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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槍冢
——獻給我喜歡的哈里與布蘭度
很多年以來,每當哈里·馬克多爾站在Millenion總部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頂層,通過面前高大的落地玻璃窗俯視這個城市,他總會不自覺的詢問自己,我們錯了嗎?
雖然陽光一如既往的灑落在身上,哈里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他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議論他的殘酷,把他稱為冷血的惡魔,就連一向溫順的妻子也曾經(jīng)在夜間小小的抱怨過他冰冷的身軀。
或許這一切都是詛咒,是報應(yīng)。
從十四年前,他的子彈貫穿那個人身體那一剎那開始,身體里面的溫度就如同破碎酒瓶里的波旁酒般流逝了,干涸了。正如他心里的某些部分,隨著那個人的墜落,缺失在了一同掉落的破碎玻璃中,再也找不回來。
我們錯了嗎?
我們真的錯了嗎?
究竟是…什么時候…在哪里……開始錯誤的?
雖然找尋不到答案,哈里依然反復(fù)的詢問著自己,他感覺自己從沒這么脆弱。
這個被Millenion控制的城市極少有這樣的好天氣,湛藍的天空里沒有一絲云彩,如此純粹,正如那個人臉上難得一見的笑容,曇花般的短暫卻絢麗異常。
那樣的笑容已經(jīng)被深深的埋藏在記憶中了,從自己親手將那個名為布蘭度·希特的人送進墳?zāi)沟臅r候開始。
哈里和布蘭度從小生長在這個混亂的城市混亂的街區(qū),他們是孤兒,貧民窟里的孤兒,從小他們就明白,沒有人會對他們伸出援手,一切只能靠自己打拼。
他們與幾個同伴生活在一起,是人們俗稱的“小渾渾”,群毆,偷竊,屢見不鮮。
哈里是這群人的首領(lǐng),他從小就是個八面玲瓏的精靈鬼,尤其擅長討女人歡心。
布蘭度與他相比就笨拙多了,他總是低著頭,沉默不語,長長的發(fā)絲垂在眼前,把好好一張臉遮得幾乎看不見了。
哈里知道布蘭度的相貌并不比自己差,甚至還在自己之上,如果不是因為他陰郁的性格,沉默的表象,他一定比自己更能討女人歡心。可是哈里也知道,布蘭度從小時候起便是如此不愛說話,這種性格,大概到死都不會改變。
表面上看,哈里是布蘭度的保護傘,他周旋在不同的人之間,替不愛說話的布蘭度擋去各種頭痛的問題。但哈里自己心里清楚,真正被保護的人是自己才對。自己除了善于計算,會玩弄嘴皮子之外,對打架并不在行,而布蘭度卻有著與之秀麗相貌極為不相稱的敏捷身手。
不管兩個人究竟是誰依附于誰,有一點非常清楚,哈里和布蘭度是眾所皆知的搭檔,有哈里的地方,也一定有布蘭度,他們?nèi)缤粺o形的力量羈絆住,離不開彼此。
那個時候,哈里并不知道,這種羈絆叫做什么,或許他直到現(xiàn)在依然沒有明白過。
命運的轉(zhuǎn)機往往始于極其瑣碎細小的事物,所以當布蘭度和哈里在某天救下一個被流氓糾纏的女孩時,根本想象不到他們已然掉落命運精心隱藏的陷阱之中。
女孩名叫瑪麗亞,圣母一般的名字,和她溫柔善良的品質(zhì)同樣讓人難以忘懷。
哈里看見布蘭度迷戀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一切。他笑著告訴同伴布蘭度的一見鐘情,笑著目睹瑪麗亞來找布蘭度,笑著看布蘭度臉上出現(xiàn)只有他見過的靦腆笑容。
就這么笑著,笑著,才明白,原來自己的笑容也可以如此絕妙的掩飾心底的痛楚。
哈里告訴自己,瑪麗亞是個好女孩,布蘭度和她在一起很快樂。
然而正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更加難受。
如果瑪麗亞像與自己交往的那些女孩一樣就好了,那么,哈里可以義正詞嚴的跳出來規(guī)勸布蘭度,但面對這樣的瑪麗亞,就連哈里也無法挑剔她半分。
