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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少, 弦斷有誰聽 (全)
。ㄒ唬┛丈綉浌嗜 —— 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中夜。月落如雪。
他的手撫過案上的琴,冰弦泠然作響,余聲不絕,象是深深的嘆息。悚然,罷手,側耳聽時,四周又歸于沉寂,萬籟無聲。
是你么?玉堂,是你么?
晚風中只有曇花的甜香蕩漾,裊裊娜娜,銷魂奪魄,是積年的舊夢呢。以為經已鎖住,院落沉沉,燈火闌珊。一點心事,終其一生,三緘其口;而卻在這不經意的一刻遁逸開來, 終究是不能了。
無聲地嘆一口氣。月光如水,如潮,一波一波將人推向記憶深處,止不住,停不了,便隨波逐流罷……
(二)共君此夜須沉醉
—— 青眼高歌俱未老,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君不見,月如水。
為追回被盜走的三寶,他陷在通天窟的深井之中。是夜,月華如練,流銀瀉玉,如瀑,自天際垂落人間,照耀得寰宇清明。
皓月之下,一位少年在青石上盤膝而坐,白衣翩翩。橫一張瑤琴,弄曲調弦,彈的一曲正是《酒狂》;挑撥周天,綽注九獄,吟猱六根,滾拂世情,意韻顛倒驚人。
他因依韻吟道:“阮籍醒時少,陶潛醉日多,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
白衣少年聞言,抬起頭一挑眉,露出不可致信的神色,指上卻不離弦,接口唱道:“儒生好奇古,出口談唐虞。倘生羲皇前,所談竟何如?古人既已死,古道存遺書。一語不能踐,萬卷徒空虛。我愿但飲酒,不復知其余,君看醉鄉(xiāng)人,乃在天地初!”
一曲終了,余韻饒梁不絕。他拍掌贊道,好手段!
“你既說好,好在何處?” 少年問。
“此曲名《酒狂》,乃晉室竹林七賢阮籍所作。彼時君暗后兇,骨肉相殘,銅駝荊剌,胡馬云集,一時士大夫若言行稍危,即罹奇禍。是以阮氏諸賢,每盤桓于修竹之場,鎮(zhèn)日酩酊,托杯斗之名,與世浮沉。所謂平居無事,汗罇斗酒,發(fā)狂蕩之思,助江山之興!
白衣少年目光中盡是驚喜,灼灼朗若星辰。
他續(xù)道:“聽君撫琴,不見狂生避世之狷介,唯覺武士之驕傲;不見酒徒之顛倒,唯覺赤子拳拳之心。天下豈有這樣清醒的醉客?君必非儒生,定乃劍客!
少年大笑,“好個酒徒!” 眉目間流光飛舞。
他亦大笑,“自古圣賢多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說不得,勾出酒蟲來?上Т碎g無酒,否則可作個名副其實的酒徒。”
話音未落,少年舉手一揚,一片黑影破風而出,向他飛來。接在手上看時,是個紫金葫蘆。拔開塞子,酒香四溢,醇美馥郁,是極品的紹興女兒紅。
他仰頭喝了一口,贊道,“好!”仰首而盡,方對那少年道:“展某陷空島不虛此行,三寶雖尚未尋獲,卻有如此良辰美景,既得嘗美酒,又得聞雅音!
又一物迎面飛來,卻是一個沉甸甸的錦囊!斑@是?”
“還你! 白衣少年抱琴而立,玉樹臨風,恍若神人,“通天窟內機關已閉,你可以走了!
錦囊中裝的竟是自己苦苦尋找的三寶!他驚詫不已,“你是…….?”
“錦毛鼠白玉堂! 說話間,少年已在數丈之外,清輝之下,好似御風而行,人去遠了,聲音卻順風而來,“高山流水,世有知音。他日定當前往開封府拜望!
