。
臨時下住的靠近賽場的旅館房間門口,安杰羅已經(jīng)站了很久了,明天就是與費迪南公爵的比賽,也許是最后一晚了,能縱容一下自己么?輕嘆一口氣,安杰羅端著酒瓶和杯子走進了房門。
“真不錯啊,安杰羅,離開西梅里安還能找到我喜歡的酒!彼_爾瓦多正半躺在床上。
“想要找到的,總歸是多花一點時間和精力,不像某些東西!卑步芰_遲疑了一下,把酒放在桌子上,走到床邊。
“暗示什么呢?不要說莫名其妙的話,會對比賽產(chǎn)生壞影響的。”像調(diào)皮的孩子一樣,薩爾瓦多先生撫弄著安杰羅略顯蒼白的手指,一陣微顫順著指尖傳來。
安杰羅在床邊跪下來,吻吻挑逗自己的那只手,“不,您一定不會有事的,薩爾瓦多先生。”帶著傷感的微笑,酒綠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水霧,分外誘惑。
“當然,我會勝利,或者死亡,我漂亮的安杰羅!彼_爾瓦多不由得向那仰望自己的臉俯下身去。
“啊,不,請不要這么說……”還沒來得及說完,安杰羅的唇上已經(jīng)覆上了另一雙燥熱的唇,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掠奪者才放開他,任由他癱軟在床沿上虛弱地喘著氣,“薩爾瓦多先生……”再次抬起頭,安杰羅臉上泛起異樣的紅潮。
“怎么了,安杰羅?”薩爾瓦多明知故問,老練的手指在少年微紅的頸間徘徊。“你想說什么?”
“嗯,求您了……”如同被擺弄的小貓,安杰羅極力想逃離那若即若離的手,又忍不住去捕捉那似有若無的快意,渾身都在輕微地顫抖著,像是豎琴上敏感的琴弦。
“哦。求我什么?說呀,安杰羅……”薩爾瓦多在獵物的耳畔低聲耳語著。
“求您……求您愛我吧……”不知所措的安杰羅惟有拼命地用親吻追逐捉弄自己的手,“薩爾瓦多先生……”
“呵呵,這是美人提前犒賞自己的英雄嗎,安杰羅?”薩爾瓦多抽開手,支起身子,“還是知道我將要死掉,來求得我最后的寵幸呢,我漂亮的小馬駒?”
“不,不要說這樣的話!”
“你長得這么漂亮,安杰羅,即使沒有我,也另有其他人來滿足你,你這美麗的身軀是不會寂寞的!
“求您了,求您了……”被無情地嘲罵著,大顆淚珠滴落在安杰羅不停親吻的手背上,“求您,薩爾瓦多先生,我的主人……”
“呵,好啊,安杰羅,你這么渴望的話,就自己來拿吧。”抬起少年哭泣的臉,灰藍色的冷漠直射進絕望的心底。
最后的狂熱退去,黑甜的睡意席卷了安杰羅疲倦的身體,沉入睡眠前聽到的最后聲音,是血紅的酒汁與玻璃杯壁碰撞的低泣。
鮮艷的朝陽已經(jīng)躍上地面,清晨的空氣還殘留著夜晚的清涼,汀娜漂亮的剪影鑲嵌在朝霞中,正低頭吃著食槽里金燦燦的燕麥,為即將到來的生死之戰(zhàn)作最后的準備,穿著全銀盔甲的騎士愛撫地整理著它的鬃毛,是那么英挺,那么和諧。
“安杰羅!”
