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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忘川不留情
我站在忘川河邊。
河水如血,無數(shù)惡靈怨靈在河中叫囂著,激起層層波浪,讓剛經(jīng)歷過生死的新魂毛骨悚然。
河并不寬,周圍除了大簇大簇的曼珠沙華,別無他物;璋档耐ㄟ叄t色不但沒有帶來生氣,反而更覺幾份妖異,徒增不祥之感。
河上只有一座叫奈何的橋,連著黃泉路和冥界。橋的這邊終年由孟婆把守,凡是經(jīng)過的魂魄,必要喝下她自制的孟婆湯,再踏過奈何橋,忘掉今世,奔赴彼岸,開始新的輪回。
我站在忘川這邊已經(jīng)很久了。不是不想重新開始,而是不愿忘記。孟婆不急,也不惱,她篤定我最終一定會遵循這輪回的規(guī)矩。
孟婆只有在閑暇時才能和我聊聊,只是,這種情況并不多,所以我總是沉默地看著一批又一批要轉(zhuǎn)世的魂魄,看著滾滾的忘川,看著妖嬈的曼珠沙華,過著不知天昏地暗的日子。
身未動,心卻早已飄到九霄云外。曾經(jīng),冒失的我險些誤入毒沼,路過的黃泉善心大發(fā)救下了我。無處可去,我便開始跟著黃泉闖蕩江湖。黃泉總嫌我拖沓,作為一個殺手,簡潔才是正道?伤]有丟下我,只是一遍遍告誡我,又不厭其煩地解決掉我捅下的爛攤子。時間流逝,我和黃泉之間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晌覀儧]等到開口的時候,一支毒箭分隔生死。那支箭對準(zhǔn)的是黃泉,射中的卻是我。我很大度地對黃泉說,我還了他一條命。他抱著我沒說話。殺手不可以輕易露出自己的感情,他只能沉默。
我竟然不害怕死亡。抱緊黃泉,我微笑著經(jīng)歷靈魂從身體抽離的過程。
我要在這里等他。
就算被迫投胎,我也不會喝下孟婆湯。赴忘川,待千年,投胎轉(zhuǎn)世后,便不忘從前。
我把我的故事講給孟婆聽!巴魏蝺上嘁,奈何忘川不留情。”她神色不變,只說了這么一句,她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在流轉(zhuǎn)。我看不清楚。
孟婆還是不愿通融我。等待久了,我貪玩的本性就露了出來。我很想知道忘川河的彼岸有什么,想去看看冥界到底什么樣。
趁著孟婆打盹,我爬過奈何橋。我沒有細(xì)想,一向仔細(xì)的孟婆怎會出現(xiàn)這種疏忽。前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我想回去,回頭見孟婆已經(jīng)醒了,忙碌著她的工作。我知道我不能回去了,萬一惹怒了她,被強(qiáng)行灌下孟婆湯就糟了?纯辞胺,我一狠心,抬腳準(zhǔn)備踏入黑暗。
“再往前走,可就回不來了!睖嘏穆曇衾∥业哪_步。我不敢大意,我還要回來等黃泉。
轉(zhuǎn)身,奈何橋邊靠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鬼也可以這么好看?我詫異。“不要以為鬼魂都像忘川水里的那樣。”少年猜出了我的心思。
我沒接話,靜靜地站在忘川的這頭,不經(jīng)意間看到對面的孟婆,她根本沒有注意原本在那頭的我已跑到了這邊。隱約中,我似乎聽到低頭熬湯的她一聲幽幽的嘆息。
“我叫忘川。你叫什么?”被我冷落的少年沒有離開。我輕輕搖了搖頭。“嗯…那叫你奈何怎么樣?奈何橋的奈何!鄙倌旰軣嵝牡亟o我起了名字,沒等我同意,又問,“奈何,你站在這里多久了?”我再次搖頭!澳阍谶@里是要等什么人吧!薄包S泉,我在等黃泉!蔽衣曇魣远。
