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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到鳥鳴“啾啾”，一聲疊過一聲，纏綿不絕。
　　這已是我來到這個世上的第一百七十個年頭了，風透過窗吹進來，撩起了我的湖藍色長發(fā)。
　　不錯的，我不是人類，人類不會有我這么長的生命，因為我是神，守護一座湖的神。
　　我守護的湖，在凡人看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湖泊，但對我而言，并不是這樣。
　　因為湖心封存有一件法力無窮的上古神器，它曾經(jīng)屬于一位了不起的神，那是個傳說中英峻無比且法力極其高強的男神。但由于我在神界中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神，所以我是無緣一睹其真容的，后來不知道為什么，那個男神犯了很重的罪，被天帝貶下了凡間歷經(jīng)九世輪回之苦才能重歸仙界，陰差陽錯，我被天帝選中，來守護那位男神的法器。
　　為了那件我連見都不曾見過的神秘法器，我耗費了一百多個年頭在這片藍色的湖泊上。
　　我很無聊，也很寂寞。
　　直到有一天，我布下的結界被一條千年螭精鉆破，我知道那妖怪的目的是什么，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個想要來盜走法器的妖精了。而我為了保護法器不被他奪走，不得不重新布起結界將他困住，我看到他在我的結界里施展出了很厲害的招式企圖掙破結界，我只能遠遠地觀看。因為我是守護神，所以我沒有攻擊的能力，我的法力不強，那條螭龍有千年的道行，我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但我布結界的能力很強，也可以說布結界是我的專長。
　　我布下的結界也分好幾種，有的，連法力高強的大神也無法破解。
　　螭龍逐漸有些暴躁，他在越來越狹小的結界中橫沖直撞，滿身華麗的紫色鱗片都豎立起來，呼嘯著翻騰著，氣勢恢宏地沖向結界最弱的地方——我站的位置。
　　我驚訝了，他居然發(fā)現(xiàn)了我的位置？以往來盜法器而被我捉住的妖精從未在結界里發(fā)現(xiàn)過我。不過驚訝了一瞬之后我還是平定了下來，因為這不要緊，我雖然沒有與他抗衡的法力，但他現(xiàn)在是在我的結界里。他的目光里滿是憎恨，拼命沖撞著結界，口中吐出的電光幾乎要將結界切破，我很快念起咒語，結界突然急劇縮小，將螭的身體緊緊纏住，里面的妖精發(fā)出狂暴的怒吼，最終卻被束縛的動彈不得。
　　“嘭”的一聲，那條龐大的東西墜入了湖中，激起的水花竟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潛入水中，在湖底發(fā)現(xiàn)了被我的結界牢牢縛住的螭龍，他正喘著粗氣在一片茂密的水草叢中一陣一陣地抽搐掙扎。那里的魚兒都被他嚇得遠遠游走，我輕輕地走了過去。
　　他的身體修長，是一條很漂亮的龍，如果不是沒有角的話，我真的會以為他就是九天上尊貴的龍神，滿身都是如琉璃一般的紫色龍鱗，沒有一絲雜色的純粹。
　　我看得有些醉了，不知不覺就又往前走了一步，卻不小心踩在了他的尾巴上，他猛地抽搐了一下。
　　“哦，對不起。”我急忙縮回了腳，習慣性地說道。當我還不是這片湖的守護神時，曾是月神身邊的仙子，她總是夸我溫順有禮貌，我想我真是改不了了。
　　螭龍的臉上顯示出鄙夷的神色，又厭惡地瞪了我一眼，我“撲哧”一笑，他的樣子怪好玩的。
　　我笑了一會后說道：“我在這里一百年了，都沒有見過你這么有趣的妖精，你能現(xiàn)出人形陪我說句話嗎？”我想我真是太寂寞了，因此就連本應將他送往神界接受懲罰都忘了，我此刻只想有個人能陪我說會話。
　　他沒有理我，但我并不沮喪，并且又施了一次法，在他已被結界包裹住的身體外面又添了一層結界，把他裹得嚴嚴實實，并且對他說：“如果你不答應，我就一直這樣下去，讓你一動也動不了。”他臉上有惱怒的意思，但我卻沒有住手，因為我說到做到。
　　終于忍無可忍的螭龍暴喝了一聲，一陣強光籠罩著他后，終于顯出了人形。
