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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不懂
弄不懂
瓊?cè)A上下許多人皆知玄霄師兄下了一趟山,帶回了個天分極高卻毫無修仙人自覺的師弟來。這新來的師弟云天青,卻不是個潛心修煉的,自入門那日起,便花樣百出的折騰,短短半月時間,瓊?cè)A上下大半的人都已被他折騰過了,連幾位長老都未能幸免。真真是個魔星。
玄霄也納悶。分明前兩次見著好好的那么一個人,進退有度,言辭存禮,瞧著朗風霽月一般文雅瀟灑的人,怎會本性如此頑劣,不是今日壞了師叔的煉丹爐,便是明日欺了半山腰上的瓊?cè)A求道者們走上岔道一路東去。
分明當日央了玄霄時說得言辭懇切:小弟對昆侖瓊?cè)A派仰慕已久,可否勞劍仙攜小弟一程,作個引薦人,好讓小弟拜入瓊?cè)A?
聽聽,自小向往求仙問道,對昆侖瓊?cè)A派仰慕已久,這話說得多懇切,多有誠意!
玄霄也道他是個好的,也未曾推辭,便攜了他至播仙鎮(zhèn),指點他上山之法。誰知待他入了門之后,便成了這副模樣!嫌棄齋食,偷吃葷腥,捉弄同門,偷奸耍滑,屢犯門規(guī)……當真是最頑劣不過!
只怕當日所說對修仙之向往,也不過是一時興起,不盡不實之言罷了!
這點上,玄霄自然是氣的。
連帶著,晚間里見著了云天青也沒什么好臉色。
可那云天青卻像混不知一般,每每嬉笑著一張臉纏上來,每晚怎么也要讓他纏上一些時候才可真正闔眼睡了。
玄霄本以為云天青也就那樣了。卻不想他后來會做出那樣自作主張大逆不道的事——獨自一人上了天庭。
想成仙?
這個理由誰說玄霄都信,惟獨云天青,是不可信的。
他已然不止一次地察覺到云天青對神仙、對修仙嗤之以鼻的態(tài)度。
試想,保持這樣態(tài)度的云天青,又怎會為了成仙,獨自去闖了天庭。
然而玄霄去問云天青。
云天青一口咬死是為了成仙。
他既不愿道出緣由,玄霄也就無法去弄懂,去猜透。
玄霄細想前塵,甚至隱隱發(fā)覺自己一直就沒有弄懂云天青過。
玄霄手握著那枚帝女翡翠,慢慢收攏進掌心。
師兄?你在看什么。
玄霄抬頭,見是夙玉;卮饹]什么。
他站起,順勢攏袖,把那塊帝女翡翠攏進了寬袖深處。
這塊翡翠,是他和云天青一塊弄來的。那個時候云天青還沒有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來,夙玉也還未入師門,他也還偶有空閑時間。
就陪他那向來的胡鬧的師弟走了一遭。
“哎,師兄,你說成仙有什么好?”
“成仙自是比做凡人好!
玄霄抬眼看他一下,他叼著一根雜草歪著唇笑,篝火的火光明明是散射的,卻在他的嘴角那凝聚出一點特別明亮的紅光。云天青瞇著眼,似乎想著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沒想。玄霄看了片刻,又低頭專注于擦拭自己的羲和。
有時候,玄霄會覺得自己弄不懂云天青。他看起來對什么都不是很在乎,然而有時又會存一些奇怪的堅持。
譬如這回陪他來這云滇之地除妖,便是云天青軟磨硬泡跟自己磨來的。依玄霄對這個師弟的了解,他甚少堅持要做什么,他不愛修習劍術(shù),也不愛修習仙術(shù),只成日里御劍玩,也沒個正經(jīng)模樣,也從未見他對除妖一事上過心過。
玄霄不知為何自己最后竟也答應下這樣無禮的請求。
那天云天青忽而湊到自己面前,嬉皮笑臉地說:師兄,師弟聽聞云滇一帶出了只妖怪,想去那走一遭,師兄陪師弟去一趟可好?
彼時玄霄正用內(nèi)力蒸干自己的頭發(fā),也未睜眼,冷著聲道,先把你那劍術(shù)和法術(shù)練好了再思除妖之事。
嘿嘿,這不是知道自己實力不濟,才請師兄與師弟一道,幫師弟一把么?
