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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寂靜的的夜晚,大海在喃喃私語,對他的女兒悉心勸導。
“人類是欲望的復雜體,我親愛的孩子,你那么單純透明,你該離他們遠一點。相信我,那不是一個你愛的世界。”
“父親大人,我愛你,可我仍然想要離開你,因為我想要不滅的靈魂,它將見證我今生唯一的愛情,請你讓我到那個可憐的年輕人身邊去吧,他的生命短暫如斯,只是我生命的一小段時間!
“……我親愛的小東西,小可愛,要是你有危險,一定要回來,我會讓那些欺負你的人全部葬身海底!
“好的,好的。父親大人,我一定會獲得永生,然后永遠的陪伴您!
離大海不遠處的漁村,住著一位英俊的年輕人,他有著金色的頭發(fā),柔軟而微微卷曲,眼睛是如大海一般的幽藍色,卻沒有任何光彩。他看不見任何事物,只有靠聽覺、嗅覺和觸覺來感知這個世界。
每一天,他都會有花一些時間靜靜地一個人坐在大海邊,傾聽海浪拍打細沙的聲音,偶爾會靠近些,讓微涼的海水漫過他的足尖。
每一天,當年輕人坐在岸邊,人魚就躲在離他不遠的大石后面。她是人魚族。她喜歡看他陽光下的側(cè)臉,他的笑容讓她猶如沐浴在陽光下一般溫暖。父親大人說,人類是欲望的復雜體,她認真地觀察他,從他安靜的神情中看到了他對生活的欲望,他想要活下去,在溫暖的陽光下。
她抬手遮住大部分的視線,從指縫里窺望太陽。光明,而又溫暖,他也在看,并不需要像她那樣遮擋。陽光好刺眼,她想為他去擋。
“我想要像人類一樣行走!
“可以,但我要你的聲音,你再也不能像人魚一樣唱歌!
女巫拿走她美妙的聲音,她雖然不能再說話,但她有了一雙腿,和他變得一樣了。
于是,她大著膽子接近他,在他面前踩著浪花的節(jié)拍跳舞。每當他看向太陽,她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她不知道他看不見她,她是喜悅的,牽著他的手摸貝殼上的紋路。他有著干凈的笑容,他問她:找不到家了么?
她跟在他身后,姿勢古怪地隨著他來到他居住的小木屋。
她幫他照顧年邁病弱的老祖母,將所有家事做得井井有條,他為她編了軟布條的吊床。村子里很快就流傳開了,說盲眼的年輕人撿到了一個漂亮的啞巴姑娘。她不覺得那是善意的,但她不在意。
老祖母實在是太老了,她花白的頭發(fā)日漸稀疏,眼花耳鳴,甚至不能起床,年輕人日漸憔悴,感到無助。
“如果我看得見,也許祖母就不會勞累至此,滿身病患。我愿意折損自己的生命來延續(xù)她的生命!彼察o的漂亮的啞巴姑娘說。
“我想要老祖母的健康。”女巫讀她的心聲。
“可以,代價是你的聽覺!迸椎姆▌t:任何交易建立的平等之上,想要便有付出。
她喜歡他海風一般令人舒爽的聲音,但是她知道,她該舍去,她不后悔。
“我還想要那英俊的年輕人恢復光明!
“可以,那便用你的光明來換。”
她很快樂,因為老祖母暫時不會死去了,而他短暫的一生也不會再有折損,他將會看到她,她一想起來就忍不住雀躍。她擁抱了女巫,并感謝她的幫助,女巫拉緊遮住全身的黑色斗篷,唯一露出的雙手,一枚耀石戒指閃閃發(fā)光。
年輕人喜歡撫摸她海藻般長而密的卷發(fā),喜歡她安靜的陪伴,她總是靠在他的肩膀上聽他說話,任何話,她聽得懂的和聽不懂的。
他說,若是他能看見,不管她置身于多少姑娘之中,他定能一眼將她認出來。
她失去了聽覺和視覺,幾乎是靠著記憶和直覺在摸索道路,一條能將她帶到愛人身邊去的路,她聽不見,但似乎腦海中還有他的聲音,他說他會在人群中一眼認出她來,他還說她是他的天使,他愛他的啞巴妞兒。她覺得即便是看不見也沒關系,因為她永遠也忘不了他的樣子,正面的,側(cè)面的,憂郁的,興奮的……
看不見也是有好處的吧,她想,至少不用再遮擋陽光。
路,很漫長,她磨破了掌心和膝蓋,那腥而粘稠的,泛著鐵銹味的液體讓她感到不安。
“我親愛的啞巴妞兒,你在做什么?”年輕人蹲下來對女孩說。女孩拉過他的手掌,寫:那邊有個可憐的姑娘,或許她需要我們的幫助。
他們來到那可憐的姑娘身邊,她真的可憐極了,身體擦傷嚴重,傷口里全是沙子,更好糟糕的是,他們發(fā)現(xiàn)她看不見,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他將她抱起來的時候,她嗅出他干凈的味道,她摸摸他的臉,知道他來了,她很開心。但她也終于了解到他之前的痛苦,沒有光明的世界,全是恐慌和無助。她靠在他胸前,抓緊了他的衣裳。
他依約找到她了,但他陪伴她的時間卻少了,他的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雙手,更柔軟更嬌小,是個同她一樣的女孩的手,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想要眼睛和聲音。”她很苦惱,女巫從她的心聲里讀得出。因為她自己也知道,她大概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用來交換了。
“可以。”女巫的聲音進入她的神智。
“你要什么?或者,我還有什么可以給你的么?”