哈里如此苦惱著,直到某個雨夜,回到住所,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一具尸體。
槍殺在這個城市已經(jīng)司空見慣,然而這次有一點不同,因為死的那個是哈里的同伴。
同伴是被對頭的哥哥殺死的,被傳早就死了的這個哥哥加入了一個名為Lighting的組織,成了黑手黨,這次因為執(zhí)行任務(wù)的關(guān)系而回到這里。
得知自己的弟弟被哈里的幫派擊敗,心狠手辣的他四處追殺哈里他們。
為了活命,哈里決定逃往其他地區(qū),布蘭度卻想在臨走前見瑪麗亞最后一面。
天下著雨,布蘭度趁夜色來到瑪麗亞家附近,見到的卻是瑪麗亞的養(yǎng)父,他雖然一向不喜歡瑪麗亞和小渾渾在一起,但還是偷偷拿出錢和武器來幫助布蘭度。
就在兩個人遞交的剎那,槍聲響起。
子彈從養(yǎng)父的背后貫穿,在布蘭度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黑洞洞的槍口已經(jīng)頂在了眼前。布蘭度抬起頭,閃電照亮了仇家猙獰的笑容。
得知布蘭度單槍匹馬的出去,哈里與同伴們很快趕來,然而手無寸鐵的他們只能徒勞的等待死亡的降臨。
一個同伴倒下了,又一個倒下了……然后就剩下哈里與布蘭度了。
槍聲再次劃破夜空,這次,倒下的卻是仇家。
一身黑衣的男人救了他們。
曾經(jīng)的同伴都已入土,現(xiàn)在只有哈里和布蘭度兩個人了。
布蘭度因為連累了瑪麗亞的養(yǎng)父而自責(zé)不已,哈里則見證了他的消沉。他知道布蘭度會振作起來的,但讓他重新站起來的那個人,決不會是自己。
哈里決定離開,他要去尋找更為廣闊的天地,他要用一種追求填補內(nèi)心的空白。
兩個人在墓地緬懷同伴,哈里斟酌著應(yīng)該以怎樣的方式告訴布蘭度他要離開了,他明白這次他們終于要分開了,布蘭度會留在這里,留在有瑪麗亞的地方。
突然間有人開槍偷襲,原來他們早就被仇家弟弟派出的手下包圍,沒有武器的布蘭度很快被抓,哈里為了他的安全,只能扔掉槍械,束手就擒。
就在兩個人以為自己完蛋了的時候,一個全身黑衣的男人出現(xiàn),帶著驚人的氣魄,輕輕威嚇幾句,立刻把小渾渾們嚇得四散逃竄。
直覺告訴哈里,這個人是真正的黑手黨!
哈里告訴自己,不能錯過,這便是他的新追求!
這個黑手黨的干部告訴哈里,對于他們的組織來說,只知道殺人的人是沒有用的,重要的是錢,有了錢,才能有權(quán)勢有地位。
哈里記住了他的話,表示希望加入組織,黑衣人同意了。
終于到分別的時候了,哈里坐進黑手黨的車,關(guān)上車門,布蘭度正透過車窗玻璃幽幽的凝視著他,哈里在那一刻突然有沖動,想要打開門,想要留在這里,留在布蘭度的身邊。然而他克制住了,他只是揮揮手,低下頭,不再看車外的人。
很快就會適應(yīng)了,分別總是讓人難過,但自己應(yīng)該很快就會適應(yīng)的吧。
哈里安慰自己,他突然覺得自己應(yīng)該好好看看布蘭度,以后或許都看不到了,好好的看看,把他的眉,他的眼,每一根勾勒他輪廓的線條都牢牢地記在心里。
或許,以后都看不到了……
哈里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原本站在車窗旁的人不見了蹤影,他四處張望,身后卻傳來啪的聲音——另一側(cè)車門被打開了,下一刻,布蘭度坐到了哈里的身旁。
哈里激動的近乎顫抖,他用難以置信的聲音問,布蘭度,你這是要我一起去嗎?
布蘭度淡淡的笑了,只有一瞬,短暫而靦腆,他點點頭。
哈里幾乎要歡呼雀躍,卻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的朝后視鏡看去,見黑手黨干部微微點頭表示同意,他這才開心的笑了出來,他用胳膊去夾布蘭度的脖子,用拳頭輕輕的砸布蘭度的胳膊,用頭蹭著布蘭度的腦袋,用手揉亂布蘭度的長發(fā),很久,很久。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會分開了,他們不會分開了!
