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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水母的本名當(dāng)然不是這個。
按她自己的說法,“水母只有百分之二的腦子”,這個外號叫起來順耳又順口的,所有人也都懶得追究它的出處,只是每次每次數(shù)理化考試的試卷發(fā)下來后,水母就會抱著頭在寢室里唉唉地嘆氣,說道果然是水母腦子。
水母的眼睛本來就小,一笑起來更顯得小了,遠遠地看若是要找到她的眼睛似乎就有些困難的樣子,后來也不知道是誰送了她一個新外號——“囧”。宿舍里一幫好事之徒仔細地盯著正在啃蘋果的水母的臉,然后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一邊泡腳的水母莫名其妙又十分沒好氣地挨個把我們瞪了一遍。臥談會的時候,寢室里的一個女生笑嘻嘻地說道,“或者叫九妹也不錯!庇谑俏岬纫桓扇素Q起耳朵聽她解釋,那個女生賣了個關(guān)子,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足了后才慢悠悠地解釋道,“又囧又槑……”寢室里又是一片悉悉索索的猥瑣的笑聲。
“215的怎么這么晚還不睡!”寢室外面寢管大媽使勁地敲了敲門。
“嘿嘿,你們這幫人遭報應(yīng)了吧!钡葘嫻艽髬屪吡艘院螅笁旱吐曇魺o不得意地把寢室里剩下的五個人嘲笑了一遍。
“果然是九妹。”很輕很輕地,不知道是誰的聲音淹沒在了散發(fā)著微光的黑暗之中。
水母的身邊當(dāng)然不都是我們這些損友,在班里水母有個特別要好的人,叫江懷素——這兩人究竟要好到什么程度呢,差不多就是上廁所也要勾肩搭背,打開水也要兩兩成對的那種。只要和江懷素聚在一起,水母渾身的大媽細胞就開始蠢蠢欲動,兩人不是討論八卦就是討論自己心儀的男孩,要么就是水母聽著江懷素喋喋不休地講著自己。
不過對我而言,從一開學(xué)起,我就沒把水母和江懷素等閑雜人物劃進我的交友圈,就算平時見了面也打個招呼偶爾也幫個小忙之類,但內(nèi)心里還是喜歡遠遠地看她們兩個人熱鬧。江懷素應(yīng)該說是那種第一眼看上去就很讓男生喜歡的類型吧,她可以恰如其分地在不同的男生之間游刃有余地談笑,然而真正讓我不喜歡她的原因還是江懷素在兩個月之內(nèi)換了三個男生的感情史。
據(jù)說現(xiàn)在的目標是顧風(fēng)越,我同桌。
“水母你還在當(dāng)愛的信使么……”晚自修的時候看見水母拿著一張紙條給顧風(fēng)越,我抬起頭來半是揶揄地問。那個時候江懷素早就轉(zhuǎn)到中加班了,而水母幫忙傳紙條的事情是顧風(fēng)越換到我旁邊的座位上時我才知道,或許從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吧。我暗自揣度了一下,然后扶額感嘆奸情什么的果然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東西。
“差不多吧。”水母說著歪了歪嘴角,又露出了招牌的瞇著小眼睛的笑容,一溜煙地跑回了座位上。
“怎么這么煩啊……”顧風(fēng)越抱怨了一聲。
我斜了一眼顧風(fēng)越,“你這種態(tài)度怎么對得起這個對你一片癡心的女子呢!
“什么癡心女子啊,我躲都快來不及了!闭f實話,顧風(fēng)越的態(tài)度著實讓我吃驚不少,“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她的,當(dāng)初還不是她逼我告白的!
“這種事情也能逼的呀……”我斜睨了一眼,“還不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這種事情有什么好騙人的!鳖欙L(fēng)越皺起眉頭,然后攤開手聳了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喲,原來是真的!辈煊X到顧風(fēng)越是真的有些不悅了,我才斂起笑容說道,“逼婚吶?”
