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世界終結(jié)那天，時間的鐘擺停止在陽光最后一刻到達的地方，鳥不會飛翔不會鳴叫，花不會枯萎不會開放，只有波濤洶涌時海發(fā)狂的動蕩。

　　--是什么在微笑中悄悄靜謐？

　　--據(jù)說是記憶低吟一曲，最深沉的嘆息。

　　那么晚安，親愛的。

　　〉〉〉002

　　2012，世界末日。

　　幸村精市在郊外寫生的時候恰好聽到一邊的小孩子談?wù)撝N種謠言，終于也想起了曾經(jīng)張狂的年代，黑暗的播放廳寬大屏幕上人們最后寧和的安靜，其實大多已經(jīng)不記得，唯一刻進骨子里的是深海的咆哮，像是張開血盆大口的猛獸，對于潺弱的生命毫無憐憫。

　　那年這部片子還起過一陣熱潮，直到近日都還頗有影響力。

　　放映那天他是和真田一起看的。全程沒有言語，他在空隙時刻不著痕跡地打量過身邊人的神情，意料之中認(rèn)真得一絲不茍，只是堅毅的側(cè)臉被輕微的亮光勾勒出柔和來，以他的視角看到的雙眼也隱隱泛著深邃。

　　對他而言其實是較為無聊的影片，結(jié)尾算是安定的場面不知道想要說明什么。美國的災(zāi)難片似乎喜歡將英勇偉大與悲情艱險刻畫并聚，片中對總統(tǒng)的抒歌和對別國意味不明的贊美都是讓他輕淺一笑的看點。

　　然而這些實在都不是能夠切入矯情的場面。

　　不知是被渲染了少女情懷還是本身就具有特定的悲調(diào)預(yù)感。

　　回程時道路兩旁是濃郁的盛世櫻花，太燦然明亮的背景圖，飛揚下來的花瓣悄無聲息地落進心里，有著淡粉偏黑的聲音，涼涼的。

　　--真田你相信2012么。

　　好像是再普通不過的問話，幾乎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詢問，而得到的答案其實從來不重要。

　　--不相信。

　　嶄丁截鐵的回答。

　　幸村淡淡地笑著，早就說過得來的答案從來不重要，因為心里很明晰完整，對方什么語調(diào)都清清楚楚。

　　說出來只是緬懷的一種方式，你說過的話語我一直有認(rèn)真傾聽。在這樣那樣年輕的記憶里，或許會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曾留下這么多痕跡。

　　你說這是不是傻得太徹底。

　　--可是世界是會完結(jié)的，真田君，你知道總會有這一天 。

　　--與我們無關(guān)。

　　那與我們有關(guān)的呢？懦弱的感情世界崩塌過后一切都將不復(fù)存在。就連你我相愛的事實都會掩埋在漫長的時間海。我們僅靠回憶去尋找過去，尋找消逝的愛情，所以發(fā)現(xiàn)了虛假。

　　--但同樣的，我也不相信呢。

　　〉〉〉003

　　是元旦。

　　這種喜慶的日子有人歡樂也有人悲哀。夜晚冰冷的夜色里街頭巷尾全是出來游玩并等待倒數(shù)的人們，老人小孩夫妻情侶，或者是和幸村一樣孤獨的存在。

　　以工作忙碌推掉了和家人一起的聚會，但還是在公寓里換上了浴衣走出來。2012的寒風(fēng)足以冰凍全部蒼白，單薄的浴衣軟弱地貼著身體。垂頭走來不明白自己該想什么，空白的腦中混亂一片。

　　上次出現(xiàn)這種抓不住什么的無力感是什么時候了。

　　不知不覺好像連故事的起因結(jié)果都已忘記，你的沉默卻在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徘徊。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The Beatles美妙歌音傳來得非常突兀，在復(fù)雜的心間噼哩啪啦的炸了一地殘骸。

