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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陽春三月,澄清剔透的天空懸掛著三三兩兩的紙鳶,忽高忽低肆意漫游;草地上偶爾傳來毛兒笑語,串串銀鈴,讓人忘乎身處粘綿的春季,仿佛是炎炎夏日,讓人盡意揮灑汗水的夏日。
凌安鎮(zhèn)的鬧市如同平日一般,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吆喝聲、叫賣聲、吵鬧聲,可謂聲聲入耳。信凌大街是街市的的主街道,此處店鋪林立,琳瑯滿目,大至名貴古董,小至針黹繡線都能在信凌大街可尋。但若要數(shù)美食之最,乃當(dāng)數(shù)遠(yuǎn)近馳名的釀仙樓。
“公子,等等我!”街上一位青衣小廝說道。此人身穿玄青布衣,頭戴常見的白色襥頭,布衣套在他身上略顯寬大,令人頓生柔弱之感。
“白蘭,你可要快點(diǎn)。這個時辰釀仙樓的位子可是緊!”走在小廝前面的男子邊走邊說。他身穿藍(lán)色長布衣,要配白腰帶,身材比小廝略高,咋看一派富貴人家的公子模樣。
藍(lán)青衣兩人一前一后來到釀仙樓門前,店小二便殷勤睇招待他們。
“兩位公子里面請!”店小二臉上掛著一成不變的笑容。
進(jìn)入內(nèi)堂,藍(lán)衣男子便目不暇接地四處張望。這也不怪了他,釀仙樓分四樓,大堂寬敞明亮,上方并無天花,進(jìn)入堂內(nèi)便可目及二三四樓回廊。二三四樓均采用“回”字形的雅間設(shè)計(jì),樓道間,人來人往;桌席間,觥籌交錯,隱隱約約還能聽見不知從哪個雅間傳出絲樂聲,好一派燈火輝煌的景象。
“公子,你是第一次來釀仙樓的?那請問是堂坐還是雅間?”店小二問。
藍(lán)衣公子連忙收回好奇的觀賞目光,正色道:“本公子初來貴鎮(zhèn),聞?wù)f‘百年食樓’——釀仙樓便在此鎮(zhèn)。今日特來品嘗品嘗。”
小二看著眼前的這位藍(lán)衣公子,他微微上斜的嘴角,看似輕佻,實(shí)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氣質(zhì),若果是個女子,定當(dāng)是個嬌麗佳人......
青衣小廝連忙拉過店小二,道:“要雅間,我家公子不喜嘈雜!
“哦,公子,這邊請!甭曇袈燥@兀促,明顯的“不知所措”。
三人來到二樓東廂的一間雅間。房間呈南北向,北面是臨街的欄桿,東面則擺放著一道書畫屏風(fēng),布置雖似寒暄,其實(shí)不然,越是繁復(fù)越會畫蛇添足,簡單舒適反而讓人舒心自在。
“釀仙樓果然不同凡響,連布置也別出心裁!彼{(lán)衣公子不禁感嘆罷了徐徐走向欄桿,眺望街上風(fēng)景。忽而,促而轉(zhuǎn)身面向一臉驚訝的店小二,不時把玩著手中的扇子,嘴角習(xí)慣性的上揚(yáng)!熬湍脦椎泪勏蓸钦信菩〔藖戆伞!
“是,小的這就去!钡晷《吂М吘吹赝顺隽碎T。
青衣小廝一見店小二把門關(guān)上,立刻吁了一口氣!靶〗悖娴牟慌卤蝗苏J(rèn)出?”
“白蘭,你怎么這么膽小呢?認(rèn)出又怎樣,我陸長衣行得正站得正,敢情他們會抓我們?nèi)ス俑怀??br>
白蘭眼簾一低,便不再出聲。她知道只要是小姐想去做的沒有人制止了她。
“咳咳”敲門聲起。
白蘭機(jī)警地伏在門后,特意把聲音放低:“請問是誰?”
