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初中畢業(yè)爸媽兩人友好離婚之后，老爸作為一個單身漢過了整整八年的光陰。去外地上大學時我曾經(jīng)勸說過他再找一個老婆回來，可他卻只是笑笑，露出只有一邊的酒窩。
　　這時候我會注意到他的法令紋，比他偶爾冒出的白發(fā)還要觸目。
　　他是一家外企的HR，用我前男友的話來講他平常謙遜溫和，可打量人時眼神簡直像鷹隼般犀利。平常電話也大多關于工作上的事，冷淡語氣和同我說話時完全算兩個人，這讓我有種微妙的自豪感，大概是“看，我爸最寵溺我”的心理。
　　可是最近我發(fā)現(xiàn)，他有時會在打電話時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在我二十四年的人生歷程中絕沒有看到過他會那樣笑，還是那種帶著一絲羞赧的。
　　我發(fā)誓，那絕對是我高中早戀時才會露出的表情。
　　作為他女兒，雖然說是鼓勵他再結婚，可內(nèi)心總會有一點芥蒂。兩人一起吃飯時我也會敲敲邊，問老爸你明明男人四十一枝花怎么還沒有女朋友，他又甩著筷子：“我都四十七了，哪有女人能看上我啊�！�
　　可是……我把到嘴邊的話和他親手做的肉丸一起吞了下去：我真看不出你有四十七好嗎，以前開家長會時別人以為你是我哥。

　　在我大學畢業(yè)回上海上班之后，他仍舊是改變不了他那多余操心的習慣。審計的工作繁重又雜多，有時要加班到很晚才能拖著沉重的身子來擠地鐵。再加上家住在外環(huán)，從末班車輕軌下來我又不敢獨自一人走到小區(qū)，只能打車，他便天天叮囑我要在下班時打電話給他，然后要在坐上出租車時給他打電話——第一句話一定要說“爸爸”，這樣司機就能明白小姑娘是在和家人打電話而不敢做其他事情。
　　一開始我老是忘記他交代過的，等進家門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臉上寫滿焦急的男人正拿起電話，西裝被皺巴巴地扔在沙發(fā)上。這時候我會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趁他數(shù)落我之前把他那像咸菜一樣的衣服熨好掛起，像平常的父女兩個斗嘴幾句。
　　經(jīng)過幾次之后，我每次晚上加班必會給他打三個電話，第一個是告知我要加班；第二個在我下班時候；第三個便是上了出租車后打的。
　　我想，如果我嫁出去的話，第一個哭的人一定是我的老爸。我能想象他緊緊拽住我的手，嘴角拼命抿出不甘心的表情來面對新郎官。

　　某個周五中午，我正在公司里吃飯，他突然電話打來：
　　“囡囡，我要去蘇州一趟，明天下午回來OK伐？”
　　“……你去蘇州干什么�。俊�
　　“出差。你今天要是晚回來的話老三步不要忘記了，還有進家門時記得把門鎖好，還有明天有鐘點工過來別忘了給她開門……”
　　“知道了呀煩死了，那你是一個人去還是有人一起去的？”
　　這時我能感覺他愣了一下，然后才開口：“老板和我一起去。”
　　我并沒有多想，收線之前就隨意說了句：“到蘇州時給我發(fā)個短信�！本o接著就聽到他略激動地“好、好”兩聲，然后掛了電話。

　　果不其然今天又要加班。每次半死不活地從一號線沖出來進五號線末班車時，我都會覺得自己穿高跟鞋還能跑簡直是碉堡了。
　　出站后上了出租車，跟司機說完小區(qū)名后我便拿出手機，直接第一個電話聯(lián)系人。
　　我等了很久。老爸的彩鈴很懷舊，是陳慧嫻的《千千闕歌》，可我把副歌部分翻來覆去聽了兩三遍了都沒有響起他的聲音。
　　……搞什么啊這家伙。
　　車子進了小區(qū)，我趴在副駕駛座位的后背，注意著前方該叫司機從哪里拐彎，一邊又不甘心地繼續(xù)給他打電話。直到我打了第四遍時電話才通，我報復心理似地道：“親愛的你干嗎不接我電話——”
　　“親……愛的？”
　　對方沙啞的聲音讓我嚇一跳，想想我沒有撥錯�。骸斑@是陳繼宇的手機吧？”
　　“嗯�！币魂囅はに魉鞯穆曇糁笪医K于聽到了老爸的聲音：“囡囡……”
　　是我的錯覺嗎，我怎么覺得我爸聲音帶了點哭腔在里面？“前面路口大轉彎，對就這里拐……老爸剛才那人誰啊？”
　　“我老板……”
　　“哦哦……前面第二個門停下。拉卡的�！蔽衣唤�(jīng)心把交通卡遞給司機，刷完后下了車。“那你在干嗎啊剛才怎么不接我電話？”
　　“洗澡……而已啦�！彼挚攘藘陕暎拔页鰜淼臅r候……正好看到老板接了我電話……”
　　不。絕對有問題。我心說。
　　如果是十年前的話他這么騙我我是深信不疑，但我一個大人了還搞不明白我爸在干什么？那種強裝鎮(zhèn)定的聲音和拼命掩飾的鼻息只有一個可能。

　　所以，當一個和我老爸差不多年紀的男人和他一起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想掐死整篇文臺詞只有四個字的、我未來的第二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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