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悠閑的下午，幾十平米的白墻畫室里沐浴著金菊色的陽光，閃動的塵埃在光線里打旋飄舞，跳躍在畫室中央的一組瓜果模型上，仿佛彈奏著一首舒緩歡暢的圓舞曲，圍著那組靜物的十幾張畫架后面坐著寫生的學(xué)生們，他們的畫具散漫一地，氳氤著顏料和松節(jié)油的氣味，天的藍(lán)、花的紅、山的青、雪的白、夜的黑……畫室里孕育著色彩更豐美的另一個世界。

　　同學(xué)們都沉靜在自己的畫布上，米芽卻小心翼翼地偏過頭，在她的畫架側(cè)沿露出一雙眼睛。

　　米芽的眼睛很特別，疏而纖的睫毛，水滴形的眼眶，眼尾微微下垂，眼瞼時常半盍著，卻難掩她棕蜜色的虹膜在陽光的照映下放射著的美麗紋理，鑲在中心的瞳孔不是黑色而是深棕色，幾乎和虹膜融為一體，浮動著靈動華亮的光暈，如同被馬可波羅譽為“無與倫比的寶石”的名貴貓睛。

　　這雙眼眸越過重重阻隔，悄然將目光落在了斜對面的一張畫架處。

　　從那張畫架下方可以看到一抹白裙，和一雙白色的帆布鞋，以及二者間傾斜并攏的兩只白皙纖細(xì)的小腿，畫架的上方只露出半頭黑亮的發(fā)絲，盡管如此，米芽還是能想象出畫架后的少女的神態(tài)。

　　她閉上眼睛，腦海里的畫筆唰唰飛舞，顏料噴濺，勾勒出少女紅粉青蛾的仕女圖似的顏容，暈開那墨染流水的長發(fā)，描繪祈福般專注虔誠的表情……以及少女筆下的畫，那應(yīng)該是一幅空靈潔凈的妙手丹青，就如少女本人一般……

　　“米芽，這里的光影處理不太好，自己修改一下�！�

　　米芽緩緩睜開眼睛，轉(zhuǎn)頭清明地看向踱步到她身邊看著她的畫的老師，乖巧地點頭。

　　黃昏在蒼穹揮灑下一片飛火流云，暮色溢彩，赤橙相熔，在天際糅合成一層層緋色長練，畫室的窗上燃起的簇簇紅霞倒影著放學(xué)的歡快心情，一張張畫架被收起疊靠到墻邊，學(xué)生們背上畫筆包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畫室。

　　米芽安靜地坐在畫室的角落，等待著畫室中僅剩的一對師生。

　　-嗯，幾近完美，只是中間色調(diào)暗了一點……

　　-今天畫得有些急躁。

　　-你看這處是不是用蹂的更好？

　　……

　　系著深藍(lán)色圍裙的畫室老師坐在畫架前的白裙少女身邊，仔細(xì)地評鑒她的作品，溫聲和少女討論。

　　少女一直是老師眼中最看重的學(xué)生，因為不管是她的繪畫觀察力還是表現(xiàn)力都是所有人中最好的，況且她六歲就被父母送來這間畫室了，與老師比旁人親近得多。

　　而米芽是獨自一個走進(jìn)這個地方的，猶記那時初相見，十五歲的米芽和十六歲的青青，青青——少女的名，雨過山色青的青青，席慕容筆下風(fēng)中飄搖的衣裾之青青，米芽羨慕的青青，羨慕青青一頭黑色絲緞般的長發(fā)——米芽的頭發(fā)是自己的死穴，她的頭發(fā)和她的眼睛一樣是舒柔的棕蜜色，卻呈現(xiàn)著營養(yǎng)不良的枯黃干燥、蓬亂卷曲的狀態(tài)，在見到青青的黑直柔亮的長發(fā)那天，米芽繳短了自己的頭發(fā)。

　　此時渲染著淡粉色柔光的畫室里，和兩個學(xué)生告別后，老師走了。

　　畫室里僅剩的兩個女孩不言不語，那是她們的習(xí)慣，習(xí)慣像寫生一樣靜默地捕捉對方，眼觀鼻鼻觀心，心有靈犀，但實質(zhì)上米芽并不能完全捕捉青青，青青卻好像精通吉普賽人的讀心術(shù)，就算米芽面無表情，青青也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青青從畫室的角落堆放的她的一摞作品中，取出最底下用牛皮紙包裹的一幅半米高的油畫畫框，背對著米芽拆開，架在自己的畫架上。米芽也同樣搬回自己的畫架，取出自己的包好的水彩作品，遮遮掩掩地畫起來。