“我要你的頭發(fā)!
只要頭發(fā)?只要頭發(fā)就可以么?她暗自驚喜,快樂的應允。
她又能看見了,又能說話唱歌了,她想馬上見到他,她要對他說話、唱歌,什么都好。
遠遠的,她看見他,和他身邊的女孩,女孩很漂亮,特別是頭發(fā)。她突然一陣害怕,像還是人魚時那般縮身在大石后面,她看著他親吻女孩的頭發(fā),她懊悔了,他總是贊美她的長卷發(fā),他喜歡的,然而她卻拿去做了交換,甚至沾沾自喜。他與女孩說著什么,女孩笑了,踮起腳去吻他的嘴唇。她卻是哭了,眼淚落在地上,滾落成一顆顆珍珠,她幽怨地踢了一腳,摸了摸自己齊耳的短發(fā),覺得他受了女孩的欺騙,內(nèi)心憤怒極了。
她看見他們正要遠去的背影,跳出來追上他們,大聲喊著:她騙了你她騙了你,她是騙子。
他皺起眉,摟緊身邊柔弱的女孩,望著她說:“她是我的啞巴妞兒,我的天使,她帶給我奇跡,更是她救了你,你不該出言詆毀她。”
她聽不見!聽不見!只能一遍一遍重復說他受了騙。他很生氣,沒有人能夠如此無禮地對待他的啞巴姑娘,誰也不能冒犯他最愛的啞巴妞兒。他不許她跟著他們。
她看著他陰沉的臉色,不明白為什么騙人的不是她,他反而對她發(fā)火,他們離開,她不敢跟過去。
“我想要聽覺!彼龥]有底氣。
“可以,但你將失去雙腿,當太陽落下之時。切記不要讓人看見你的魚尾!
正值夜晚,她拖著魚尾沮喪地靠在大石后面,聽到有人朝自己走了過來,她受了驚嚇,慌忙潛入水中。
“我親愛的啞巴妞兒,看看你為我找到了什么!有了這些珍珠,我就可以足夠富有,我將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我真是愛你,太愛你了,你是我的天使,我的奇跡。”
是他的聲音!她沖動得想要躍出水面告訴他一切,可她沒有,因為他說:“我太幸福了,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告訴我,嗯,是誰,是誰讓你來到我身邊來的?”