“呵,被你認出來了,格瑞德。”轉(zhuǎn)身過來,全副武裝的盔甲下綠色的瞳人漾著笑意。推說自己失眠而向醫(yī)生要來的藥的確管用,現(xiàn)在薩爾瓦多應當還在睡眠中吧?而自己穿著騎士的鎧甲,站在這里,等待著賽場號角的召喚。
“我看著古斯塔夫少爺長大,也看著你長大,即使你全部都隱藏起來,我也不會把你們混淆的!备袢鸬略诎步芰_進入西梅里安后,也一直照顧著他,“可是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知道,我并不是一個軟弱的人,難道我現(xiàn)在還不像是一個有資格站在賽場上的騎士嗎?”安杰羅朝格瑞德攤開雙手。
“安杰羅,我有時真的不知道,把你帶到西梅里安,對于少爺,對于莊園,特別是對于你,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那就把它當作一件好事吧,格瑞德,真的,我非常感激你,讓我有這個機會……”安杰羅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而是轉(zhuǎn)身去整理汀娜身上的騎具。
“安杰羅,謝謝你,薩爾瓦多家族的先祖會保護你的。”
“但愿如此吧。如果我……不要讓人看見我的臉,這是為了薩爾瓦多先生的生命,也同時是為了他的榮譽!卑步芰_的語氣是不容質(zhì)疑的堅決。
戰(zhàn)斗的鼓點終于敲響,戰(zhàn)牌上已經(jīng)掛好了畫著薩爾瓦多家族徽章的旗幟,安杰羅跨上馬,拍拍馬脖子,“加油啊,汀娜!”很久沒有拿劍,握著長劍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出于一種莫名的激動,即使有著與薩爾瓦多不相上下的劍術,安杰羅其實并不喜歡格斗和武器,然而這場為守護自己所愛的人的戰(zhàn)爭,也許是生命中的第一場也是最后一場戰(zhàn)斗,所以,這一次,請賜給我力量,坦然地,光榮地去面對死亡。
默默祈求著,安杰羅緩慢而堅定地走進了賽場。費迪南公爵早已在另一頭等待了,純黑的坐騎也披著華麗的甲衣,精心打磨的盔甲在夏日的烈陽下時時反射著耀眼的光,勇武而高傲,就外表而言,已足以配得上全國第一劍術家的稱號。假如他今后可能知道,那日死在自己劍下的不過是一介奴仆,不知他會怎樣想呢?見到對手,安杰羅的緊張一掃而空,面對敵手的本能喚醒了斗士的精神,慣于操縱利器的血液在全身流淌著,沸騰著,驅(qū)使他握緊了手中的劍。
兩匹馬都走到賽場中央,公爵盯住對手看了一會兒,開口說到:“殺死一名貴族并非體面的事情,然而戰(zhàn)斗而死亦是騎士的光榮所在,讓我見識你的真本領吧,戰(zhàn)士,今天在這里我們是絕對平等的,那坐在看臺上的各位也將如太陽般公正!
安杰羅只是優(yōu)雅地一躬身,表示了自己的尊敬。
“啊,今天你似乎冷靜多了!惫纛H有一些疑惑。
不再多說什么,安杰羅揚起長劍,驅(qū)馬回到了自己這一方的起點。
所謂馬上劍術比賽,往往在一招之內(nèi)便決定了勝負。當裁判舉旗示意開始,兩匹馬都毫不遲疑地沖向了對方,沖擊過后,安杰羅的胸口一陣鈍痛,對手擊中了他的前胸,使他感到劇烈的暈眩,趕緊抓住韁繩,穩(wěn)住身體。等到視野清晰再回頭看,公爵的鎧甲上也多了一處凹坑,原來他們竟是同時刺中對方!從來不曾失手的第一劍術家居然被刺中了!看臺上頓時一片嘩然。
意識恢復過來,被狠狠撞擊的疼痛益發(fā)明顯,可即便如此,比賽依然要進行下去。安杰羅咬咬牙,再次舉起了劍,可是這一次,費迪南公爵竟毫不在意對方的來勢,直接把包鐵的劍尖指向了敵人的頭部。看來即使冒著自己身受重傷的危險,也一定要置對手于死地,也許是為了洗雪被刺中的恥辱吧,真不愧是第一流的劍術家啊。正準備承受那致命的一擊,汀娜卻突然像覺察了什么似的驚跳起來,把背上的安杰羅直直地甩在地面上,然后拖著騎手在賽場里沒命地狂奔起來。
一瞬間,安杰羅眼前一片漆黑,后來就感覺到身體與堅硬的鎧甲之間毀滅般的碰撞,再后來,就陷入了無比寧靜的空白之中。
據(jù)說有罪的人經(jīng)過了懺悔,死后便得以升入天堂,不悔過的人則要帶著自己的罪墮入地獄,經(jīng)受地火的洗煉,直到贖清了自己所犯下的罪愆。
懷著不潔凈的感情,沉淪于瀆神的關系,永遠都無法逃脫烈焰的拷問吧。
周身火辣辣的劇痛幾乎要繃斷纖弱的神經(jīng),慢慢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縛在冰冷的石墻上,黑暗的牢籠,燒得通紅的火,身上沉重的鐵鏈。真的已經(jīng)死了,到了自己最終的歸屬地吧。
“你終于醒了,安杰羅!币粋關切的聲音響起,集中注意力,安杰羅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影。
“格瑞德?”
