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誰，睜開眼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一個陌生人，都會被嚇一跳吧。沈覓也不例外。最令人無語的是，那人還睡得無比香甜，而且自己還是被充作抱枕的那一個。
　　一瞬之間，沈覓腦中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最終他只是選擇了拿過手機，在對方耳邊放音量開到最大的命運交響曲。
　　效果非常好。那人迅速睜開了眼。攔在沈覓腰上將沈覓緊緊摟在懷里的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沈覓的手機，熟練地往身后一拋，然后將腦袋重新埋回沈覓肩頭，蹭了兩下，透著濃濃睡意的聲音緊貼著沈覓右耳響起，一股熱浪打了上來：
　　“沈覓，讓我再睡會……”
　　這個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看來不是普通入室劫財劫色犯。沈覓極力忽略掉由于男人在自己頸畔的吐息而引發(fā)的麻癢感和脊背竄上來的雞皮疙瘩，使勁兒將對方推開。
　　“你是誰？”
　　他抵在對方胸腔上的手，恰好緊貼著心室所在。對方的心跳就這樣傳遞了過來。
　　男人再次睜開了眼，沈覓呼吸一滯。即使睡眼惺忪，那雙桃花眼仍然電力十足。
　　“我是你的戀人呀。沈覓的戀人�！�

　　“戀人？”沈覓面無表情地盯著對方。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出生到現(xiàn)在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當?shù)昧诉@個名號。
　　擁有一雙桃花眼的男人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嘿嘿一笑：
　　“沒錯，十一年后的戀人�！�
　　沈覓仍然盯著眼前的男人，左手向身后床頭柜伸去：
　　“精神病院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來著？我想想——”
　　“嗚哇哇，我真的是你十一年后的戀人��！小覓覓，你要相信我啊！”
　　男人仗著自己手臂長，一把按住即將碰到固定電話的沈覓的左手。一個疏忽，沈覓就又被男人抱了個滿懷。
　　奇怪的是，沈覓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也不厭惡這個陌生人的擁抱。
　　或許是寂寞太久了吧。
　　原來自己還是會渴求人的體溫的慰藉。

　　“小覓覓不肯相信我嗎？那我就說一個只有我和小覓覓知道的秘密~”
　　沈覓剛想說“閉嘴，別再叫我‘小覓覓’”，男人卻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沈覓震驚了。他張大了嘴，抬頭瞪著眼前笑得一臉甜蜜得意的男人。
　　那的確是只有他和他戀人才可能知道的秘密。那是沈覓和自己的約定，約定以后如果碰到了心愛的人，就要去做的事。
　　這件事情，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沒有記錄在任何媒介上。
　　這個人，只可能真的是他“未來的戀人”。

