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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漫天大雨中,齊桓看著袁朗自雨幕中緩緩而來,還帶著那欠扁的笑容。別問他怎么看得清楚,他就是很清晰地看見了,甚至還有那四十五度上翹的嘴角。
好啊,你個爛人可算回來了!拋下我出任務也就算了,居然還鬧失蹤!整個中隊都快崩潰了!你知不知道鐵路大隊長摔壞了多少個煙灰缸?你知不知道吳哲的花花草草全部因為沒人照顧而一命嗚呼?你知不知道許三多那個水車一天能哭三回?你知不知道我……你個爛人現在才知道回來!真是欠削!
極力壓制著內心的狂喜、激動,齊桓刻意地惡狠狠地腹誹他的隊長。因為,如若不然,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嗚咽出聲。
得知袁朗與友軍合作越境作戰(zhàn)遭遇不測失蹤的消息之后,每個人都有激烈的反應。比如鐵大隊掀了桌子,吳哲忘了他的妻妾,許三多失聲痛哭。只有齊桓,全身一震之后,沒有任何表現。只是要求請假半月,出去搜尋。齊桓潛意識里,認為袁朗會平安歸來。他是他的隊長,他是他的袁朗啊!是那個讓自己崇拜追隨而來進入A大隊的人;是那個訓練時盯自己最緊削自己最狠的人;是那個作戰(zhàn)時為自己擋了一槍,手臂上留下穿透型槍傷的人;是那個急性闌尾炎發(fā)作時自己手忙腳亂間忘記打麻藥就處理,過程中一聲不吭后來反而安慰自己的人;是那個在375峰頂,面對面的,看進自己的眼中,握著自己的手說長相守的人。
壓制再壓制,還是一聲變了調的“隊長!”出了口。齊桓下意識地邁步,腳卻像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掙了又掙,還是沒有任何效果。齊桓急了,雙腳不能動彈,手卻可以。他伸長了手在空氣中亂抓。
慌亂間,袁朗已經來到了面前。
“隊長!”齊桓急忙伸手想拉住袁朗。
手往前一探,卻空蕩蕩沒有落點,如同抓住虛空。袁朗仿佛沒看見他似的,兀自向前走著,帶著一貫妖孽的笑。
“隊長!隊長!”齊桓只覺渾身冒火,雙腳移動不得,袁朗又恍若不聞,他覺得自己快被逼瘋了。只狂亂地揮動著雙手,卻無能為力。
袁朗徑自走過他的身旁。一步,兩步,三步……
你這就要離開我了嗎?不要我再跟在你身后了嗎?我們說好的長相守都不算數了嗎?就在齊桓瀕臨絕望的時候,袁朗轉過身,深深地看向齊桓。
齊桓怔怔地看著他的雙唇開合,聲音散落在滂沱大雨中。但齊桓聽懂了。七個音節(jié)。
然后袁朗便又勾起一抹笑容,沒有一貫的狡黠,而是和煦溫暖。接著,緩緩回身,消失在雨幕當中。
“隊長!”電光石火之間,齊桓猛的踉蹌,雙腳不再被禁錮,猛地向袁朗消失的地方沖去。
什么都沒有。仿佛這個人從未出現過一樣。泥濘的地上干干靜靜,沒有任何痕跡。
可是,齊桓清晰地記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他少見的褪卻妖孽外表的溫暖笑容,他緩慢開合的雙唇,他那略帶沙啞,被大雨掩蓋卻又像從自己心底泛起的柔和嗓音:
“齊桓,為我活下去。”
一瞬間,齊桓覺得自己從內部生出無數的倒刺,透體而出,鮮血淋漓。
“隊長——”
一聲嘶喊。齊桓從夢中驚醒。
深夜,自己的寢室。眼前一片漆黑。卻仿佛懼怕那不存在的亮光似的,抬手覆上雙眼,卻摸到一手冰涼。
機械地下床,拉開門,走出宿舍大樓。在瓢潑大雨中搖搖晃晃地走著,漫無目的。
直到眼前再也沒有了路,齊桓才停下。
375峰頂。簇新的墓碑,晃眼的笑容。
齊桓仿佛不認識似的,顫抖的雙手一遍遍撫摸著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竭力想要看清,可眼前一片朦朧,是雨是淚早已分不清楚。
目光無法聚焦地游移,卻突然定格在了墓旁的一顆蒼松上。齊桓如遭雷亟。
七年前,袁朗站在這顆樹下優(yōu)哉游哉地看著新南瓜們肩扛原木跌跌撞撞地爬上375峰頂,其中就包括齊桓!芭艹蛇@熊樣,還不如回家種紅薯算啦!”袁朗一臉不屑地對當時是南瓜的自己鄙夷道。
六年前,自己第一次實戰(zhàn)殺人,心理陰影深重難除,自虐似的一趟趟沖擊375峰頂。終于在傍晚體力難支,癱倒在地。袁朗找到他,陪著他坐在樹下,看山里的黃昏。然后牽著他下山。兩人一前一后,影子被夕陽拉的老長。他就這么跟在袁朗身后,心里莫名地踏實了。