“我以為你活不過來了呢。”
“什么?”
“那天我把馬攔下來,救下你,你都已經(jīng)沒有氣息了!
“啊……”回憶起自己被汀娜摔下馬背,安杰羅多少有了些頭緒,“那薩爾瓦多先生呢?”
“他……很好。”
“是嗎?太好了。”安杰羅欣慰地笑了笑,“對了,這兒是哪?他們發(fā)現(xiàn)我是頂替的了?”
“安杰羅,這里是西梅里安……”一向利索的格瑞德反常地吞吞吐吐起來。
“西梅里安?”不祥的陰影在安杰羅心里升起。
“這里是關押逃奴的牢房,安杰羅!睓M下心來,格瑞德說出了真相。
“啊……我明白了。”大致了解自己的處境,安杰羅的臉越發(fā)蒼白了,一種古怪的表情浮現(xiàn)出來。
“無論怎樣向古斯塔夫少爺解釋,無論怎么樣對他勸說,他什么也聽不進去……”
“嗯,謝謝你,格瑞德。我應該想到是這樣的。”略帶疲憊的微笑揚起少年毫無血色的嘴角。
“薩爾瓦多先生很快就會來的,我想,你還是快離開這里比較好。”格瑞德的手伸向別在腰間的鑰匙串,卻被安杰羅阻止了。
“不必了,謝謝你的好意!
“他會對你做出什么事來,我想都不敢想……”
“有什么關系呢?即使死在那個人手上……”安杰羅的目光漸漸黯淡下去,“也許反而是我所希望的結局吧。我早已逃不出去了,這沒有陽光的地方……”
“哼,看來挺精神的呀,英雄!”陰森的笑聲從仿佛魔窟入口的牢房門傳來,安杰羅知道了,自己即將面臨的,才是真正的地獄。
“薩爾瓦多先生!”格瑞德驚慌地退向了一邊。
“怎么,失望了吧,榮譽的所有者!”看來剛剛從馬場回來,薩爾瓦多還穿著騎裝,粗長的馬鞭像一條冬眠的黑蛇蟄伏在他手中,標志性的冷笑如同暗處的鬼魅在他冰一樣的眼中閃著刺骨的光。
“薩爾瓦多先生!睒O度虛弱的安杰羅還是努力抬起頭去迎接那惡意的審視。
“雖然最終還是判為平局,但能和全國第一的劍術家平起平坐,無疑已經(jīng)是勝利了呀!”故作驚羨的眼神打量著赤身被縛的囚犯,薩爾瓦多抖開了手中的長鞭,“你以為這樣就能洗脫你奴隸的血,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我了嗎?賤種!”
被鞭子撕裂的空氣發(fā)出凄厲的哀號,安杰羅布滿青紫的身上多了一道一指寬的鞭痕,細密的血珠開始慢慢滲出。
“事情不是您所想的,薩爾瓦多先生……”抑制住呼痛的喊聲,安杰羅并沒有挪開自己的視線,“您想錯了……”
“閉嘴!不許叫我的名字,賤種!”鞭子再一次揚起又落下。
“我說您完全錯了!”
