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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ㄎ澹
不知過了多久,惜琴醒過來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已是白天,自己在床上躺著。而被自己點(diǎn)了穴道的憐箏也在旁邊,神色疲倦,眉心微蹙。有些意外的是,曹若冰也在,坐在床側(cè),見自己醒來,松開了搭在自己脈間的手,臉上依舊清冷得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看著自己的眼神里,平靜間似乎帶了幾分掩蓋不住的不忍。
“我這是,怎么了?”惜琴喃喃的問,努力的去回想發(fā)生了何事:“為什么?……”
憐箏紅了眼眶,轉(zhuǎn)過頭去,避開惜琴的目光。
惜琴只得定定的看著曹若冰,曹若冰也未回避,須臾,微微的嘆了口氣,“惜琴啊……”她斟酌著,似乎在想該怎么開口。
惜琴心下疑惑,直直的看著曹若冰的眼睛:“秦夫人請但說無妨!
曹若冰沉吟了一下,終是緩緩的開了口:“惜琴啊,那寒毒,已入五臟六腑,以后……斷不可再動情思……”
“寒毒?那冰魄天寒,不是已經(jīng)解了么?”惜琴有些迷糊,看看曹若冰,又看向憐箏,憐箏還是沒有回過頭來,只是單薄的肩背在輕微的抖動。
“那冰魄天寒乃是天下極陰之毒,你死前只是沾了那劍上極微少的余毒,本不至毒發(fā),但血咒運(yùn)行之際,彼時(shí)血脈重生,寒毒亦得助力,養(yǎng)成而發(fā),竟融入血脈肺腑之間,糾纏交錯(cuò),同生共長!辈苋舯Z氣雖平緩,眼神卻有些悲憫。
“那會怎樣?”
曹若冰卻沒有立即接下去,而是站起身來,頓了頓,終又語調(diào)清冷的開了口:“若不動情思,寒毒亦含而不發(fā),與周身血脈相安無事。動情之時(shí),氣血沸熱,而寒毒亦發(fā),情思愈烈,寒毒愈重,寒由心起,漫及周身,寒透入骨,一次發(fā)作會更劇一次,直至……”
“呵……直至什么?再死一次么?”惜琴覺得自己想笑。
“不,不會死。只是……”曹若冰終是繼續(xù)說了下去:“寒毒入肺,最終會凝結(jié)血脈,冰僵全身,無法動彈,但血咒護(hù)體保命,兩相抵之下,最終會成為冰人,有意識,卻終身再無法動彈!
話音還未落,憐箏的肩膀抖動得更厲害,還有極力掩蓋的哽咽聲……
可是惜琴只是想笑,控制不住的想笑,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
呵,呵呵……這多可笑,多可笑啊……
死都死過了,生亦何苦,死亦何懼……明明是連生死都阻隔不了的愛,卻不能再相親,不能再相見,連思念都不可以有,呵……果真是天譴么?仰或是報(bào)應(yīng)?這份驚世駭俗的愛,傾了家國,舍了命也不愿放手的愛,就這般不容于天么?!為什么?!為什么?!我,只是想愛你啊……
憐箏忽地轉(zhuǎn)身,緊緊攥住曹若冰的衣袖,淚流滿面:“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的!對不對?會有辦法的?若冰姐姐……”憐箏泣不成聲:“惜琴,我可以治的,我會治好你的……不管花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們?nèi)グ自粕健フ椅規(guī)煾浮?br>憐箏覺得心里揪疼,她不知道為什么那么難過,她不想去想,不明白為什么這樣多舛的命運(yùn)為什么會落在惜琴,落在自己身上,她們本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天之驕女啊!為什么,為什么,怎么就到了這種情況,國亡了,家散了,滿身傷痕,心力交瘁,那命運(yùn)卻仍不肯放過她們……
她覺得惜琴的傷也是她的傷,惜琴的劫也是她的劫,惜琴就是另一個(gè)自己,自己也是另一個(gè)惜琴,纏繞交錯(cuò),糾結(jié)難解。
“辦法不是沒有的,我以前聽師父提過,長白山底生長的萬年寒玉為引,以毒攻毒,可祛天下諸寒,若配以專制的祛寒藥草泡浴,假以時(shí)日,應(yīng)可以逼出體內(nèi)的寒毒!
