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人，十九郎走了�！蔽跞A夫人剛剛回府，就聽見內總管春兒稟告到。
　　“走了？”熙華頓了頓，用力一握捏碎了手中的玉環(huán)，半晌，說：“走了也好�！�

　　晚膳后，熙華照例去書房處理公文，春兒和夏荷隨侍一旁。燭火噼里啪啦燒的脆響，偶爾爆出幾個燈花，熙華嘆一口氣，放下正處理的公文，信手端起夏荷奉上的熱茶，清清淡淡地問到：“十九郎走的時候，可把東西收拾齊全了？”春兒立時回道：“都收拾齊全了。”
　　“那就好。”熙華有緩緩地說，“夏荷，這是碧螺春。”
　　“是，夫人。”夏荷連忙跪下說。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夫人會生氣，這段時間里，夫人都是喝碧螺春的。后來很久以后，夏荷才從春兒口中得知，原來夫人喜歡喝碧螺春全是因為十九郎，但那畢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熙華沒有讓夏荷起身，只是沉默著，沉默著，嚇得春兒和夏荷不敢妄動。
　　正當春兒猶豫著要不要出言勸慰兩句的時候，熙華突然問道，“你們說，我素日里待十九郎如何？”夏荷不敢多言，春兒微微笑道：“夫人向來善待諸位相公。”熙華一聲輕笑打破了寂靜，半是嘲弄地自問，“善待？”忽而溫柔地對春兒說：“說實話�！�
　　春兒斟酌了一下語句，說：“夫人向來善待諸位相公，對十九郎猶為特別。不瞞夫人，下人們私底下都曾猜測夫人欲將十九郎扶正，只不知為何十九郎會離開尚書府。”

　　熙華淺淺笑了，依舊是當年傾城的模樣，她說：“你終日替我打點府中都不清楚的，我又如何得知？”
　　春兒低下頭，說：“夫人，有一事奴才知道不當講，但奴才不為自己的富貴，只為這些年來的姐妹情分也要勸夫人。”
　　熙華回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春兒，說：“你講�！�
　　春兒“噗通”一聲跪下，面色鎮(zhèn)定地說：“夫人，且不說滿朝文武，只說京中一般的富庶人家，也斷沒有相公們想走就走的道理。夫人貴為吏部尚書，位高權重，但府中卻任由諸位相公來去，全然不成體統(tǒng)。春兒只求夫人將家規(guī)略改改，不要因這些家中的小事讓同僚們笑話�！闭f完低下頭，再不愿看熙華一眼。
　　熙華伸手扶起春兒，淡淡的口吻不曾更改：“春兒，我知道你為我著想。但這確實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旁人要笑就任他們笑去。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我那些相公們沒了好好服侍我的心，將他們留在我身邊又有什么意義呢？他們要走，我放他們走，還將行裝打點好了送他們走。我熙華夫人身邊從來不缺男人，二郎如是，十九郎如是。”