曉星欲散,飛起平沙雁。
(三)往事水迢迢
是的,之后他果然去找他了。
有時會帶回一個懸賞已久的江洋大盜,有時是一個竊玉偷香的采花賊。
每次都不變的是一壺上好的女兒紅,和一張新斫成的琴。
有月的夜,他們就坐在開封府的屋頂上,喝酒,聽琴。他彈,他聽。
他彈碣石調《幽蘭》。他閉著眼睛聽,那不是蘭之倚倚,揚揚其香;不是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分明是蘭以香自燒,高傲出塵,壯懷激烈,這樣的烈性,這樣的不屈,熊熊燃燒,如火焰,如旭日,噴薄而出,不顧一切。
展昭被這種熱力所牽引,情不自禁地望向他。他的眸子如此明亮,朗朗如日,散在眉梢眼角。一時月星隱耀,山岳潛形,世界都暗淡下來,只有他的眼睛。
他心中一蕩,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來不及收斂,忽然不受控地從自己體內擴散開來,無色,卻彌漫充盈四周。眼睛里滿滿的都是他,欺霜勝雪的錦衣華服,玉石雕琢般的容顏,燦若明星的眸。他想說點什么,話到唇邊卻是無語。空氣中似只有少年綿長靜謐的呼吸,帶著曇花絲縷不絕的幽香,如絲般慎密纏繞,不由得恍惚起來。
“五弟的琴彈得越發(fā)好了! 他清清嗓子,拉回游離無定的思緒,專心說琴,“此曲調寄碣石,蘊曹孟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之意。名為《幽蘭》,卻非林下隱逸。孟德詩:神龜雖壽,猶有盡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則切中其題。多有琴人不解其中深意,錯認作種蘭幽谷底,四遠聞馨香,謬矣!”
少年微笑頜首,眉梢眼角,俱是無限歡喜。
“彈奏用力,固然不錯。惟是轉至四弦時,音高難下,并無回旋余地?峙率窃郎教,七徽始處便覺抗指了吧?” [注解1]
“展兄指教的是。” 他點頭稱是,“這琴斫壞了,留之無益! 不由分說,竟將一張精心斫成玉光水潤的瑤琴生生從高處摔向地面,只聽得如奔雷落地般一聲悶響,登時碎成八塊,金徽玉軫散落一地。
寧為玉碎,不為瓦存。
全不給人回寰的余地。
他大吃一驚,不意他這樣烈性,阻攔不及,望著一地狼籍,深悔失言。“五弟,是愚兄失言了!這琴雖略見抗指,已經是極好的,怎地一言不合便摔了它…….”
他搖搖頭,眼波這樣清澈澄凈,盈盈都是笑意,“既有瑕疵,便不是良琴,留之何用?” 接過他遞來的酒,喝一口,半晌道:“有展兄替我辨音析律,我必能斫成一張可傳千古的好琴!
蠶死絲盡,桐枯成琴,琴之為物,本來就蘊藏著兩種血氣。一種是劍客的:象蠶,象動脈;一種是文士的:象桐,象靜脈;所謂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他就仿如造主刻意安排的珍品,完美地糅合這兩種氣質,熱烈而孤傲,出泥而不染,光華奪目,卓爾不群。
是上天的意旨么?這樣相遇,這樣相知。太美好,反教人不敢致信。是不是從云宵倒映在水中的月影,輕輕一碰就會碎去呢?
他不敢深究,惟有將酒壺抓緊在手。
(四)仗劍江湖載酒行
他更頻繁地出現在開封府,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幫著開封府辦案,奔波千里,不辭勞苦。
他說,包大人赤膽忠肝,清正廉明鐵面無私,為國為民嘔心瀝血,正是江湖俠義之士所尊重景仰的。但能以綿力助之,水火不辭。
人們時?吹接八钠穾У蹲o衛(wèi)展昭身邊,并立著一個衣裾飄飄琢玉堆花的錦衣少年。他眼神凌厲,出手干脆,一柄雪影快如閃電;與展昭古樸沉穩(wěn)的巨闕恰成對照。
一緩一疾,一張一弛,玉白昭紅,珠聯(lián)璧合,天衣無縫,所向披靡。
逐漸忘記了“錦毛鼠”的名號,逐漸疏遠了陷空島的弟兄。他與他策馬揚鞭,游
遍名山勝水,看盡炎涼世態(tài),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扶危擠困揮金如土;撫琴品簫,賭詩轟酒;迎風舞劍。
仗劍江湖,逍遙紅塵,不羨鴛鴦不羨仙。
他在他的注視下怒放,光華燦爛,如一株頂天立地的蓮。
默契就是一路狂奔,不需要等候,已經知道你就在身邊;就是利刃橫空,不需要演練,劍間在虛空中契合的一點;就是誤拂弦處驀然回首,相視而笑。
無需言語,自有靈犀。
各各滿心歡喜。
潮起潮落,日居月諸,當下,可不可以就是永恒?