　　他恍惚一陣。他想起他也在尋找這樣一個地方足以隱藏自己隱藏浩瀚的悲傷，可是在哪里，在哪里可以忘記一切，在哪里可以想起自己是幸村精市？

　　一家音響店在自己陌生的街道孤寂地描摹著暖黃的燈光。

　　走進年代感久遠(yuǎn)的老店時，幸村被店內(nèi)昏暗的光芒晃黑了眼睛。店內(nèi)干凈整潔但CD卻寥寥無幾，并且陳舊，仿佛是被遺棄多年的舊物。

　　店主是個長相精致性格沉穩(wěn)的女人，來自中國。

　　幸村一眼看到坐在壁櫥前翹著二郎腿的人，腦中浮現(xiàn)出相關(guān)這個人的信息，眼里熟悉的感覺轉(zhuǎn)變成文字一閃而過。

　　--沒想到居然是清明小姐。

　　--幸村君，這里的東西可是不賣的。不過真是闊別已久的重逢吶撒西不理。

　　幸村依舊淺笑說清明小姐還是沒變。

　　和那年在中國時一模一樣。不同的是，相逢時刻他的身邊只有涼如水的夜色，那個會默默牽著他的手走過千山萬水的男子已經(jīng)不在了。

　　再也沒有了。

　　那么，真田君呢？環(huán)抱吉他正在撥弄琴弦的女子漫不經(jīng)心的問。

　　--他或許很好。

　　他很好與他或許很好是大不一樣的，幸村的回答從來都只有一種，他不知道，但他希望，那個人很好一直很好。

　　可惜事實顯然不是如此。

　　于是便陷入沉默了。

　　成熟并且經(jīng)歷過世事的清明可以明白一切，盡管字節(jié)很少但她能夠聽出那隱藏著的無奈。所以在空靈的歌曲結(jié)束時，顫悠悠的吉他聲就接連響起。

　　那是一首幸村不曾聽過的曲子，像極了相隔多年，被時光漂白的中國西南小城一家小旅店門口叮咚的風(fēng)鈴。

　　〉〉〉004

　　那是悶熱的夏季。

　　幸村為自己和真田訂了兩張去往中國的機票，不是旅游旺期，兩個人的行程很安靜清爽。

　　目的地是中國云南，在到達云南前路過貴州。連綿不斷的大山，在最深處時就算輕哼都會傳來紛沓的回聲，兩人爬上一座放眼望去，還是望不穿的景色，天邊與山相接的地方透出一抹灰白，質(zhì)感就像幸村看過的Matisse的畫，色彩分明卻總是朦朧不清。

　　復(fù)雜變幻的喀斯特地貌和神奇詭異的溶洞群使旅途多了幾分歡樂和自然，偉大的風(fēng)景讓人目不暇接。

　　幸村想了想，和真田商量后在這里留了下來。

　　停留的地方是樸素的小城，夕陽照射下每幢樓房都會有協(xié)和溫暖的金黃色邊際，像是鍍金的框架。那家盛滿了他們回憶的旅店是城里最小的，名叫歡顏。只有三個房間，窄小的店門上掛著一串風(fēng)鈴，叮咚叮咚，風(fēng)就過去了。

　　店主是個很挑的人，據(jù)說不是自己看得慣的客人通常會被告知客房已滿。他們走進詢問得知店主名叫清明，其實是個很隨和的人。

　　幸村曾到旅店的三個房間看了看。房間里簡陋得除了一張床和一套座椅再無其他，可打開那扇散著霉味的老木質(zhì)窗戶，外面的景色美得讓人難以言語。于是他決定選擇這里。

　　--[至今都無法忘記開窗的剎那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圖畫，以及背后傳來的那個人的溫度。]

　　旅店的客人只有他們。

　　每天清晨出門都可以享受到清明準(zhǔn)備清淡的早餐，游玩后回來在房間休息的時刻會傳來她悠揚的吉他聲。最深刻的一次是他們在那聲音和陽光下的親吻。

　　--[讓人放松的是，奇異的店主從來沒有用鄙夷的目光看待兩人不合乎友情的親昵。]

　　日安哦，幸村君，真田君。清明每天會例行問候。

　　幸村會回以微笑，而真田，往往略微點頭僵硬的說句，日安，清明小姐。

　　太平凡普通的日子，但是每天都能牽著對方的手，看同樣的風(fēng)景，聽同樣的話，遇到同樣的人，這已經(jīng)是莫大的幸福。

　　〉〉〉005

　　在幽靜自然氣息濃重的山間，走著坎坷泥濘的小路，路旁是嫩綠淺淺泛黃的雜草和散發(fā)清香，如果不仔細(xì)品聞就察覺不出味道的花，樹林里一直有鳥在鳴蹄，清新的空氣和在海邊的潮濕從來不一樣，像不是吸入肺腑而是直接與心接觸。

　　幸村和真田第一次走進貴州少數(shù)民族區(qū)域時，險些在大山中找不到方向，兩人在慌亂迷霧中方才冷靜，遠(yuǎn)處就傳來清脆響亮的女子聲音，那人高調(diào)地在唱些什么，婉轉(zhuǎn)而歌，緊接著又有幾名各富色彩的女子為其和音，四處環(huán)繞的山是天然的回音壁。

