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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序】
凌晨5:05:23。太陽在淺藍色的天空中小小地露出一個角,白云還是無能為力地擋不住逼人的太陽光,光線如同利劍一般直直地刺向人們的眼睛,瞳孔在一瞬間縮小。
“吶,鋼琴三級……五級……四級……!”我跪在小閣樓的地板上,翻著大木箱里的鋼琴考級用書,“找到了!”我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本書,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拭去書上的灰塵。
半個小時前妹妹對我發(fā)出奪命連環(huán)call,你可以想象一下那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景。半個小時前,也就是四點半左右,我像一灘爛泥趴在席夢思上與周公約會——周公請我吃法國大餐,送了我999朵玫瑰,還給我買了一條施華洛世奇的項鏈。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響起,打擾了我的少女春夢,我不耐煩地掛掉了電話——管他呢,打電話給我的都是熟人。5秒鐘后,電話鈴繼續(xù)進行騷擾行動。哼,我從被子里抽出手,狠狠地拔掉了電話線。但是10秒鐘過后,我的手機開始發(fā)出“悅耳”的歌聲——神啊,請賜我一把刀,讓我自行了斷!我無奈地、顫抖著、滿眼充盈著熱淚拿起了手機,驚愕地發(fā)現(xiàn)來電顯示竟然是“愛米莉”——我的小魔女堂妹!我更加無奈地、顫抖著、滿眼充盈著熱淚按下了“接聽”鍵。我心驚肉跳地聽著愛米莉的河?xùn)|獅吼:“愛麗絲!你為什么掛我電話?”接著,她相對平靜地向我闡述了她要進行鋼琴四級考試,想借我的考級用書看看。于是,就有了我這么早就在這里翻箱倒柜的場景。
我捧著書,靠著木箱坐下。這件閣樓陰暗潮濕,墻壁已經(jīng)發(fā)霉,泛黃斑駁,散發(fā)出一陣陣令人作嘔的霉味。我撫摸著大木箱,漂亮的木紋不經(jīng)意地繪成一幅畫,我的手指沿著木紋繞來繞去,劃出柔和的弧線。
“誒?”我微微蹙眉,木箱里除了鋼琴課本和我珍藏的CD好像還有什么東西。我把手伸進木箱胡亂地摸索著,突然觸到了一個硬硬的鐵質(zhì)物品,冰涼的觸感一下從指間傳遞進入大腦皮層。我抓住它,,從箱子底部把它拽了出來。是一個精致的八音盒。
銀白色的外表,散發(fā)著高貴的光澤,盒底烙印著精美的花紋,仔細看,原來是一朵朵玫瑰綻放在荊棘之中。盒頂是一個芭蕾女孩驕傲地昂著頭,小巧的身型如同一只剛欲起飛的蝴蝶。
“我什么時候買過這樣的八音盒?”我喃喃著,手不聽使喚地打開了八音盒的蓋子。
清脆的音韻宛如泉水一般流淌著,再熟悉不過的旋律——《致愛麗絲》輕快地跳躍著?墒菫槭裁础业男呐K……像是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腦袋……燒灼……好痛……
【一】
五月初的某一天,我不知疲倦地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走著。
還有一個月就要中考了,然后,畢業(yè)。我閉上眼!爱厴I(yè)”,這個我最害怕聽到的動詞浮現(xiàn)在腦海中。
離別的季節(jié),沉沒的夕陽倒映出一切傷感,綠葉被余輝染上了好看的金色。
當(dāng)我繞著操場走到第11圈,合計4400米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的。我不耐煩地按了“接聽”——
“愛麗絲,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晚還不回家?還在外面做什么?趕緊給我回來練鋼琴,馬上要七級考試了還這么不正經(jīng),再不回來小心我——”我冷漠地掛斷了電話,電話那頭媽媽尖銳的聲音戛然而止,我惡狠狠地取出手機電板,隨手扔進了身后的草叢里。
我開始瘋跑,以我從未嘗試過的速度奔跑——我們那上了年紀的體育老師看到了一定很欣慰。我的腦袋充著血,口腔和鼻腔都干燥得發(fā)熱,眼前的景物逐漸開始模糊,不斷地在我面前搖晃。
突然,肩膀傳來一陣鈍痛,伴隨的是一陣呻吟——那不是我的,所以我才停下來轉(zhuǎn)頭看。一個女生跌坐在塑膠跑道上,用手捂著她的腳踝。她的頭發(fā)高高盤起,露出長長地脖子,穿著一襲白色的連衣裙。
“你……你沒事吧!蔽一琶ι锨埃蚺斐鲎约旱氖,示意扶她起來。她痛苦地搖了搖頭,臉色煞白,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接著,她用手撐著地,緩緩地抬起一只腳,站定,又緩緩地抬起另一只腳,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她總共用了2分鐘才站了起來。
“我叫荼蘼!彼龍笠晕乙粋脆弱的微笑。接著,她一瘸一拐地走了。我突然注意到,她的連衣裙很長,長得蓋住了腳踝。學(xué)校允許穿成這樣的人入內(nèi)嗎?