黑手黨組織Millenion是城中最大的黑手黨組織,涉獵范圍廣闊,控制著這個城市的經(jīng)濟命脈。成員超過四千人,被稱為Family的核心成員則有150人左右,而其創(chuàng)建者,現(xiàn)任的首領(lǐng),則是一個被人們稱為Big Daddy的中年人。
進入Millenion最初的四個月,哈里和布蘭度在不同的地方工作。哈里憑借自己的機警精明,很快爬上所在事務(wù)所的副長,布蘭度卻碌碌無為的在投注所里工作。
哈里明白布蘭度并不像自己那樣好于表現(xiàn),更可能,他對于自己熱衷的事業(yè)缺乏根本的興趣。布蘭度來到這個城市,加入Millenion的原因,說穿了只是為了不和哈里分開,一想到這個,哈里就覺得身體里充滿了干勁。
身體里有個聲音高聲叫喊著,布蘭度選擇了哈里,是的,布蘭度選擇了哈里,而不是瑪麗亞!
哈里的這種高昂的情緒一直保持到某天,他和事物所的所長執(zhí)行任務(wù)時,偶然了看見了一個女孩。哈里在遠處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和同伴談笑風(fēng)生。
所長卻表情嚴肅的警告哈里,不要打那個女孩的主意,否則會倒霉的。她是Big Daddy故友的養(yǎng)女,現(xiàn)在就住在Big Daddy的家里,她現(xiàn)在是整個Millenion尊貴的大小姐,她可以接觸最高層,你們地位懸殊,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哈里剎那間很想放聲大笑,有誰能告訴他這只是一個惡意的玩笑?
因為那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布蘭度的戀人瑪麗亞。
你早就知道她到這里來了吧?
……嗯。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在墓地……她坐在黑色的轎車里……
聽著布蘭度笨拙的回答,哈里的憤怒幾乎驅(qū)使他狠狠的一拳砸過去。
虧自己還高興了這么久,以為他是為了自己而來到這里,沒想到,沒想到……
強按怒火,哈里迪給他一張紙條。
……上面是瑪麗亞就讀學(xué)校的地址,我本來不想給你,但是,你去看看她也好。
布蘭度一臉的喜悅,整個人煥發(fā)了光彩,哈里的心刺痛著,暗暗的冷笑,去吧,去吧,你去看看她也好,這樣才能看清你現(xiàn)在的地位,粉碎你不切實際的幻想。
會面的結(jié)果一如哈里預(yù)想的那樣,布蘭度收到了上面的警告,告訴他不得再次和瑪麗亞見面,哈里在一旁落井下石,告訴布蘭度他和瑪麗亞身份懸殊,為了避免被其他組織知道威脅到瑪麗亞的安全,上面是不會允許他們在一起的。
看著布蘭度略顯消沉的面容,哈里感到一陣暢快淋漓。
但這短暫的一陣過后,是更多的虛無。
于是,哈里更加奮力的工作,工作,工作,試圖這樣填補自己的空虛。
Millenion雖然是城中最大的組織,但依然有其他組織與之爭斗不休,其中以Lighting為首。
哈里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而拉攏了不少人才,擁有了自己的情報網(wǎng)。當他得到消息,今晚Lighting會突襲組織舉辦的宴會,哈里感到機會來了,一個可以使自己向上攀爬的機會。
他帶著手下在其他人之前解決了Lighting派來的殺手,使得組織的高層干部對他賞識有加,然而當他帶著滿心的得意回到宴會,卻只得到布蘭度生命垂危的噩號。
為什么!為什么布蘭度會在那里!為什么要替Big Daddy擋那一槍!