“閉嘴!閉嘴!這毒蛇!看上去漂亮卻帶著蟄刺的小人!你這甜蜜可口的毒藥!賤種!還想騙我嗎?!”
是啊,為什么要欺騙眼前的這個人呢?這個摧殘了自己的暴君?自己也許真的錯了吧。惡狠狠的鞭子持續(xù)不斷地抽打在自己身上,安杰羅只得沉默地咬緊了嘴唇。久而久之,居然沒有了痛感,昏沉了起來。面前的墻上仿佛出現(xiàn)了許多人影,肋下生著雙翼的人們唱著什么,那是為犧牲者的贊頌,但不是為自己的。
鞭笞終于適時地停了下來,昏迷邊緣的安杰羅被那冷酷的聲音喚醒了!霸趺矗窍胩颖軐δ愕膽土P嗎?說真的,還沒有結束呢,我對你的懲罰還很漫長!”
“悉聽尊便,薩爾瓦多先生!被氐教弁吹默F(xiàn)實中,安杰羅依然帶著微笑,溫和的語調(diào)一如既往,“受到您的懲戒是我無上的光榮呢。”
“哼!”一道寒光掠過薩爾瓦多的雙眸,“又來了,你究竟要用這付神情迷惑我多少次呢?我可不會再上當了!”
“請便!
“看看這漂亮的臉,這看似純凈無瑕的眼睛,誰能相信這是一條會咬人的毒蛇呢?”扔下鞭子,薩爾瓦多走得更近一些,因氣憤而冰涼的手指熟練地撩撥著為傷痛而輕顫的皮膚,“這敏感而多情的身體,誰又能料到這竟是誘惑人的陷阱?真不錯,安杰羅,你倒是學會了利用身體來使我放松警惕呀,可惜你的好算盤落空了!”
“就算是這樣,那么請您下手了結我吧,隨您用什么手段,把我交給地獄的主人吧!”被撫弄的身軀開始有了回應,一陣厭惡涌上安杰羅的心,“請不要再讓我玷污了您高貴的手!”
“哦,不不,那是不可能的。你要繼續(xù)為我服務啊,你可是我買來的東西,”薩爾瓦多露出天真的笑容,“但是在那之前,為了讓那些不提防你的好人們警戒你,我要在你這看上去無害的身體上做一個小小的印記,我得給我兇猛的小狗套上一個合適的項圈才是啊。”他轉(zhuǎn)身走向燒得旺盛的火爐,撥弄著,尋找著。
“什么?您要干什么!”意識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被牢牢鎖在墻上的安杰羅拼命掙扎起來。
找到自己所要的東西,舉著燒紅的烙鐵,薩爾瓦多回轉(zhuǎn)身,“瞧你,我親愛的安杰羅,知道嗎,這東玩意兒在西梅里安還沒有人嘗試過,你是第一個,而且是我親自動手,不會很痛的,別擔心,是一件漂亮的裝飾物,我相信它會讓你看上去更加誘人……”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劃破了西梅里安夏夜寂靜的星空,在此之后,死一般的岑寂,在黑暗的裙裾下降臨了。
“安杰羅先生,又是春天了,你看,薔薇花已經(jīng)開始生出花蕾。”坐在安杰羅身邊,凱蒂努力想讓他開心一些。
“薔薇?啊,是啊。”安杰羅來到西梅里安的第十二個年頭,已漸漸出落得有些青年的架勢了,溫和的舉止多了幾分成熟,眼中的憂郁卻更加深沉,“是薔薇花呢,真美!甭牭絼P蒂的話,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抓緊了領口。那里,左邊的肩上,赫然有一朵暗紅色的薔薇。
“呀,對不起,安杰羅先生!”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了不應該說的話,凱蒂趕忙道歉。
“嗯,沒關系!鞭D(zhuǎn)頭看著不知所措的少女,安杰羅作出寬慰的微笑。
薔薇花啊,神圣純潔,美麗的愛情,為什么深烙在自己的肌膚上,是刻骨的仇恨,如同詛咒一般,永遠像熱鐵灼燒著自己的心?聽見遠處少女的歌聲,唱著向薔薇花許下的愿望,希冀把那祈禱向神轉(zhuǎn)達,宿命的愛人,靈魂所寄托的懷抱,終有一天會實現(xiàn)。而自己呢,永遠都只是光明國度之外的流放者,西梅里安啊,西梅里安!
