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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暮顏是當朝宰相的女兒。容貌秀麗,姿態(tài)端莊,文雅可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門皆不出軟轎,實為京城女子的典范。
實則,她的秘密只有天知地知……呃,夏西知。
夏西其誰,西域邦國派來的使臣,俊俏神秘,氣質(zhì)高雅,身手不凡,從家鄉(xiāng)帶來無數(shù)的明珠美姬,糧食美酒,以示西域王愿與大明國永世交好的意愿。據(jù)傳聞,他甫一進城,便擄盡京城女子芳心。
暮顏認識夏西,純屬意外。而這個意外,牽扯了她的一生。
夜半時分,端莊的官家小姐突然想吃西街酒樓的烤鵝,無奈此時能使喚的只有自個兒。于是她熟練地換了裝,翻墻,落地。一切皆很完美,卻不料半途遇見幾個黑衣蒙面客要刺殺她,暮顏一時不知該逃還是該跑,手足無措之時,一位相貌極為俊俏的西域少年出手救了她。暮顏從前認為英雄救美是一件看似美好實則俗不可耐的事,可此時他救了她,她立馬想到的是這四字,覺得真是淋漓又盡致地描述出了這微妙的情景。她無可自拔地愛上了他。
兩人成為朋友,夏西經(jīng)常在暮顏家院墻下等她,夜半時分,神鬼不知帶走她,然后兩人到處玩。暮顏總是想表白自己的心意,卻始終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轉(zhuǎn)換了內(nèi)容。比如無限溫柔地看著他,半晌說,你……餓不餓?我有點餓了……
一次她翻墻出來恰好撞到他剛走過來,還來不及仰頭看清墻頭的人,他便被她刻意地掉下來,慘壓在地,摔得兩人五臟俱裂。
他說他買了個碧玉簪子,準備送給他的心上人,卻被她壓下來,硌成了兩截。她愣了愣,隨即笑嘻嘻地說,她長什么樣子?我很會做首飾,我做一個還你便是了。他有點好笑又有點無語,什么也沒說,那天就那么過了。
自此夏西漸漸不來找她。她并不知道,他不僅僅是使節(jié),實際上,他還有那么多文書要批。她以為是他生她的氣,她也很難過。于是她在家纏著飾坊小匠教她做了好多首飾。除了那個碧玉簪子,還有金絲曜石鐲子,玄玉攏,雕花嵌珍珠鏈,墨玉流蘇墜,銀紋燙金耳飾……
暮顏想,她用這些換那個碧玉簪子,即使不怎么名貴,也在數(shù)量上取勝了嘛。他心上人的那個姑娘知道有個人認認真真為她做了這么多首飾,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第一次,她主動去找夏西。在使臣行館外,她被攔了下來。她又不敢表明身份,只好站在外面樹蔭下等他,一直從清早站到天黑。他真的很忙,直到傍晚才看到他乘步車回來,步車上雕著皇室的龍紋,許是去了皇宮。
正要上前,突地,一個美麗女子從車內(nèi)鉆出來,腰肢若柳枝,長臂似柳條,頭上叮叮當當掛著好些碎珠子串成的好看的頭飾,裙擺輕盈華美,她有微卷柔美的深棕色頭發(fā),眉眼勝星輝。然后他笑著將她抱下來,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樹蔭斑駁下的暮顏,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該上前還是不該上前。進退兩難。還是那女子發(fā)現(xiàn)了她,紫色身影飄忽一下就來到她面前,笑著說,你是來找夏西的吧?
她也對紫衣美人笑笑,把懷中古舊沉香木首飾盒遞給她,說,恩,不過,不需要了……這是送給你的。
紫衣美人愣了又愣,始終沒想明白為什么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會塞給她一盒首飾。正要問,這名衣著華貴的少女卻早逃之夭夭。
夏西走上來,望著首飾盒,嘴角滿是笑意。
紫衣美人,就是他的心上人吧?天真的官家小姐一邊撫上自己的臉一邊暗地想,不知夏西買的那碧玉簪子得多漂亮,才配得上她那一頭美好的發(fā)。思及自己做的那些粗劣首飾,暮顏于是又悔又羞。
剛一回家,便被叫至大廳。爹爹沒有追問她出逃的事,只是淡淡吩咐她自行收拾一下,明日進宮面圣。
娘說是皇上意欲與西域結(jié)親,兩國各派一位公主至對方國,永結(jié)秦晉。她想起夏西。她想,即使不能嫁給他,若可以時?粗彩呛玫。
于是她應(yīng)允了。
暮顏不知道,西域國的三王子,她本將要嫁的人,正是她一心一意想著的夏西。
翌日進宮,皇上見了她,卻不肯放她走了。她自認容貌雖算秀麗,可也僅是中等姿色,為何皇上決意不肯放手;噬险f,并非是朕要你,朕乃是為太子求得夢中人。
她才不管太子何時又見著她,她在心里謀劃今夜一定要出去跟夏西表明自己的心跡,隨后的事便不是她能左右了,若是夏西要她,她一定排除萬難也要與他一起!