不像樣!還沒學會走怎能跑,待你劍術(shù)有了精益再說此事。
半晌不見云天青回話,稍稍抬眼一瞧,卻見他坐在油燈前的小半個側(cè)臉莫名有些寥落。玄霄心里有絲詫異劃過,還未等他思量好是否要改口,又見云天青實打?qū)嵉貭砍鰝落寞已極的淺笑。
只怕再過一陣子,師兄就沒時間陪師弟到處胡鬧了。
玄霄那句“你也知你是胡鬧”不知怎么的,硬生生就給卡在了喉嚨里。
后來竟答應了。
玄霄直到現(xiàn)在也想不通自己為何要應下這般胡鬧的請求。他分明應當押著云天青天天更加刻苦地練劍才是。
云天青已經(jīng)睡著了。
失了眠的玄霄自黑暗中睜開眼,扭過頭去,月光從窗外灑進來,他能看到他仿佛忽然靜謐下來的輪廓。眉頭稍蜷,并不舒展。
像是藏了什么天大的心事。
而玄霄猜不透。弄不懂。
第二日隨他去滅妖,那妖果真是難纏的,然云天青與他配合得當,合兩人之力,總也將那為禍一方的妖物滅了去。
之后,便得了塊帝女翡翠。云天青對那塊玉似是甚喜歡,又笑嘻嘻央著自己與了他。
玄霄本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自是予了他,并不與他多費唇舌。
他師兄弟二人回瓊?cè)A沒幾天,掌門師傅又收了個喚作夙玉的師妹。自這師妹入門,師傅便命她和玄霄修習起羲和與望舒,每日里除了練劍便還是練劍,真真應了云天青那句再無時間陪他胡鬧的話。玄霄意識到這一點之時,從腳底心升起一股寒氣,片刻后又叫他自己壓下了。
這不過是個巧合。玄霄如是想。
云天青被貶下山后,玄霄見過他一回。
那也是一次意外,玄霄去陳州除妖,那里近些日子有一只蛇妖出沒害人,他奉師命前往調(diào)查,在陳州解決完蛇妖后,忽而想起云天青落腳的壽陽縣就在那附近。不是很遠,只隔了一座山頭,御劍只消一瞬,便到了。
也不知道云天青,如今過得如何。
武功盡失,靈力全廢,筋脈俱損。在玄霄看來,那已經(jīng)和一個廢人無異了。他不知道一個廢人要怎么才能開心地活在這個世上。
若他當真過得不好……
過得不好,又當如何。接他上山已無可能,接了他在播仙鎮(zhèn)方便就近看顧?
玄霄很小的時候就已拜入瓊?cè)A派,山底下那些凡人的生活是怎樣,他并沒有什么印象。似乎是日日需要為金錢糧食奔波的日子。黃白之物。玄霄嗤之以鼻。
但是他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表達這樣的不屑。
等玄霄回神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壽陽城門外了,羲和赤紅的光芒偃旗息鼓,在他手里凝成一種冷靜澎湃的暗紅色。
玄霄本以為要找云天青需要費一番周折,但是似乎老天并沒有打算為難他,他很快就在縣令府的客廳里找到了云天青。還有和他坐了一桌的那個比前幾年略有發(fā)福的縣令,還有一個人不認識,看起來和云天青一般大,又似和他極為熟稔,在桌邊推推搡搡,不成個體統(tǒng)。三個人正推杯過盞地聊天說話,個個紅光滿面,顯是酒喝高了的征兆。
“劫富濟貧……好事啊。不過,嗝,要小心別被官府的人抓到啊,上輩子,你可是被官府的抓住了,捧著自己的腦袋在奈何橋前排隊的,都能當蹴鞠使了,哈哈哈……”
“你……嗝!……發(fā)夢呢!還上輩子!我、嗝、我那個輕功、嗝蓋世飛檐走壁,是斷不會被官府里那幫廢物抓到的!
“哈哈哈……確實……是發(fā)夢啊……來來,喝酒、喝酒……”
云天青手提一個青白瓷的酒壺,一手搭在玄霄不認識的那個青年身上,笑得開懷。
看起來簡直過得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如此廢人一個,一事無成,竟也可活得這般開心。
只怕見了自己,反倒壞了心情。
玄霄一晃身形,離開了壽陽縣令府。
他落在縣衙外的集市旁,見那賣豆腐的小販喊得起勁,便順手買了一碟壽陽特產(chǎn)的八公豆腐。他是來給夙玉捎禮物的,并非專程過來瞧云天青。
曾經(jīng)那個師弟,玄霄不曾弄懂過。
如今這個,他自然更不懂了。
凡塵俗世,有什么值得懷戀開懷,他并不知道。
玄霄低頭看一眼自己手里提著的八公豆腐。也許夙玉能告訴他答案。
夙玉也曾言及她弄不懂自己,也許哪日她弄懂了自己,他也就找到了法子,去弄懂云天青。
這世間之事,左不過便是你弄懂我,我再弄懂他。如此循環(huán)往復,方是正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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