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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難忘
侯家的二小姐培吟，嬌小玲瓏，顧盼生姿，是候老爺最珍愛的一顆明珠。
許是家里過度嬌慣，養(yǎng)成了其隨心所欲的性子。于是，四月鶯飛草長之時，培吟開始學(xué)習(xí)騎術(shù)。
教她騎馬的是堂哥候培東。
這個富家子平日閑在家里無事，教騎馬的事情便自然而然落在了他頭上。
開始幾天，他還能手把手認(rèn)真教，加上培吟天資聰穎，很快便學(xué)會了騎著馬兒小跑。
殊不知到了第七天，兩人剛上馬，侯培東的兄弟們便齊齊坐著馬車來了。他們衣衫華貴，手執(zhí)折扇，肆無忌憚地朝培吟嘻笑，盡是風(fēng)流的瀟灑模樣。
培吟橫了他們一眼，率先跑到前面去了。
不一會兒侯培東追上來，有些為難道：“妹妹，我恐怕…”
培吟心知他招架不住誘惑，定是又要上哪去逍遙快活一番，當(dāng)下便懶得聽他再說下去，自顧自駕馬遠(yuǎn)去。
只是侯培東還在后面喊：“妹妹當(dāng)心些！騎一會兒就早點(diǎn)回來，千萬莫讓小叔小嬸擔(dān)心！”
※※※
不知不覺中，馬兒已跑到了城郊的陰林小道。
這條小道直通荒涼的石拔山，平日里路過的人極少。
此刻培吟見道上無人，且放眼所及的路程雖窄卻筆直，當(dāng)下心里便起了大膽的想法：想在這段路上策馬狂奔！
馬兒盡情地在路上奔馳。
帶著春意的風(fēng)拂過面頰，拂過心上，吹散了女子的發(fā)，也吹開了潛藏已久的歡愉，使得整顆心都飄蕩起來。
培吟沉浸在這份快活恣意當(dāng)中，已然跑出剛才目測路程的很遠(yuǎn)很遠(yuǎn)。自然，她也不曾注意到地面的微微振動。那是數(shù)匹馬奔騰而至的效果。
果然，行至拐角處，由于沖力太猛，培吟的馬險(xiǎn)些與對面首當(dāng)其沖的那匹馬相撞。幸得馬上二人都及時拉住韁繩，才避免了慘劇的發(fā)生。
未曾料到的是，培吟的馬兒似乎受驚更甚，直接揚(yáng)起了前蹄，整個馬身幾乎與地面呈九十度角直立。培吟驚慌之下，握繩的手一滑，失足跌下馬來。
就在她緊閉了眼，準(zhǔn)備接受自己即將摔成殘廢的事實(shí)之時，腰間正好被一物拴住，緊接著，人已經(jīng)穩(wěn)坐于馬上。
睜眼瞬間，培吟看見了自己的馬。
一個隨從牽住了韁繩，馬兒順從地靠在一旁。那自己此時坐的是…
視線停駐之處，是一名身著錦衣，頭豎青冠，笑若清風(fēng)的俊朗男子。那稍微翹起的一邊嘴角，似乎在嘲笑她此時的狼狽。
的確，她的領(lǐng)口歪斜了，衣衫不整。估計(jì)頭發(fā)也是，亂糟糟的。這整套裝備配上那余后驚恐的表情，確實(shí)有些滑稽可笑。
好在培吟很快休整過來。她深吸口氣，禮貌地對那名男子道：“小女的馬剛剛沖撞了公子，令公子受驚，實(shí)屬抱歉�！�
那男子也不在意，只客氣道：“小姐也受到了驚嚇，險(xiǎn)些致傷，所以，不必道歉�！�
男子將培吟扶下馬，示意手下將她的馬交還。培吟再次跨上馬背，這次卻是分外小心。
只聽那男子又道：“姑娘初學(xué)馬術(shù)，身邊怎連一名陪同之人也無？”
培吟詫異：“公子怎知我是初學(xué)？”
男子笑道：“擅馬術(shù)者，手掌必有老繭。在下唐突，適才觸碰到小姐手心，嫩滑如嬰，絕非常年騎馬之人所有，故以此判斷�！�
培吟撇撇嘴，點(diǎn)頭道：“沒錯，我是初學(xué)。而教我的那個人臨時有事走了，所以我就一個人隨處溜達(dá)。”
“小姐還是切莫再溜達(dá)為好，萬一真出了事，豈不害家里人擔(dān)心難過�！蹦凶勇勓詣竦馈�
少頃，他復(fù)又問：“小姐可是江陵城住戶？”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含蓄又不失熱情地建議：“在下正要路過江陵。倘若小姐信得過在下，在下可護(hù)送小姐至城門口�！�
培吟一時沉默不語。
眼前這名男子打扮顯貴，談吐不凡，想必是位世家公子。他身后數(shù)十個手下，看起來也都是正義之士，不像壞人。何況人家只送至城門口…
培吟口中那句“有勞”還未出口，遠(yuǎn)處喊了幾遍“二小姐”的男聲已至。培吟認(rèn)出，那是堂哥的小廝阿員。
阿員一來，男子自然沒有了相送的理由。
“二小姐，少爺擔(dān)心您，一頓酒怎么也喝不踏實(shí)，所以趕緊派了小的來接您！”阿員狗腿，無論何時都不忘拍自己主子的馬屁。
培吟不理他，而是再次誠懇對男子道：“今日之事，多謝公子相救，小女感恩于心�！�
男子只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培吟隨阿員往回行了一段路，忽聞身后馬蹄聲傳來，扭頭一望，卻是那錦衣男子。
他打馬前來，在她身旁停下。
培吟疑惑地盯著他：“公子還有何事？”
男子道：“在下從不接受口頭道謝，小姐若真心想謝我，需拿出些行動來�！�
男子的言語有些唐突與輕浮，像是故意在逗弄人。若放在平時，這樣的男人最是討培吟厭，可不知為何，今日她卻絲毫未覺反感，反而饒有興趣地問：“公子所指的行動是？”
“在下毛遂自薦，愿親自教小姐騎馬。”
他這一句說得響亮，就連他的隨從們都聽見了，面露出吃驚的表情。
培吟顯然也沒料到他會是這般說辭：“聽起來倒像是公子在報(bào)答我，而非我報(bào)答公子�！�
那男子不緊不慢道：“若小姐真心謝我，那便請告知芳名及住址，好叫在下他日親自登門，受姑娘拜師之禮。”
培吟聞言立馬垮下臉來，語言也疏離了幾分：“不必了，我已經(jīng)有老師了�！�
“顯然，他不是個合格的老師。”男子駕馬靠近幾分，“小姐想要真正學(xué)會騎術(shù)，免不了還會摔馬許多次。而在下，愿意充當(dāng)人肉墊，直到小姐能完全駕馭身下坐騎，快意馳騁之時�！�
許是被他的真誠所打動，亦或是被那雙眼所迷惑，培吟撲哧一聲笑出來，“江陵侯家，侯培吟，幸會！”
男子亦揚(yáng)起嘴角：“京都宋懷墨�！�
京城來的？果然是大家子弟啊…
※※※
宋懷墨果然信守承諾，次日便登門拜訪。
侯家二老對這位溫潤謙和的年輕人很有好感，于是順理成章的，宋懷墨成了培吟的騎術(shù)師傅。
培吟以為，宋懷墨之所以這般費(fèi)心，多少是對她生了些許心思。因此，她心里不是不歡喜的。
可整整半個月，宋懷墨日日對她苛刻至極。
第一天上馬，培吟還沒坐穩(wěn)，宋懷墨便朝著馬屁股狠狠刺了一劍。馬兒慘叫一聲，狂奔而去，把死抱著馬脖子的培吟嚇個半死。
雖然只是教導(dǎo)騎術(shù)，可每天的訓(xùn)練卻將培吟累得夠嗆。雖然宋懷墨依言當(dāng)了人肉墊子，可他認(rèn)真嚴(yán)肅的表情和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卻同初見時大相徑庭。
于是，第十六天，培吟不再出門，甚至連宋懷墨的面也不肯見。
房門被輕輕推開，似是丫鬟玉箐進(jìn)來。
培吟背對著門，道：“你去前廳和宋懷墨說，教授騎術(shù)一事到此為止，他的恩情我報(bào)完了�！�
來人低笑一聲：“的確，你已經(jīng)騎得很好�！�
培吟錯愕一回頭，就見宋懷墨正站在五步之外的距離，笑盈盈望著她。
擅進(jìn)女子閨閣，如此大膽的行徑，他做了。
私下里，娘親已經(jīng)和她談了兩次，全家都對兩人結(jié)為連理這件事感到滿意。不過當(dāng)事人不表態(tài)，家里也不好說開，怕駁了年輕人的面子。
如今宋懷墨能自由進(jìn)入她閨房，必定是得到父母的肯定。他，要對她說些什么？培吟心里的怨氣一沖而散，取而代之的是緊張和期待。
他說：“小姐可愿陪在下出去走走？”
這半個月，兩人都以姓名相稱，如今這簡單一句，彷佛又回到第一次見面之時。
※※※