“那個……”看到安杰羅陷入沉思,凱蒂低聲喚道,“安杰羅先生?”
“啊,什么事?”
“其實,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問吧,什么不明白呢?”看到凱蒂欲言又止,安杰羅鼓勵地正視著她。
“三年前,薩爾瓦多大人明明是帶著榮耀回來了,為什么反而會一點也不高興,脾氣也越來越壞,還對安杰羅先生作出那么殘忍的事情……這到底是為什么呢?”凱蒂的語氣激烈起來。
“啊……”被提及的往事在安杰羅明凈的綠瞳中投下濃重的陰影,然而這陰影卻如同夏日午后的雨云般一帶而過,“主人在想著些什么,我們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無論我發(fā)生了什么,和凱蒂你是沒有任何關系的,我希望凱蒂能好好地工作,快快樂樂地活著,就像這西梅里安的春天一樣明亮,好嗎?”
“嗯……”考慮著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凱蒂抬起臉,帶著堅定的笑容,“我知道了,這樣安杰羅先生也會開心的吧!”
“是啊!
“安杰羅先生還是那么溫柔的人!敝赜值拖骂^,凱蒂輕輕地笑著。
“安杰羅先生!”一個氣喘吁吁的仆人從他們背后跑來。
“怎么了?”聽到招呼,安杰羅趕緊起身迎上去。
“薩爾瓦多先生剛從圍獵場回來,要您立刻去見他!
聽到這句話,安杰羅一陣發(fā)顫,但還是平定下來!爸懒,在哪兒?”
“就在花園的別墅里呢,聽說您在這兒,薩爾瓦多先生就直接過來了……”
“哦!鄙儆械卮驍嗔藙e人的話,安杰羅抬頭向不遠山坡上的別墅望去,面向這邊的落地玻璃窗前,正倚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似乎是和自己對視著,源源不斷的寒意從身體內(nèi)部洶涌而出,“我……就去!
機械地挪開腳步,卻被站在身后的凱蒂叫住了,“安杰羅先生……”
“嗯?”有些木然的安杰羅,絲毫沒有注意到少女臉上奇異的紅暈。
“其實……一直對安杰羅先生都……”
“啊,我得走了。凱蒂,晚些時候見!蓖耆珱]有聽進去什么,安杰羅跟隨著自己的意識急匆匆地走遠了。
“安杰羅先生,”被撇在原地的凱蒂沮喪地別過臉,“一直都很喜歡安杰羅先生啊,真是的!
跨進別墅的門,安杰羅的腿不由自主的戰(zhàn)栗起來。三年前,在自己肩上留下恥辱的烙印的那件事,在西梅里安已經(jīng)是人盡皆知,但那件事背后的真相,除了少數(shù)幾個人之外,也許永遠都將被掩埋在那個噩夢一樣的夜晚。就像這三年來自己所遭受的,又有多少人真正地了解呢?如果說從前的薩爾瓦多還有幾分對待心愛寵物的憐惜,現(xiàn)在所加于自己身上的,就只有荒謬的怨毒和暴虐。這一切他都無力抵抗也無法抵抗,因為抵抗必定會遭致更殘酷的刑罰。
已經(jīng)放棄祈禱了,放棄哀告了,沉在深淵中的人,逐漸自己也相信自己有罪,堅持自己是罪有應得。來自天上的寬恕是沒有的。好在這殘破不堪的軀體支撐不了多少時候了,期待著死的垂憐,期待著長眠的溫柔,期待著最永恒也是最徹底的救贖,除此之外,早已無能為力。
“怎么,安杰羅,不再走近一些嗎?”薩爾瓦多還保持著那個姿勢倚在窗邊,背對著惶恐不安的安杰羅。
“您叫我有什么事嗎?薩爾瓦多先生!