　　春兒復又看著熙華，覺得好像夫人變了，但卻一點都看不出來。聽到熙華提及二郎，突然想起今兒才得到的消息，于是開口道：“今兒早上，夫人才離開不久，冬月那邊就有消息傳來了�！�
　　熙華臉色一變，身子也跟著晃了兩晃，驚得夏荷和春兒急忙將她扶在椅上坐著。喝了兩口熱茶，熙華蒼白的臉色又變得紅潤起來，方才強作鎮(zhèn)定地問道：“冬月那邊怎么說？”
　　春兒看著熙華的臉色，慢慢說道：“冬月傳來消息說，二郎去了海外一個男子為尊的國度。那里的一切和我們這兒都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只是那里的一切事務都是男子做主，男人執(zhí)掌天下，男人做官當家，男人居然可以娶很多個妻子...”
　　熙華靜靜地聽著，打斷春兒說：“那照這么說，二郎應該過的很好了？”
　　春兒點點頭，“冬月說，二郎在那里做了官，和夫人一樣的吏部尚書，很受帝君器重。還娶了個賢良的妻子，像一郎那樣的賢惠。”
　　熙華聽了，閉上雙眼，半晌才說，“那真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夏荷初次聽聞男子為尊的國度，有幾分驚奇，見熙華也無暇生她的氣了，便問道：“夫人莫非早就知道世間有如此奇怪的國度？”
　　熙華斜睨著眼看看她，伸出手來示意要她扶著起來，邊往外走著邊說道：“夏荷你是后來才跟我的，不知道也情有可原。那還是十年前的事呢！十年前，我還只不過是沿海的一個小小的巡鹽使。那時我身邊還只有一郎和二郎，一郎賢惠，留在帝京照看家里；二郎聰慧，就跟在我身邊。一日，我?guī)Ф扇ズ＿呁鎯海诤┥蠐斓揭粋�昏倒的女子，那就是最初的夏荷。那個夏荷就來自那個叫昊的國度，她隨友人出海，想找到傳說中的夏女國，不料遇到風浪，被大海送到這里。我們最初都聽不懂她說的話，后來我命二郎教習她說話，才知道關于海外的事情。后來我調回帝京，將二郎和她帶回府。那夏荷很聰明，處事也很能干，她和冬月一直最為要好，我估計是因為她太柔弱而冬月又太強勢的原因。春兒、夏荷、秋凈、冬月，一直是我尚書府最得力的手下。但是誰知道，她在我身邊跟了三年后，居然悄悄地走了，連冬月都查不到她的下落。也許冬月知道，但是不想我知道罷了。”
　　轉眼，她們三人就已經(jīng)走到了花園。臘月的花園顯得很是寂寥，花匠為了討好熙華，都在花木上系上了紅色的緞帶，大雪過后卻顯得刺目而扎眼。熙華看著那些緞帶，微微蹙起了眉，好像失神一般的忘了說下去。春兒見了熙華的神情，悄悄地回房拿了手爐來。遠遠地看著熙華華麗繁復的背影，她嘆了口氣：在這世間，恐怕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在熙華夫人的尊貴榮華背后，一直是苦的。
　　接過春兒遞來的手爐，熙華收回目光，開始向西廂走去，“后來，夏荷走了后，二郎變得喜怒無常。我一直是最喜歡二郎的，他是我最開始就想要立為正室的那個。我一開始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性情大變，以為不過是走了一個下人，無傷大雅，那時候我是多天真，竟然還不知道在這世上有變心這種事。還要多虧春兒的提點，不然我恐怕不知道要多少時候才明白。三年后，二郎收到夏荷的信，我猜他是要走了，與其要他偷偷摸摸地逃走，不如我賠上嫁妝，光明正大地放他走，但他還是逃了，不給我機會展示我的大度與胸襟。這些年，我一直令冬月在外明察暗訪，想知道他們的下落，想告訴他們我沒想阻攔。不過，沒想到他們竟然回了昊國，好像最終也沒有走到一起。”
　　夏荷默然，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夫人，這些事情都過去了�！�

　　熙華又站在雪地里不再說話。天上開始下雪了，紛紛揚揚地飄落，風過的時候，卷起了萬千的希冀。冷如霜雪的思念，突然彌漫在熙華整個人的身上心里。二郎，我只是不懂你為什么要背叛我。這些年里，我一直過的苦，而你竟然過的還不錯。又到冬日，二郎，你還記不記得那些年里你為我催開的一整樹一整樹的紅梅呢？
　　“夫人，手爐已經(jīng)熄了，回吧！”春兒看著熙華的雙手已經(jīng)凍的青紫，開口勸道。
　　點點頭，熙華吩咐說：“去一郎那兒吧！”