奇怪的人。
【二】
從此再也沒有在學(xué)?吹竭^荼蘼,仿佛一下子就從這個世界上銷聲匿跡了。我甚至想過是否真正出現(xiàn)過這個人,也許那天的相遇只是我在渾渾噩噩中的幻覺罷了。
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錯的。在六月底的畢業(yè)晚會上,我看到了荼蘼。她代表她的班級上臺用鋼琴演奏了《致愛麗絲》。那天她仍穿著我們邂逅時的白連衣裙,頭發(fā)仍高高得盤在腦后,只是這次她在發(fā)髻處綁了一朵白色的小花。臺上的荼蘼像一個天使,嘴角浮現(xiàn)著淺淺的微笑,我仿佛看到了她背后的一對羽翼。但是臺下的議論越來越多,老師們交頭接耳地對荼蘼評頭論足:
“怎么穿成這樣,這么不吉利,像去送葬一樣!
“是啊,班主任和家長也不說說!
“我們的晚會很喜慶的,怎么被她搞成這樣?”
云云。荼蘼無視這些非議,一臉淡定地彈完了這一曲。她優(yōu)雅地向觀眾鞠了一個躬,準(zhǔn)備下臺,突然,她的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倒在在了舞臺中央。
我不記得副校長是怎樣撥通120,不記得同學(xué)們是怎樣驚恐地尖叫,不記得救護車是怎樣呼嘯著停在學(xué)校禮堂門口,不記得白色的擔(dān)架怎樣把荼蘼抬走,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重重地癱坐在地上。
當(dāng)我拿著一束鮮艷的太陽花走進荼蘼的病房時,她正專心地閱讀著類似詩集的一本書。聽到有人走進來,她微微地抬起了頭,眼睛瞇起來,好像極力在腦海里搜索著關(guān)于對面這個女生的映像。
“你好。”我用了敬語,像日本人打招呼一樣令人討厭,“我們在操場上見過——”
“你撞到了我!彼器锏男χPθ莺苌,目的是把我看透。
之后她向我“展示”了她的腿。小腿直到腳踝部分細得幾乎只剩下骨頭,哦,這不是女生之間的稱贊或是羨慕,荼靡的腿是病態(tài)的,畸形的,扭曲的。像是小時看的插圖童話書中的老巫婆的肢體,怪異地生長著。她看見了我的嘴角在抽搐,于是自顧自地往下說,用她獨特的細膩的嗓音:“這是一種怪病,腿幾乎只剩下骨頭,而且像老樹根一樣幾近蜿蜒地生長,腿部只要一用力就會摔倒,甚至再也起不來了。我……”她突然止住了,眼睛突然熄滅了光芒,空洞地望著窗外。
“會好起來的。”我生硬地笑了笑,雖然我知道那是統(tǒng)計學(xué)上講的不可能事件。
【三】
爾后我會像一天例行三頓飯一樣準(zhǔn)時地去醫(yī)院看望荼蘼,有時會帶上城里最好的甜品店新推出的蛋糕,有時會帶上當(dāng)季開得最旺盛的野花,當(dāng)然還會買幾盤舒伯特、貝多芬或是柴可夫斯基。她總是讓我與她一起坐在病床上,她抱著她乳白色的DVD機,接上兩只耳機。我們一起聽音樂。
——我們一起聽音樂。
——我們一起聽過音樂。
——我們曾經(jīng)一起聽過音樂。
后來我才知道,這句看似簡單又溫馨的文字會演變成如此殘酷和不堪入目的結(jié)局。
大多時候荼蘼會安靜地坐在床上,像是思考著一些問題。只是偶爾會變得有些浮躁,她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請我出去,把整個人都蜷縮在慘白的床單里,會有抽泣聲從封閉的被子里傳出,悶悶的。
那天荼靡的父母從北京過來看她,我之所以用了“過來”而不是“趕來”,是因為他們一點兒也不在乎荼蘼,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荼蘼出事十天后他們才慢條斯理地來到醫(yī)院,而且一點兒也不心急。我親眼目睹了荼蘼不可思議的絕望。
“你們怎么來了?”荼蘼顯然有些錯愕,臉上卻寫滿了不屑。
“你這畜生!我們好心千里迢迢從北京趕到上海,你竟然質(zhì)問我們。我養(yǎng)的什么女兒!”荼蘼的母親尖銳的嗓音像是被人扯著,懸在半空中。我佩服荼蘼還可以這么冷靜。
“你難道不知道我——”荼蘼停頓了一下,目光開始渙散;“病了么?”