她伏在黑暗的大海中,仰頭笑著看他們在月光下?lián)砦,他們腳邊,銀白色的珍珠,熒光點點,是她的眼淚。
海水好咸,她覺得,第一次覺得,咸的發(fā)苦。她深深地潛入海中,隔絕了視線。
珍珠是好的,他想要珍珠。她哭了一整晚,從海邊一直到他的小木屋,深夜里,萬籟俱寂,她無聲地流淚,一路上全是美麗的珍珠。她蜷縮成一團,冰涼的魚尾無法像他的懷抱那樣給她溫暖,她在他的窗外,聽他說著動人的情話,是說給她聽的,卻也不是。她默默地哭著,將珍珠掬成一捧,堆放在他的門前。晨曦的光輝映在她身上的時候,魚尾變成纖細的雙腿,在人們醒來之前,她黯然地悄悄離開。眼睛再一次失去了光明,但較之第一次并不覺得痛苦,他看不到她,她不再期待。
那些珍珠實在是太多了,為他帶去了災禍,村子里的人早上發(fā)現(xiàn)了珍珠,沿途爭搶,直到他的門前,并且惡言相向,怪他不該私吞上天賜予整個村子的財富,他們詛咒他破壞他的庭院。
院子里那些花是他們一起種下的,她說他早晚會看見花開,卻是在一夜之后,全都被毀了。她很是慌張,招來海蛇給父親大人傳口信,只說村子里的人惡意的對待她。她想,父親大人為了她一定會教訓那些貪婪的人,這樣就沒有人去欺負他了。
村子里出海的漁民連番出了海難,但凡出海的船只,沒有一人個活著回來。他受鄰居的請求出海尋人,她聽說后萬分焦急,在迷霧中唱起哀歌,為他的船只導航。
與他共同出海的一批人成了唯一的奇跡。他們驚恐地描述所見所聞,對海上夜晚的哀歌懼怕不已,一時間流言四起,說災難就要降臨,年輕人是惡魔,他妄圖私吞上天的財富,并且殘害同族。人們憤怒地將他綁在木樁上,刺破他的手腕腳腕,讓他沒日沒夜的流血。
她偷偷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昏迷了,全身冰冷,皮膚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幾縷頭發(fā)貼在額前,狼狽不堪,她吻吻他的手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很冷。觸手之處,全是甜腥的味道,她知道那是什么,是痛,這么多的痛,他該多難受呀!
她再次去見女巫,她本以為再也不會去見女巫了,因為,他那么幸福。
“我想要他活下去,生活下去!蹦鞘撬谝淮卧谒樕峡吹降挠,她始終覺得如此單純而又美好,那時候,也僅僅是那么簡單的意愿。
“可以。不過,你要給我什么呢?”女巫拉拉斗篷,似乎再也不會說出“只要你的頭發(fā)”這種簡單的要求了。她捏了捏彎曲的發(fā)梢,失望至極。
很久,她嘆息:“讓我代替他吧,罪過加于我身,將光明留與他。我將把我自己獻給你,我的女巫!
因為靈魂永遠留在了岸上,她回不到大海中了。他覺得他就是她的靈魂,她不滅的愛情囚禁在他的靈魂中,她覺得她永遠都無法永生,她,和她唯一的愛情,將在他的靈魂中,隨他一同老去,然后,去死。
“對不起,父親大人,對不起,我愛你!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夜晚,沒有月亮,只有滿天繁星,人們在他的腳邊發(fā)現(xiàn)了她。
人們驚恐萬分,高舉著火把將她團團圍住,不敢上前。她開口唱歌,哀歌令人沉痛落淚,人們紛紛咒罵她的不祥,沒有人開口,沒有人記得那海上的哀歌曾指引他們歸航。
“看,快看!她有魚尾,她是異族。是不祥之物!”人們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將他解下木樁,他在女孩的懷中虛弱得蘇醒。人們鼓噪著,要將她綁起來血祭海神,卻沒有人肯上前將她縛住。
人都害怕異類,害怕與自己不同的族類,害怕一成不變的生活發(fā)生改變。
他蹲在她面前,輕抬起她的臉。
“是你?”他說。他想他認得她,她知道他不認得她。
她笑了,抬起手想要再碰碰他的臉,卻被冰涼的繩索套住。
“先前,你冒犯我的啞巴妞兒,我不再和你計較了。海難也和你有關么?”他不悅,卻還是耐著性子詢問清楚。
有關么?沒關么?她哽住,是父親大人,但總是因為她,她無法否認,可是可是,她才是他的啞巴妞兒!她說不出話來,她不明白,為何在能夠開口的情況下,自己竟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定會一眼認出你來。她回憶,怔然地看著他,一語不發(fā)。
他發(fā)現(xiàn),她同他之前一樣也看不見,他還以為她像他一樣完全好了,他可憐她,便將她綁得松一些。人們因為他的大膽舉動,頃刻間換了態(tài)度,他們擁護他為首領,他攬著女孩擠出人群,不小心踩上一顆石子,彎腰撿起來,是顆美麗的珍珠。他回首看見躁亂的人群,人們哄搶著什么東西,咒罵聲,毆打聲不斷。他吻了吻身旁的女孩,將珍珠放在她的手心里。他不再有任何罪名,并且一夜間成為最高權(quán)力者,然而,莫名的悲傷情緒,讓他消沉。
她在他離開之后落淚不止,眼淚凝成的珍珠被人爭先搶奪。
很快,她再也哭不出一滴眼淚,沒有了珍珠。人們對她施以刑罰,企圖使她因為身體的痛苦而流出眼淚,久不見效,人們開始失望,也更加害怕人魚的復仇。他們提議盡快舉行祭祀,燒死她以祭海神,選在一個神圣的日子里,選在首領的婚禮之夜。
大海掀起巨浪,潮濕的空氣使火種變得微弱,人們在夜中形影單薄,恐懼感四處蔓延,禁不住高聲棄喊:“燒死她!燒死她!”