　　于是回聲帶著他們朝那美妙絕倫的嗓音走去。

　　歌聲越來越靠近，細(xì)索隱隱的還有小股溪流的水聲。他們欣喜中朝那跑去，初開云霧般幾個人影就恍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從陡峭的懸壁猛烈沖下的是白花花的水流，落入似深湖般平靜的幽譚，濺起混亂高昂的水花。

　　幾個身穿深色有著繁紋復(fù)雜裝飾的服裝的年輕女子，正在水邊談笑。

　　大學(xué)里選修中文的幸村對中國文化雖然一知半解，但好歹可以交流。于是他們在古樸的竹屋里享受到一頓富含少數(shù)民族特色的食物。

　　真田至今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幸村也以為那是特殊的美味。

　　后來很久過去了，幸村才在一次偶然中得知，那不過是中國平常家的小菜，只是做法略微不同罷了。

　　下午，熱情的當(dāng)?shù)毓媚飵е麄內(nèi)ネ婷褡逵螒�，兩邊的意思僅依靠幸村吃力的傳達，有時候姑娘們古怪的方言弄得他大腦一片空白。可他依舊笑得很開懷。

　　最后是傍晚的篝火和舞蹈。跳舞的人們都圍成一個圈，咿咿呀呀嘿嘿哈哈，全是單調(diào)的音節(jié)，所有的音容笑貌被暖黃的篝火繪制為一幅精心描摹的圖，圖上大大小小是幸福。

　　幸村和真田坐在一邊，后來有姑娘過來時，幸村就暗笑著對她說，他對你們的舞蹈傾慕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呢。

　　單純好客的女子看向一旁的真田，對幸村點點頭。而那時，看著幸村與她交談的真田尚還一頭霧水。

　　過后一會兒時光，女子就帶著好幾個年輕男女朝他們走來。

　　他們走到真田身旁，二話不說就拉起他。幸村看到真田莫名其妙一臉慌亂的樣子，隨后他焦急地解釋著什么，雙手揮了揮，試圖掙扎和拒絕。

　　可他怎么抵得過眾人的力量以及幸村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說，嘛他只是害羞了而已。

　　--[喂！幸村！]

　　幸村還深刻得記得真田在被抬走前怎樣大聲急切地呼喚自己的名字，但他在原地笑得人神共憤，十分享受地看著真田和那些人跳來跳去的模樣。

　　真田回來的時候那張黑臉比平時更黑，他沉默著不理幸村也不說一句話。

　　〉〉〉006

　　逝去的人無法回來，我們也理所當(dāng)然地?zé)o法回去。記憶開始模糊的時候，過往的一切都會瓦解。

　　什么都沒有了。

　　什么都沒有了哦，幸村君。

　　幸村從那家唱片店出來已是深夜，他想起店內(nèi)清明彈完一首曲子后對他說的話。走前他抬頭看了看店名，和他在中國所看到的一樣，用力透紙背的遒勁書寫的小楷，歡顏。

　　到底是怎樣開懷的容顏才能被稱作歡顏？

　　然而對他來說，那個人在他身邊的全部神情都是歡顏，哭，或笑，就算是面無表情。但那個人不在了，所以那個人的歡顏也不在了，牽連著，他的歡顏，同樣的消失殆盡。

　　--[你知道的，有些人如果再也不會歡笑。]

　　--[世界也不再有什么意義了。]

　　這些你都知道的，都知道。

　　幸村在閑暇時學(xué)會了用筆記下曾經(jīng)。他經(jīng)常去郊外寫生，但畫下來的不是美景而是一些記憶中的老房子，在老房子的前面，會有那么一個人站在自己的身旁，帽子打下的暗影遮住了他雙眼的神韻，他余下的臉部輪廓剛毅分明，他總是站得離自己略微前面一些。仿佛這樣就可以為自己擋風(fēng)擋雨。

　　兩個人站得很近，近到難以看出在陽光的余輝下緊緊相握的兩只手。很容易被忽略的兩只手，傳達了所有愛戀的兩只手。

　　那時候是這么以為的，兩只手兩顆心兩個人，然后就是一輩子。

　　可是，一輩子是多久遠(yuǎn)的事情，我們需要一分一秒的度過。一分一秒地挨過來，才知道一輩子是多漫長，一輩子是多無法企及的距離，一輩子又是，多有力的殺手。

　　曾經(jīng)許下的一輩子，早就面目全非破敗不堪。

　　所以，幸村學(xué)會了成熟必須學(xué)會的東西，他開始一遍又一遍地自嘲。掛在嘴邊的笑容有多少是真誠的，其實，它們早在那個黑色的葬禮上被染就了無邊的苦澀，這苦就像無法控制的癌細(xì)胞，不斷不停地繁殖蔓延，然后，整顆心就隨之腐爛成一片。