哈里一次次徘徊在重診監(jiān)護室前,心里存的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一種咒罵。
現(xiàn)在想來,他對Big Daddy的仇恨就是在這個時候埋下種子的。
所幸布蘭度堅強的活了下來,經(jīng)過那一場浩劫,他成熟了許多。
他開始用槍,槍法神準,他開始殺人,成為遠近聞名的殺手。
此后的五年時間里,他就是在不斷執(zhí)行任務(wù)和向上攀升中度過的,很快,他和哈里都成為了Family的一員。
布蘭度是哈里最堅實的基礎(chǔ),每次哈里與人談判周旋,他都緊跟左右?瓷先ニ枪锏氖窒,但哈里告訴其他同伴,自己才是需要借助布蘭度力量的人。
感覺上,布蘭度似乎長高了,頭發(fā)長時間沒有搭理,隨意的在腦后束起來,因為加入組織的關(guān)系,終日穿著黑色的西裝。布蘭度并不知道這樣的自己有什么魅力,但哈里卻明白,從那些酒會上紅著臉偷偷看布蘭度的女賓身上,哈里感到一種優(yōu)越感。
這樣的布蘭度就在他的身邊,幾乎時時刻刻,他離他那么近,近得他隨時伸出手,就可以撫他黑色的長發(fā)。
唯一令哈里感到擔憂的是布蘭度得到Big Daddy的特許,可以去他的住所見瑪麗亞,但令人奇怪的是,兩個人的關(guān)系一直保持著最初的狀態(tài),始終沒有再進過一步。
哈里有時候想,布蘭度是孤兒,瑪麗亞年紀比他大,或許他只是在尋求一種姐姐對弟弟的愛護和溫暖,并不是真的愛上瑪麗亞了。
但哈里其他時候又會想,布蘭度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大概是笨拙得不會表達吧。
哈里也曾經(jīng)這么想,布蘭度或許是不希望被組織里面的人說閑話,他只是在等待,所以,在他還未與瑪麗亞對等的時候并不想表示什么?
就這樣不停思索的時候,他們加入Millenion以來,組織第一個大危機到來了。
曾經(jīng)殺死327個人的劊子手回來了,經(jīng)歷了八年的牢獄后,卷土重來,勢將這座城市變成他的戰(zhàn)場。作為Lighting的成員,他將一項無法饒恕的惡魔的力量運用到了實戰(zhàn)。
那就是——僵尸術(shù)!
殺死僅存的23名部下,將他們變成打不死的僵尸,打倒了,又站起來,再打倒,再站起來,即使身體蜂窩般的千瘡百孔,卻不能阻止他們前進的步伐。
兩名干部被殺,數(shù)家賭場被襲,引以為豪的幾家事務(wù)所成員全軍覆沒。
Millenion的高層恐慌了,哈里在這一刻毛遂自薦。
他得到了三天的時間,用三天來解決這支令人毛骨悚然的部隊。
布蘭度明白這次任務(wù)的危險,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犧牲,單槍匹馬來到Lighting的勢力范圍,與僵尸作戰(zhàn)。哈里卻在此時直搗他們的研究所老巢,抓住了進行這項研究的博士。
等他趕到布蘭度那里,戰(zhàn)斗已經(jīng)臨近結(jié)束,僵尸們原本的時限便只有一周,時限到了,自然重新回歸死亡的懷抱。
雖然勝利了,布蘭度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他低垂著頭,長長的發(fā)絲遮蓋住臉頰,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哈里卻聽見了他低低的悲鳴,那聲音久久的在心中回蕩。
他說,聽不見了,我再也聽不見瑪麗亞的聲音了。
布蘭度在那一剎那驚醒,他和這些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別,每日不停的殺戮,不問姓名,不問身份,只要組織下的命令,他便去殺。
這樣的他能夠使瑪麗亞幸福嗎?
這樣的他還能夠聽見圣母救贖的聲音嗎?