　　長長的紫色頭發(fā)傾瀉下來，我真的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人的身體，如玉一般精美潤澤的肌膚，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眸，如松柏一般筆挺的身軀，他的眼瞳是紫色的，嘴唇很薄，如花瓣一般嬌嫩。
　　我注視了他良久，卻惹來他一句：“你看什么看！”
　　他擰著濃眉怒視著我，聲音如同碎玉一般清磁好聽，卻再次引我發(fā)笑：“原來你有個這么好看的身體�！�
　　我說話直白，也不大會撒謊。卻意外地見他臉上一紅，一時間目光竟有些古怪，我笑了笑：“我沒有別的意思，你是來盜法器的對不對？”
　　他沒有回答，我卻不惱：“你為什么要來這里偷法器？”
　　他扭過頭去。
　　我再次笑了，撤去了設在他身上的結界。
　　穿著一身寬袍大袖的他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驚訝地望著我。
　　“你走吧�！眱H僅一瞬間，我就已從他的面前消失不見了。
　　回到了湖心處我自己的小宮殿后，沒來由地高興起來。
　　這是一百七十年來從不曾過的。我聽過人間仙界那些男女間的故事，從許許多多別人的故事中也略有所得，我明白，那種東西，最是擾人也最是可怕。
　　但我卻真的好奇那種感覺，因為我的生活，已經(jīng)平淡到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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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飛逝。
　　再次見他，卻是五年之后了。
　　他還是那時的樣子，只是與那日在我結界中的暴戾全然不同，此刻的他顯得溫文爾雅，正坐在月下的亭中撫琴，長發(fā)半綰，卻是尋常人一樣的黑色青絲。
　　盡管歲月彈指五年，但我的記憶依然清晰，也永遠忘不了他的樣子。
　　空靈而古拙的琴音從他修長的指下流出，我撫掌而嘆：“好琴，好曲，只可惜彈奏的人心里似乎藏匿了什么呢�！�
　　他微微一怔，似是認得我的聲音，回過首來后，我看到他微有些復雜的臉色，還有，似乎松了一口氣。
　　“怎么，被我說中了么？”我微微地一笑，緩步邁上亭中，在他面前站定。
　　他望著我，居然笑了，道：“原來是你，既然來了，就坐下聽我彈一曲吧。”他的語氣很平和，還頗有些故人重逢的意味。
　　我也笑道：“不必了，我們倒不如合奏一曲�！蔽译S手變出一把琵琶來，笑著在他對面坐下。
　　我的長袖輕盈，藍色的裙擺也顯得異常柔和，滿頭的青絲烏黑如墨，高綰的發(fā)髻上插有一枚琉璃簪。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喜歡上了凡間女子打扮，喜歡上了來人間玩耍消遣那無盡的光陰。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也許是覺得我變了，這五年里，我的確在人間學會了很多東西，已不再是五年前的那個我了。
　　我淡笑道：“我最喜歡的人間樂器就是琵琶，金戈鐵馬與似水柔情都能信手拈來地演繹到近乎完美，你覺得呢？”
　　他看著我手中沒有任何裝飾的素凈琵琶，良久，才說道：“也許吧，我還是比較喜歡瑤琴�！�
　　我一笑，一瞬間有些風情萬種百媚縱生的感覺。他看著我的眼睛，竟有些微的晃神，突然道：“你會什么？”
　　“高山流水、陽春之曲、昭君哀怨，你喜歡那一種？”我反問他。
　　“各有千秋，就奏一曲流水吧�！彼�，還是音如碎玉，可是語氣中卻夾雜了一種不知名的厚度與隱味。
　　我調好琵琶音色，等待著他的開始。
　　一曲俞伯牙遇知音時彈奏的《流水》還未結束，一個身穿粉色襦裙的女子匆匆跑來，飛快邁著小碎步踏上了亭子。
　　“師、師公子……”女孩子跑得有些發(fā)紅的小臉很是清秀，她正欲向正在撫琴與我合奏的他訴說些什么卻在看到我后，急急閉了口。
　　我沖她一笑，扭頸望向他。
　　他此刻已停止了彈奏，站起身來看著那個女孩道：“雪仙，怎么了？”
　　我注意到這個女孩大約只有十七八歲，梳著丫髻，身量挺小，但是雙手布繭，再看她的衣著打扮，應該是某個大戶人家的使喚丫頭。