“你這個賤×生的,竟然敢頂嘴!”荼蘼的父親叫囂著。
顯然他沒有意識到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哦?誰是賤×?”荼蘼戲謔地看著他們。
“你……算了。趕緊把病養(yǎng)好,能早出院就早出院,老子沒這么多醫(yī)藥費讓你花!陛鞭碌母赣H對下這句話就和妻子邁出了病房。
荼蘼靠在床背上,眼睛無神地望著房門,白皙的手垂在床沿,上面布滿了觸目驚心的紅色血孔。世界寂靜無聲,荼蘼像是沒有了呼吸,布偶般被擺放在那里。
“荼蘼!蔽逸p輕地喚了一聲。
“沒關(guān)系。”她翻過身,背對著我。當(dāng)然我沒有看見,她的嘴唇已經(jīng)被牙齒咬成了可怖的青紫色,滲出血絲。
【四】
我的荼蘼,可憐的荼蘼,她淪落成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被人遺棄在了田邊的土溝里,只是她一直是純白的,那種白能把天空都洗凈。我會把她小心地撿起,細心地培養(yǎng)。荼蘼,我要看到你的綻放。
——摘自愛麗絲日記
我捧著蛋糕走進荼蘼房間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靠在床頭聽音樂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昨天和荼蘼說好來醫(yī)院過,她欣然地接受了。
“生日快樂!陛鞭聦ξ倚π,聲音有些氣若游絲。
“謝謝!蔽野训案獯蜷_,放在床頭柜上。
“愛麗絲啊,你比我老了一歲嘍!”荼蘼打趣著,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把蠟燭插在蛋糕上,火焰高高低低地閃動著,把對面荼蘼蒼白的臉照得總算有了些生氣。
“愛麗絲快許愿啊,快許愿啊!陛鞭麓叽僦
“嗯!蔽译p手合十,放在胸前念叨著,“希望荼蘼一定要好起來啊!
“zazang!”荼蘼遞過一個印著白色小碎花的禮盒,“生日禮物哦,昨天拜托護士長幫忙買的。打開看看吧。”
那是一個精致的音樂盒,有著銀白色的盒身,散發(fā)著高貴的光澤,盒底烙印著精美的花紋,仔細看,原來是一朵朵玫瑰綻放在荊棘之中。盒頂是一個芭蕾女孩驕傲地昂著頭,小巧的身型如同一只剛欲起飛的蝴蝶。打開音樂盒,清泉般的樂曲流淌而出——是《致愛麗絲》!
“好漂亮!”我驚喜地叫出了聲,“荼蘼,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不用謝!边^了許久,她用耳語似的虛弱的語氣呢喃著,“有夢想,就要不懈地去追求,愛麗絲,其實你是熱愛鋼琴的吧?”
還沒適應(yīng)突然轉(zhuǎn)變的話題,我只是愣愣地點了點頭。
“那么,不要放棄鋼琴好么,連帶我這一份。”
那一刻病房電視機中人物的深情對話,幽長走廊中護士急促的腳步聲,病人家屬間或的嘆息聲,一切都消失殆盡。我的耳邊只剩下荼蘼氣若游絲的話語。
——不要放棄鋼琴好么,連帶我這一份。
【五】
第二天我捧著一盆薄荷來到荼蘼病房時看到她的主治醫(yī)生在門口緊蹙著眉頭和小護士低聲交代著些什么,小護士哭得泣不成聲。
“不好意思,我可以進去么?”我指指緊閉著的房門。
“你是……愛麗絲吧!毙∽o士努力張開已經(jīng)哭腫了的眼睛,辨認出我。
“嗯,荼蘼她……”
“病人于今日凌晨3:23分搶救無效死亡!边@次回答我的是荼蘼的主治醫(yī)生,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砰!笔种械哪桥璞『伤ぴ诹说厣,白色的瓷盆成了碎片,有幾塊還劃得老遠,泥土散在地上,一片狼藉。
“她不是……只是怪病,只是會不能走路而已么?”我極力催眠自己,聲帶小力地顫動著,帶著最后一線希望看向醫(yī)生。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扔給我一份病人檔案:“病人患的是由長期腿部緊張引起的骨癌,已經(jīng)是晚期。”說完他拉著哭哭啼啼的小護士離開了。
“不可能!”我推開病房的門,想著荼蘼一定會坐在病床上朝我微微一笑。但是映入眼簾只是一屋子的死寂,雪白的床單沒有一絲褶皺,印花的窗簾筆直地垂著,像是等待著被宣布死刑。全然沒有注意到滿臉的淚水,我沖出了醫(yī)院。
“吱——”汽車緊急剎車的刺聲。
“砰——”鈍物撞擊的悶響。
【尾聲】
荼蘼,落葉小灌木、攀緣莖,莖上有鉤狀的刺。羽狀復(fù)葉,小葉橢圓形,花白色,有香氣,供欣賞。人們常常認為荼蘼花開是一年花季的終結(jié),荼蘼也是開到最后的一種花。
——摘自百度百科
開到最后的一種花,最終還是會謝掉,但我想,花的靈魂一定會在我身邊,長開不敗。
上了發(fā)條的音樂盒奏出的《致愛麗絲》不絕于耳,盒頂?shù)男∨⒁槐橐槐榈匦D(zhuǎn)著。我揉了揉發(fā)麻的腳,起身走到了鋼琴邊。
“咚——”第一個音符響起,緊接著《致愛麗絲》從我的指縫間流出。
——荼蘼,我沒有放棄鋼琴。
——荼蘼,我?guī)е愕膲粝胱吡撕苓h。
——荼蘼,你聽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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