(五)誰料風波平地起
黑風寨。
兩人,兩劍。
兩個混身血紅的人,兩柄滴著血的劍。
四下尸積如山,血流成河。
堂上唯余一人,身披王袍虬須滿臉,手執(zhí)鋼刀,目光如鐵 —— 正是黑風寨主荊棘。
白玉堂殺紅了眼,斷喝一聲,提劍一躍而起。
荊棘舉刀相迎。
只聽得一陣嗡鳴,霎時間兵刃如同雪片一樣上下翻飛。二人戰(zhàn)作一團。
他年少氣盛,出招干脆,手中雪影仿佛長了眼睛一般,如驚鴻閃電,迎擊左右,或刺或挑,快似無形無影,卻力發(fā)千鈞。那荊棘漸次落了下風。
觀戰(zhàn)的人,嘴角不覺浮出一絲贊賞的微笑。因叫道,五弟,捉活的!
曉得!你快搜查證據去!
話音未落,“諍!”的一聲,數點寒星急射而出,直奔正在專心搜查證物的人而來。耳中聽得金風破刃,他警覺地一個翻身,袖箭在他身邊擦了過去,險險觸及衣角。
原來那虬須漢子見勝不得白玉堂,便使了一著圍魏救趙,偷襲展昭。
他勃然大怒,你敢傷他!雪影舞出一片銀光,劍氣縱橫交錯向四面飆射,登時卷起一道狂風,如暴怒的蒼龍,盤纏著點向荊棘的咽喉要害。
虬須漢子雙手擎刀奮力一舉,生生將雪影蕩開,頓覺臂膀酸麻虎口鎮(zhèn)裂。乘著勢,虬須漢望后一縱,跳出丈余,口中冷笑道,好個白玉堂,全然背棄了江湖道義,俯首帖耳幫著官府屠殺武林同道,為虎作倀,你還算得什么江湖豪杰?!生生丟盡了陷空五鼠的臉面!還是說……..那荊棘瞟了一旁的展昭一眼,怪笑道,還是說,錦毛鼠充當了御貓的孌童面首,夜夜溫床暖席,折損了威風壞了氣節(jié),甘愿為王前驅了?
白玉堂氣得臉色紫漲,暴跳如雷,斷喝一聲舉劍便刺,勢如瘋虎。雪影霎時間化為一頭吊睛白額的猛獸,張牙舞爪向荊棘撲來,刃光森寒奪目,恍如狂風驟雨,夾著電閃雷鳴,狠辣無匹地砸向對手,避無可避。荊棘竟被這氣勢懾住,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雪影帶著一股強大的氣流,電光火石般貫穿了自己的身體,劍尖一點,帶著淋漓如燭淚的血,從他背后突出。
展昭不意突生變故,忙叫道,五弟!留下活口!
暴怒的他置若罔聞,猛地將雪影從荊棘身上抽出,鮮血如泉一樣噴涌出來,濺了他滿身。他一手扼住荊棘的咽喉,獰笑道,你如此污蔑五爺,留這舌頭何用!說罷,竟提了雪影,將荊棘的舌頭割了下來!
荊棘仰天慘嚎!
好狠的玉堂!
不可!他大喝,巨闕橫空,去攔雪影。金鐵相交,散作燦爛的火花,重重疊疊四處飛濺。
狗賊如此羞辱于我,五爺我定要將他碎尸萬段!他雙眼血紅,殺氣騰騰,似一頭噬人的獸。
荊棘出言無狀,固然可恨,但他聚集草莽匪類打家劫舍之罪,還需要開封府審判了方能明正典刑。五弟,不能造次!