　　那小丫頭湊近他的身邊，似防著我一般對他說了些什么，他立刻表情一變，英朗的眉目中滿是擔心與焦急。
　　然后他匆匆走到我面前，照我微施一禮道：“抱歉姑娘，今日在下還有急事必須先行告退，只能改日再與姑娘合奏。”
　　我極有風度卻又不甚在乎地一笑道：“無礙，公子自是去忙，不必顧我�！�
　　“告辭。”他有禮貌地朝我道完這一句后就神色匆匆地與那個丫鬟走下亭子。
　　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空落了許多，一陣寒風襲來，我頭上的琉璃簪子突然墜了下來，我沒有來及接住，只見它砸落在漢白玉鋪就的亭子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后碎成了數(shù)瓣。
　　我的頭發(fā)傾瀉而下，在月光下恢復了本色，我抬起眼，看到漫天都是妖嬈的湖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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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了湖底。
　　我知道，很快，他就會來找我。
　　那個丫鬟對他說的那句話，我聽見了。我是神，雖然沒有偷聽別人說話的習慣，但那一刻卻鬼使神差地用法力去聽了她對他說的話。
　　原來他已與凡間的女子相戀，難怪，他沒有再來忘情湖偷盜法器。
　　愛情會讓人忘卻那些權欲野心，因為有了愛，他便只想和她天涯海角白頭偕老永不相離，其他的再也不會比這個更重要。
　　我沒有奢望他會愛上我，但是真的當我知道他已愛上了別人時，還是會很痛苦。
　　我獨自撫摸著琵琶，等待他再次來盜我的東西。
　　因為我知道他愛上的那個城東柳氏小姐，是個短命鬼，從小患有心疾，我算過她的命數(shù)，此生活不過二十二歲，我相信，他也一定知道的。
　　所以剛剛那個丫鬟來告訴他“柳小姐又病發(fā)了”時，他才會那么緊張。
　　人是不能與司命抗衡的，生死簿上寫了你陽壽多少，你就只能活多少歲。但是，卻也有例外。
　　凡人若能得仙物護體，便可以平安一生，如果護體的仙物法力強大甚至能讓人長生不老，比如，這個湖底，受我守護了一百余年的上古神器。
　　我此刻只是在想，他一會來了，我會不會將神器給他。
　　我已經(jīng)動搖了。
　　時隔五年再次重逢，我居然還是愛上了他。
　　也許，五年前的那一次相遇，我其實就已經(jīng)愛上了他，也或許，是我的生命太寂寞，所以愛上了那條第一次讓我嘗到生命趣味的螭龍。
　　然而，事態(tài)卻出乎我的意料，他沒有來找我。一向平靜的湖面也掀起了波瀾，湖中的生靈慌忙逃逸，我從沒見這些生靈如此慌張害怕過，于是迅速浮出水面，只見一條紫色的螭龍與一只巨大的白鳥精纏斗一處，烈火與電光交替襲來，異常激烈，忘情湖無辜受難，激起層層巨浪，將那些還來不及逃走的動物都卷上了岸，而那些離不開水的生物們則在干涸的土地上垂死掙扎，我將它們用結界護好送回水中。
　　因為知道他有千年道行，所以我并不擔心他，我回到了湖底，繼續(xù)設結界來保護水中的生靈。卻不曾想，湖面上的爭斗愈發(fā)激烈，我原以為是他即將要給那只白鳥精致命一擊了，憑他的法力，殺死那種妖精應該還不成問題，可是一陣沉重的落水聲傳來，一條紫色螭龍遍體鱗傷地沉到了湖底。
　　他的血染紅了湖水，巨大的白鳥在湖面盤旋，但由于不能下水，他盤旋了一會兒后也只能不甘心地飛走了。而他已經(jīng)頹廢地躺在湖底，欲起不能。
　　我走到他身旁，又一次不小心踩在了他隱沒在水草中的尾巴上，可是這回他連抽搐的力氣也沒有了，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我將他帶回了自己的宮殿，將湖底的珍貴藥物敷在了他的傷口上，但他恢復了人形醒過來后，卻什么也沒說，抖了抖鱗片就又飛走了。
　　我只能決定再去一趟人間。
　　這一次，我在城東柳府見到了那位柳小姐。
　　那個穿著綠色曳地長裙的女子儼然有著傾城之貌，只是病懨懨的，白皙的臉上能看出身體的不健康，她看見我，倒是溫和地笑了：“你就是府上新來的丫鬟么？長得真美。”
