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藤] pulse--脈沖--

　　“……文本與主體，符號與符號體驗……文本中的空白、多義與模糊體驗……藝術(shù)家創(chuàng)作的潛意識與童年經(jīng)驗……心理類型……”

　　杵著下巴，眼睛半睜。越過前面男生的右肩斜望過去，就能看到他白皙的側(cè)臉和細長的眼角。認真到看不出表情，刷刷地記著筆記。教室屋頂上的燈照著他的頭發(fā)，隨著抬頭低頭的起伏可以顯出時圓時橢的光圈。筆端戳戳臉，盯住了課桌，似乎是在思考教授剛剛發(fā)表的一段理論演說。他好像不喜歡在書頁上寫字，所有筆記都工整地記在了本子上。課間之后，他便總是保持靠在椅背上的姿勢，同時背絕不會碰到后面的課桌邊。就這樣一直到下課。

　　仙道經(jīng)常一看就是兩個小時，整堂課都在看他。這樣的時間過得很快。

　　“學(xué)長。”

　　遇到合適的時機，也會想搭話。

　　“學(xué)長。去圖書館嗎？”

　　“今天不了。劍道部還有活動。要招新�！�

　　“二年級的選修課表還沒有出來呢。傷腦筋啊。學(xué)長有建議嗎？”

　　“二年級啊。唔……理論力學(xué)和流體力學(xué)的學(xué)分最高�！�

　　“謝啦。不過文史類和外語類的好像比較有趣�！�

　　“你的籃球呢？”

　　看到了手指上掛著的鑰匙串。

　　“那個啊。喏，綁在這里了。是彥一君送我的呢。”

　　說著扭動了身體。小小的橙色球體掛在單肩背包的外側(cè)拉鏈處。

　　“二年級的課也多起來了吧。但最近感覺總能碰到你。”

　　“唔。巧合吧�！�

　　眼睛彎彎的，笑容里閃過一絲狡黠。

　　“先走一步�！�

　　“再見。學(xué)長�！�

　　——再見的話，要是下周的這個時候了。

　　仙道慢悠悠地下了樓梯，走出教學(xué)樓。

　　哎呀呀，希望新開的幾門選修不要和學(xué)長選的課撞車啊。混進去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想想也有些神奇。倒是開始希望能夠早點被他認出來了。

　　——他不會是故意裝作沒發(fā)現(xiàn)吧。

　　學(xué)長。你是在考驗我，還是折磨我呢。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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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線。

　　飄忽著的，不易察覺的視線。

　　“……研究重點從審美客體轉(zhuǎn)向?qū)徝乐黧w，在一定程度上拋棄了自下而上的方法，不是高度高度思辨和演繹的方法，而是經(jīng)驗的、實證的……”

　　三周了。陰冷卻熟悉的視線從背后直射。文藝心理的課程是升上三年級后憑興趣選擇的，藤真沒有想到學(xué)習(xí)與自己的專業(yè)大相徑庭的理論可以帶來無限樂趣。雖是大課，但似乎選修的學(xué)生很少，教室中寥寥數(shù)人不斷變換更新，——堅持每周都來的只有藤真。

　　也曾回過頭去尋找視線源�？赡莻�方向只有窗戶映出的藍色透明的天空。

　　一度認為是錯覺。又或許是神經(jīng)過敏。走到窗邊的座位，定立片刻后向足球場望去，男生女生在打混合賽。青年們奔跑著，叫喊著，爭搶著。藤真想起高中時的籃球場。

　　——你們竟然在我不在的球場上爭奪第一的王座。

　　——傳球。抓住那一閃而過的空隙。他的眼神這樣告訴我。我從來都是懂這眼神的。

　　——球在手上傳遞了兩個來回，我們都成功甩掉了防守隊員。他上籃得分。

　　——學(xué)長，傳得好。他的眼睛這么說著。

　　——翔陽要備戰(zhàn)冬季選拔賽，我會留下直到最后。

　　——謝謝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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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來聽聽看嗎。蠻有意思的。

　　——唔。為什么二年級就沒有文科類的選修課誒。傷腦筋。

　　不由得從過去想到了現(xiàn)在。

　　“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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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操場邊上坐久了，腿有些麻。迷宮來來回回走了幾遍，手上的樹枝擦過地面發(fā)出呲呲鈍聲。天際云層增厚，深藍重疊堆積。今天是弟弟回家的日子。

　　那小子，一定又長高了吧。

　　關(guān)掉游戲機顯示屏。仙道拍拍身上的土，掏出電話。

　　“學(xué)長。我回家一趟。今晚不能陪你揮劍啦。(´＾ω＾`)”

　　一分鐘后。

　　“誰要你陪了。我是部長，要督促大家訓(xùn)練，沒空陪你才是。”