“在下商缺冒昧打擾,請問閣內(nèi)諸位需絲竹助興么?在下不才,愿為之拂曲一二。”一清冷男聲問。
白蘭望向長衣,長衣點(diǎn)了點(diǎn)頭,白蘭便打開了門。
進(jìn)房的男子抱著一副琴,身材瘦削,容貌俊朗,特別是那雙眼睛,猶如清冽泉水,流瀉而出,清澈明朗。
白蘭見此早就臉紅不已。只見長衣輕咳一聲,白蘭才回過神來。
“在下商缺,字煦之因游歷途中盤纏用盡,唯一贈與絲竹之樂籌措盤纏。琴技鄙陋,難登大雅之堂,還望公子見諒!闭f罷,商缺作了作揖。
“商公子言重了。所以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如能救公子燃眉之急,常衣定當(dāng)盡力相助!遍L衣見縫插針還不忘老爹的名句。
“煦之在此謝過了,愿以一首《沉月》相贈!闭f罷坐席而撫琴。他的手指修長而纖細(xì),指尖在琴弦上來回拂動,看似隨意之極,琴音卻毫不含糊。幽怨琴聲如同浪潮般一波一波襲來。時而珠落玉盤,間或滑際鶯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弦弦柱柱訴哀情。
長衣完全沉醉在琴音之中,身體紋絲不動,眼睛漸漸失去焦距。夜幕已降,窗外的月亮盈潤而光亮,但此刻她絲毫感覺不到圓滿之感,反而孤寂縈繞滿身,是琴音弄人,還是月光撩人?
一曲終了。
長衣還了還神,正色道:“煦之兄的琴音可謂繞梁三日,回味無窮啊!”
“呵呵,常衣兄過譽(yù)了!鄙倘币荒樏髅男θ,令人仿佛置身于午后的陽光當(dāng)中。
接下來兩人便陷入沉默……
長衣淺淺一笑,再次望向窗外的玉輪,想起上一次聽著這樣的琴音是何時?或許是娘親去世前的那個夏天吧。那時正值中秋佳節(jié),娘親在黃昏時便開始布置庭院,連平時不事勞動的長衣也跟白蘭一起掛彩燈。爹爹那天早早回到了家,還買了煙火,嚷嚷著長衣“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焉”,引得長衣連連跺腳。到了夜幕之時,一家子連同管家黎叔和白蘭一齊圍席用餐,而后,長衣不知聊起什么,哀求娘親撫琴。一而再的軟硬兼施之后,娘親抱琴而來,撫了一首不知名的小曲。曲罷,娘親開起玩笑說:如聽此曲,長衣當(dāng)要習(xí)此曲。長衣自小便在娘親的教導(dǎo)下習(xí)琴,因懶于練習(xí),琴技平平。娘親曾說:我家長衣不善琴,而善聽琴。每每聽此評價,長衣總是撇撇嘴,然后道:愿聽盡天下曲,不愿手撫千人琴。此時,娘親忍不住笑了起來:還不是一個“懶”字!
轉(zhuǎn)而回首,長衣看見商缺一臉淺笑。終歸不是娘親,所有的一切早已在娘親去世時消失不見。長衣悵然一嘆,用少有的空靈聲音道:“月似當(dāng)時,人似當(dāng)時否?”
商缺望著月光映照下長衣的側(cè)臉,清冷而美麗,像一個落寞女子。對,是女子。雖然他極力否認(rèn)自己的感覺,但不得不被自己的眼睛迷惑。
“時候不早了,我們得回去了。煦之兄,告辭了!比绱艘雇,長衣怕自己再待下去,恐怕會潸然流淚,不能自已。
商缺直直望著消失于轉(zhuǎn)角的身影,喃喃自語:那個一臉附和的少年和剛才說出那空茫語句的人是同一人么?
月似當(dāng)時,人似當(dāng)時否?
二
“白蘭,你就在房里等我回來。記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遍L衣拍著白蘭的肩膀,搬出爹爹教訓(xùn)她時的架勢來。
“小姐,什么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白蘭一臉茫然。
長衣臉上不自覺地多了幾道黑線。“就是用盡一切可用的、正式的、非正式的手段讓他們不知道我出府!
“哦哦!卑滋m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我走啦!”
“哦哦!
長衣不刻便到了信凌大街,邊走邊料想白蘭那呆頭呆腦的樣子,不知道真懂還是假懂呢。罷了,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信凌大街上人來人往,長衣的目光穿過重重人群,隱約看見釀仙樓門前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商缺!