“黃泉…”少年沉吟著。不知是不是錯覺,我似乎看到少年臉上轉(zhuǎn)瞬即逝的黯然?吹轿彝嶂^不解地看著他,少年扯出一絲笑:“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聲音竟有些苦澀。
我記著那句走了就回不來的話,決定還是乖乖地待在原地。忘川河水依舊翻滾著,總有一些不愿忘記從前又倔強(qiáng)的魂魄義無反顧跳入忘川。來來往往,沒有誰注意到河邊靜默的我。
孟婆仍然當(dāng)我空氣,忙著她的活,從來不停歇。忘川倒是經(jīng)常來看我,他對這里很熟,天天晃來晃去也沒有鬼差來抓他。
“奈何,知道自己叫什么么?”“我叫奈何!蔽液軣o奈地回答忘川白癡的問題!澳魏危阍谶@里站了多久?”“不知道,沒算過!薄澳魏危阍诘日l?”“我在等…”話語就這么突兀地消失在空氣中。我忘記我在等誰了,我記得我和他的點點滴滴,可他的名字和臉于我卻是空白。怎么回事?我焦急地回想著。我在等誰?他是誰?抓著頭發(fā),我苦惱地蹲在地上,任憑發(fā)絲纏上血紅的曼珠沙華。真是諷刺,我在忘川邊苦苦等了這么久,卻在等待中遺失了要等待的人。
“奈何…”忘川蹲在我旁邊,替我把頭發(fā)和花莖分開,然后把我拉起來,“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吧;蛟S哪天會再想到的!
“可是忘記了還怎么等…”我神思恍惚,喃喃道。
忘川的眼里閃過一絲心疼,他揉了揉我的頭發(fā),說:“那就不要等了,你等的人肯定也不會同意讓你在這里一直等下去的!
我皺著眉,雙手遮住臉,明顯感覺到記憶正變得模糊不清。
“奈何,我?guī)闳e的地方看看好不好?再站下去,你會變成石頭的。你不是想去冥界嗎,我們現(xiàn)在就去。”忘川伸手揮開纏在我腳腕上的曼珠沙華,等著我的回答。
我吐出一口氣,茫然地放下手。那段記憶已經(jīng)距我遙不可及,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塊!巴。”我看向忘川的眼睛,“你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為什么會陪我這個只是輪回過客的孤魂這么久?”我不笨,忘川給我的感覺很不一般。
“你可不普通,奈何。你是唯一一個沒喝孟婆湯直接過奈何橋的魂魄呢。”
我不再繼續(xù)問,忘川肯定不會說實話的!皫胰タ纯蹿そ绨。”
冥界并不像我想像的一般,陰冷,黑暗,充滿死氣。實際上,冥界很熱鬧,不同的區(qū)域有不同的功能。忘川帶我去的是冥界最繁華的地方--冥市。這里鬼來鬼往,那些陽壽未盡卻意外死亡和暫時沒有去投胎的魂魄在這里搭了屋子,擺了店鋪,賣著一些親人燒給自己的多余的東西。閻王殿也在這,因此,經(jīng)?梢钥吹窖褐鴲汗淼墓聿。
很熟悉,非常熟悉。就像我以前來過這兒一樣,閉上眼我都可以隱約猜出哪里有屋子,哪里是店鋪。而且我明顯可以感覺到那些往來的鬼差看向我時和其他人不同的目光,那目光里有驚訝,有熟稔,還有我看不出來的情緒。
“奈何,要不要進(jìn)去參觀參觀?”站在閻王殿前,忘川問。
“就這么進(jìn)去?”看著門口守衛(wèi)森嚴(yán)的鬼差,我詫異忘川打算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走進(jìn)去。
“是啊,難道奈何打算提點禮物?”忘川故作驚奇,轉(zhuǎn)而又恢復(fù)正常。“放心吧,你不是說我不一般么!