五年前,袁朗在這棵樹下鄭重地為自己授上尉軍銜,收起了所有的傲慢與妖孽,他深深地看進自己眸中:“齊桓啊,以后我們就要長相守了。隨時隨地,一生。”齊桓仍清楚地記得,袁朗的手為自己佩戴肩章時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的熱度。
四年前,一次越境作戰(zhàn)中袁朗的老上級不幸犧牲,多名隊員重傷,袁朗也傷得不輕,那次可說是整個A大隊的劫難。出院后回到基地卻又整日找不見人。齊桓爬上375峰頂,果然看見那人像死狗一樣癱在樹下,周圍滿地的啤酒瓶。一拳轟過去,然后在袁朗崩潰的邊緣將人拉入懷中扣緊。齊桓記得,那從來倔強的人把頭埋在他懷中顫抖著泣不成聲。
三年前,自己與袁朗一同出任務時,發(fā)現對方狙擊手瞄準袁朗,齊桓便不顧保持搜索隊形猛撲上去抱著他滾到在地。所幸堪堪避過,任務也順利完成;貋砗蟊涣P負重25公斤來回375峰五趟。最后一趟,那人站在樹下,凝望著氣喘吁吁的自己,突然發(fā)力攥住自己的手腕,向前一帶,兩人幾乎面對面貼在一起。“齊桓……”沙啞的聲音,燃燒的眸子,自己失速的心跳。兩人鼻息想聞。齊桓幾乎要控制不住就這樣吻下去。
兩年前,激烈的巷戰(zhàn)。敵方使用M16掃射,袁朗一把撲倒齊桓,原本射向齊桓胸口的子彈從袁朗小臂穿透過去,袁朗看也不看,拿個衛(wèi)生球一捅,就算消了毒。齊桓想起之前他對自己的教訓,頗感惱怒。為此一星期黑著臉不理袁朗。375峰頂樹下,撫摸著袁朗手臂上的穿透型槍傷,繃了一個禮拜的弓弦終于斷裂,淚水砸在了傷口上!鞍褑,齊大鐵面也會掉眼淚啊!”夸張的語氣,手卻沒有離開齊桓的背,一下下地安撫著。
一年前,許三多放假一月出去散心,臨走前問起齊桓那個闌尾炎與護士的故事。375峰頂,齊桓恨恨地攥著袁朗的領口:“你真會A人?還什么護士老婆的?你不騙人會死啊!”袁朗看著齊桓的無措與焦躁,施施然掀起衣服下擺,指著腹部的疤痕:“你敢說這不是你的杰作,是不是你沒打麻藥就給我處理的?”“是,是又怎么樣!誰是你老婆!”“你啊,齊桓。我們說好長相守的。”“你和每個老A都說長相守!”齊桓噎了一下,依舊怒氣沖沖,臉卻紅了!褒R桓,你不一樣!迸瓪鈩x那間被帶有磁性的嗓音平息,只余狂亂的心跳。被微微壓制著背靠上那顆蒼松,天光倏然變暗,齊桓感到一只手撫上眉間,蓋住自己的雙眼,有什么溫軟的東西覆上雙唇。
天旋地轉間,近一個月的記憶鋪天蓋地地涌來。齊桓覺得自己霎時被撕成了碎片。血肉割離,骨骼盡裂。
一個月前,袁朗受命與友軍越境作戰(zhàn),為掩護友軍,與敵方周旋被俘。重傷之下仍頑強不屈,最后設計與數十敵軍一起粉身碎骨。
半月前得到袁朗犧牲的確切訊息,A大隊按照他出任務之前留下的遺書,在375峰頂的蒼松下立了衣冠冢,并任命齊桓成為新的三中隊隊長。
而齊桓在得到袁朗失蹤的消息之后,貌似平靜實則發(fā)瘋似地在國境線上搜尋了半月,始終不愿相信最壞的結果。后來確認袁朗犧牲,失了魂似的癱在床上,從未去墓前看上一眼。
怔怔地望著眼前的蒼松,齊桓覺得胸口凝滯無法呼吸。氣血翻涌間,一口腥甜抑制不住地噴涌而出。
“袁朗……”一米八的青年仿佛突然被抽去渾身骨頭似的癱軟了下去。齊桓跪坐在墓前樹下,雙手掩面,兩個音節(jié)破碎著從喉中溢出。
不知過了多久,只記得俊逸的蒼松在雨中依舊挺拔,和煦的笑容在眼前漸次展開,戰(zhàn)栗的身體緩緩擁住那墓碑,希望從中汲取那人哪怕一絲的溫暖。
漫天的大雨,沖刷著一切幸與不幸,自己仿佛要溺死其中。
三天后,齊桓拉開半月不曾動過的窗簾。明媚的陽光灑落一室。齊桓被這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微微瞇眼。抬起頭,眺望長空。
鐵面的齊桓教官又回到了訓練場,把一眾新南瓜追得雞飛狗跳,哭爹叫娘。
“長相守是個考驗,隨時隨地,一生!饼R桓深深地看向每一個通過考核的新老A,一字一頓地說道。
而后,目光越過眾人,凝視著遠方的虛空。
依然是七個音節(jié):“袁朗,等我長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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