“煦之兄!煦之兄!”長衣邊走邊喊道。
“常衣兄,是你。今天你也來釀仙樓品肴?”一如的和煦笑容。
“不是,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商缺一臉疑惑。
“嗯嗯,我答應(yīng)你解你的燃眉之急啊!遍L衣連忙把錢袋遞出。
“不不,我已經(jīng)籌夠盤纏了。多謝常兄的美意!
“那好。我也不勉強(qiáng)你了!遍L衣一臉窘困,心里料想哪有這么快就籌到的,該不會是騙我的吧。
街上游人如織,兩位作書生打扮的男子邊走邊道:“安樵山上的梨樹全部都開了花呢,今年的花期似乎比往年早。”
“是啊,每年鎮(zhèn)上的士子都會在梨花盛開時期相聚安樵山,對酒當(dāng)歌,吟詩斗琴,好不熱鬧!
長衣聽罷眸眼一轉(zhuǎn),掛上她“迷人”的笑容,字正腔圓地說:“不知煦之兄有沒有興趣一同前往?”
商缺似乎讀懂長衣的笑意,“能與常兄一齊賞花實(shí)屬吾之榮幸!闭f完連自己也不禁大笑起來。
梨花盛放在三月,但安凌鎮(zhèn)地處偏南,所以花期比其他地方早。安樵山山腳平地早在開鎮(zhèn)之前便植滿梨樹,無人知曉它的來歷。不過隱秘來源也難掩梨花盛放之美。一到梨花盛放的季節(jié),騷人墨客便相聚于此,賞花游樂,吟詩作賦。其中,繁英里是觀賞梨花之姿的最佳地點(diǎn),也就是詩人士子聚腳的場所。繁英里實(shí)乃一道五里長廊,樓道中空,只留兩邊欄桿和雕柱,專供有人賞花之用。
“梨心傷,離心傷,落盡紅燭淚!币皇孔右髟姸。
“好句,好句,矛兄好文采。”另一人附和道。
長衣和商缺跟隨這群人身后。聽著他們相互的吹捧,長衣忍不住一陣?yán)浜撸倘眲t是一臉溫煦,笑而不語。
“這也叫好句,我隨隨便便說幾句不就是七絕?”長衣不屑道。
隨后,士子群中有人回頭,挑著眉打量著長衣!澳切峙_言下之意,如何才算好句?”明顯充滿火藥味兒的挑釁。
“我認(rèn)為嘛,吟詩作句不足以表達(dá)梨花之美。何不用琴音?琴聲遠(yuǎn)達(dá)綿里,通透內(nèi)心,遠(yuǎn)遠(yuǎn)比文縐縐的詩句來的有趣。”說到此,不由將目光注向商缺。
“音律?哈哈,小子。你可找對人了。本公子最是擅長音律!睘槭椎暮谝履凶拥。
“真不巧,我家公子也是通曉音律!遍L衣假裝嘆了嘆氣。
“小衣,不得無禮。在下商缺,可否告知公子大名?”商缺上前作揖。
長衣聽見商缺喚自己作“小衣”,臉頰迅即染上兩朵緋紅。
“在下顏宋,乃川南學(xué)社的社生!焙谝履凶硬唤蜃煨靶Α4蠈W(xué)社大名在外,現(xiàn)在知道厲害了吧。
“顏公子,幸會。既然大家有緣一同賞花,那煦之就獻(xiàn)丑拂曲一首!鄙倘彼坪跤肋h(yuǎn)都惱怒不起來,其彬彬有禮的樣子讓眾學(xué)子收斂不少。
隨即商缺擺琴而坐,只見他思忖一霎,指尖的琴音如同溪澗流水,傾瀉而出。此曲不同那天晚上長衣聽的那首,今天所奏略顯急促,像是在哀嘆花開短暫,花落盡時。每一律音仿佛伴隨著片片花瓣而墜落,花開一生,即使再美麗,也只是一剎。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v然贏得生前身后名,也終歸土灰。
直至商缺最后一弦落下,眾人立刻喧嘩一片。其中,顏宋上前,一改之前的囂張氣勢,“商公子好琴音,在下心悅誠服。顏宋不打擾公子賞花,就此拜別!