心里,有什么東西,破碎了。
哈里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黑色的西裝絕對沒有一絲多余的褶皺,短短的頭發(fā)向后攏起,薄薄的長條眼鏡,顯出干練和沉穩(wěn),這么出色的男人,如果不是自己親眼見證他一步步的蛻變,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便是從小到大都和自己在一起的那個布蘭度的。
那以后已經(jīng)過了三年了,整整三年,布蘭度都沒有去見瑪麗亞一次。
如同見證自己的決心般,他減掉了長發(fā),專心為組織工作。
哈里的疑惑直到和布蘭度一同去Big Daddy的住所才解開,旣悂啴斨鴥蓚人的面與Big Daddy關(guān)系親密,那是愛人間的親密,即使笨拙如布蘭度也應(yīng)該看出來了。
哈里不知道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但布蘭度似乎早就知情,按照他三年來的態(tài)度,哈里甚至懷疑是他故意撮合那兩個人的。
他認識布蘭度太久太久了,太了解這個人了。
他知道布蘭度想要給瑪麗亞幸福,而這正是他所不能給與她的。
瑪麗亞已經(jīng)離開了布蘭度,但哈里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討厭她,在他看來,瑪麗亞仍然是背叛者,背叛了布蘭度對他的情感,對于背叛,哈里從來都不會原諒。
進入組織以來八年,布蘭度已經(jīng)由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渾渾,成為了Millenion的頭號殺手。他的心中有一個目標,就是和哈里一起,不斷向上攀登,不斷向上攀登,然后總有一天,將哈里推向首領(lǐng)的寶座。站在最高處,俯視這個城市。
因為哈里告訴他,只有到達頂端,才能擁有一種自由,一種可以自由的給與或者索取的權(quán)利。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們還是兩個小小的孩子時,曾經(jīng)如此快樂。
躺在地上,仿佛伸出手便能握住整個太陽,那種神奇的感覺長久的留在心田。
記憶中的天是如此的藍,澄澈得仿佛具有魔力般,不自覺的把人吸進去。
而對于哈里,他是在那一天,頭次見到布蘭度的笑容。在長長的頭發(fā)下,如同女孩般靦腆而短暫的笑容,卻絢麗的幾乎灼傷了他的眼。
孤兒院晾曬的白色被單被風(fēng)高高的揚起來,飄啊,飄啊。
遮住了太陽,遮住了天空,大得仿佛能夠遮住整個世界。
哈里突然從回憶中驚醒,他這才意識到,已經(jīng)到會議廳了。
Big Daddy緊急召開Family會議的目的顯而易見,他準備引退,需要找合適的繼承人了。哈里控制了組織中近八成的事務(wù),精明能干人脈又好的他是眾人心目中理所當然的繼承人,但Big Daddy卻選擇了另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老干部。
哈里并不在意,他明白,自己遲早會坐上這個位置的。
只要布蘭度在他身邊,他說什么都會將自己送上這個位置。
布蘭度是哈里堅實的基礎(chǔ),哈里以為沒有什么比這更加可靠了。
然后,粉碎這種堅實所需要的,居然只是一句話。
無意中聽見的Big Daddy和布蘭度的對話。
哈里知道那老家伙對自己早有不滿,覺得自己做事的方法和他的“調(diào)和”鐵則有所出入,所以存心打壓。沒想到他在布蘭度面前也這么直言不諱。
Big Daddy,請您相信,哈里不會背叛組織的。我相信他!
布蘭度堅定的回答讓哈里感動,但這感動沒有持續(xù)多久,接下來的一句話如同悶拳,狠狠的打在哈里身上,讓他疼得說不出話來。
布蘭度說,如果他背叛了組織的鐵則,我會親手殺他!
組織的鐵則!什么算鐵則!還不是首領(lǐng)制定的!不同的首領(lǐng)推行不同的鐵則有什么錯!
布蘭度,為什么要這么執(zhí)著,為什么要這么倔強,你太過古板,太過笨拙,不會圓滑的處理事情,你是一個勇士,也是一個一心向前,直撞到頭破血流的莽夫。
調(diào)和算什么,真的那么重要,Big Daddy早年也不會創(chuàng)立Millenion,這是什么組織,黑手黨!黑手黨不放火不殺人不干壞事是黑手黨嗎!早年做盡壞事的人,老來以為說幾句“調(diào)和”便可以假裝圣人嗎!
我只是想向上爬,首領(lǐng)還不夠,還要更高,更高,從最高點俯瞰整個世界。
所以,調(diào)和是不夠的,調(diào)和是不管用的!
擴張,我要擴張,讓他媽的調(diào)和見鬼去吧!
寬敞的觀光電梯有高大的玻璃,采光良好,沒有普通電梯的壓抑感。
布蘭度握著槍的手卻在顫抖,脆弱得不堪重負一般。
哈里望著他,表情平靜,他曾經(jīng)多少次被人用槍這么指著,卻從來沒有哪次讓他如此悲哀過。
那個拿著槍的人是誰?是布蘭度嗎?是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布蘭度嗎?
如果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們明明約定了的,要一起向上攀爬,爬到頂峰。
那么布蘭度為什么用槍指著他?