他咬牙切齒,一張俊臉因痛苦而扭曲,半晌,忽然笑道,“好好好,惡賊如此辱我,展大人尚能律法典刑,白某佩服!哈哈哈哈!” 撕心裂肺的笑,鼻中一酸,雙眸禁不住水汽升騰。
展昭聽在耳里,看在眼中,心頭一陣絞痛。
他直望向展昭,對上他的眼眸,一字一頓的說,是我有眼無珠,錯識了你!丟下冷冰冰的一句,他決然轉身而去。
五弟!五弟!他急聲連呼,卻不知道往下該接什么話好。
伸手要拉住他,在碰到他的袖子時,如觸電般縮手。
自己算是他的什么人?我又能為他做點什么呢?除了讓他遠離了自由自在的江湖,折斷了他本來翱翔于藍天的羽翼,背負了世人的罵名,留下滿身傷痕,我又給過他什么呢?!能用什么,憑什么留他?
想到此處,展昭如遭雷擊。
看著他一身被鮮血染得班駁的白衣,一柄被血跡所污的雪影,清瘦的身影被身后的夕陽拉得好長好長,拖在地上逶迤漸遠,無限唏噓。
錯識了你!
錯識了你!
錯識了你!
白玉堂的話在他腦海中翻滾,他只覺太陽穴暴跳著疼痛,痛得艱于呼吸。
。┎恢饲,曾斷幾人腸
相遇是為了離別。離別是為了再相遇。將這兩頭串起,那就是輪回罷。
他又坐在了他的對面,案上一張烏黑锃亮的師曠琴。
他彈《孤館遇神》。
他閉著眼睛聽,琴聲中神秘玄奧層疊而起,嘩啦啦展開一幅巨大的畫圖,但見嶙峋崎嶇怪石參天,猛川橫流,仙山俠隱道氣縱橫,古藤盤繞猿鶴云集,青林黑塞之靈光化境似近現眼前。絲弦被捻起,如拉弓放箭一般,琴被震出驚駭恐怖,如暴怒,如嘶吼,如尖叫,又如皮鞭抽打□□的刺耳聲音;荒誕、兇殘而又幽怨,壯麗跳脫邪氣之美;如入八寒地獄,見鬼影搖曳,到處是逃不出的暗夜,掙不脫的羈絆,盼不到的光明,憂傷而驚恐,玄霜寒雀,抱樹無溫;吊月秋蟲,偎欄自熱;不禁心下大駭,毛骨悚然。
是誰?是誰絕望的呼號?玉堂,是你么?是你么?
他驚覺地,幾乎一躍而起,急急地拉住他的手臂。
他手下一顫,不覺指上著力,挑向四弦,“噌”的一響,琴弦應聲而斷。
兩下里都窒住了。面面相覷。
明明如月地對上他濃黑的眉,水色的眸,似深不可測的寒潭,糾結著無可訴說的痛楚與哀傷。
他似被一柄匕首扎進胸口,劃出斷然的傷口,初時恍恍惚惚只是不覺,短暫的麻痹過后,猛然便跳蕩激越不可遏止地疼痛起來,傾刻血流如注
展大人赤手空拳,措手不及。一片茫茫然動蕩慌張。
他慌亂地掩飾虛空中的傷勢,慌亂地掩飾潰不成軍的慌亂。于是,他慌亂地開言,五弟,這琴…….
不知所云。
自己亦不知道該接什么好。開了頭卻沒了下文。
這琴如何?