惜琴抬抬眼:“寒玉不難,我母親的楓吟苑就有。假以時(shí)日,要多久?”楚家天下豪富,世間罕得的武林至寶,世人為求一塊而難得,但楚家卻鋪了一整個(gè)浴池,惜琴從小就不陌生。
“少說也得三年五載,但在寒毒完全逼出體內(nèi)之前,需徹底絕了情愛之念,否則功虧一簣,你做得到么?”曹若冰自是知道惜琴和楓靈之間那入骨的糾纏,故此一問。
“我,做不到!毕倨嗳灰恍ΑK]惜琴,什么都不怕,只怕失去她,什么都可以絕,只絕不了那份愛?梢栽,可以恨,卻沒法不想,那是她的心,她的魂,她一切快樂和悲傷的源頭啊……
屋內(nèi)便沉默了下來。
憐箏卻在這時(shí)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走過來徑直抱住惜琴,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惜琴,讓我?guī)湍,我能幫你……”惜琴看不見憐箏那紅了的眼眶,目光悲憫而傷痛。
憐箏的心在顫,她學(xué)盡賀仲的醫(yī)術(shù),她能治人,卻不知如何治己,卻不知如何能救治這傾世之殤……
惜琴啊,你吃了太多的苦。我不想讓你,再吃更多的苦……
惜琴沒有說話,就著憐箏的懷抱把下巴輕放在憐箏的肩膀,也同樣輕撫著憐箏的長發(fā),目光迷茫而遙遠(yuǎn)。
憐箏啊,最苦莫過心苦,你又何嘗不苦……
死而復(fù)生,生不如死。不知是不幸中的萬幸,還是萬幸中的不幸。得失,禍福,又豈是誰能看得明?得到,終究需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jià)。放棄,也未嘗不是一種守候。
別無選擇。
舊時(shí)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前朝的平逸侯府,在今晚的清冷月色下,顯得破敗而凄清。
許多前朝權(quán)貴豪富的府邸,在立國之后,或歸還原主或賞賜給功臣,皆修繕或重建,俱已顯出一派生氣來,唯有這平逸侯府,因著幾位當(dāng)權(quán)的重臣們心照不宣的原因,竟無人去提及這府邸的歸屬,任由它就那么荒著。
那些繁花似錦含羞帶怒的日子,在心頭如水般的流淌而過,惜琴有些恍惚,心里了無情緒。
府內(nèi)西邊是瑛惜閣,房門緊閉,惜琴伸手輕輕撫上緊閉的房門,那曾被一劍劈壞的門扇,已經(jīng)修繕,歷經(jīng)了歲月,那曾經(jīng)掩藏的故事早已看不出痕跡。
正堂之后是徹閣,房內(nèi)厚厚的塵土,一股陰潮敗壞之氣,顯見已是許久沒人打理了。惜琴呆站在屋內(nèi),恍惚間,又見滿室陽光,從窗格斜射進(jìn)來,那在光線里緩緩飛舞的灰塵清晰可辨……那人就在書桌前奮筆疾書,落筆間抬起頭來,對自己微微笑著,帶著一絲無奈和寵溺,那笑顏是那么熟悉,那么溫暖,直暖到自己的心尖,仿佛從未有過分離。那比初夏晨間的第一縷暖陽更溫潤,比初春枝頭的第一顆嫩芽更令自己萌動,那是蠱吧?魅惑了自己,就這么沉溺,沉溺在那眼神里,永生永世,萬劫不復(fù)……惜琴也笑了,眉眼彎彎,緩緩伸出手去……
心口霎那一陣劇痛,那冰冷的蛇一樣的寒意又沖心底鉆了出來,蠢蠢欲動地向身體四肢爬去。
陽光消退,仍是一片蕭索清冷月色。
惜琴死死按住胸口,用劍撐住身體,大口喘著氣,趕緊點(diǎn)了胸口的幾個(gè)穴道,拼命讓自己平靜下來。
“玎玲……”一聲輕微的聲響,把惜琴的神思從與寒冷和劇痛的對抗中拉回來,目光向著聲響發(fā)出的地方轉(zhuǎn)過去。
那是什么?窗邊,一個(gè)小小的物件掛在窗前,被輕微的夜風(fēng)吹動。惜琴渾身一怔,幾乎屏住了呼吸,踉踉蹌蹌走過去——
觸手可及,指尖劃撥間又曳出幾聲清脆的輕響,在透過窗櫳的清冷月色下,飄下幾縷灰塵。