……這是背叛。
布蘭度背叛了哈里。
槍掉落在地上,發(fā)出聲響,布蘭度的頭發(fā)亂了,心神也混亂了,他無力的靠在玻璃的那面墻上,緩緩搖著頭。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我怎么可以向你開槍。
但是你已經(jīng)用槍指向我了,這便是背叛。
哈里一邊默默的想,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手槍。
嘭!
鮮血濺落,一道優(yōu)雅的弧線。
嘭!
布蘭度的眼睛里帶著難以置信。
嘭嘭嘭!
他如同斷了線的傀儡娃娃般沿著玻璃滑下來。
哈里緊緊抓住布蘭度的頭發(fā),槍口抵住他的左眼。
不要背叛。
嘭!
子彈從左眼貫穿腦部后射穿了玻璃。
輕輕一推,布蘭度就這么墜落下去了,一同墜落的還有許許多多的玻璃碎片,在陽光下折射著剃透的光芒。
這樣難得的好天氣,這樣湛藍的天空,一切都像小時候一樣。
哈里還記得那塊巨大的白色被單,飛啊飛啊,遮住太陽,遮住天空,看上去大得仿佛能夠遮住整個世界。
最后,卻停留在遠處枯萎的灰褐色樹枝上,無力的垂落。
原來世界很大,小小的被單怎么可能遮住,只是因為他們的視野更加狹隘罷了。
突然間,覺得很冷。
身體里面的溫度就如同破碎酒瓶里的波旁酒般流逝了,干涸了。正如心里的某些部分,隨著布蘭度的墜落,缺失在了一同掉落的破碎玻璃中,再也找不回來。
哈里終于成了Millenion的領(lǐng)袖,組織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許多年來他一直暗中資助的“僵尸術(shù)”研究也有所進展。
哈里在各種宴會上盡情的笑著,說著,旁然看來,他正是春風(fēng)得意,只有他自己知道,笑容只是為了掩飾心中難以名狀的痛楚。
讓哈里真正明白后悔的是一個無名的少年。
哈里在街頭看到他被餐館的店長毆打,瑟縮在角落,那種表情哈里曾經(jīng)異常熟悉,小時候每當哈里調(diào)皮搗蛋連累布蘭度被痛揍時,布蘭度的臉上就存有片刻的委屈和憤怒。
哈里問少年,你恨那個人嗎?
少年想了很久,微微點頭。
那么,我來實現(xiàn)你的愿望。
推門進去,開槍,再出來,一切對哈里來說都那么的簡單。
然而,本應(yīng)該興高采烈的少年卻突然大叫著撲在尸體上,痛哭流涕。
我們錯了嗎?哈里問自己,我們真的錯了嗎?
手中的槍掉落在地上,哈里厲聲責(zé)備少年,你哭什么!不是你說恨他的嗎!所以我實現(xiàn)了你的愿望!
可是……我從沒想過讓店長去死!
那一剎那,哈里的面前出現(xiàn)了布蘭度的頹唐的樣子。
他說,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我怎么可以向你開槍。
哈里比任何人都了解那個人的善良,哈里比任何人都愛著他的善良。他以為他是他的良心,他是他的救贖,他們要一起向上爬的,然而他竟然為了什么組織鐵則向他拔槍。
都是那個死老頭不好!
因為那個死老頭喜歡你勝過喜歡我!
他奪走了我應(yīng)得的東西!
為什么你還要幫他!
