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河邊，柳六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破爛的衣衫，凌亂的發(fā)鬢，甚至黑乎乎的光腳丫……看到了，都看到了。只是，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面貌？倒影中本應(yīng)是臉的地方，一團(tuán)混沌，一團(tuán)虛空。使勁揉揉眼睛，擦了擦臉，再看，還是一團(tuán)混沌，一團(tuán)虛空。蹲下身子，掬起一把河水撲到臉上，冰冷的水，帶著寒氣刺進(jìn)心頭，深深呼一口氣，靜靜的等水波平復(fù)，低頭，眼前的一切再一次將他擊倒。
　　搬起一塊大石頭狠狠砸進(jìn)水中，砸碎了倒影。水花四濺，水底的泥沙騰起來，清澈的河水渾如漿湯。終于忍不住歇斯底里的狂叫，柳六像困在牢籠的野獸一般焦躁。仰天長笑，破口大罵，笑這天荒誕不羈，罵這天悖謬乖戾。
　　終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頹然的坐倒，刺目的陽光令人無端的頭暈?zāi)垦�，一個個白亮的光暈，在眼前乍現(xiàn)，閉上眼睛，腦海中一片空白，耳中只聽到自己慌亂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敲打著，催促著，拉扯著。
　　深喘一氣，撲進(jìn)水中，刺骨的寒。
　　就這樣吧。。。

　　突然間有一只手抓住了柳六的胳膊，心頭一驚，柳六揮手，那手卻未曾放松。奮力掙扎，那人卻依舊糾纏不放，似乎要把柳六從水中拉起，只是，卻比柳六更快的墜入水底。
　　作死！
　　心頭暗暗一罵，柳六屏住呼吸，反手拉住那人，翻動雙腳，浮出水面。費(fèi)力把那人放到岸上，柳六力竭倒下。

　　睜開眼睛的時候，柳六看到一柄劍，漆黑的劍身，黃色的劍穗。抬起頭，只見到一襲紅衣，濕答答的滴著水，想必就是方才不自量力要救自己的人。再抬頭，黑色的發(fā)，濕答答的搭在胸前。再向上，破碎模糊的面目令柳六頹然的閉上眼，痛苦的呻吟。
　　“你醒了。”那人開口，聲音中透著一絲柔和。
　　柳六睜開眼睛，不敢看那人的臉，只是盯著那人的紅衣，紅的耀眼，紅的刺目。
　　“……”
　　“在下方才一時情急，竟忘了自己不識水性。多虧兄臺，否則，在下恐怕也做了水底亡魂�！蹦侨嗽拵лp松，似乎方才的一場生死混亂不過是一場云煙。
　　“……”
　　“這位兄臺……”
　　“你救我作甚？”翻身坐起，柳六無力的喃喃。
　　“見死不救，不是在下所為�！奔t衣人語調(diào)柔和。
　　“救了又如何？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個，救不了十?dāng)?shù)。”
　　“救一個，就活一個�！奔t衣人語帶堅定。
　　“活著又如何？殊不知，有些人，活著，與死無異�！�
　　“活著，至少，有希望�！�
　　突然間胸中一股熱力涌起，柳六抱住頭，起初是啜泣，須臾慟哭。他開口，十幾年來的壓抑與暴躁，隨著淚水，噴涌而出。從小到大，不論何人的面目，在他的眼中，都是一片模糊破碎的畫像。他小心的隱藏著心頭的痛楚與恐慌，小心的對每個人笑，小心的掩飾自己的與眾不同。直到那一夜，當(dāng)他牽起“妻子”的手，卻聽到一聲驚呼。
　　調(diào)戲良家婦女……以村規(guī)責(zé)罰棒打三十……他萬般辯解，終于當(dāng)眾撕開了自己最深的痛。
　　他看不到別人的目光，卻能聽到，竊竊私語，卻能看到，指指點(diǎn)點(diǎn)，卻感覺到，萬劍穿心。
　　天漸漸暗了。柳六的聲音喊的沙啞，終于，再無力訴說。

　　沉默。
　　“兄臺，可曾知道水是何種模樣？”紅衣人打破沉寂。
　　柳六不解的抬頭，卻見他面向河水，似在凝望。
　　搖搖頭，柳六不明他為何發(fā)此一問。
　　“大江之水，奔流不息；湖泊之水，坦若明鏡；溪流之水，涓若細(xì)紗；冰封之水，堅硬如石……”紅衣人的聲音若飄自遙遠(yuǎn)，“水無常形，但是，卻無人不認(rèn)得水，只因，人皆識水之質(zhì)�！�
　　柳六心中騰起一團(tuán)迷霧，只是直勾勾的盯著那人的一席紅衣。
　　“人亦是如此，人有千面，各自不同。一人亦有多面，要看清一個人，豈是僅僅靠模樣可辨清？看不清面目，若能看的清人心，那么面目，又有何重要？”
　　柳六搖搖頭，紅衣人的話，他似懂非懂，但是，心頭的迷霧，卻透見火光。
　　抬起頭，他默默的盯著紅衣人的臉，依然是一副凌亂的畫像，但是漸漸的，他似乎看到了，看到那模糊畫面中，一抹溫和的笑容。

　　這年。
　　展昭公辦歸京，路過荒野一處茶寮，剛坐下，一杯熱茶奉到面前。
　　展昭抬頭致謝，便見到老板似曾相識的面容。
　　“紅衣人�！崩习遢p笑點(diǎn)頭。
　　回想往事，展昭恍然，輕笑。
　　忽而，低頭看看自己一身藍(lán)衫，正想發(fā)問，那人已忙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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