　　侍候夫人和一郎睡下，春兒看了看夏荷，坐在凳子上守著那壺燒著的水，不再說話。夏荷也跟著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春兒燒開了水，沏好了茶，優(yōu)雅地抿了抿，終于說到：“春兒姐姐，咱們夫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春兒輕輕笑道：“夏荷，你反正記著，夫人對咱們都是親如姐妹的情分就行了�！�
　　夏荷急道，“姐姐還拿夏荷當外人？”
　　春兒眼神一凜，問：“那你覺得夫人是什么樣的人？”
　　夏荷低下頭，想了想說道：“沒跟夫人的時候，聽人說夫人是帝京里一等一的風流，府中沒有爺，卻儲了18位相公；最初跟了夫人的時候，覺得夫人軟弱無能，連家里的相公們都管不好，想走便走；后來，夫人又納了十九郎，我只覺得夫人和別家的夫人不一樣，都是真心對相公的；但是今夜，我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就不懂夫人�！�
　　春兒嘆了口氣，說道：“在這府里，只有我跟了夫人一輩子。夫人是重情義的人，二郎的事讓她一直心里有個疙瘩。后來就不愿意再去相信男人了，她納了很多相公，從三郎到十八郎，都不過是玩兒玩兒罷了。三郎因為夫人的無心，身體衰弱，住進了別院，并且再也不愿見夫人；四郎一心對夫人，但夫人無心，最終心灰意冷，便在院里終日吃齋念佛，也不出現(xiàn)在人前了；五郎六郎九郎失寵后離開了尚書府；七郎八郎十郎恃寵成驕被碾了出去；自十一郎起，諸相公都至多跟了夫人兩個月就自請離府了。此次十九郎本來是能和夫人廝守終生的，你也看的出來，夫人是真心想娶十九郎的，但十九郎性情輕浮，定不下性子，也沒那福分做咱府上的爺。你要是看著哪家的公子不錯，就和我說說，也讓夫人不至于太孤單�！�
　　夏荷若有其事地應了是，忽的想起一件事又問道：“夫人和一郎相處時間這樣久，一郎又這樣賢惠，怎么不把他扶正呢？”
　　春兒又飲了一口茶，說：“一郎和夫人自小相識，若說扶正也未嘗不可。但一郎畢竟不是夫人心里的那個人呵！”
　　夏荷默然。
　　“睡了吧！明兒好生伺候著�！�
　　“是，姐姐。”

　　第二日。
　　熙華夫人回到府中，照例在內堂和一郎一起，聽外總管秋凈和內總管春兒報告府中大小事務。
　　秋凈說：“夫人，大相公，別院近日開銷甚大，將近□□。夫人是否過問一下三相公？”
　　熙華點點頭，向春兒問道：“近日你可曾幫我去看過三郎？”
　　“看過了，”春兒回話道，“三郎這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管教不好手下的奴才，所以才會有許多虧空。今兒我去的時候，又帶去了兩個醫(yī)官，將閑雜人等一應驅逐出去了�！�
　　熙華點點頭，一郎順勢說：“他身體不好，也該多關照點�！�
　　“一郎此言有理，但春兒總不至于虧待了他。我知道你們二人素來交好，但是也別太偏袒他了。三郎的吃穿用度，我從來不曾虧待了他，比起你的還要好，但你還要為他說好話，想想四郎，你可曾如此關照過？”熙華突然有些不耐煩起來，想起二郎的無理取鬧，再對比起四郎的溫情癡心，心里突然煩躁了起來。
　　“春兒，秋凈，今兒帝君為我賜了門婚事�！崩砹死碜约旱臒┰�，熙華突然想起了這件緊要事，也不管一郎就在旁邊坐著，就那么隨性地說了出來。
　　“恭喜夫人，只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一郎多年來練出的處變不驚，讓他落落大方地賀起喜來。
　　“是司空府上的三公子，因是庶出，便給我做側室�！蔽跞A玩弄著手上的玉鐲，聽著周圍的道喜聲，依然不咸不淡地說，“帝君還說了，從沒有我這樣快三十的人，家里還沒有一位爺?shù)�，若是我明年還沒立正室，她就將蕭將軍的長子賜給我做正室。想起傳言蕭大公子的美貌和才干，我便應了下來。帝君當時便恩準了，兩門親事一塊兒辦，定在八月初八。一郎，你和四郎一起替我操辦這婚事，秋凈和春兒也好生輔佐著�！�
　　各處應了，便散了。

　　熙華見眾人都告退了，便要下去休息。只見秋凈等在門口，于是遣散了仆從，問道：“你在這兒等我，是有何事？”
　　秋凈禮了一禮，方才說道，“今兒我出門采辦日用品的時候，遇見十九郎了�！�
　　熙華愣了愣，說，“哦？”
　　秋凈繼續(xù)道，“當時十九郎坐在袁夫人的馬上，二人相擁而騎，莫不親密。我打探過才知道，十九郎是因袁夫人才離開尚書府的，我還聽說，十九郎現(xiàn)在在袁府離備受寵愛，已經(jīng)當了側室，全府大小都稱呼為爺了。”
　　熙華笑笑，又是背叛嗎？原來男人也不過如此，活該做女人的玩物。她木著雙眼問道：“是兩州巡按袁馨夫人嗎？”
　　秋凈點點頭道，“是。”
　　熙華抬起眉毛，似笑非笑地說道：“以后合府上下皆稱大相公、四相公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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