　　那是她們的小秘密，米芽和青青想要參加七月底的市內(nèi)書畫比賽，她們約定最近幾天放學(xué)后一起在畫室里作畫，今天距截稿日期還有五天，等半個月后比賽結(jié)束就將自己的畫送給對方，再次之前她們都不許偷看對方未完成的畫。

　　她再次一如往常地露出那雙棕蜜色的眼睛偷偷看著青青，她不想那么早讓對面的少女知道自己其實在畫她。

　　那道目光投過去就再也拔不出來了，她恍然間覺得青青始終從容的臉上今天好像藏著憂傷。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總是捕捉著對面的少女，還擁有在人群里一眼找到她的能力？

　　是接過初見時微笑著的少女借她的鉛筆時，或者，是從去年夏天中的那一日起？

　　那天她們是暢游在城郊公路上的兩朵白云似的單車少女，青青的白裙和黑發(fā)飄在米芽的前面，裹挾著溫?zé)岬奈L(fēng)，她們在陽光里歡笑，就算是無聲的回憶中的這一路笑容也像陽光下璀璨的鉆石，搖曳的鮮花，引得偶過的路人都不禁駐足流連。

　　踩下單車的后輪支，青青拉著米芽的手，跑進(jìn)路邊茂密的樹林里，純白色裙邊在盛著日光的綠葉間浮動，暖風(fēng)把青青淺柔的氣喘拖曳到米芽的耳邊，甚至還帶著蘊熱而清爽的香氣。

　　青青的轉(zhuǎn)身走到她的身后在米芽的腦海里是一個翾風(fēng)回雪的慢鏡頭，像是森林精靈的降臨。

　　青青伸出一只纖長潔白的手，覆在米芽的眼睛上，“米芽，就快到了，閉上眼睛好嗎？”

　　米芽藕粉色的唇角上揚，“好啊�！�

　　青青牽起米芽手在樹林里走了幾步，當(dāng)閉著眼的米芽感覺到滿眼的紅熱時，她知道她們走出了蔭庇的樹林。

　　青青貼在她的耳邊說：“可以睜眼了�！�

　　米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瞬間陽光傾灑，如一扇通往秘境的光門打開。

　　米芽曾經(jīng)有一個幻想。

　　那里有一望無垠的田野,高大的樹木,藍(lán)天上有自由翱翔的鳥兒,碧水里有無憂無慮的魚兒,古樸的房子前蹲著大得可愛的狗狗……

　　眼前的小山丘似乎就是米芽的幻想的最好注解，她們沒有再前進(jìn)，因為前方那一座紅磚青瓦的民宅前的木椅上，坐了一對沐浴午后陽光的老人，他們的眼里只有藍(lán)天綠樹與身邊的彼此，仿佛在紛繁復(fù)雜的塵世之中，唯有他們神奇地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讓人不忍驚擾。

　　青青說：“就是這樣的吧，米芽想要生活的地方？”

　　“嗯，真美！”米芽有些癡迷地看著眼前的景色，對臉側(cè)的青青說：“那你呢，你喜歡什么樣地方？”

　　青青看著米芽發(fā)亮的眼睛回答說：“以前我喜歡一個人擁有的海，寶藍(lán)色的，冰冷清透的……不過，現(xiàn)在我覺得那樣會有點孤獨。”

　　“是啊，你從前怎么會那么想呢？”米芽略略回頭，抬手指向民宅，“生活應(yīng)該像他們那樣啊，和愛的人相伴在一起。”

　　“米芽想和誰那樣呢？”

　　米芽先是一愣，后對著青青哧哧地笑，“我還沒想好啊。”

　　青青也微笑。

　　米芽忽然覺得有不知名的東西在身體角落生長起來，還被青青的微笑戳得直顫。

　　米芽出神地看著青青時，青青發(fā)現(xiàn)了她。

　　米芽立刻別開了眼睛，將目光放回自己的畫上，又忍不住偷瞄青青的神情。

　　青青饒有興趣地笑眼看米芽一會兒，突然站起來走向她。

　　米芽連忙扯起地上的白布搭在畫架上。

　　遮好了自己的畫，米芽抬頭，迷惑地看著青青伸手撫摸自己的眼角。

　　“藍(lán)色顏料，我還以為我看錯了。怎么都沾到眼角了呢，米芽真像小孩子�！�

　　聽到青青的話，米芽咧嘴笑了笑，伸手試探著擦拭顏料，她的手指碰到了青青的手指，“是在這里嗎？”她問。

　　“不是�！�

　　米芽的指尖刮過青青柔軟的指腹，“這里？”