　　沈覓做好了早餐，端到餐桌上。男人笑嘻嘻地不客氣地分走了自己那一份。
　　“小覓覓的手藝原來十一年前就這么好了呀~真想早點認識你~”
　　“閉嘴，別用那么惡心的稱呼叫我�！�
　　沈覓沒好氣地白了男人一眼。男人故作受傷地捧心：
　　“沒想到小覓覓十一年前是個這么別扭的小孩……嗚嗚，我心好痛……小覓覓怎么可以這么對我……明明十一年后的小覓覓又溫柔又可愛……”
　　男人做作的演戲惹起沈覓一身雞皮疙瘩。沈覓很想把桌上一大鍋皮蛋瘦肉粥全塞男人嘴里，再用所有花卷包子堵上男人的嘴。
　　不過他到底沒有這么干。他只是端起碗，喝了一口粥。讓昨夜一整晚粒米未進的胃緩了緩，然后開口問道：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就在男人眼睛一亮準備開口說話時，沈覓面無表情地補上一句：
　　“再敢用那么惡心的稱呼叫我，再敢在我面前裝瘋賣傻，我就立刻打電話給安全局，舉報有危害公共安全嫌疑的瘋子�！�
　　其實早上男人開口說的第一句里，他叫自己名字的聲音很好聽，仿佛撥亂了沈覓心底的一根弦。
　　男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好吧……我叫夏林。夏天的夏，森林的林�！�
　　“真是沒有創(chuàng)意的名字。”
　　“……沈覓，十一年后的你，真的比較可愛……”
　　沈覓只當沒有聽見夏林的牢騷，又咬了一口剛夾進碗里的花卷。
　　“你怎么會穿回過去的？意外？”
　　夏林搔了搔后腦勺，俊美無匹的臉露出了有些傻氣的自豪表情：
　　“嘿嘿，沈覓，你聽了可別嚇著。十一年后的我和你是研究所同事，我們一起研發(fā)成功了時空穿梭機。而我，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駕駛著時空穿梭機成功回到過去的人！”
　　說完，還特二地挺了挺胸。
　　“……你是你們組的小白鼠么？”
　　沒有預料的崇拜的驚訝語氣，只有平淡的一眼——而這一眼，夏林難得敏銳地讀出了沈覓的真正意思。
　　“喂喂！我是我們組的主力研究員！我好歹也是副組長！我是自愿第一個試驗這臺儀器的！”
　　其實不僅僅是自愿。
　　“副組長？”
　　夏林再次難得的敏銳地讀懂了沈覓涼涼的語氣。
　　“是啦！組長就是你！啊啊啊��！沈覓你十一年前怎么是這么個德行啊！還我可愛溫柔的沈覓！”
　　沈覓無視眼前抓狂的男人，咽下花卷最后一塊，又喝了一口粥，才不緊不慢地繼續(xù)問道：
　　“既然要穿梭時空，為什么要穿到十一年前？要穿，就穿得更古老點嘛。玩轉(zhuǎn)天下，指點江山，稱帝拜侯，那才爽。怎么？還是你十一年前有不了情事？未免太小家子氣。”
　　奇妙地，夏林這次沒有立刻接話。他只是看著眼前的沈覓，一瞬不瞬。饒是淡定臉皮厚如沈覓，被這樣一雙足以溺死人的桃花眼這么長時間地盯著，也不由尷尬了起來。他輕咳了下嗓子，剛想開口，夏林卻終于說話了。
　　夏林說話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我本來是想回到一年前。”

　　家里莫名其妙住下了這么一個不請自來的大男人。沈覓的小窩，原本也就是標準單身漢的雜亂狗窩，現(xiàn)在多了一個大個子男人，只是更加雜亂。
　　第一天，沈覓就帶夏林去買各種換洗衣物和生活用品。夏林沒有說本來只是想回到一年前的他為什么會穿回十一年前，也沒有說他要在這邊呆多久。還在長個子的二十歲的沈覓和已經(jīng)三十歲的夏林，體形差很明顯，沈覓的衣服夏林都穿不了。
　　沈覓問過夏林，他駕駛過來的時空穿梭機在哪。結果夏林笑嘻嘻地亮出了左手帶著的手表，還說這是可以和未來通信的發(fā)訊機。他什么時候回去，必須要那邊的同事經(jīng)過精確計算，才能把結果告訴他，然后啟動機器。
　　沈覓幾乎已經(jīng)完全相信了夏林。除了那個和戀人之間的秘密，最重要的因素，是沈覓的直覺。他直覺就選擇了相信眼前這個男人。但是他也知道，夏林并沒有完全告訴他實話。