我跟在忘川后面就這么進(jìn)了閻王殿,兩個守衛(wèi)也只是朝我們點了點頭,竟然沒有攔我們。
閻王殿大殿里的氛圍像是故意弄出來的。點著幾支昏暗的蠟燭,招來幾絲幽幽的陰風(fēng),高高的房梁不但沒有開闊感,反而增添了幾分壓迫。即使已經(jīng)在忘川河邊訓(xùn)練了好久,見到這個場面我還是抖了抖身子。
忘川拉著我輕車熟路地繞到大殿后方。后面的環(huán)境與大殿截然不同。這里有很多鬼差正在忙碌著。我一眼就看到一黑一白兩無常手拿小冊子,像是去勾魂的樣子。
一轉(zhuǎn)頭他們就看到了忘川。“喲,忘川,你來啦!焙诎谉o常走過來打招呼,看到了忘川旁邊的我。他倆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奈何?!你回來了?好久不見!”
黑白無常認(rèn)識我?他們的表現(xiàn)嚇了我一跳。沒等我回話,白無常就靠了上來:“奈何啊,這一千年過的如何?現(xiàn)在想通了沒有?可不要再…”話說到一半白無常就被忘川捂住了嘴!澳銈儌z還真是多事,沒見到我使的眼色嗎?”忘川勾住黑白無常的脖子,背對著我壓低聲音說道。黑白無常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只好訕訕地笑。
“奈何,不要聽他們亂說。我們繼續(xù)參觀!蓖ǖ姆磻(yīng)很像在掩飾什么。他又轉(zhuǎn)向黑白無常:“你們倆還不去勾魂?小心誤了時辰閻王爺拿你們是問!焙诎谉o;腥唬Σ坏馗孓o后離開了。
我等著他們走遠(yuǎn),抬頭直視忘川的眼睛:“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薄皼]什么事。奈何,黑白無常剛剛只是開玩笑,你不要當(dāng)真。他們就是這個性子!
忘川還想回避!巴,我不是三歲小孩子了。從進(jìn)冥市開始,我就猜到你肯定有事瞞著我!蔽冶仨毜门宄l(fā)生過什么!斑@…”忘川輕輕嘆息,下定了決心,“跟我來!
忘川帶我到了閻王的書房。閻王正在里邊批著卷宗,聽到有人進(jìn)來,他頭也沒抬:“來了啊…”
忘川畢恭畢敬地站在桌前,神色有些落寞:“是,閻王大人。奈何想知道事情始末!
“嗯,”閻王從卷宗里抬起頭,眼神深邃看不出一點波瀾。“奈何,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閻王大人!币遣慌宄,遲早有一天我會因自己的臆想而魂飛魄散。
“不后悔?”
不知道閻王為什么要這么問,我回答:“不后悔!
閻王伸出一根手指,朝著我額頭的方向輕輕一點,整個世界立刻天旋地轉(zhuǎn),記憶如潮水般涌進(jìn)腦海,我迷惑的一切漸漸明了。
我本就是冥界中人,奈何橋是我幻化而成,所以,我叫奈何。忘川便是奈何橋下的忘川河。幾千年來,惟有孟婆一直陪著我和忘川,我們?nèi)齻總是在一起對來來往往的魂魄品頭論足?菰餆o味的生活因此有了些樂趣。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孟婆不再和我們評論魂魄了,她已沒有了早先剛成為孟婆的新鮮。恪盡職守,平靜沉默,和她的前任們一樣,只因看盡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不甘寂寞的我只好拉著忘川繼續(xù)絮絮叨叨,還好忘川沒有厭煩我。倒是一旁的孟婆偶爾會打趣我和忘川,說我肯定是好幾輩子沒有說過話了,說忘川的耐心簡直無人能比。我總是樂此不疲地反駁孟婆,惟有忘川對孟婆給他的評價一笑了之。
我是有貪玩的本性。因為忘川去過冥界很多地方,我便常常央求他帶我出去看看,忘川從來都不拒絕。孟婆勸阻不了,只好由著我們。