　　“不是�！�

　　米芽有些好笑地說：“你幫我擦掉吧�！�

　　青青點頭，指腹輕輕地在米芽的眼角抹拭。米芽有種漂浮的感覺。青青啟唇似乎想要說話，米芽就眼睛發(fā)亮地看著她等她開口。

　　青青說；“米芽，我要走了�！�

　　“什么？”

　　“我要去意大利。”

　　“去干什么？”

　　“學(xué)畫�！�

　　“……什么時候走？”

　　“八月�！�

　　“那不是……開學(xué)趕不回來了吧？”

　　“走了就不回來了。”青青說：“以后在那邊上學(xué)�！�

　　她的話音落在米芽的身體里，有種重物拍打的鈍感。

　　米芽癡癡地問：“為什么？”

　　問完她就發(fā)覺自己傻得可以，“你確定要走嗎？”

　　“如果有理由留下……”

　　米芽匆忙地打斷了她，“對啊，怎、怎么會有呢，你就應(yīng)該……你去那里再好不過了，你那么喜歡畫畫，畫得那么好，當(dāng)然沒有理由待在這里，沒有……”

　　別，不要親口說你沒什么可眷念的。米芽有些慌亂地想。

　　落日收斂余暉，畫室里淡粉的光越來越黯淡，白墻上那抹兩個少女的剪影也虛化了，影子里站立的少女像是愛撫另一個坐著的少女的手緩緩收了回去，“擦不掉，你去洗手池洗一下吧�！�

　　……

　　米芽從洗手間恍惚地走回畫室，推開門，窗外的殘陽褪去了最后的血色，她的畫架孤零零地立在蒼白的畫室，青青已經(jīng)不見了。

　　十天了，米芽沒有見過青青。

　　她依然每天在畫室等待，她的眼睛像是斷線的風(fēng)箏，沒有青青的方向，只有飄到越來越遙遠(yuǎn)的地方。

　　青青離開畫室的那天晚上，米芽給她打了電話，青青說她要準(zhǔn)備出國，很忙，不會再去畫室畫畫了，堆在畫室角落的那些畫她會抽空去取的。

　　既然那么忙了，也不會有時間見我了吧。米芽想。

　　所以她一天天地等著青青有空，卻感到自己一天比一天更空。

　　米芽參賽的畫已經(jīng)上交了，青青的畫卻還在畫室的角落，米芽忍著好奇沒有去動它，她還是想遵守她們約定，盡管青青先失約了。

　　數(shù)天后米芽接到了比賽主辦方的通知，她的畫獲獎了。

　　米芽沒有覺得意外，她在那幅畫上傾注了所有。

　　畫著青青的畫。

　　那是一雙長在水底的自下而上仰望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滿目冰藍(lán)的海水，一輪皎潔彎月，一張少女絕美的臉，和她漂浮在水面蜿蜒的黑發(fā)。那位少女仿佛是月夜下浴水而出的仙女，其色卻姣美猶如百日照耀。低頭凝望著水面的她，嘴邊噙著一抹讓人心神蕩漾的若有若無玉鉤似的淺笑。

　　任誰看了都會說畫中的青青太美，比真實更美，可米芽覺得青青就是這樣。

　　頒獎晚會的那天傍晚，米芽只身前往可容納千人的禮堂。

　　坐在昏黃的后臺的化妝鏡前，她從鏡子中看著人們走動忙碌，感到自己全身都發(fā)澀，

　　猶豫了一陣，她拿出手機按快捷撥號。

　　“喂�！�

　　“喂……”

　　“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我得獎了，就是那幅畫，今天晚上頒獎。”

　　“在哪兒？”

　　“區(qū)委禮堂�！�

　　“我馬上過來。”

　　“不，不用，你應(yīng)該還在吃飯吧，只有半個小時了……只是個人物類二等獎而已。”

　　“來得及，你等著我�！�

　　青青到后臺的時候被保安攔了下來，米芽隨口撒謊說青青是來幫忙化妝的。

　　隨后青青卻真的給米芽化起妝來。

　　米芽依然看著鏡子，卻看不到走動的人了，只看著青青，用一種想要把她印刻在自己眼睛里就再也不離分的目光。

　　“青青……”

　　“嗯？”