她聽而不聞,她聽到的全都是他的榮耀她的婚禮,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沒有甜腥的液體,她卻好痛好痛。
首領的新娘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撫摸她的臉,她記得那雙手,身子不經(jīng)意地顫抖。她一點也不怪面前的啞巴女孩兒了,他叫女孩啞巴妞兒,那是在叫她啊,他說他愛她,卻是在看著女孩。他說他幸福,她覺得她也是幸福的了,至少他的靈魂里有她的愛情,即便那愛情最終是要死去的。
“你很勇敢,你將獲得不滅的靈魂,你將永生。”啞巴新娘開口說話。女孩是女巫。
她很平靜,垂著頭問她代價。
“沒有了,我的出現(xiàn),他沒有認出你,就是代價。”女巫似不善言語,簡單答復。
她沉默了。
他獨自一人看著憤怒的大海,對將要到來的事感到矛盾和不安,不管是婚禮還是祭祀。他撿到一枚戒指,屬于他的新娘,自他恢復光明之后,從未見她摘下來過,他小心地放在手中端詳,小小的,耀石閃亮,呈現(xiàn)各種幻象。
那是個他熟悉的姑娘,他看不見的時候陪在他的身邊,會抬手為他遮擋陽光。她一次次得付出代價,交換他的幸福。那張漂亮的面孔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心,他幾乎無法正常行走,緊握著戒指一步步堅定地走向她被囚禁的地方。
他沒有認出她來,在他的世界一片光明的時候。
“還是讓我毀滅吧,我不要不滅的靈魂,不要永生!彼α,依然平靜。
“為什么?你將永恒,那里不再有他,不會再有痛苦了!迸滓呀(jīng)恢復一身烏黑的斗篷,只是唯一露出的雙手上,少了一枚耀石戒指。
“哦,那就更不需要了!
“但你已付出代價。”女巫堅持平等,等待她的索求。
“不要,也是一種需求不是么?”
女巫將手也隱沒在斗篷之中。
他趕到的時候,夜幕下,火光沖天,她被架在木樁上,灼熱的火焰將她炙烤,他看見她的笑容,在大火中跳躍起來,似乎是他曾經(jīng)想象中的模樣。
在人們的驚呼聲中,他躍上高高的火架,將她從木樁上解下,他用鋒利的匕首刺瞎了自己的雙眼,尋著她無力的身體緊緊摟在懷中,她的氣息微弱,他的血淚滾燙。
他說,我愛你,那個我沒認出來的姑娘,我的啞巴妞兒。
他說,我要死,但愿她再也不用為他付出什么。
他說,這一次,死就是我的欲望,可我要你活著。
說完,他將戒指戴在她的手上,戒指的力量足以帶她回到大海。
他在火光中微笑,他再一次看不見她了,可他卻找回了她,他的啞巴妞兒。
但他不知道,她早已為了這一半的欲望付出了代價,她對女巫說,讓我湮滅,讓我湮滅。
那場大火燒了五天五夜,成為人們的噩夢。人們唏噓著,無不避之,他們很快有了新的首領,并將火場圈為禁地。人們淡忘了他——曾經(jīng)的盲眼年輕人,還有她——那個異類,丑陋的人魚。人們這樣去記載:一個災難,一個不祥的故事。再沒有其他。
一個全身掩在黑色斗篷中的人踏著焚燒殆盡的火架,從灰燼中拾起一枚閃著銀光的戒指,將它安放在錦盒中,排在第七個。
“第七個了啊,”女巫感嘆,“純凈的東西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更得不到人的珍視,所以我收藏它們。”
女巫走下最后一階,朽爛的支架轟然倒塌,她彎腰捧一捧灰,自言自語:“沒有永恒,也什么都是永恒!
光明與黑暗并存,更容易被黑暗吸引;美麗與丑陋,更容易鄙薄丑陋;純凈和污穢,更容易顯露污穢的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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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結(jié)于《海的女兒》,王子是和沈岸一樣的渣男……所以想要殺死王子。某日有感,遂有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