　　我羞澀地笑笑，點了點頭，一低頭望到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
　　我就此在柳府上做起了小丫鬟。
　　平日里做些粗活，同府上的人日漸熟絡起來后才知道，原來他在凡間的名字，叫作師玉琮，雖無什么出身，但柳老爺念在他對自己的女兒一往情深，而柳小姐又天生體弱，難以嫁配良人，于是就答應了他的提親，秋后的吉日就是婚期。
　　柳小姐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如果不是命中壽短，也許真可以和他成為一對男才女貌的神仙美眷�？墒侨缃瘢拇笙迣⒅�，身體也一天虛弱過一天，我在府中與他撞見早已不只一次，但每次他都是匆匆看我一眼后就假裝沒看見迅速走開，我心里的失落會在那個時刻凸顯出來，有的時候我也會問我自己，來到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日日看著自己的心上人與她人花前月下，情深意濃，難道只是為了讓自己更加難過？更加清醒這份感情的可望而不可及？不過，只要偶爾能見到他，能感覺到他存在于身邊的氣息，那么哪怕永遠如此，我也愿意。
　　這段日子，他來得更勤了，幾乎夜夜在庭院中撫琴給柳小姐聽，而她在靜靜地傾聽之余，總是會輕輕地倚在他的懷里，滿臉的幸福甜蜜與心滿意足。
　　而他則會攬著她的肩，神情溫柔地對她說：“蘭心，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我知道，那個懷抱里的溫暖，對我來說，是永遠也得不到的奢望。

　　（四）定身

　　柳蘭心命途將盡的那一天，我不愿看到他的痛苦所以一個人黯然回了忘情湖底。
　　當他站到我面前時，我的心里猛跳了幾下，放下了手中的白玉酒觴，抬起頭來望著他。
　　而他看著我的目中雖強作平定，但隱隱還是能有幾絲不安與焦慮被我發(fā)現(xiàn)。
　　我心里有些預感，但我不愿開口，遂就一直那樣看著他。
　　他終于急了，待不急再等下去就沖我說道：“請你幫我一個忙�！�
　　我面色平靜，毫無波瀾地道：“說罷。”心里已經(jīng)做好了為他而萬劫不復的準備。
　　他看著我，突然目光一凜道：“幫我取出心臟讓蘭心服下�！�
　　我拿在手中反復把玩了許久的玉酒觴落到了地上。
　　為什么？
　　心腔內一陣絞痛，原來你不是想問我要神器去救她，而是要犧牲自己來換得她一世平安��！我痛得幾欲站不起身子來，良久，才克制住自己顫抖的手傾了一杯瓊漿玉液給他，道：“來，陪我喝一杯，我就答應你�！�
　　他也怔了一會兒后才坐了下來，出乎意料的是，他坐的離我很近，記憶中，這是我們兩個第一次靠的這么近。
　　咫尺之距。
　　他身上，有淡淡的紫檀香味。
　　我看著他，依舊沒心沒肺地笑了道：“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端起我倒給他的酒，說道：“蘭心病重，撐不過這幾日了，我……”
　　“我知道你想救她，我是想問你，為什么要用自己的心？”我打斷他說道。
　　他仰首將酒觴中的玉液飲盡，似傾訴一般對我說道：“我沒有辦法救她，只有把我的內丹放在她身上才能讓她免逃一死，但我與人的體力有別，我的法力她的身體會承受不了，我母親說只有再將修煉內丹者的心給她服下才能保住性命�！�
　　我點點頭：“那你為什么不來取我的神器為她續(xù)命呢？”
　　他抬首看著我，清澈的眼中滿是我看不懂的深邃，他取過桌上的酒壺還要倒酒卻被我攔住，我從他手中拿過了酒壺，又替他斟了一杯。
　　他說道：“你的結界我破不了�！彪S即又仰首豪氣地喝掉了那杯酒。
　　“哦，那你再喝幾杯，我答應你了就一定會做到，死前不如在我這里暢飲一番�！蔽覝仨樀氐�，心里卻別有想法，其實這是個拙劣的借口，他完全可以不再接受我遞給他的酒觴，但他卻接下了，并且只要是我遞過去的，他就會全都飲得杯中見底。
　　我看著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他自己都感覺到有些微的醉意了才停下來，正視著我，修長的手指放下酒杯，開始解開自己的衣服。
　　我沒有避諱，迷戀地看著他頎長的胴體，露出的雖然僅僅是胸膛，但也有迷人至極的感覺。