“顏兄承讓,后會有期!
顏宋經(jīng)過長衣身邊,側(cè)眼打量了她一番;蛟S是感到別樣的目光,長衣隨即翻了翻白眼,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見如此羞惱,顏宋拂袖而去,不刻,眾人也跟隨遠(yuǎn)去。商缺雖把一切看進(jìn)眼里,但仍笑而不語。
“這些人早就該教訓(xùn)教訓(xùn)了。如果讓我出手,我還不讓他們捂著耳朵亂跑啊,哈哈。”長衣幻想著一群士子捂著雙耳,胡亂逃跑的樣子,臉上笑開了花。
商缺拍拍長衣的肩膀一下,輕笑道:“你啊,什么鬼點(diǎn)子都讓你想出來了!
長衣一怔,這算是身體接觸吧。爹爹還整天在她跟前說“男女授受不親”呢。剛才商缺的舉動令長衣心跳不已,慌忙之間,隨便找了個問題,“對了,你剛才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它還沒有名字,要不你來命名?”
“啊,由我命名?額……叫《粉淚》可好?”盡空谷幽居,佳人寂寞,淚粉蘭干。這幾句詩句涌現(xiàn)長衣腦海。
“《粉淚》,好名字!”商缺不由笑上眉梢。雖然長衣不常見商缺笑,但開心的笑是不同的。她突然感到原來她與商缺之間的距離并不是那么遙遠(yuǎn),甚至可以更近。
長衣靜靜地發(fā)著呆,不察覺商缺已離開幾步遠(yuǎn)。“喂,還不走嗎?”商缺喊道。
長衣望著不遠(yuǎn)處的商缺,計(jì)上心頭,大聲喊:“公子,等等小衣我啊!”
隨即一串笑語響滿長廊。
三
陸府。
陸進(jìn)剛從外鎮(zhèn)經(jīng)商回來,一抵家門便聽見屋內(nèi)傳來的清脆笑聲。定是長衣那丫頭,思及此,陸進(jìn)臉上浮上一絲笑容
“白蘭,看我把你抓住再教訓(xùn)你!”眼見長衣快要拉住白蘭的衣擺,白蘭一個轉(zhuǎn)身,讓長衣?lián)淞藗空。
“小姐,你看剛才那樣子,一看就知道想著——”白蘭在長衣不遠(yuǎn)處叉著腰戲笑道。
“想著誰?”陸進(jìn)一進(jìn)花園便聽見兩人的對話,想想一個月沒見的女兒,心生掛念,不由加快了腳步。
“爹爹,你回來了!女兒當(dāng)然想著——你啦!币v撒嬌,長衣可是手到拿來。
“呵呵,一個多月不見,長衣好像長高了。想想也該考慮一下終生大事了。”陸進(jìn)回想起三年前妻子去世后,長衣不思飲睡,抱著母親的琴晝夜練習(xí),說只要她能把琴練好了,母親便會回來。那時她才十四歲,那不是一個失去母親的年齡。而后,心中陰霾漸漸散去,長衣依舊如初,儼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但是只有他跟管家、白蘭幾人知道,每到夜不能寐時,庭院中響起幽幽琴聲,如怨如訴,久久不能沉靜。如今,長衣已是亭亭少女,陸進(jìn)心里不由掠過一陣感慨。
“爹——,我嫁了就不能陪你了,你舍得么?”長衣以退為進(jìn)。
“唷,照你這么說,我們陸家大小姐一定嫁得出去?”陸進(jìn)戲謔道。
“那如果,如果有人肯要我,你是不是就答應(yīng)?”長衣不甘示弱,想想這一個多月與商缺的相處,早已芳心暗許。現(xiàn)在,她需要一個唯一的支持者。
“當(dāng)然,我們家長衣這么刁蠻,若果有人敢要,我一定答應(yīng)!标戇M(jìn)以為這是少女心思的好奇,繼續(xù)玩笑說話。
“即使他功不成,名不就?”
“即使他功不成,名不就!
“即使他出身寒微?”
“即使他出身寒微!
長衣不禁心生突兀,雖然爹爹一向縱容自己,但婚宴大事不見得是由她自己做主的。良久,她才顫顫說出這幾字:果真?