顧風(fēng)越?jīng)]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自個兒翻開紙條,然后作霜打茄子狀趴在桌子上。
“這么痛苦還不如去自己和她說清楚!蔽医ㄗh道。
“有那么容易就好了。”顧風(fēng)越說。
“小樣,好像自己多有魅力似的!蔽液敛谎陲椀乇磉_了鄙夷的意思。
直到后來,我和水母成為了交心的朋友后(對于這一點我也很詫異),我一邊挖著酸奶一邊和水母說,感情這種東西哪里能通過勉強來得到呢?即使能夠獲得自己想要的答案,恐怕也是并非真心,就算相信江懷素是真的喜歡顧風(fēng)越,可顧風(fēng)越那廝偏偏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最終也還是要散的,到最后可能連朋友也做不了了,豈不是很可悲么。
水母點點頭,慢吞吞地說了一句,“你也變成大媽了。”
但是現(xiàn)在,我和水母還只是個關(guān)系平淡的同學(xué)。只是同學(xué)而已。
她依舊是個喜歡和江懷素膩在一起、聒噪而八卦的女孩子,而我,還是習(xí)慣性的一個人吃飯打水去書店。
一天晚上,水母從上鋪爬下來鉆進我的被子里,翻了個身面朝著我,溫?zé)岬貧庀⑿⌒牡卦谖业哪樓芭腔。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龐,只知道她鉆進被子里時帶進來的一股冷氣將我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睡意打消得干凈。我有些惱火,壓低聲音問她:“水母,你干什么!”說罷還瞪了她一眼——希望她能看見。
她抱歉地朝我笑了笑,說了句對不起,然后緊緊地裹著被子,沉默了一會兒后,她有些猶豫地開了口,說道,“哎,這兩天心里有點難過,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說說!
“隨你了。”我忍耐住罵出“bitch”的沖動,側(cè)過身子以適應(yīng)狹小的單人床,心里卻惦記的是睡覺的事情。我并不善于拒絕,只得借著夜色掩飾臉上的漫不經(jīng)心。
水母和我說的是江懷素的事。
“我總覺得她對我沒有那么真心!彼篙p輕地呼出一口氣,“我也并不是苛求她能給我些什么,我只是希望,我那么真誠地對待她,她亦可以如此待我。”
“哦,是嗎?”
“我總感覺我們之間有一層隔膜,她總是敷衍我似的。”水母嘆了口氣,“我還因為她哭過了!
“哦,所以你星期一大掃除的時候一個人躲在衛(wèi)生間了哭。俊蔽一秀钡叵肫饋磉@個星期一回寢室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一向沒心沒肺、回到寢室就翻零食吃、講話無所顧忌像個大媽一樣的水母一反常態(tài)地老老實實在衛(wèi)生間里拖地。而那個時候我也懶得關(guān)心,把自己分配到的陽臺打掃干凈,和水母說了一句我去吃飯了就走了。
只是在經(jīng)過衛(wèi)生間的時候,看見她手里拿著拖把一個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劉海的陰影被雪白的燈光投落在眼瞼以上,她站在空蕩蕩的衛(wèi)生間里像是在發(fā)呆。
“嗯!彼f。
“當(dāng)你在選擇江懷素并且對她交心的同時,你早就該考慮到這個結(jié)果了!蔽颐悦院齾s仍然毫不客氣地說道,只是聲音輕得我自己都快聽不見了,困意如同潮水一樣淹沒了我。我往被子里縮了縮——其實我一點也不明白為江懷素這種女生有什么好傷心的。果然是標準的水母腦子。
我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盡管兩個人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實在是不舒服,我仍然屈服于疲倦的神經(jīng)。但水母依舊沒有睡,她的眼睛盯著虛空仿佛那里可以盯出一個答案似的,她的呼吸安靜又小心翼翼,然而我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過,水母在想什么,關(guān)我鳥事。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水母的頭藏在枕頭下面,枕頭又壓在我的頭下面——這究竟是什么糾結(jié)又詭異的場景啊。我一面用力推了推水母,她抬了抬手,卻依然沒有要起床的意思。誰知道昨天晚上水母又是幾點鐘睡覺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家伙。