　　“謝謝你，弦月。”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叫完他就決絕地閉上了眼睛。
　　我連連點頭：“不謝不謝，忍著點啊�！蔽艺f得一本正經(jīng)，突然之間，發(fā)現(xiàn)自己也有開玩笑的潛質。
　　我念起了咒語，卻不是要取出他的心臟，而是：定身咒。
　　他一驚，立馬睜開眼睛，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看見他不能動彈地質問我道：“你做什么？為什么出爾反爾！快放開我�！闭f到后面，他已經(jīng)惱怒了。
　　我嫵媚一笑：“我為什么要聽你的呢？不要忘了我是神而你是妖�！�
　　“你……”他目露恨意，憤慨地瞪著我道。
　　我看著他的眼睛，想要永遠地記住他的樣子，有我在他眼中的樣子。

　　（五）神鏡

　　我離開了忘情湖，隱身來到柳蘭心的閨房里。她已經(jīng)并入膏肓，奄奄一息了，她的父親花重金請來了醫(yī)術精湛大夫為她診治，但顯然已經(jīng)是藥石無靈。
　　我取出自己用百余年生命守護的上古神器——一面充滿靈力的神鏡，放在了她的心口，用神鏡的靈力束縛住了她即將掙脫軀體的靈魂，神鏡上的光芒漸漸淡去，所有的神力都融入了柳蘭心的體內。
　　我走出房間的時候，與風風火火趕來的師玉琮擦身而過，我回頭看了一眼他高峻的背影，微笑著轉身離去……
　　“玉琮，我愛你�！蔽以谛睦镙p輕地說道，然后就聽見房里傳出他驚喜的聲音“蘭心，你沒事了！”
　　隨后便是柳蘭心恰如嬌鶯一般的甜糯音色：“是啊，玉琮，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的病，該是好了，從此健康美麗，長命富貴，再也沒有什么可以把他們兩人分開了。
　　只是我，好像什么也沒有了。
　　直到我被關在天界的囹圄中，仍不覺得有一絲的后悔。
　　“忘情湖女神弦月私自將封存的仙物取出隨意改變凡人命運，加上知法犯法，有失仙責，按照仙規(guī)將要被革去仙名、滅去元神�！彼痉ù笙汕f嚴地在眾仙面前宣布我的命運，周圍投來的眼光各異，我的內心卻很平靜，為了心愛的人付出一切，讓我?guī)缀醺杏X不到對死亡的恐懼，心底，只有初見時的心動與甜美。
　　他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和他愛的人長相廝守了吧，往后他能有足夠的時間為她撫琴，能和她成為夫婦，還能保護她一輩子……
　　心底有悲涼的感覺襲上來，我突然有些想哭。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他們，最后卻連死，都沒有人知道。
　　我被押上了刑臺，隱約中聽到月神娘娘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弦月，這是你逃脫不了的夙劫……”
　　我明白她是理解我的，原來這個世上，還是有人了解我，在意我。
　　面對著即將到來的死刑，我悄然閉上了眼睛，卻聽到身后傳來一片嘈雜。
　　“弦月！”那一聲叫喊，生生讓我睜開眼睛一下子從刑臺上站起。
　　回過首，只見他奮力闖過眾多神將的阻攔拼命向我奔來。
　　我亦欲上前，卻被執(zhí)刑的仙人困住，心中焦急如焚，而他已然狂暴，怒吼一聲后現(xiàn)出了原形變作一條紫色螭龍沖向那名仙人，刺眼的強光逼得我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呼嘯而至的風在我面前停下，再次睜開眼時，已是他近在咫尺的溫柔臉頰。
　　“你……”我驚訝地看著他臉上的傷痕，腦中千頭萬緒，心底百感交集，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怔怔望著他任由兩行淚水緩緩順著自己的臉龐滑下。
　　他一把將我攬入懷中，幾乎是吼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樣不是很好么？你現(xiàn)在可以和柳小姐永遠在一起了？”我心底有些酸溜溜的，但有他這句話，我所做的這一切，都已經(jīng)值了。