　　“謝謝你�！�

　　聽到米芽的話，正在給米芽涂唇膏的青青將視線上移到米芽的眼睛，米芽與她對視著，青青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讓她失了神迷了路。

　　似乎匿藏的波瀾在虛幻的平靜上呼之欲出，

　　青青伸出潔白的手，遮在米芽棕蜜色的眼上。

　　“米芽……米芽，告訴我，你是不是不想我走？”

　　青青說著，米芽卻看不到她的表情。

　　是啊，我不想你走！

　　青青擋住米芽眼睛的手的下方，可以看到米芽緊緊抿著的唇。

　　“是。”米芽最后說。

　　米芽感到了眼前的黑暗的顫動。

　　“為什么？”青青問。

　　米芽感覺答案明明白白就在腦子里，脫口就可以說出來，可臨頭卻發(fā)現(xiàn)她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如此強烈讓她渾身都在發(fā)抖。

　　“因為，因為……”

　　米芽忍不住猛然拉開青青的手，青青的每一句話都像要從自己身體里擠出什么，她是那么想看看此時青青的表情。

　　可是，就在視野清明的前一瞬，一個工作人員出現(xiàn)，催促米芽去前臺，米芽看不到轉(zhuǎn)身的青青的臉。

　　她們站在了前臺的帷幕后，黑暗之中能聽到周圍獲獎?wù)邆兊母`竊私語，工作人員維持現(xiàn)場的低喊，和舞臺上主持人介紹嘉賓的聲音。

　　一切在這個幕后都顯得平常，米芽站在眾人之后面朝著幕外光亮的舞臺，青青在她的身旁。

　　米芽依然在凌亂的心緒里掙扎，她想和青青說話，可是她還是抓不住答案，所以當(dāng)她聽到青青先開口的時候，竟然充滿獲救的感激。

　　“恭喜你，剛剛都忘了先恭喜你�！鼻嗲噍p聲說。

　　“……謝謝�！泵籽坑蚝诎抵星嗲嗟难劬Φ姆较�。她猶豫地說：“為什么你不畫呢，如果你畫完了，一定比我好。”

　　“你怪我沒有遵守約定嗎？”

　　米芽咬了咬唇，“我只是……”想要你送我一幅畫啊。

　　米芽最后只是愔愔地低著頭，強自歡聲：“沒關(guān)系啦，反正我還是要把我的畫送給你的，只要三天畫展就結(jié)束了。他們把畫還給我，我就給你。反正本來我就是想著要送給你才畫的。沒想到……沒想到畫完沒多久你就要走了，你把畫也帶上吧，看著它，也許有時候能想起我。嘿嘿�！�

　　她說完抬頭對著青青扯動嘴角，想給她一個微笑，瞇起的寶石般的眼睛卻盛著著舞臺投來的微光，水波粼粼。

　　時間仿佛有須臾的停駐，讓這個憂傷的笑容在她們的記憶里留下更加深刻的痕跡……

　　幽靜之時，黑暗中的青青突然抱住了米芽，兩個人緊緊地貼著。

　　米芽驚訝地聽見耳邊青青急切的聲音，就像刮著自己的心臟，“米芽，告訴我為什么想我留下，你告訴我，我就留下�！�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下意識地，米芽這么念著。

　　一陣沉默之后，青青輕笑了兩聲，聲音喑啞，“是嗎？”

　　青青的頭離開了米芽的肩膀，她凝視著米芽的眼睛，“我是個膽小的人，你也一樣。原來如此。”

　　米芽一瞬不瞬地看著青青，突然感到?jīng)]來由的絕望。幕外的主持人已經(jīng)念到她的名字，她也渾然不覺。

　　“米芽，對不起，畫展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就走了，也許你來不及把畫給我。”青青說。

　　沒有機會再說任何話，渾渾噩噩的米芽被推上了領(lǐng)獎臺，明晃晃的光使她暈眩，觀眾席上雷鳴的鼓掌，像是惡狠狠的耳光。

　　沒開燈的房間外，白嘩嘩的太陽當(dāng)空，小雨淅淅淋淋地下著，汨汨地落在窗外翠色的芭蕉葉上嗒嗒直響，把夏日彌漫的熱氣沖刷了個干凈，連帶著使人的心也寂靜如空谷。

　　一連兩天沒有出門的米芽坐在書桌邊，頭枕在臂腕上，無神地望著哭泣的爬滿了淚滴的窗。

　　她的手邊是一張張散亂的速寫鉛筆畫，上面畫著同一個美麗少女，神態(tài)卻都不一樣，微笑、專注、顰眉、熟睡……米芽不敢再去畫室，從前她在那里嗅著這些青青的氣味，現(xiàn)在卻只有令人鼻酸的意味。