萬家街上有家琴行，其名字頗富詩意，名為“長相思”。
宋懷墨領(lǐng)著培吟進(jìn)去，婉拒了老板的推薦，徑自走到一面鳳尾琴前，緩緩對培吟道：“我聽你父親提起，小時候你不愿學(xué)琴，他卻堅(jiān)持你學(xué)，所以你倆便打個了賭�！�
培吟一笑，回憶著往事：“那時候父親說，若我能將一首曲子演繹得使在場聽者全都為之動容，我便可以不再學(xué)琴。于是我日日練，月月練，終于有一天，我彈出一首曲子，使得娘親和姐姐當(dāng)即落下淚來，就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大伯，臉上也顯出柔和之色。”培吟說到此處，望了一眼宋懷墨。這一眼，便望見了他眼中的欣賞和贊嘆。
“這曲長相思，今日便彈給公子聽�！�
琴聲剛起，輕緩，柔和，如山間溪流。中途情感流露，似情人間難舍難分的低語，又似妻子望穿秋水延綿不斷的愁思，而這一切的一切最終通通化為嗚咽，叫人感嘆唏噓。
一曲終了，早有路人駐足傾聽。
纖長的手指覆上來，培吟抬頭，便是那張柔和清俊的臉。
他對著她笑，如清風(fēng)明月：“長相思的確最適合作為離別之曲�！�
培吟震驚，張口，卻說不出一字。
他的話還在繼續(xù)：“不過，這對于你我，只是個開始。培吟，你要記住，今日你贈我長相思，他日，我必然回贈你一曲。”言畢，一枚輕吻，如短暫停留在葉子上的蝴蝶，落在培吟眉角。
“不要忘了我�！�
※※※
宋懷墨已經(jīng)離開江陵。
而那句話，像一個魔咒，日日夜夜，覆蓋在培吟的心上。
她不會忘了他，她怎會忘了他，她不僅不忘，她還要等，等著他再來，還她一首曲子，還她一輩子情。
可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等來的不是他，而是鎮(zhèn)南王世子求親的帖子。
培吟沒見過那位世子，只聽人說世子是在回京途中驚鴻一瞥，從此便將一顆心系在了她身上。
家里人似乎早就忘了宋懷墨這個人，全都沉浸在“家里即將誕生一位王妃”的喜悅之中。
培吟沒有反抗，只是在一個夏蟲長鳴的夜晚，悄悄離開了家。
這一走，便是三個月。
※※※
一日路過泰安，聽到人擺談，當(dāng)提及“江陵侯家”時，培吟停下了腳步。
“這世子真是癡情，見了侯家小姐一面便愛上了，直到現(xiàn)在都念念不忘。侯家小姐逃婚他不追究，還把侯家二老接到京城做客，果真是個情種！”
后來的話培吟沒聽清，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快馬趕往京城。
她不能讓爹娘出事！
四日之后，當(dāng)冬日的第一縷光照射進(jìn)千家萬戶時，培吟腳下踩的，已是天子之城的土地。
一進(jìn)城，便有人迎上來。培吟不驚訝，任由其帶路，最后來到鎮(zhèn)南王府。
“世子在園中水榭，請小姐自行進(jìn)去�！�
遠(yuǎn)處似有琴音。
培吟深深呼吸，伴隨著琴聲舉步前行。行至距水榭十步之遙時，琴聲停。
醞釀了百種情緒，最后只化為一聲：“世子�！�
水榭之中，帷幔蕩漾。一男子坐于其中，不語。
似是過了千年，一個聲音如投進(jìn)湖面的石子，在培吟心中激起層層漣漪。
他說：“你的騎術(shù)的確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
一時間，淚意上涌。
模糊的視線中，男子款款而來。嘴邊，依舊是那抹帶點(diǎn)嘲弄的笑。
“這是什么曲子？”培吟的聲音哽咽。
男子輕擁她入懷。
“那日我承諾贈你一曲，這首意難忘，你可喜歡？”
長相思意難忘
日日相思?xì)q歲難忘
苦是無奈離別際
醉是相逢一笑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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