　　我感覺到他身軀一震，卻又聽到他在我耳邊低喃：“柳蘭心救過我母親所以我不能讓她死。我只是妖，但我愛上的卻是神女，我不敢說，是因為知道不會有結果……”
　　我心底猛然醒悟，可是他卻已經(jīng)放開我，默默轉身跪在了眾神之中那位掌管北海的高貴龍神面前。
　　“求龍神救救弦月，我愿代她而死�！彼故椎�，語氣極盡卑微。
　　龍神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僅僅是轉身對司法大仙說道：“不知上仙可能開這樣的先例？”
　　“不要！”我也跪在了司法天神的腳下，立場堅定地道：“罪孽是我自己犯下的，沒有他人代受之理，更何況、他只是卑賤的妖。”
　　我沒有去看他此刻的反應，我不想讓他死呵。
　　司法神思量了一會兒后，看著我道：“弦月所犯死罪，原本任何人不得替代，但念在她盡心守護神器百年，允許螭龍精代刑，螭龍精私闖天界、傷害仙人其罪當誅……”
　　“不！”我大聲地喊道，卻沒有任何人理會我，我沒有任何攻擊的能力，根本阻止不了什么，就只見能眼睜睜地看著天神將他架上刑臺。
　　“弦月，不要忘記我�！彼够仨鴽_我一笑，笑得輕松，愜意，溫柔。
　　“等等。”龍神的聲音再次響起，周圍的天神們都回過首來靜待著他的下文。
　　司法天神回過首來，極有禮儀地問道：“龍神有何事？”
　　只聽那一向尊貴的龍神對司法天神說道：“老神身為北海龍神，卻愧對洞庭湖蛟精，千余年前她為我產下一子，就是這螭龍精，今日老神甘愿代子受罰，以彌前罪�！�
　　四周一片驚詫，偌大的天刑臺突然一下子鴉雀無聲。
　　我驚住了，原來他是龍神的兒子！難怪他會有那么純粹高貴的龍身與高強的法力。
　　司法大仙的臉上也顯出為難之色，良久才道：“這……諸位眾仙，此事非同小可，還是稟予天帝定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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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上仙們去稟報天帝的時候，我又回到了天牢里，與我一同被收押的，還有玉琮。
　　“我上天界之前還以為，這輩子，連對你表白的機會都沒有了�！彼谖覍γ娴泥蜞糁�，與我相視一笑。
　　“我也是……”我的話語到了這里，就沒有再繼續(xù)下去，真的是第一次如此坦然地面對著玉琮。
　　他拔下頭上的玉簪，變成一架瑤琴，問我：“要不要聽我為你彈一曲？”
　　我看著他修長的眉，和眉眼間透出的淺笑，點頭又搖頭。
　　“這是你第二次拒絕聽我撫琴�！彼麩o奈地說道，眼中笑意卻更深了。
　　我指指牢外身穿及膝銀甲威武嚴肅的守獄仙人，抱歉地對他吐了吐舌頭。
　　他懂了我的意思，將琴又變成一支女子戴的步搖釵扔了過來，那華光閃爍的飾物劃過守獄仙人的視線，立即吸引他向玉琮所處的牢房走去。
　　我將步搖拾起來，看到精致的釵頭嵌有一只展翅欲飛的蝶，蝶的下方飾有流蘇，流蘇末梢懸著幾枚弦月形狀的墜子，我心中一喜，立刻歡快地將步搖別在了自己的發(fā)髻上。
　　凡間男女最喜用發(fā)釵定情，何況這釵上還有我名字的象征——弦月。
　　喜悅之余我將頭偏過去，正在被仙人盤問的玉琮看見我戴上了他贈的步搖頓時展露出純澈的笑顏來，令那名仙人驚訝地回過頭來看著我。
　　我忽然感到人間的奇妙與美麗是遠勝天上的，盡管仙界的花長開不敗，仙人們的容顏永世不老，似乎所有珍貴美好的東西都集中在這里，但是森嚴的仙規(guī)命令這里所有的人都必須清心寡欲，潛心修行，就像我剛剛去守忘情湖時一樣守著平靜如一池死水般的生活千年萬年地繼續(xù)下去。這樣的生活，哪怕可以每天沐浴在金風玉露中，又有什么意思？而這些，都是在我以那種孤寂平淡的方式存在了一百七十年后才明白的，那些仙界不曾有的愛戀溫情我還沒有嘗遍，那些只有在人間才顯得韶華燦爛，花團錦簇的美景我才看了五年，還遠遠不覺得足夠，我對自己的生命是何等的眷戀，對人間的生活是何等的向往，可是因為遇著了玉琮，我更明白了，這世間有一種東西，可以讓人甘心舍棄掉所有的美好，包括最寶貴的生命。然而，它所擁有的那種無法言喻的力量卻能讓你在舍去的同時也得到所有的美好。

　　那是愛情吧。

