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嬰去了膠州路的教師公寓，昔日熟悉的大樓已經(jīng)變成一片廢墟。她聽到周圍有好像靈魂抽泣的聲音，空氣中彌漫的是亡靈的氣息。嬰留下一束花，低下頭。靜安區(qū)，這里的感覺如此陳舊，她好像已有一個世紀(jì)沒有在這停留。

　　小時候的嬰和外公度過了大部分的時光。她的家在延安中路740弄，市中心的新里洋房。那是一條短短的弄堂，門口高掛的牌子上有被漆了又漆的“康樂村”字樣。對面是一幢幢西班牙建筑，隔壁則是威海別墅和太陽公寓。

　　嬰最親近的是弄堂中的那家煙紙店，孩童時代的她常常陪外公下樓來到這里。香煙、啤酒、冷飲。嬰的手里總是緊攥著外公給的一元錢，用來買鹽水棒冰。在那個年代，也算是小小的奢侈。弄堂里還有一口井，在夏天的時候習(xí)慣把西瓜浸在井水里，再打上來的時候，已是冰涼的了。然后外公和嬰坐在小板凳上，外公取一塊西瓜塞到嬰的嘴里。但每當(dāng)這個時候，鹽水棒冰就會一點點化掉，滴在手上黏黏的。

　　外公叫嬰“囡囡”，那是南方人喜歡的稱呼。他說囡囡啊你要記住，世上只有阿公好。

　　后來嬰上小學(xué)了，在弄堂里嬉戲的時間便逐漸變少。嬰就讀的小學(xué)在外區(qū)，外公每天都會乘公交車去接她。一起回來的時候，卻坐著起步費就是公交五倍的出租車。嬰喜歡在學(xué)校對面的小店買零食。童年的記憶，是五香豆和香腸，還有豆腐做的“羊肉串”。外公會拿硬幣與店家交換這些食物。外公的兜里總是一串串硬幣，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嬰還記得外公總是喜歡讓出租車在巨鹿路停下，接下來要走一段路才到家。這是他的習(xí)慣，她也從不詢問原因。那條路就從此成為了特殊的回憶。

　　外公是一個有情調(diào)的人，喜歡在家中的小閣樓做木活，卻也相當(dāng)細致。嬰回家后會坐在軟軟的沙發(fā)上看電視劇頻道的少兒專場。過一會兒，樓上也傳來鋸子與木頭的摩擦聲。這聲音在嬰的耳邊聽來是悅耳的，因為外公的手是多么的巧，再平凡無奇的廢木片也可以被他加工雕刻成小人抑或是其他嬰喜愛的玩意。

　　周末，外公會帶嬰滿靜安的跑，Isetan百貨大樓是家常便飯。伴隨著那句“伊勢丹兜兜，伊勢丹兜兜”，從九十幾塊的芭比娃娃到一塊精致的提拉米蘇蛋糕，一個香甜的抹茶冰激凌蛋筒。嬰就這樣長大，小心翼翼，被陽光包圍。外公舍不得花錢的地方，絕對不會讓嬰看見。

　　嬰讀中學(xué)了，依舊是外區(qū)，與外公之間的距離更遙遠。嬰現(xiàn)在一直有一種可恥的負罪感，為她那時很少去探訪外公，很少重新過著從前在靜安區(qū)和他一起擁有過的生活。她想外公內(nèi)心其實是不快樂的，只是從未向她提及。他心中的不滿與落寞，也永遠會是想在自己心中保留的小秘密。失去從前的天倫之樂，年齡也不停止增長，外公病得很嚴(yán)重。每次嬰去醫(yī)院看望他，也只能與躺在床上的他有一個淺淺的擁抱。外公變得沉默。

　　再后來外公就離開了。那正好是膠州路大火一個月后多，外公的靈魂也飄向了遠方。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