出去玩的時候,我認(rèn)識了很多魂魄,大部分都是鬼差,忘川和他們很熟。當(dāng)然,忘川也帶我去了冥市和閻王殿。殿里的鬼差都很熱情,帶著我們看了很多東西。只是,很不幸,我闖禍了。當(dāng)我拿起一本生死薄打算準(zhǔn)備翻開看看時,整個生死薄因為我的觸碰化為紙屑。我手足無措。在漫天翻飛的白紙中,我看到驚慌的忘川和一干鬼差,看到正踏進(jìn)門的一臉慍色的閻王。大禍要臨頭了,“不是我的錯”我只有這一句話可講。不是不解釋,而是閻王不會聽。一本生死薄被毀掉是件大事,盛怒的閻王一聲令下,決定了我之后的生活,在人間輪回。
閻王不聽忘川的求情。我極不情愿地被帶到了最初待的地方:忘川河,奈何橋。
閻王做的很絕,非要讓我丟掉記憶。孟婆不能違背閻王的命令,緩緩端上孟婆湯。忘川站在我身邊,抓著我的手不想讓我接過那碗湯。閻王讓鬼差把他拉開,被兩個鬼差扣住的忘川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著我干著急。
捧著孟婆湯的手還在微微發(fā)抖,我仰頭,一飲而盡。
“過橋吧!泵掀泡p輕說。我一步一步的踏上奈何橋,到了橋中間,停下,回頭看看忘川和孟婆,嘴角揚起一絲微笑,毫無預(yù)兆地縱身一躍,跳進(jìn)了冰冷的忘川河。
就算要輪回,也要先在你懷里過千年,即使我即將不記得你。
千年后,我來到了人間,遇到了黃泉。記憶逐漸明了,我也記起了我要等的人。
這么久了,黃泉早已輪回了很多次,不再記得我了吧。我最終還是沒能等到他。
眼前的景象開始清晰,回憶結(jié)束。我還是站在閻王的書房里,忘川正扶著我!霸趺礃,奈何,千年過后,你可知道錯了?”閻王還記著我的過失。我頓時覺得他那張慈祥的臉就是迷惑人的!澳魏蔚拇_有錯,不該拿起那本生死薄。但,毀掉生死薄的,不是我!蹦氂械淖锩,我奈何絕對不接受。
閻王不說話了,書房東氣氛有些凝重。我深呼吸,接著說:“大人,您若對奈何的回答不滿意,還要懲罰我,我現(xiàn)在就可以再輪回一次。但是不管多少輪回,我的回答只有一個!
極端如我,想不到折中的辦法來解決。
我沖了出去,發(fā)了瘋似的跑到孟婆那里。即使沒有鬼差監(jiān)督,我仍然倔強(qiáng)地要執(zhí)行閻王千年前的命令,一步不差。孟婆依舊淡然,好像很早就料到一般:“你真的決定了么?忘川要怎么辦?”“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讓自己擔(dān)負(fù)一個莫明其妙的罪行!泵掀艤谖已矍,我的心情和千年前一樣。
“奈何!不要喝!”忘川才趕過來。他一定是被閻王攔住了。
將空碗還給孟婆,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轉(zhuǎn)身,面對略帶慍色的忘川。
“奈何你在做什么。吭趺茨苓@么傻?”忘川失去了以往的冷靜,拼命的搖我的肩膀,似是想讓我吐出來。
“我不傻。我只是要以此證明,我沒錯!陛喕匾埠茫f不定會再次碰著黃泉,雖然我們已不認(rèn)識。
“奈何…”忘川頹敗地松手。突然沒了忘川的支撐,我一陣恍惚,一個趔趄差點跌倒。我知道,孟婆湯開始生效了。
“唉…”孟婆微微搖頭,悄悄對我耳語,“知道么,黃泉,就是忘川。”
有如晴天霹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他用千年修為換了人間一世!敝灰蚺挛以谌耸兰拍冻隽诉@么多,我卻一無所知。
我觸摸著自己幻化成的橋,凝視橋下如血的河水!巴。別擔(dān)心,只是一世而已!薄爸皇且皇馈皇且皇馈蓖ǹ吭跇蜻,顯得虛弱不已。“不過,輪回前,我還是會和你待千年!蔽逸p觸忘川的手,后退幾步,又是一躍。
我再次跳入了忘川,找回沒多久的記憶也要消失了,忘川俊秀的眉眼溫柔的聲音也漸漸離我遠(yuǎn)去。我奈何的輪回,就是這樣開始的啊。
彼岸花開只孤莖
三生石旁望鄉(xiāng)亭
忘川奈何兩相依
奈何忘川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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