　　--[你的離去帶走了我的世界，你知道么，你肯定不知道。]

　　--[不然，你又怎么舍得離去？怎么舍得留下我獨自一人。]

　　元旦過后是短暫的假期，幸村穿上一件灰白色風(fēng)衣，瘦弱的身體被包裹在其中，掩藏了潰爛的心臟和腐朽的悲傷。走出公寓進入站口，在月臺上等待電車。

　　身邊是川流不息的人們，所有的吵鬧聲沖進耳膜時被紊亂的心神攪和得模糊不清，只感到一派喧囂，雜亂得無以復(fù)加。有人來來往往，恍惚間誰一下撞到他身上，他漠然地向前走，于是那人的抱歉消失在來不及說的尾音。

　　電車上更是祥和得其樂融融。

　　有些擁擠，看來出行的人很多。幸村抬頭看了看，他想沒有人的目的地與他一樣，與他一樣正在步入孤寂蕭鎖的荒山，去看望一個早已消亡泯滅的靈魂。

　　〉〉〉007

　　畢業(yè)后真田做了一名警察，在工作崗位上一直恪盡職守，一身正氣，所以因公殉職似乎也是，于情于理的結(jié)果。

　　是一個深秋，精神病患者跑進了東京的一所小學(xué)，殺了兩名老師和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因為教室的窗簾被拉上，警方從外面看不透里面的情況，是真田帶著人沖了進去，在搏斗中他和殺人犯一起落下4層高的教學(xué)樓。

　　當(dāng)場死亡。

　　沒有人知道在空中飄揚那一刻真田怎么想，或許還沒來得及怎么想就已經(jīng)停止了思考，也或許他的嘴中正溫柔地念著[Yuki……]本想念完的名字停頓在嘴角，不知該怎么延續(xù)下去。

　　而這些所有的所有的，誰都不知道。

　　那天，比平時更早到家的幸村私自去超市買了菜和酒，在廚房里煲了湯，熱氣騰騰的湯有鮮艷的顏色，小公寓里到處都是宛若萬花盛開的清香，讓人食欲大開。他坐在餐桌前安靜地等待。

　　好久了好久了，

　　明朗的陽光消失不見的時候，他伸出手指已經(jīng)不太看得出輪廓。桌上豐盛的美食冰涼得連味道都被凍住。

　　幸村知道就算真田再忙都會打個電話或是發(fā)條簡訊回家，但是那天他沒有。

　　屬于家的某種氣息破碎成一塊塊，四分五裂后的殘骸是徒白的燈火輝煌。

　　--[沒有人通知你關(guān)于那個人的種種，所以你熱了一次又一次的菜，只是希望他能一進家門就能夠感受到溫暖和愛。]

　　--[你怕他回家的路太黑所以一直亮著走廊的燈，讓你們的家亮如白晝，然后你一直等一直等，身體僵硬麻木不堪。]

　　--[可是，他始終沒有回來。]

　　--[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

　　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結(jié)束了嗎，什么又是結(jié)束呢，結(jié)束了可以不去想，不去念，然后若無其事地重新開始，慢慢忘記一切，忘記關(guān)于他的所有嗎。

　　不。

　　我們做不到。

　　一段時間了，幸村睡在床上突然就好像聽到從某個角落傳來真田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叫著……my one and only love...他總是猛地起身查看，翻箱倒柜地將家里弄得亂七八糟，他會呢喃著找不到呢找不到啊...

　　找不到什么。

　　全都找不到了。

　　幸村精市，神之子，都隨著什么走得一干二凈。

　　半夜，他聽到門口有聲響，一下子跳起來，光著腳就跑到門口開門，門外漆黑和冰冷魚貫而入，寒風(fēng)沖擊不垮的寂寞盛氣凌人地侵襲。一個人也沒有，一點溫暖也沒有，于是他垂下搭在門把上的手，愣愣地站著，毫無聲息。

　　然后，淚水默默地就在黑暗中滴落……

　　真田，Sanada......

　　他在雙人床上反復(fù)難眠，無論蓋上多少棉被都覺得寒冷，無論怎么擁緊自己都還是顫抖，無法抑制的顫抖。

　　他一閉上眼，所有回憶就像鋒利的刀面，狠狠地切割他的心。

　　2012的時光還未填滿，世界末日就已經(jīng)提前到來了。

　　那一年，他對自己說。

　　〉〉〉008

　　你的沉睡便是我的終結(jié)，世界破成碎片。

　　時光嘆息過后看著我漸漸死去，一場驚心動魄的放逐，我終于學(xué)會在嘆息尾音加上深沉的一筆。

　　你聽到了嗎。

　　是心哭泣的聲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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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愛，已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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