事實證明,除了白癡會傳染以外,連“囧”也是可以傳染的——從早上第二節(jié)課開始胃就無緣無故地疼了起來。我咬牙切齒地趴在桌子上感嘆時運不濟,一邊瞇著眼盯著講臺上的老師的嘴唇激情澎湃地一張一合,思維則是處于半睡半醒之間,感覺像是一不小心就會錯眼看成一個老師長了兩張嘴。
到了中午,胃疼的情況也沒有多少好轉(zhuǎn)。
索性在吃中飯的時候回寢室,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
寂靜的寢室里連半點雜音都沒有,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這時,腦子里開始涌入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在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鑰匙被門鎖吃了,洗頭的時候關(guān)上廁所門就發(fā)現(xiàn)再也打不開了,往窗外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個人倒掛在窗戶上……啊喂喂喂果然是鬼片看多了以后的后遺癥嗎?我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想努力排除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但很多時候恐懼還是來源于自己的內(nèi)心,我想,越是懼怕的事物,便會越清晰地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走馬燈一般在腦子里轉(zhuǎn)了個遍。
背上有些涼颼颼的。
“來個人就好了!蔽以谛睦锬畹,一面埋怨似地在心里對自己說道,“平日里耍什么酷呢偏要一個人獨來獨往,好像全世界都看不上眼似的,裝什么清高呀真是的。現(xiàn)在倒希望有個人來陪你了,做夢呢?你當(dāng)人家都是傻子啊……”胃又開始不合時宜地疼了起來,腦袋里變得一片空白。很久之后我無數(shù)次地想起那時的情景——如果再多給我一秒,眼睛里的眼淚就會毫不猶豫地掉出來了吧。
說實話,我還并不至于因為胃疼這點小事而掉眼淚,真正害怕的則是當(dāng)我脆弱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站在我的身邊。
喀嚓。
是鑰匙打開門鎖的聲音。
“你果然沒去吃飯啊!笔撬傅穆曇簟_@個世界上果然真的有傻子,我的內(nèi)心又開始逞強了。
“哦,有點胃疼!蔽艺f。
“我?guī)湍銕姘,中飯不吃會餓的!彼衙姘旁谖业淖雷由,然后拉開椅子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謝了!蔽倚÷暤卣f道,伸手拿過裝面包的袋子。
兩個人仍舊是沉默,但不同的是,此時我似乎看見太陽安靜地從云朵之后挪了出來,毫不張揚地將光輝投落在215這個小小的寢室里,一瞬間所有的胡思亂想都像是霧氣一般消散開去。
“不要太感動哦,到時候你該請我吃飯的!彼敢娢也徽f話,笑嘻嘻地說道,“面包不是白給你買的喲~”切,水母果然是水母,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感動都被你說沒了。
回教室的路上,水母告訴我關(guān)于她和江懷素為什么會產(chǎn)生隔閡的原因。
“顧風(fēng)越和江懷素說他有喜歡的女生了,讓她不要再去煩他;江懷素就以為顧風(fēng)越喜歡的是你,誰知道那個混蛋和江懷素說他喜歡我的……這話能信么?”水母唾沫橫飛地對我描述道,“傻子都不會信的事情江懷素偏偏就相信了,結(jié)果好幾天都對我不理不睬的。這件事情你讓我怎么和她說清楚呢?!我現(xiàn)在看到江懷素都想躲。”
“聽起來像瓊瑤劇里的三角戀。”我在一旁適時地做著點評。
“差不多啦。”水母有些懊惱地說。
“但江懷素有些時候不還是來找你么?”
“切,她的本意又不是來找我的,還不是來看顧風(fēng)越的!彼傅穆曇粲悬c悶。
氣氛一下子又冷了下來。顧風(fēng)越和江懷素就是個雷點,有事沒事千萬別在水母面前提。
“哎,明天是星期六了,快期末考試了,你要留校么,聽說班里很多人要留校復(fù)習(xí)啊。”我岔開話題問她。
“你呢?”
“我才不留校,回去洗澡吃飯上網(wǎng)補眠什么的,另外還有一大堆臟衣服要帶回去給我媽洗啊!