布蘭度……布蘭度……
哈里捂著面孔,嘶啞的呼喚這個名字,淚水從指縫里流淌下來,悱惻的流淌。
或許是詛咒,或許是報應(yīng),僵尸術(shù)的研究所突然發(fā)生事故。
令人恐懼的行尸走肉四處橫行,數(shù)不清的保安和研究人員死亡或失蹤。
煙霧繚繞中,哈里聽見槍聲,嘭,嘭,嘭,帶著異樣的熟悉。
然后,僵尸們倒下了,研究所也淪為廢墟。
博士失蹤,很快由他的助手繼任所長的位置,與前任研究死而復(fù)生的僵尸不同,助手研究的課題是超化人。
哈里需要這種力量,即使這是本該下地獄的惡魔的力量,只有擁有了這股力量,才能掃清他不斷向上攀升的路。
前任首領(lǐng)Big Daddy闖入辦公室,朝他開槍射擊,卻被保鏢射傷了手腕。
哈里并不想殺他,他需要一個后盾,一個傀儡的后盾,對于他這個年輕沒有什么比Big Daddy這樣的后盾更好了。所以他希望他活著,好好的活著。
然而Big Daddy卻冷酷的說出一個事實。
布蘭度早知道,哈里背著組織私底下干的那些事情,打擊其他組織,削弱干部實力,各種走私毒品買賣,研究僵尸術(shù),暗殺……這一切的一切,布蘭度早就知道了。
但他一直相信著哈里。
相信他,相信他。
他相信他不會違背組織的鐵則,他相信他不會背叛。
直到最后一刻。
所以,那一天,在電梯里的那一刻,布蘭度舉槍,并不是因為察覺哈里對組織的背叛,而是對于自己的失望。但他終于還是沒有下手。
住口!住口!住口!
哈里驚慌失措,掏出手槍,一槍,兩槍,三槍……直到Big Daddy倒在血泊中,不再動彈一下。
死老頭!都是你不好!如果不是你奪走我的東西,布蘭度怎么會死!
我要報復(fù),把一切和你有關(guān)系的東西都毀滅掉,瑪麗亞也好,你們的孩子也好,你的鐵則也好,一切的一切,全部毀滅掉!
這以后的十三年,哈里成為了這個城市的中心。他狡猾,他精明,他殘忍,他冷酷,他被人們稱為“血腥哈里”。任何對他不滿的人,都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組織的規(guī)模增長了五倍,超化人的研究也趨于成熟,開始被作為武器販賣到戰(zhàn)爭地區(qū)。
哈里站在高處,俯瞰這個城市,他的城市。
然而,心上的缺口并沒有就此被填補,突兀的佇立,不斷的提醒哈里他的空虛。
哈里明白,不找些事情做的話,自己一定會就此瘋狂。所幸手下終于查到了瑪麗亞的住所,許多年來,她為了躲避組織的追殺隱姓埋名,和女兒一同生活在窮鄉(xiāng)僻壤。
哈里冷酷的笑了,復(fù)仇的時刻到了,背叛者。
瑪麗亞死了,她和Big Daddy的女兒卻逃走了。
哈里找到了新的目標,追殺,追殺,不停的追殺她,只有這樣才能證實自己生存的意義,以仇恨為基礎(chǔ)的生存。
為了百分百完成任務(wù),哈里甚至派去了超化人,然而消息傳來,無敵的超化人居然敗了,手下從超化人殘余腦部捕捉到了擊敗他的那個人的影像。
銀色的長發(fā)披肩,左臉隱約可見的灼傷疤痕,以及左眼不透色鏡片上紅白黑相間的圖案。這個人哈里認識,他怎么可能不認識,他是他的良心,他是他的救贖,他是他背負的十字架,他是他的布蘭度·希特。
布蘭度從墳?zāi)估锩媾莱鰜砹恕?br> 他和Big Daddy的女兒一起回來找哈里報仇了。
組織里面的干部議論紛紛,無論派多少超化人前去阻擋他,最終都無功而返。
十三年前將布蘭度僵尸化的博士發(fā)明了克制超化人的子彈。一度無敵的超化人的神話就此隕落。
哈里眾叛親離,□□部們造反下臺,遭受被四處追殺的命運。
曾經(jīng)的同伴死了,岳父死了,妻子死了……秘密賬號被凍結(jié),住所被隨便搜查,該失去的,都失去了。
但是哈里不甘心,自己還不能就此死去,他還要見布蘭度最后一面,親口問問,他當年到底是怎么想的。
獨自驅(qū)車來到年輕時生活的貧民窟,房間中積滿了灰塵,陽光從屋頂?shù)亩粗腥鱿拢磺卸急3种瓨,他仿佛可以看見自己當年的模樣。沉默寡言的布蘭度總是坐在一旁,靜靜的,聽同伴們?nèi)绾握{(diào)侃。
哈里最擅長活躍氣氛,笑話故事一連串。
講起女人來更加頭頭是道,同伴們聽得都直了眼睛。除了閱人無數(shù)的哈里,有了瑪麗亞這個戀人的布蘭度自然成為第二個被逼問的對象。
靦腆的布蘭度禁不住紅了臉,被同伴們連番嘲諷。
哈里的心微微刺痛,借口廁所走了出去。
站在昏暗的廁所里好久,思索著應(yīng)該怎樣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笑容,是的,笑容。
他對著鏡子努力擠出笑容,卻突然驚呆了。
鏡子里的那張面容蒼老,那便是他嗎?