　　米芽的媽媽敲了她的房間，叫她去看看畫展。今天下午畫展就要結(jié)束了。

　　米芽穿上了她領(lǐng)獎那天穿的黑色棉布裙子，撐著一把橘紅色的傘，游魂一般地走到了畫展會場的門口。

　　因為這一天是工作日，又是雨天，會場里空蕩蕩的，最后的一天下午沒有人會來看了吧，大廳里已經(jīng)有工人在收取展品，也有參賽者直接來領(lǐng)回。

　　米芽的畫就掛在側(cè)廳口的正前方。

　　她棕蜜色寶石般的眼睛在看到自己的畫的瞬間煥發(fā)出灼熱的光彩。

　　她的畫前站著一個人，黑色長發(fā)，白色裙邊。

　　米芽有一小會兒的出神，眼里的世界也跟著靜止，只有她手中橘紅色長柄傘上掛著的水珠還在滑落。

　　就是那一小會兒，往昔的畫面像斒斕的雨珠在米芽的腦海里連綿滴落。

　　畫室里的追尋，安靜微笑的美麗少女化為虛幻，她們在樹林間的奔跑，陽光斑駁，一晃眼是夏日里的小山丘，突然被少女纖細(xì)的手遮住眼睛，一切都?xì)w于寧靜……

　　世界的靜止被米芽突然的連走帶奔打破，面前的白衣少女聞聲微微側(cè)過頭，米芽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搬過少女的肩。

　　卻是，意外的，尷尬的呆怔，怎么會是這樣！

　　“……對不起，我認(rèn)錯人了�！泵籽坑樣樀卣f。

　　白裙女人打量了米芽一眼，說了句沒關(guān)系，就踱步到了別的畫前。

　　米芽失魂落魄地低頭看了一會兒地面，繼而抬頭看向自己的畫，寶藍(lán)色的畫面上，還是那張動人的臉龐，少女的隱約笑意依舊，米芽卻覺得少女離水面越來越遠(yuǎn)，離她越來越遠(yuǎn)！

　　米芽倉皇地取下自己的畫，護(hù)在懷里，奔向車站。

　　推開畫室的門，米芽顧不上老師和同學(xué)們的驚疑，匆忙取出自己的畫具，在那幅寶藍(lán)色的畫上涂抹起來。

　　米芽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非常費力，在她的涂抹修改下，畫中少女的臉，越來越清晰，朦朧的寶藍(lán)色褪去，像是完全沉入了水中，距離水底仰望她的那雙眼睛越來越近，可米芽還是覺得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

　　老師柔和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她，“米芽，你看這些是青青的畫，她最近太忙了都沒時間來拿，你去過她家，今天能順道幫我?guī)н^去嗎？”

　　米芽朝老師茫然地抬頭，目光落到了老師指著的那一摞畫上。

　　鬼使神差地，想起什么的米芽起身在畫堆中翻找起來。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一幅油畫。

　　她緩慢地揭開牛皮紙的包裹，最先入眼的是飄絮的藍(lán)天一隅，白云朵朵如女子的發(fā)髻，溫順而純潔，美得煽人淚下，云腳下山坡上連天的野花綠草生機勃勃，草是黃里帶翠的草，花是一簇簇一片片的各色的花，紅似旭日，紫如蘭，它們迎風(fēng)起浪，草地上的兩棵墨綠色的白楊如同云帆飄揚。

　　曠野之中，有一處最是靜謐，那是一座炊煙裊裊的，古舊的紅磚房。朱漆門側(cè)，青瓦檐下，一張木椅。畫面里唯一沒有完成的地方，就是坐在木椅上享受午后的兩個人，她們手牽著手，一個枕在另一個的肩上，周身都洋溢著朦朧的幸福溫暖的陽光。

　　沒有完成，可是米芽認(rèn)得，那雙獨一無二的眼睛不是自己又是誰！那頭傾瀉的烏黑長發(fā)不正是自己魂牽夢縈的相思嗎？

　　一直縈繞在米芽心頭的迷蒙驟然覺悟。

　　畫室外，如慕如訴的霪雨已經(jīng)停了，一束束金色陽光掙脫密布的云靄撒落大地。

　　米芽捂住臉，眼淚如決堤的洪水般流淌下來，涕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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