　　沈覓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拿了三個博士學位了，現(xiàn)在在國內(nèi)一家著名的研究所工作。夏林出現(xiàn)的那一天是星期六，沈覓不用上班。那個周末，沈覓帶著夏林重溫了一遍這些對于夏林來說已經(jīng)過時了的電器設備比如洗衣機微波爐等的用法。周一沈覓去上班時，夏林很是舍不得的樣子。問了地址，他撇了撇嘴，說：
　　“反正你也干不長，何必那么認真�！�
　　沈覓皺著眉，看著夏林的臉：
　　“我不需要你劇透我的人生�！�
　　夏林便閉上了嘴，沉默了兩秒，他才有些喏喏地，幾乎不像是這兩天的他，開了口：
　　“沈覓，我能吻你一下嗎？我……已經(jīng)習慣了，在你出門前吻你了。”
　　沈覓先是面無表情，隔了三秒，臉卻突然迅速席卷上一片火紅，夏林差點以為沈覓自帶自燃功能。
　　“你、你、你！”
　　連話都說不完整了。夏林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十一年前的沈覓，果然要青澀許多。雖然平常一副比十一年后還老成的樣子，但是一旦牽涉到人的感情還有這些親密舉動，就特別羞澀單純，倒是他很久沒有見過的風景了。
　　年輕小屁孩沈覓對自己下唇百般蹂躪，死命咬一會又松開，再咬一會再松開。連夏林都看不過去，心內(nèi)暗嘆自己操之過急，打算撤銷提議時，沈覓卻突然下定了決心。站軍姿一樣挺直了身板，兩手筆直地放在身體兩側，手指緊貼褲縫。他微抬起頭，緊閉著眼，眼皮因為緊張還微微顫動，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夏林差點笑出聲。
　　等了老半晌，還不見對方出招，沈覓惱羞成怒，轉(zhuǎn)身就想走。夏林趕緊伸手拉過他，摟進自己懷里，吧唧一聲響亮地在沈覓臉頰上烙下印章。
　　“咦？”
　　回過神來的沈覓臉紅紅的，煞是可愛，但是仍疑惑地瞅著夏林。夏林輕柔地撫摸沈覓的臉蛋，然后揉亂他一頭柔軟的短發(fā)。
　　“好了，你去上班吧。我等你回來�！�

　　沈覓回來時，夏林已經(jīng)把家里整個清理了一遍，還做了一桌子好菜。沈覓環(huán)視一下整潔的客廳，又轉(zhuǎn)眼瞅瞅燭光飄搖的餐廳，摸著下巴做若有所思狀：
　　“夏林，你真是賢妻良母。能有你這樣的老婆，看來十一年后的我眼光倒也不算差�！�
　　明明比對方大了十歲，但是夏林還是被氣得哇哇叫，完全不像一個三十歲的成熟男人：
　　“是老公！老公！你是我老婆！我這叫賢夫！叫體貼老婆的好男人！”
　　沈覓也不理他，只是捏了捏自己做了一整天實驗而酸痛的肩膀，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
　　“好累。養(yǎng)家糊口的男人真辛苦。好老婆不應該有些什么表示嗎？”
　　“我是老公！你才是我老婆！”
　　一邊憤怒地叫嚷著，一邊乖乖將沈覓推到沙發(fā)上坐下，然后給對方進行力度適當?shù)陌茨Α?br>　　背對著夏林的沈覓，嘴角悄悄爬上了一絲笑意。
　　這個“老婆”真不錯。

　　若說最開始只是直覺選擇相信了夏林，那么接下來的相處中，沈覓越發(fā)接受了“夏林是自己十一年后的戀人”的這個說法。因為有太多太多他幾乎不可能向他人傾訴的心事秘密，夏林全都知道。夏林對沈覓的喜好興趣了如指掌，還曾打趣沈覓喜好習慣等居然十一年都沒什么變化，真是無趣的男人。
　　“但是，也說明了你是個專情的男人�！�
　　說完這句話，夏林就俯下身吻了一下靠在自己腿上看雜書的沈覓的唇角，甜蜜幸福地微笑。
　　沈覓將書蓋在自己臉上，只覺得臉上一陣陣熱氣上涌，好燙。
　　從夏林出現(xiàn)那天起，由于沈覓家里只有一張床，所以夏林就厚顏無恥地占領了床的另一半，堅決不肯睡沙發(fā)。
　　從出門前的早安吻，再到睡前的晚安吻，還有睡覺時那雙會自動纏過來的手臂。
　　沈覓已經(jīng)習慣了夏林所有有意無意的親密舉動。
　　就好像他在把十一年后的甜蜜時光提前透支。
　　可是，夏林總是要回去的。
　　等夏林回去了，自己還能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嗎？
　　他孤獨了太久，好不容易得到了些溫暖，融化了那層寂寞的殼。若是這光源再次離他而去，他還能回到那個冰冷的世界重新適應形單影只的凄清嗎？
　　“夏林，”沈覓拿開蓋在自己臉上的書，“現(xiàn)在的你在哪？”
　　“��？”一只手還在輕柔地穿梭于沈覓柔軟發(fā)絲之間，夏林嘴角的笑容還沒褪去。
　　“我是說，本就存在于這個時空的十九歲的你在哪？”
　　手僵住了，笑容也僵住了。夏林看著那個不自覺巴巴地看著自己，露出渴望眼神的十一年前的戀人。他深吸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重新勾起淺笑：
　　“沈覓，你怎么突然對這感興趣了？你不是說不想劇透嗎？”
　　“我有些好奇了。既然十一年后的我們會在一起，提前一點相遇，也沒什么吧。反正最終結局都一樣�！�
　　沈覓盯著夏林的眼睛，夏林卻在逃避他的視線。
　　“我們要六年后才會相遇呢。而且人與人之間相遇相知相戀是需要時機的。相遇的早，不見得好�！�
　　“是嗎。”
　　沈覓不再追問，只是重新拿起書讀了起來。
　　夏林一直沉默著。