可當即在大殿上,她的爹爹便代她謝了恩,皇上甚喜,立馬擬了旨封她為太子妃。隨即昭告天下。
后來暮顏才明白。哪里是太子的夢中人,那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借口,那么急切地將她扯作太子妃,只是皇家牽扯爹爹的一顆棋子而已,她作為一個淹沒在歷史沉浮中的官家小姐,悲憫且無知。
當天夜里不等她去找夏西。夏西來找她了。他不若平日的散漫神情,他十分急切地問她,你真的是太子妃了嗎?
她說,你先聽我說……
他說,你先回答我。
她沉默,點頭。
夏西定定看著她,不等她說話,轉(zhuǎn)身離去。
外面?zhèn)鱽碜ゴ炭偷穆曇簦蛟S是夏西一個不小心被看見了。不過,那是夏西,他的身手那么高,連爹爹政敵雇的前來殺她的殺手都能被他輕松解決,暮顏一點不擔心他會逃不出去。她一直心神不定地想著一件事:
她仍然沒能向他表白自己的心跡。她錯失了這最后的一次機會。
此后她家被嚴加保護,不僅動用了皇家禁衛(wèi),還有皇上和太子的近衛(wèi)軍,都為保護她這個未來太子妃而不分晝夜地駐守著。一直到下月大婚。
其間夏西再沒來過,她當然也出不去。但她想,若是夏西愿意,外面那些侍衛(wèi)一定攔不住他的。
官家小姐的生活本就如此,她應(yīng)該知足,慶幸自己在被送入牢籠之前還能遇上自己心愛的人。上天已經(jīng)厚待她了。
可大婚的時候,她知道了一切。
太子很珍惜地摟著她,跟她說一樁又一樁宮廷的新鮮事。
他說西域的三王子化裝成使節(jié)來大明國,是為了挑一位自己滿意的王妃。結(jié)果愛上了一名官家小姐,人家卻訂了親。
他說西域的公主被接來之后驚艷了大明城,好一段時間街上到處都是女孩子模仿她的紫色服飾,甚至傳到了宮里。
他說幸好曾經(jīng)他偷偷畫下的仕女圖被父皇看到了,這才認出她來,將她留給了他做太子妃。
她聽得眼淚模糊,誰都不知道,她是在為自己的膽小怯懦而心碎。
皇上迎娶邦國公主時,夏西也帶走一位皇室的公主。
浩浩蕩蕩的迎親送親隊伍,壯觀之處前所未有。她以太子妃的身份站在高高城樓上,目送自己未曾表白的心上人。
因為太年輕,所以失去之后沒有痛徹心扉,只有綿綿不絕的鈍痛,帶著他十八歲俊俏的影子,永遠停留在她心上。
夏西快要走出她的視線的時候,她依稀看見他回了頭。
他是回了頭,并且一直望到她遠遠離開他的視線。
紫衣美人是夏西的姐姐雅未公主,她進宮以后時常召她玩耍。
一次雅未皇妃將她曾經(jīng)塞給她的首飾盒送給她,說,對了,夏西臨行前要麻煩你轉(zhuǎn)交一下這盒首飾給他喜歡的姑娘,說有他重買的禮物,這東西擱了快三年,我差一點忘記了。
她回到東宮,打開來看,除了碧玉簪子,其他的一樣沒少,還多了一個印章。夏西寫了短短的箋給她:碧玉簪子就送給我吧。至于我的心愛的姑娘,我用代表了我身份的印章還給她。告訴她,不論有任何困難,請她來找我,我始終愛她。
天真的官家小姐暮顏此時也已十八歲,過了天真的年齡。她跟太子告假回了一趟娘家,在那間日夜思念著夏西的閨房,整整痛哭了一夜。
多年以后,暮顏也有了自己的女兒,她告訴她:能夠愛上一個人,不論相不相守,都是此生最大的幸福。僅是愛著他的那份心情,就已畢生難求。
暮顏最終還是再見到了夏西。
她的女兒帶回來他的兒子。她站在城樓上,眼見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進入城中,那領(lǐng)頭人后的是邦國最得人心的西域王。
歲月在他身上刻下風霜,但他俊美依舊,神采飛揚。
他含笑舉目,她溫柔回望。
有一種愛情不能單單地稱之為愛情,它不若波濤洶涌也不似河山壯闊,它不是后世詩人時常引據(jù)贊嘆的經(jīng)典翹楚,也不是蕩氣回腸千古流傳的愛情絕唱。它是小兒女最初的純真,未摻雜質(zhì)。它是一條流在深深山谷里的小溪,清澈淺見,悠遠綿長。不論過了多少年,它所流經(jīng)的地方,永遠都如同當初流過時,澄明透亮,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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