那是一串風(fēng)鈴。
小小的,殘舊的風(fēng)鈴,被遺忘在這,沒人知道已經(jīng)多久了。
惜琴鼻頭一酸。
她以為,她以為,所有的印記,所有能證明曾愛過傷過的記憶,只剩了自己從前胸到后背那道貫穿的傷疤。
終是沒有忍住,潸然淚下。
……
“憐箏誒,我舍不得你啊,你能不能,別讓我忘了你啊……”惜琴捧著藥碗,卻又復(fù)放下,嘴角含笑,狐貍眼彎得象對月牙。
又來了……憐箏心里暗罵。本是滿心的離愁別緒,被她這么一調(diào)戲,憐箏不知是該惱還是該笑,卻也知惜琴是不想讓這離別太過酸澀,定了定神,便也彎起了嘴角——
“可我怕你想起我的時(shí)候,也會動情呢……”憐箏貼上惜琴,唇貼到惜琴的耳際,用細(xì)不可聞的氣聲,在惜琴耳邊柔柔的低語。
兵來將擋。
“真的會……”惜琴的睫毛在憐箏臉上輕掃,幾近呢噥。
“惜琴,你是真的喜歡上我了吧?承認(rèn)吧!”憐箏略略退開一些,卻伸手勾住了惜琴的脖子,眼神相對,鼻息相觸,語帶曖昧。
見招拆招。
“是呢……”惜琴伸出手指挑起憐箏的下巴,輕輕摩挲:“人家早就是你的人了呢……”
“我哪有!”明明是為了救她,怎么就成了軟肋!憐箏立馬紅了臉。
不用兩個(gè)回合,兵敗如傾,每次都是。
“憐箏啊,當(dāng)年你比武招親,奪魁的可是本公子我噢!”有人乘勝追擊:“誒,你說,若是我當(dāng)了你的駙馬,你覺得,怎么樣?”
“我覺得……不怎么樣!”憐箏的白眼終于翻了出來。
惜琴呵呵呵笑得不懷好意,憐箏氣急,攥緊了拳頭,竭力控制著自己不要一拳打過去。
惜琴斂了笑,卻抓住了憐箏的手,繞過身體,在身后輕輕擁著憐箏,微微用力把她的拳頭掰開,伸出手掌,十指相扣,拇指在憐箏的手心輕輕摩挲著。
憐箏一怔,愣住了,這動作……
抬眼,對上惜琴的眼神,那眼神有淡淡的笑意,一片坦蕩的了然。
“我知道的……”
憐箏心里一動,涌起一片羞澀的感動。人們在付出時(shí)也許并不求回報(bào),但若心意為對方所知曉和接受,仍是一種意外的喜悅。
“憐箏……謝謝你……”懷抱分離之際,惜琴的唇輕輕的觸在憐箏臉頰,只一瞬,便分離。手輕輕的撫在憐箏臉上,無限憐惜。
憐箏,我的,妹妹啊……
你身軀纖細(xì),卻心懷力量。
憐箏,你是那么的好,你該得到這世間最好的,無論是人,仰或是情……
憐箏,她欠你的,我欠你的,今世今生,何以為償……
憐箏啊……
惜琴眼含笑,一仰脖,喝下了藥。
孟婆湯,忘卻前塵,無恨無憂。神醫(yī)賀仲,你的醫(yī)術(shù)能治遍天下病,可能治得了那心傷……
遺忘,是治療傷痛最好的良藥。
藥效開始發(fā)作,意識逐漸迷糊……
“睡吧,睡吧,醒了之后你會忘了這一切……楚家會送你回楓吟苑,那里很安全……要記得每天要用藥草泡浴,至少五個(gè)時(shí)辰……身體到什么階段,該換什么藥,若冰姐姐俱已在給楚家的信里說明,你別擔(dān)心……要好好保重……”憐箏絮絮的說著。
突然,惜琴拼著最后一絲意識,攬住了憐箏:“憐箏……我不舍得你,是真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不舍得你,一個(gè)人……”漸漸的,再沒了聲息……
“我知道,我也……”
淚滴緩緩溢出眼眶,劃過臉頰,潤濕了肌膚,滴落在惜琴已經(jīng)沒了知覺的臉上。
憐箏感覺惜琴的手臂陡然垂下,一種無力的孤獨(dú)感籠罩了自己,這一刻,往昔的歲月,或笑或淚,或尊榮,或悲苦,似乎在飛快的流逝,那忍與不忍放手的最后一絲牽絆,仿佛隨著這松開的懷抱垂下的手臂,也徹底被割斷。
這世間,那漫漫的前路,仿佛只剩了她一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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