　　“學長，你還要在那邊呆多久？”
　　夏林抬起的左手上的手表上方映出一個全息投影，屏幕上是組里另一個成員也是他大學直系學弟的臉。
　　“譚實，我不想回去了�！�
　　“學長！你在說什么�。∧氵@樣……是在扭曲時空��！可能引發(fā)什么樣的后果都不知道！而且同一個時空不能存在兩個你��！之前你說穿回一年前，那也就算了，反正時間距離短，你又說馬上回來。可是現(xiàn)在你誤穿回十一年前，能量消耗就不一樣，你還不想回來！你忘了我們組訂立的時空管理法則了嗎！”
　　“時空扭曲就扭曲！我只是……想呆在他身邊！”
　　一片沉靜。兩邊都沒有說話。幾分鐘后，那邊譚實的聲音才有些顫抖地響起：
　　“學長，你還沒能走出來嗎？”
　　“……”夏林沒有回答。三十歲的大男人，坐在地上，將頭埋進環(huán)抱住膝蓋的手臂里。
　　“學長，恕我直言。我不明白。你當初既然沒有好好珍惜，現(xiàn)在又何苦——”
　　“譚實，”夏林的聲音很疲憊，好像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人總是這么傻，總是錯過最重要的東西。我總以為他會一直等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我只想好好珍惜現(xiàn)在的他。”
　　“……”譚實沒有接話。屏幕另一端的他，同情而又憐憫地看著自己的直系學長兼上級。停頓了一會，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開口：
　　“對了，王欣過來找過你。”
　　“她來找我做什么？我恨不得殺了她！”聽到這個名字，夏林咬牙切齒，幾乎恨不得將這個女人碎尸萬段。
　　“學長，”雖然這么刺激學長不太好，但是作為夏林和沈覓五年感情的見證人，親眼看著沈覓這些年如何一次次被傷害，清楚知道事情全部過程，崇拜著天才組長的譚實，仍是忍不住嘲諷的語氣，“那個女人是你自己招惹的�！�
　　譚實頓了幾秒，眼見得夏林再次消沉了，才再開了口：
　　“無論你是否愿意，你都必須回來。我不認為沈?qū)W長會樂意看見你這樣做。你這樣，只是在擾亂十一年前的他的人生。更何況，時空管理法則是沈?qū)W長定制的，他是最不希望看見你違背法則的人——”
　　他話還沒說完，旁邊就有一個氣喘噓噓但卻充滿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喊著“譚實譚實！剛剛接到了新消息！”
　　譚實聽完，想要立刻告訴夏林，卻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中斷了通話。再試圖連接，卻怎么也連不上了。
　　譚實重重地一拳捶上了操作臺面：那個傻瓜！