“長衣,你那性子爹怎會不知道。小時候,你娘讓你習(xí)琴,你總是愛理不理的樣子,最后你娘也不逼你了。她說只要你能依照自己的意愿成長、生活,做一個真正的自己總比一個讓別人泥捏的偶人來的好。爹至今未曾定下你的終生大事便是等有一天長衣自己親自跟爹說,女兒已找到廝守一生的人。那時,爹如愿足矣。”
長衣怔怔地立在那里,仿佛突然間被抽去了靈魂,久久不能動蕩。她知道娘原本是官家小姐,愛上了窮困的書生爹爹,結(jié)果兩人私奔。后來,爹爹棄文從商,白手起家,經(jīng)幾年的打滾,終在安凌鎮(zhèn)站穩(wěn)住腳。從沒有想過爹爹一直這樣為自己著想,原來自己一直想要追尋的,它原在身旁,只是,只是自己從不發(fā)覺。想起自己經(jīng)常惹得他七竅生煙,爹爹卻從來不打不罵,最后還用商途中的小玩意哄回自己。不知覺,念及念及,淚水悄然滑下,很想很想道出一句話,喉嚨卻哽咽不能語。
陸進(jìn)見女兒淚流滿臉,啞然無語,心頭也是酸苦無比!暗吣详J北,什么人沒見過。富貴便思淫,才高便傲物。我也不拘泥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只要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爹就心滿意足了。”
“爹——”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呼喊,除了這句,長衣想不出別的名詞能比這更沉重。
“好了,爹回來了就陪爹吃一頓飯吧!”陸進(jìn)扶了扶長衣。
“嗯嗯!遍L衣抿嘴一笑。
花神節(jié),于一年的三月,是為了慶祝萬花盛開,春回大地而進(jìn)行的節(jié)日。這天,村郊花農(nóng)聚城而來,在街道兩旁擺賣。此時,街上成了花海一片,青年男女更是借此表達(dá)彼此的心意。
長衣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在信凌大街的等待的商缺,突然計(jì)上心頭,慢慢地腳步放輕。
“煦之!”常衣鬼馬睇在商缺的背后大力一拍。
“常衣——”商缺眉頭一緊,聲音略帶惱怒。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商缺已由本來的不形于色轉(zhuǎn)變?yōu)殡S性而行;蛟S是受長衣的感染,她悲喜皆顯于臉上,有時雖有些小脾氣,不過與之相處總覺舒心坦蕩,自在無束。
“今天是花神節(jié),街上游人如梭,花團(tuán)錦素,好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犝f如果青年男子在今晚遇到自己心儀的對象,會贈予花株,聊表心意。”長衣一臉陶醉。
“哦?莫非常衣想借今晚向佳人表白?”商缺臉上出現(xiàn)少有的壞笑。
“如果是煦之,你會送你心儀女子什么花?”
“芍藥。不如牡丹華貴,不似菊花高潔。芍藥無香,未曾作七里香的勾人姿態(tài),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任由無人問津,仍默然獨(dú)立,猶如一隱世君子,不問朝堂,不理濁事,只緣自身明了。人事虛無,人生苦短,猶如花開花落,一剎光景而已。”
長衣聽罷也不禁傷感起來,為什么煦之今晚如此感慨?莫非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過瞬,長衣拉起商缺的手,道:“我?guī)闳ヒ粋地方!
某一屋頂。
“你說的‘地方’就是屋頂?”
“嗯嗯,我不開心的時候會上屋頂。你試過在屋頂撫琴么?”
“不曾。常衣想我在此撫琴?”
“不,我來撫!遍L衣把頭上的發(fā)簪取去,三千發(fā)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清風(fēng)把飄逸長發(fā)吹亂,月光下的長衣缺袂袂,迎風(fēng)而立,羽化而登仙。
長衣對著商缺淺淺一笑,繼而俯首撫琴。她雖不如商缺撫琴時灑脫隨意,反而像是彈奏一曲暗啞晦澀的歌。反手一撥,漸顯哀怨之聲,似訴思婦的難言思念,又像發(fā)泄內(nèi)心孤寂的落寞,弦弦如泣血,聲聲似悲咽!