“果然有了女人了嗎?膽敢違抗我的命令了啊,安杰羅!”感覺到安杰羅站在原地沒有動,薩爾瓦多轉(zhuǎn)過身來,逼視著面前的人。
“一切都將如您所愿,薩爾瓦多先生!北灸艿靥讲斓娇赡艿膬措U,安杰羅鼓起勇氣朝前走了幾步,卻被薩爾瓦多一把拽了過去,猛力地撞在玻璃窗上。
“女人怎么樣,安杰羅?”
“請……請不要隨便說這種話,薩爾瓦多先生!”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肘讓安杰羅呼吸困難。
“真是難以想象啊,你這身體還有可能反抗我呢?”一只手制住了所有物,薩爾瓦多用另一只手開始了駕輕就熟的煽動,“我不在的這半個月,你就一點也不想我嗎?”
“住手,住手,薩爾瓦多先生……”埋藏在心底的欲望又被召喚出來,安杰羅感到極大的羞愧,每當這個時候他常常會想,三年前,他對這個男人的愛大概已經(jīng)死去,余下的恐怕只是身體的依賴和心靈的驚懼罷了。
薩爾瓦多的進攻停了一下,然后真的把手拿開了,“哎呀,看來我的小美人今天好象沒有什么興致,那就不打擾啦!”失去支撐的安杰羅一下子跪倒在地板上,拼命地喘息著,“我走啦,不打算挽留一下自己的情郎嗎?”
“請,不要……”安杰羅微帶呻吟的聲音顫抖著,“請不要離開我,薩爾瓦多先生……”
“呦,”根本沒打算收手的薩爾瓦多朝囚犯欺身下去,饒有興味地觀察著安杰羅潮紅的臉,“我可以把這當作是一種邀請嗎?”
“呵,求您,不要再折磨我了。”乞討一般,安杰羅死死握住了薩爾瓦多的手。
“說說看,安杰羅,你的主人是誰?你是誰的?”并不急于吞咽,薩爾瓦多耐心地享用著玩弄食物的樂趣。
“薩爾瓦多先生,嗯,是薩爾瓦多先生的……”像要擺脫什么,安杰羅迷亂地搖著頭。
“真是好孩子,安杰羅,我會溫柔地疼愛你的,明天還要處理一些事情……明天再說吧!弊I諷地看看不遠處山坡下一個呆呆地凝望著這邊的小巧的身影,薩爾瓦多朝安杰羅的頸窩俯下身,“看來我得把鏈子收緊一些呢。來,讓我瞧瞧你漂亮的薔薇花朵吧,我親愛的安杰羅……”
伴隨著深沉的嘆息,冰涼的眼淚從安杰羅的雙頰滾落下來。
無論在這世間充斥著怎樣多的不幸,無論人的心中壓抑著怎樣多的悲苦,無論如何,歡快而明亮,踏著波爾卡舞步的春天依舊會降臨。是殘酷呢?還是無情?大概情感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比較好,大概人類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比較好吧。
“臉色可不好呢,我的小野獸!彪S便地倚坐在寬大的扶手椅上,薩爾瓦多白凈的手指搭住站在一邊的安杰羅的肩,描摹著那朵薔薇烙印的輪廓,“嗯,安杰羅,你來西梅里安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的春天呢?”
“是十二年前了,薩爾瓦多先生!比淌苤已灿谧约浩つw上的微癢,安杰羅盡量維持著儀態(tài),不至于在大廳的眾人面前太過難堪。已經(jīng)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自己的尊嚴是多么可笑啊。
窗外,灑在純靜的甜橙花上的陽光為這春季的新娘穿上幻夢般的紗裝,浮著有實體感的云朵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張開了翅膀,鼓動著暖和的空氣。隱遁于自己的冥想當中,安杰羅卻被一家之主威嚴的聲音拉回了現(xiàn)實。
“格瑞德,你熟悉西梅里安的仆人們嗎?”