　　夏林中斷通話后，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儲物間的木頭地板上。譚實說的話他都明白，那些道理他也都懂�？墒恰褪遣幌牖厝ァ�
　　和沈覓在一起的時候，沈覓曾經(jīng)略微提過過去的自己總是一個人生活。沈覓其實父母健在，還有幾個弟妹，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又兼之IQ高的人或許情商總是有些偏差，他總是沒法和家人相處良好。偶爾回到家里，也總是像外人一樣，隔了一層穿不透的尷尬的膜。他已將科學娶為妻，脫離了這個世界，便不知如何是好。又從小離家在外求學，年紀輕輕就在世界各地參加研討會議，當客座教授，真正在父母身邊成長的時光竟如此稀少模糊。
　　沈覓笑著說，他以為自己會一直這么一個人下去，直到那個人出現(xiàn)。沈覓說，是那個人將自己從別扭死小孩羽化成現(xiàn)在這個開朗溫和的樂觀好青年。
　　那個人，是沈覓第一個戀人。
　　每次聽見沈覓用懷念甜蜜的語氣提到那個人，每次看見沈覓眼睛里因為回憶而泛起的柔和的光，夏林心底那頭嫉妒的小獸就開始磨爪子。
　　但是愛面子的他，只能壓抑住心底的不爽，故意轉(zhuǎn)移話題，或者嘴角一勾掛上一貫風流的笑容，裝做蠻不在乎的樣子說：
　　“那人是誰啊？以后有空聯(lián)系聯(lián)系見個面，我要好好感謝，幫我培養(yǎng)出這么好的老婆~”
　　沈覓也只是笑笑：
　　“早就失去聯(lián)系了。何況再見面，也不見得仍如過去那么好，又何苦幻滅�！�
　　夏林心里的小人早就躲內(nèi)心的犄角旮旯咬著手帕子抽搭了，面上卻還是一副萬人迷的笑容。
　　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現(xiàn)在陪在沈覓身邊的是自己，說明和沈覓真正有緣分的是自己。
　　可是，還是會遺憾，遺憾沒能早點遇見沈覓。遺憾拉他走出內(nèi)心自我封閉的套子，改變他的人不是自己。
　　而現(xiàn)在，他真的遇見了二十歲的沈覓。明明和十一年后的沈覓性格幾乎兩樣，他卻仍是不由自主地陷了進去。
　　二十歲的孤獨的沈覓太讓人心疼。
　　十一年后的他沒能好好珍惜，那么至少現(xiàn)在，還有機會彌補。
　　就這樣吧，就這樣呆在二十歲的沈覓身邊。取代沈覓的第一個戀人，甚至取代未來的自己。
　　用盡全力，去阻止這一個時空的自己和沈覓的相遇。
　　改寫所有的故事。

　　夏林站起身，走到儲物間門口，拉開門，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靠墻站著低垂著頭的沈覓。
　　“沈覓？！你怎么就回來了？”
　　他習慣性地伸出手去揉沈覓的頭，沈覓卻沒有抬眼看他，只是很輕地問了一句：
　　“你不回去？”
　　“��？”
　　“你不回到十一年后？”
　　沈覓還是不抬頭，聲音也平平淡淡，沒有任何波折起伏。
　　“被你聽到了？”
　　夏林的手還輕搭在沈覓頭頂上。他另一只手搔了搔自己后腦勺——經(jīng)常被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未來的沈覓評價為傻氣的動作：
　　“嗯，我是有這個打算。我想留下來陪沈覓�！�
　　“你穿回過去，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令人尷尬的沉默漫長得像是有一世紀。沈覓終于抬起頭，盯著夏林的眼睛，問出了那個他最在意的問題。