　　三十秒后。

　　“這個笑臉一年沒換過了。該創(chuàng)新了，仙道君�！�

　　“學(xué)長。(´＾ω＾`) 抱歉啦�！�

　　搭上晚間電車，倚靠住車廂內(nèi)立柱，微弱的換氣扇聲持續(xù)發(fā)出。中年上班族的臉上盡是疲憊，穿著制服的學(xué)生情侶頭對頭各自按著手機。

　　車窗內(nèi)外的世界，與昨天沒什么不一樣。

　　下了電車，通過檢票口時，仙道想起來沒給弟弟準備禮物。

　　十點剛過。

　　只有去便利店了嗎。那小子喜歡奶油布丁。明明一個大男孩了，卻還是愛吃甜食。

　　記得十字路口的這家好像有獨立包裝的。零食區(qū)找了一圈卻沒見著。

　　“賣光了嗎……”

　　抓了幾罐黑咖啡，排隊結(jié)賬。

　　“稍遠一點的地方，唔，去隔一條街的那家碰碰運氣。”

　　十點三十五。

　　布丁只剩下最后兩個。又買了幾袋牛奶和兩份便當。沒提購物筐，便利店11點關(guān)門，神情疲倦的店員已經(jīng)在整理貨架了。

　　有些困啊。騰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好刺眼。

　　便利店的照明忽然變亮了嗎�！�。是從外面射來的強光。

　　牛奶和便當摞在收款臺上，手里只抓著錢包和布丁。

　　“都不許動！……”

　　一道銀色明晃的寒光一閃而過。

　　……

　　意識好像恢復(fù)了。又夢到那個了啊。

　　胸口處很疼。伸手摸了摸，可是什么也沒有啊。

　　深紅映滿視野。呼吸變得冰涼。

　　討厭這種感覺。

　　學(xué)長。我明明每周都來上課，就坐在你的斜后方。你一定是在怪我吧，怪我當時對你的邀請沒有正面答復(fù)，所以才一直對我視而不見。但就算是生氣，這么久了也該氣消了。學(xué)長……

　　一周了。明天課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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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

　　“有效！”

　　……

　　“部長，有人找�！�

　　藤真聞言停下攻擊，摘下護條頭盔，走到門口，眨眨眼睛望著面前身材修長的少年。

　　“請問……是藤真學(xué)長嗎？”

　　“我是藤真�！�

　　“我是仙道的弟弟�！�

　　——仙道的？

　　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除了眉眼，沒有別的地方和仙道相像了。——不，眼神很像。是那種我認得的眼神。

　　“你來得正好，我也正想找他呢�！�

　　藤真嘆了口氣。

　　“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連個人影都見不到。聽說他請長假了？”

　　“學(xué)長……藤真學(xué)長……”

　　少年突然涌出淚水。

　　“學(xué)長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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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二。晴有微風(fēng)。墓園。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他如果不是去給我買禮物，就不會遇到這種事，就不會被失控的歹徒刺到……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

　　少年憤怒地抽泣起來，渾身顫抖。

　　藤真的眼前泛起白光。

　　鉛灰色的石塊上刻著學(xué)弟的名字。

　　“……是一個月之前的事�！�

　　少年調(diào)整了情緒，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那起暴徒搶劫事件。就在隔著我家一條街的那家便利店�！医拥骄斓碾娫挄r，他已經(jīng)……”

　　攥緊拳頭，打在地上。一下一下，滲出血來。

　　“可惡……”

　　“為什么偏偏是他……”

　　模糊的記憶。藤真在腦中努力搜尋著新聞。——6月25日晚10時45分發(fā)生在神奈川縣橫濱市……暴徒持刀……奪門而入……死傷……記者從前方……

　　——吃飯的時候看這些真不舒服。

　　母親換了臺。

　　油蟬的叫聲好吵。藤真想捂住耳朵，手臂卻抬不起來。

　　“經(jīng)常聽他提起學(xué)長。”少年擠出僵硬的笑容�！罢f是從高中時代就認識了�！�

　　“……我們一起打球。是籃球場是的對手。”

　　——也曾在練習(xí)賽時做過隊友。

　　“……之前接到他的電話，我們聊著聊著，就說到選修課的事了。他很高興地告訴我，藤真學(xué)長邀請自己一起來聽課�！�

　　——是只有三年級才能選到的課哦。

　　——只要時間不沖突就可以。什么？你說老師會發(fā)現(xiàn)？不會啦，大學(xué)不像中學(xué)，教授一般都不管的。

　　——我們已經(jīng)約好了。從下周起我就和學(xué)長一起去。

　　藤真看到了那只小小的籃球被放在花束中。

　　“仙道……”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我們的約定永遠不會失效。直到下一個輪回。不，無數(shù)個輪回。

　　睜大眼睛仰望天空，淚水忽然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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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園中一切未變。

　　沒有訃告。沒有葬禮。同學(xué)們也以為是突然轉(zhuǎn)學(xué)了。似乎是他的家人如此要求的。

　　視線消失了。

　　藤真望著靠窗的那個座位。

　　藍色透明的天空就在上方。

　　翻開書和筆記，教授溫和的聲音傳入耳膜。

　　下意識地在紙上寫了仙道的名字。

　　從筆記上將那一頁扯下來，疊成了一只紙飛機。

　　下課后，用力地扔向窗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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