那便是哈里自己嗎?
什么時候,已經(jīng)如此蒼老了。
打開房門,里面空空如也,同伴們呢?布蘭度呢?
樓下遠遠的傳來他們的嬉笑聲。
哈里追出去,但無論怎么用力的跑,總是差他們一大截。
等等我!不要走!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布蘭度——!!
哈里突然驚醒,原來不過是場夢。
他抬起頭,看見了坐在對面的男人——布蘭度·希特。
他問他,為什么要背叛?
他也問他,為什么要背叛?
哈里掏出一把槍,遞給布蘭度,這就是當年你指著我的那把槍。
然后他掏出另一把,舉在手里,這就是當年我殺死你的那把槍。
……我們之間,應(yīng)該有個了結(jié)了。
槍響了,只有一聲,哈里的子彈打在布蘭度身上,然后輕輕的掉下來,哈里知道,僵尸是打不死的。
布蘭度沒有開槍,否則哈里必死無疑。
為什么不殺我?
這是哈里的第一個疑問。
又是一聲槍響,從窗外射進來,組織的殺手到了,布蘭度卻用身體擋住了子彈。
為什么要救我?
這是哈里的第二個疑問。
雙方進行著激烈的戰(zhàn)斗,哈里一不注意,腹部中彈,頹然的倒下了。
布蘭度跑過去,靜靜的看他,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悲哀。
嘭,黑色的炸彈被投擲進來,哈里只看見一瞬間耀眼的光亮,然后身體就被抱住了。
緊緊的擁抱,好久,好久,仿佛要傾訴長達半個世紀的歲月和時光。
很久以前,就聽說過這么一個說法,越是沉默寡言的人,心中的感情越為熾熱激烈。
他們?nèi)缤5椎幕鹕,平靜溫和的表面下蘊含著足以撼動天地的力量。
脆弱的房屋隨著爆炸坍塌了,布蘭度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哈里。
他撥開壓在身上的亂石,擊倒前來搜尋尸體的組織成員,卻不幸被對付超化人的子彈打中了,哈里掙扎著起身射擊,殺死追殺者的同時,自己也再次中彈。
哈里掙扎著爬向布蘭度爬去,胸腹部的白色西裝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
布蘭度……布蘭度……
他虛弱的呼喚他的名字。
我們錯了嗎?
我們真的錯了嗎?
究竟是…什么時候…在哪里……開始錯誤的?
布蘭度卻淡淡的笑了,他說,是我……錯了。
哈里,我真的錯了。
因為我沒有選擇組織,選擇鐵則,而是選擇了你,哈里。
但是,我一點都不后悔。
我怎么能夠向你開槍呢?
哈里淚流滿面,一遍遍的懺悔著,對不起,對不起……
……真想回到過去的那段時光啊,那段無比自由的時光。
那就回去吧,哈里。
是啊,布蘭度。
他們朝彼此舉起槍,扣動扳機。
有人曾經(jīng)說過,在死的那一瞬間,你會看見自己的一生如同幻燈片般的掠過。
而對于哈里,則是聽見了許許多多人呼喚自己和布蘭度的聲音。
哈里……布蘭度……哈里……布蘭度……
這兩個名字,注定聯(lián)系在一起。
這是一種羈絆,銘刻在血液之中,到死都無法分離。
腦海中的畫面最終定格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后,兩個小小的孩子剛剛被人痛打一頓,躺在地上,天空是如此的藍,純凈得似乎能把人吸進去。層層疊疊飄蕩的是晾衣繩上白色的被單,他們飄啊,飄啊,如同天使的羽翼。
然后其中一個孩子開口了,你是昨天才到孤兒院來的吧。
……嗯。
我叫哈里·馬克多爾,你呢?
布蘭度·希特。
布蘭度·希特嗎?請多指教啦,布蘭度!
他朝他伸出手,他則靦腆的笑了,握住他的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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