　　在夏林的提議下，兩個人回到了客廳，坐在沙發(fā)上好好談。夏林頗有些不自在地偷眼瞄一瞄坐在右邊的沈覓。沈覓卻只是慣常的面無表情。
　　夏林將視線轉(zhuǎn)向面前的茶幾桌面，清了清嗓子：
　　“有一點我騙了你。我們的確是戀人。但是是過去式。十一年后的你，被迫要娶別的女人。我沒法接受，所以想要回到一年前，阻止你和那個女人的相遇。沒想到同事多撥了一位，結果就穿到了現(xiàn)在。”
　　說完，他抬眼瞅了瞅沈覓。沈覓還是面無表情。什么話也沒有說，就這樣看著夏林。
　　夏林狼狽地低下頭，繼續(xù)說道：
　　“那個女人就叫王欣。她是我們科研組最大贊助商的女兒。她威脅你如果不娶她，就徹底斷了我們組的資金，徹底終止我們只差最后一步的實驗，而且讓我們在別的研究所也混不下去。她的威脅太狠，你為了我們組，只好選擇了答應她�！�
　　夏林的聲音居然出現(xiàn)了一絲顫抖。他始終低垂著眼，對著面前的茶幾絮絮叨叨。好像聽他說話的，不是身邊的沈覓，而是那個實木茶幾。
　　沈覓仍然面無表情。
　　“我……我不能忍受你從我身邊離開……我明明，明明這么愛你……所以我想回到過去，去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夏林終于抬起了頭，眼睛里居然有了淚花。他顫顫巍巍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卻在看見沈覓的臉的一瞬，停住了。
　　仍然面無表情。
　　沈覓背光坐著，身后是夕陽余暉。他的臉籠在陰暗里。只有一雙眼睛。直直地，無波地，看著夏林。
　　夏林終于忍不住，將右手捂上了沈覓的眼睛：
　　“別這樣看著我……”
　　和記憶里的沈覓重疊了。那個說要走的男人。他說，他終于厭倦了。五年里夏林數(shù)不清的出軌次數(shù)，終于一點一滴耗盡了他所有的耐心和愛意。

　　夏林第一次出軌，是他們倆交往三個月的時候。雖然夏林已經(jīng)對外宣稱自己名草有主了，但是還是有不死心的姑娘哭哭啼啼地告白。女人的淚水簡直就是利器，尤其是哭著說“只要一次就好，一次我就徹底死心”。也許是自小生活環(huán)境的影響，夏林從來沒法拒絕哭泣的女人，就這樣稀里糊涂地和對方上了床。
　　他以為對方真的“一次就徹底死心”，沒想到對方幾天后又纏了過來。更夸張地是，還鬧到了沈覓面前。女人也不知哪來的性別優(yōu)越感。明明這個時代，性別早已不是婚姻的障礙，她卻還一副趾高氣揚的姿態(tài)，跑到沈覓面前要求沈覓這個男人離開同為男人的夏林。和在夏林面前那個柔弱的仿佛風一吹就倒的女人簡直判若兩人。
　　沈覓消失了一個禮拜。心急若焚的夏林如何也聯(lián)系不上他。他和那個女人撂了些狠話，那個女人想要故伎重演，廉價的淚水卻再也沒法打動夏林一絲一毫。
　　一個禮拜后，沈覓回來了，主動找上了夏林。
　　那天晚上，疲倦?yún)s滿足地抱著沈覓的夏林，終于能安心睡去。耳邊依稀有人在低聲地絮絮說著什么，幾乎一個星期沒合眼的他卻累得睜不開眼，沒有力氣去分辨。
　　沈覓回到自己身邊就好。
　　沈覓說，他不會再離開。

　　只是沈覓回來了，夏林的人氣卻還是擺在那里，夏林的性子更是一時改不了。
　　夏林始終狠不下心來拒絕那些哭著說“一次就好”的女人。她們的身影，和童年記憶里的那些可憐女人的影子重合了。
　　反正只要一次，她們就會放過自己。
　　也有過刁蠻的女人大聲地質(zhì)問他，那個沈覓到底有什么好的。
　　夏林只是冷笑。
　　或者是纖弱的女孩楚楚可憐地問他，沈覓為什么如此吸引他。
　　夏林微笑，直電得眼前女孩心跳過速到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直接撥打999急救電話。
　　沈覓的好，我一個人知道就可以了。
　　我才不要你們和我搶。