“很榮幸,是的,薩爾瓦多先生!笔毯钤趶d下的格瑞德趕忙站出來。
“你是個忠實的仆人,格瑞德,可不象某些人,背著主人會翻天覆地呢!
“您……說的是誰?據(jù)我所知,大家都很本分……”
“花園有個叫做凱蒂的女仆嗎?”薩爾瓦多漫不經(jīng)心繼續(xù)逗弄著身邊的玩物。
“啊,是的!毖杆倏戳税步芰_一眼,格瑞德馬上垂下頭。
“馬上把她帶來,立刻!”
“薩爾瓦多先生!”一直沉默著的安杰羅失聲叫了出來。
“怎么了,你有話說嗎?安杰羅?”抬頭盯住安杰羅,威脅的目光泛出兇狠的神色。
“我……”安杰羅一下噤住了,“請您不要……”明知無效的哀求消失在唇邊。
“格瑞德,別傻站著,快去呀!”略顯焦躁的命令是以異常輕快的語氣被說出來。
“您找我來有什么吩咐嗎,薩爾瓦多大人!憋@然在路上已經(jīng)從格瑞德那里知道了什么,身為下等仆人的凱蒂有些拘謹,但還是不卑不亢地站在薩爾瓦多面前,還身穿著園丁工作服,臉上是復雜的表情。
薩爾瓦多頗感興趣地打量著這個姑娘,手已經(jīng)離開了安杰羅的身體,改成支住自己的下巴,“知道嗎?西梅里安的仆人們向來都是行為檢點,安分守己的。”
“謝謝您的嘉獎!
“小姐,我可不是指您!”換成凌厲的聲調(diào),薩爾瓦多直起斜坐的身子,“您好象是個例外啊,多情的姑娘!”
“我完全不知道您這樣說有什么依據(jù),大人。”畏縮了一下,凱蒂很快又抬起頭,“我并沒有做什么不名譽的事情!
“在我的立場看來可不是這樣!睉T常的冷笑又再次出現(xiàn)了,“你這張單純的臉蛋倒是挺能勾引人的。引誘地位高的人,想要得到什么好處呢?這樣說來,你們倒真是很般配的一對呀!”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大人,但是污毀別人的聲譽可不是什么正當?shù)淖鳛。?br> “聲譽?你們這樣低賤的品種也有聲譽嗎?要說聲譽的話,你會嘗到被極端剝奪的感覺的,漂亮的小姐!”
“您沒有羞辱別人的權利……”
“你會知道的,我的權力!”打斷了凱蒂的話,薩爾瓦多轉(zhuǎn)向一臉焦慮的格瑞德,“格瑞德,露琪亞夫人的劇團正缺女孩子,我老早欠她一個人情了,聽著,把這位小姐好好打扮一番送去,可別丟我的臉啊!
“薩爾瓦多先生!”快要站立不穩(wěn)的安杰羅絕望地喊出聲,“求您!”
“在那里您會碰到比您想巴結的那位有權勢得多的男人,就憑您的這張臉,他們會從各方面滿足您的,想必露琪亞夫人也會滿意我的小禮物吧。”絲毫不理會身邊人的乞求,薩爾瓦多臉上毫無表情,像帶著鐵的面具。
仿佛已經(jīng)知道了大概的結果,凱蒂除了臉變得更加蒼白以外,倒沒有什么更大的反應,“我明白了。不過在我走之前有一個請求,不知道薩爾瓦多大人是否能夠恩準呢?”
“說吧,我大體上還是很寬容的!”
“我想向安杰羅先生告別,我在這里多承他的照顧,所以……”
“完全沒有問題!