商缺心中豁然開朗,腦海中與長衣朝夕相處的場景迅速倒退,長衣調(diào)皮的笑,長衣不時的捉弄,長衣可愛的撇嘴,長衣月光下的側(cè)臉,長衣嬌嗔的臉容……還有長衣那一句清冷的“月似當(dāng)時,人似當(dāng)時否?”原來自己在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記錄著她的一顰一笑,并且小心翼翼地收藏著,放置在心里最深的那角落,以至于連自己也不發(fā)覺。也許這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愛情”?
“常衣,其實(shí)今晚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明天我便離開安凌,到下一個鎮(zhèn)去。至于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在我走后,你要好好保重!
“你喜歡我嗎?”長衣不想說道別彌留的話,她只需一個答案。
“我不能給你幸福。我四處飄泊,居無定所……”
“為什么?什么叫‘給不了幸!?一定要錦衣玉食才叫幸福,粗茶淡飯就不能叫幸福么?”長衣打斷商缺的話。此時,她像搖搖欲墜的扶柳,脆弱得快要崩潰,連聲音也顯得蒼白無力。
“常衣……”商缺看著眼前的人兒,想伸手撫摸她的臉龐,抹去她的淚痕,想擁她入懷,但他不能。他不能給常衣希望,更不能給自己希望。沒有希望,便不會失望。
今夜,兩處相思,一夜無眠。
四
薄霧冥冥,清晨的安凌還籠罩在霧氣之中,看不清遠(yuǎn)近的景物。長衣身穿女裝,在城郊的繁英里望著城門的方向,期盼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姐,你坐坐吧!出安凌的話一定會經(jīng)過繁英里的!卑滋m看著徹夜未眠的長衣,心酸不已。
長衣并沒有回答。想起一個多月前她與商缺在這里賞花,還教訓(xùn)了一群高傲的學(xué)子,臉上不禁浮上一絲笑容。
最終,在小路的拐彎處出現(xiàn)了一個瘦削的身影。他手上拿著細(xì)軟,背上伏著古琴,腳步從容不迫。當(dāng)他看見繁英里的長衣時怔了怔,便邁步而來。
“煦之,今日一別,不知相會何期。長衣別無長物,唯有贈予一舞,名曰:長衣袖。”長衣的語氣像是空靈的亡者,不帶絲毫的感情。
“煦之來為你伴奏!苯袢盏拈L衣不同往日的常衣,她像一個了無生氣的軀殼,仿佛輕輕一碰,便會支離破碎。商缺的心從來未有這樣的感覺,像是被抽空一般,悶苦難熬。
長衣隨著琴聲而起,絢麗的衣袖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翻動的衣袖,隨風(fēng)而舞,曼妙身影,迎風(fēng)而立,仿佛瑤臺月下逢。
飄飄衣袂,灼灼佳人,要不是離別時刻,該是一幅美好的光景。
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一年后。
“小姐,又有一張請?zhí)埬愕椒比A里賞花!卑滋m手遞請?zhí)?br>
三月梨花開,一輪春秋去也。長衣在花園拿著小鏟松土,看著滿園的芍藥,心里涌起莫名的惆悵。自己在商缺走后便把花園里的花全部移植為芍藥,跟自己承諾,花開之時,卿未歸;花落之日,妾已嫁。如今,花影灼灼,滿園春色。是否,自己一直堅(jiān)持也將到盡時?
“白蘭,幫我換男裝。我要到繁英里。”長衣突然轉(zhuǎn)身,放下手中農(nóng)活,快步邁回閨閣。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ㄊ腔ǎ皇亲砣说奶一,而是如粉淚的梨花。長衣同是穿著男裝,同時在繁英里,但身邊的人早已不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長衣心里不禁一陣感慨。
“公子,有位公子說把這株花交給你,并說在繁英里盡頭等你!币晃荒吧凶诱f罷把花遞上。
“是芍藥……”白蘭怔怔道。
下一刻,長衣隨即摘下襥頭,飛奔跑向繁英里盡頭。片片梨花吹拂在臉旁空氣中彌漫著花的香味,沁人心脾。長衣在心里默念著那個名字。煦之,是你嗎?
當(dāng)長衣達(dá)到繁英里的盡頭,一位手抱古琴的清瘦男子出現(xiàn)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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