“我其實蠻想留校的,因為我一回去我媽就特別累,所以不太想回去……”水母說道。
“真看不出來,你覺悟挺高的。”
“不過呢,為了不要對不起自己,我決定還是不留校。”水母點點頭,咧了咧嘴對我露出兩排牙地笑了笑。
“果然是水母!蔽移财沧,有些口是心非地說道。其實,我從來沒有像水母那樣考慮過,總認為在十八歲之前我媽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墒菬o論是愛情、友情還是親情,哪一段感情都不會是毫無理由的付出。在這一點上,水母比我明白得更深刻。
二月份初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開始放煙花了。每次晚自修下課后走在擁擠的人潮中,總能看到墨黑的天空中絢麗的花朵粲然開放。我抬頭去看那些轉(zhuǎn)瞬即逝的煙火,不知為何會突然失了神,內(nèi)心在一瞬間會貫穿了空洞洞的寂寞。
“寢室長——,回寢室咯!彼赋3T谶@個時候把我從文藝的情緒中拉扯出來。
期末考試來得比預(yù)想當(dāng)中快得多。
第一天上午考下來后,水母一臉燦爛地拉著我去吃飯。
“怎么這么高興,考得很好?”我問。
“沒……我語文考爆科了!彼刚f,“語文作文來不及寫,連規(guī)定字數(shù)都沒寫到。為了不影響下面的化學(xué),我只好一直安慰自己!
“腦袋被門夾了么?”我摸了摸水母的頭發(fā),“化學(xué)呢?”
水母握拳作激動狀,“我化學(xué)從來沒這么認真得考過!最后一個大題我把步驟全部認認真真地列在了草稿紙上,然后再抄上去的。”
“那你答案算出來是多少?”
“我算出來是28%!彼阜浅F诖乜粗摇
“可我們算出來都是28.6%……”
在食堂非常意外地碰到了江懷素,我和水母都是下意識地呆了一下!耙黄鸪院昧恕!彼f,神情并沒有什么不自然。江懷素在水母對面坐了下來,“水母啊,怎么辦,我覺得他越來越帥了!苯瓚阉睾敛唤橐獾匾贿叧燥堃贿吅退竷A訴,完全把我晾在一旁。
“顧風(fēng)越?”水母問。
“嗯!苯瓚阉攸c點頭,“我真的很喜歡他很喜歡他啊!
“那你就去和他講清楚嘛!彼刚J真地聽著江懷素的喋喋不休,不時提出自己的意見。
“可是他已經(jīng)那么明顯地拒絕我了!苯瓚阉仄仓旖,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埋怨。
我輕微地皺了皺眉頭,端起盤子準備離開!俺酝炅嗣矗俊彼柑痤^來看我。
“嗯,我先去打開水,你們慢聊!蔽覡砍鲆粋笑容,扯了扯嘴角。
天色被夾道的香樟渲染成了潮濕的濃綠,空氣里有鋪面的水汽,潮潤潤的,像是深入肺腑之中。風(fēng)吹過時,香樟的枝葉都抖動起來,雪花簌簌地落下,想起前些日子下的大雪,整個世界都是銀裝素裹的美麗,到了今天才停。低矮灌木上仍殘存著的雪在清寒之中泛著點點光芒,仿佛是從夜空中掉落的星光。我踩著水坑故意繞了遠路回教室,只不過是為了不碰上水母和江懷素罷了。
不知為何,我的內(nèi)心替水母有些難過。
傍晚,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拎著水壺去打水的水母?匆娢遥袷窍肫鹆耸裁此频膯柕,“哎,你中午生氣了么?”
“你腦子被門夾了么……我為什么要生氣!
“因為江懷素!
“我才沒那么多的閑工夫來為她生氣,多不值。”我擺了擺手。
“哦,那就好!彼更c點頭,笑得咧開了兩排牙。
“我說,江懷素那樣傷害你,你還準備和她當(dāng)朋友么……”她走得離我有幾步開外時,我突然問她。
“也許吧……反正我是水母腦子,你知道的。”她回過頭來笑著說。笑容干凈而純粹。
我看著她一個人拎著水壺朝開水房走去,似乎在獨自唱歌,眼神望著遙遠的地方。但是傍晚的風(fēng)太大了,我根本聽不清她在唱什么。我只得跑了幾步追上她,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說,“噯,水母,你一個人唱歌的樣子真憂傷呢!
她的眼神微微一動,慢慢回過頭來,然而僅僅是一瞬間,她又露出了瞇著眼睛的猥瑣笑容,說,“寢室長,你又文藝了是不?”
“算是吧。”我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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