他語調沉靜,如雪花紛揚投入深潭,不起漣漪,波瀾不驚。惟是目光中抵死糾結的苦楚,并未消減分毫。仿佛更蘊藏了一種更熱烈的期待,又仿佛是火灼似的逃避,忽遠忽近,似浮似沉,若隱若現。
這琴大佳。他狠狠勒住脫韁的野馬,迂回曲折,暗渡陳倉。
難得琴材盡得輕、松、脆、滑四善,聲遠益清,古樸渾厚,大異于尋常新斫制琴。
他微微頷首。展袖,白衣勝雪。引絲過軫,重系青蠅。
十指生秋水,數聲彈夕陽。
是雷擊木。他字斟句酌。那日路過終南山,遇得天雷,一株六丈高的梧桐樹被雷霆劈倒,我遂取梧桐殘干,斫成此成琴。
修長的手指撫過琴面。雷擊的百年良桐,電劈斧斫,木性都盡,傷痕宛然。
雷經其始,我竟其工。是皆有益于琴而無益于桐。他緩緩續(xù)道。眉尖若蹙,目光是燃燒盡了的火焰,徒剩一片虛空。
展昭頓覺心頭氣血翻涌,揪然疼痛,喉頭被什么堵塞了。他想撫平他眉間的峰壑,想將他擁入懷中,想親吻他蒼白的容顏。又覺萬般不妥。伸出了的手,生生收住在半途。
他理罷湘弦,立起身,將琴奉至展昭面前。
聞說展兄與茉花村丁小姐不日將完花燭,恭喜恭喜。弟更無別物表敬意,幸斫成此琴堪贈,取名白頭吟,愿展兄伉儷同攜白首琴瑟和鳴。
他淡淡道來,淡到極至,平入平出中規(guī)中矩。
展昭想從他的話語里捕捉任何一絲情緒,只是大海撈針,勞而無功。惟有道謝,將琴接過。
他廣袖翩翩,如一只巨大的白蝶,幾欲乘風歸去,眼中一片素月清輝,屏絕紅塵。
玉堂…… 他低喚一聲,柔腸百結。
他回首,淡淡一笑,月映千江。
展昭搧了搧口,仍自短了語言。
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他躬身一禮,飄然出門而去。聽他口中歌道,
若以絲為聲,聞之必以琴。
若以指為情,聞之必以心。
聞心不聞調,然后為知音。
琴兮明琴兮,清春色拍天。
花不零心兮,淳心兮仁秋。
聲滿耳山無,云吾知天地。
有元氣倏爾,百年專慕君。
聲音逐行逐遠,終至湮滅不聞。
展昭立于原地,長久而不覺。風自身旁長吟而過,搖曳得樹影婆娑。
(七)尾聲—— 夜來宮調罷,明月滿空山。猶如優(yōu)曇花,時一出世間。
月光疊蕩起浪潮,一波一波襲來,最終將人推向現實的荒灘。擱淺記憶,如一條離水的魚。
不能相濡以沫,亦不能相忘于江湖。
那超塵出世的白衣少年不期而至,又翩然而去,最終在一個叫沖宵樓的地方化蝶仙去。
后來,他辭了官職,攜嬌妻稚子,歸田園居。
他在院落里遍植優(yōu)曇花。每逢夏夜,瓊玉齊發(fā)暗香浮動,一室清淺。
記得白衣少年身上總帶一絲曇花的甜香,曾好奇問起。他笑而答曰:
貴人舉止,咳唾生風。優(yōu)曇花開,半刻而終。我飲仙露,何必千鐘?
寸鐵殺人,寧非英雄?博極而約,淡蘊於濃。若徒滎嘐,非浮邱翁。
這樣的脫落瀟灑,宛如怒放曇花一樣鮮艷潔白的青春。
他撫琴。他彈酒狂,彈幽蘭,彈孤館遇神。妻子不懂琴,卻喜聽他彈奏。她說他的琴蘊著深情,每令聽者動容。
她在收拾琴桌的時候,第一次仔細看這張為丈夫寶愛的師曠式七弦琴。瑟瑟徽碧,紋石為軫,刀篆白頭吟三字,入木三分如烙骨骼。雖非古物,卻鳴金振玉。及至細看時,只見琴腹內冰篆一行小字:破天一聲揮大斧,干斷枝折皮骨腐?v作良材遇已苦,遇已苦,嗚咽哀鳴莽終古。卻是不解其意。
白頭吟…… 她的手指撫上刀刻的三個大字,輕輕地念著,這樣熟悉,不覺脫口而出,皚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她字音輕柔,門外剛剛歸來的丈夫卻是聲聲入耳。
隱約中,他聽到什么碎裂的聲音,無聲地撒落一地。他在這安靜中崩潰。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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