“安杰羅先生,謝謝您對我的關照,”邁著堅定的步伐在安杰羅眼前站定,凱蒂絕望的微笑下似乎還掩藏著別的什么。
“凱蒂,對不起,”安杰羅的低喃連自己都聽不見了,“是因為我……”
“不是的,我其實……”欲言又止,凱蒂長時間地凝視著被極度的痛苦鎖縛的心愛的人的臉,“那么,再見了,今后,請您快樂的活著吧,安杰羅先生!”
就在轉(zhuǎn)身要離開的那一瞬間,凱蒂卻突然面對一直靜觀著這一切的薩爾瓦多,拔出藏在圍裙口袋里的一柄匕首,拼盡全力地刺了下去。
心是會欺騙人的,而身體永遠那么忠實于自己的本意,不過,即便給了選擇的時間,恐怕也不會有什么不同吧。向后仰倒在薩爾瓦多的懷里,安杰羅眼前一片漆黑,漸漸恢復了光明,胸口難以忍受的劇痛使他的身體輕微的抽搐起來。
完全震驚的凱蒂早已被一擁而上的仆人們拖開了,忙亂的聲音在四處吵雜著,正上方是薩爾瓦多灰藍的眼,驚疑,似乎還有一些創(chuàng)痛,“你……為什么?!”
“薩爾瓦多先生……沒事吧?”
“混蛋!你在做什么?!”抱住自己的雙臂好象要掐進血肉中一樣。
“還是愛著您呢,古斯塔夫,還是愛著您呀!”垂下眼瞼,返照的紅暈浮上安杰羅慘白的臉,“唉,總算說出來了,原諒我吧,已經(jīng)不能再陪伴您了啊!
“閉嘴,混蛋!”陷入一片混亂的薩爾瓦多嘶喊起來。
“我有時會想,您對我的殘酷,也許正是薩爾瓦多先生的愛也說不定,呵呵!弊猿鞍阈α诵,又被痛苦扭曲了,“也許您也愛著我呢,這是幻覺嗎?”
“不許再說了!不許……”突然埋下頭去,薩爾瓦多發(fā)出窒息樣的嗚咽,“你這混蛋,安杰羅……”
呼吸漸漸輕淺,因為利刃而變冷的胸口似乎感覺到涓滴的暖意,又被黑暗包圍了,從無邊的黑暗中,奇跡般幻化出一副副畫面,是永遠回不去的過往,鑲嵌在愛與恨的畫框中的回憶。
“西梅里安,真的是永遠沒有太陽的地方吧!背岚蚺膭拥募毿厝岬穆曇粲謴亩蟼鱽恚粋黯然的微笑帶著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和沒有來得及聽到的話語,永遠停滯在失去生機的嘴角。
終于被寬恕了吧。
終于被眷顧了吧。
為愛而悲傷的生命,為愛而掙扎的靈魂啊……
時至冬日,慈悲一樣的陽光也會照臨的地方,是薩爾瓦多家族的公墓。末代的伯爵古斯塔夫•薩爾瓦多的墳塋也在這里,墓碑上用華麗的花體字寫著:
“請不要打擾這墓中沉睡的人
他的心已經(jīng)破碎
當他重新開始相信
他的所愛卻早已遠去”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一年前曾經(jīng)活躍于社交界的薩爾瓦多伯爵開始在自己的莊園中禁足不出,一年之后,就罹患重疾長辭人世。他一生沒有婚配,也沒有留下一個子嗣,有著悠久歷史的薩爾瓦多家族就此湮沒,而龐大的家產(chǎn),于遺囑中留給了管家和一個下等女仆,許多年以后還作為奇譚被上流社會所談論。
更讓人迷惑的是,在古斯塔夫•薩爾瓦多的墓邊還有另外一座同等規(guī)格的墳墓,后世學識淵博的眾多家族學學者,都無法考證它屬于薩爾瓦多家族中的何人,而家族史里也沒有留下任何相關的記載。
那潔白大理石的墓碑上,沒有任何語言文字,只有一朵金色的紋章般的薔薇花,在西梅里安莊園的陽光下永恒的綻放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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