　　為了愛情，我們淪落到今日隔著森寒的牢門相互注視，可是當我看著他一如初見那天的眼眸，回味著如今可以相知如鏡的感受，只感到無比的滿足。
　　此刻，玉琮正在沉思，我不問他，但我想我能夠猜到他在想誰，原以為已經(jīng)拋棄了自己千年的父親，那么高高在上的龍神卻甘愿同我這個修為極淺的小神一樣用生命來保護他，他究竟是該驚異還是該感激？
　　在這個世界上，不幸的事每天都在上演，不幸的人卻只看得到自己的不幸。
　　如果，我們能夠想到，其實每個人都有背后的悲哀，也許，我們就不再不幸。
　　龍神賜予了玉琮生命，也留給了他一段千年的傷痛，作為父親，他的不負責任固然值得譴責。但是換位思之，誰又知道，龍神自己是怎樣藏匿了這長達千年的不忍與愧疚？現(xiàn)在，當漫長的光陰逝去，他終于得以用實際行動向玉琮表達出自己作為父親的關懷。
　　玉琮與我沒有像那些情意綿綿中的戀人一樣說很多很多的話，他亦沒有給我任何的海誓山盟，而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愛上的他是如此不懂得甜言蜜語的人，我從不奢求別人擁有的那些光鮮美麗的感情，因為對我來說，能有這份相知相守，已足夠。
　　如果我們還有機會活著離開這里，我只想與他一起退居山野，做世上最平凡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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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看到弦月堅定地說出那句：“罪孽是我自己犯下的，沒有他人代受之理”時，心中如同被什么撞擊，她的神態(tài)多么像玉琮母親當年的模樣：那么敢作敢當。
　　一千年前，我為了飛升成為真正的九天龍神，毅然舍棄了凡間最后的一縷羈絆——我摯愛的女子，那個純情的小蛟龍精，當時她腹中已有我的子嗣，卻還是不能留住我，因為我不能為了情愛放棄自己一生的前程。
　　飛升之后，我成了天界處處受人尊敬的北海龍神，但是，沒有人知道，我心中反復縈回的都是我與她的那段記憶，沒人知道，一至深夜，我夢里出現(xiàn)的全部都是她孤單的身影。我也真的愧疚過，不知有多少次，我想下凡間偷偷見她一面，還有我的孩子，那個從小就沒有父親的孩子�？墒怯行┚駬褚坏┻x錯，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如此煎熬中，竟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千年。
　　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什么樣子，但是當我看到在天界橫沖直撞要救弦月的玉琮時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我的兒子！
　　他的龍身與我如出一轍，他幻成人形后的容貌卻像極了他的母親。
　　我知道他也認出了我，雖然我們以前從未見過，但他的母親畫得一手妙筆丹菁，千年前我們相戀時她曾為我畫過很多畫像，玉琮一定是見過的。所以當他跪在我腳下請求代弦月受刑時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也是那時，我做出了連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決定：不管付出什么樣的代價，我都要保護玉琮。
　　在天帝面前，我坦然說出了一切，這是我一千年來覺得最輕松的一天，天帝最終將我貶至洞庭做湖龍王，官階與九天龍神自然是無法匹及的，但這已是天帝對我最后的仁慈，因為玉琮的母親，仍在洞庭。
　　而弦月被貶下凡間，永世不得再回天界，玉琮也被剝奪了千年的道行，這意味著他要從頭開始修煉了，道行極低的妖在凡間的路途將會充滿著未知的艱險，然而我卻并不擔心他，因為我相信，哪怕一絲法力也沒有，弦月都會一直守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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