　　“說實話。”
　　沈覓推開了夏林的手，仍舊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夏林。剛剛無意偷聽到的那些內(nèi)容，夏林自己不知道的夢囈內(nèi)容，夏林看著自己時的眼神和笑容——沈覓已經(jīng)在心里拼湊出了大致的真相。
　　“我……”夏林低頭瞅著自己被沈覓推開的手，抬頭露出一個慘淡的笑，“我能先摸摸你嗎？”
　　我害怕知道真相的你，會徹底拒絕我的碰觸。
　　就連這個夢幻般美好的世界也要徹底碎裂了嗎？
　　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夏林，二十歲的沈覓也有些猶豫了。在夏林期待的眼神下，他點了點頭。
　　夏林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虔誠地撫摸上了沈覓的臉。
　　指尖幾度流連。
　　他閉上眼。
　　和十一年后的線條并不完全相同。十一年后的沈覓線條更加硬朗，棱角更加明顯，皮膚也沒有這么光滑細致。
　　但那是他愛逾性命的沈覓。
　　夏林收回手，睜開眼。這一次他沒有再逃避沈覓的目光：
　　“抱歉，我剛剛是撒了謊。是我被逼著結婚。那個女人是威脅了你，但是是威脅你離開我，甚至逼你離開我們實驗組。”
　　夏林沒有等沈覓進一步追問，自行接了下去：
　　“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背叛了你。即使……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的確是做出了背叛你的行為。”
　　他沒有想到那個女人會對自己下藥，讓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和她發(fā)生了關系，更沒想到她會以懷了孩子來逼自己娶她。
　　明明是老套惡俗的情節(jié)，卻真實地發(fā)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恨透了鏡子里自己那張堪稱傾國傾城的臉，甚至一度想要毀容。沈覓卻阻止了他，只是淡然地說，我累了。
　　我終于解脫，不再愛你了。
　　所以，不要怪她了。她的出現(xiàn)，也不過是將我離開的時間點提前。
　　也不過是給了我離開的勇氣和理由。

　　聽見十一年后的自己和眼前的男人最終居然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雖然大致猜到了事情真相，雖然明明是夏林辜負了未來的自己，但是看著面前那個悲傷到幾近絕望的男人，沈覓先想到的，還是這些日子，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好。
　　雖然，背叛并不是光彩的事，但是，沈覓可以感覺到夏林到底有多愛未來的自己。為了一次無心的背叛，就徹底放棄這段感情，錯過這么愛自己的人，又似乎過于意氣用事。雖然那個女人的威脅是很狠——二十歲的沈覓都不由自主為十一年后的自己面臨的抉擇打了個冷戰(zhàn)——那幾乎是不給獻身科學的沈覓半點退路，但是二十歲的沈覓還是覺得，一定能有辦法挽回的。他開了口，語氣柔和了些：
　　“呃，你們倆就這么徹底分開了？那我，我是說未來的沈覓——”他頓了頓，總覺得用自己的名字稱呼自己有點奇怪，“后來怎么樣了？”
　　即使不為自己考慮，沈覓也得為全組的人員考慮。一群人都是科學瘋子，如果日后再也做不了科研，那些人只怕會活成行尸走肉。何況時空穿梭機的研發(fā)已進入尾聲，他沒法在這種時候造次。
　　他答應了王欣，甚至按照王欣的意思，主動跟研究所請了假，說是要去另一個國家散心休息。明明是研究節(jié)骨眼，組長卻在這時要求休假，研究所居然也同意了。不愧是家族勢力龐大的最大投資人，影響力果然不一樣。
　　“然后你們研制成功時空穿梭機，你就跑到過去來逃婚？你這行為——我怎么覺得太膽小鬼了？你還不如悄悄失蹤，偽裝成坐了時空穿梭機，然后去國外找沈覓呢�！�
　　二十歲的沈覓聽到這，頗有些不屑又隱隱失望地咂咂嘴，同時又覺得自己的提議很不錯。
　　夏林一只手撐在腿上支著額頭：
　　“沒有機會……你離開得太徹底……我想找你也找不到……”
　　語氣像是浸了最深最深的冰窟。
　　徹骨的絕望。

　　沈覓臨走前，還高高興興地來研究所和眾人告別。大家都嚷嚷著要組長帶禮物。夏林只能默默地站在人群外，看著沈覓瀟灑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
　　幾天后，卻傳來了噩耗。沈覓坐的那輛旅游大巴墜崖了。雖然現(xiàn)代的大巴已經(jīng)不是由人工司機操縱，但是那天信號出了錯，大巴就這樣滾下了山崖。那幾日，游客死亡名單一直在國內(nèi)電視臺上循環(huán)播放，沈覓的名字也一次又一次被提到。雖然他現(xiàn)在做的項目很機密，但是他過去的成就也足夠他名列世紀末十大科學家之列。人們紛紛惋惜一個天才巨星的隕落。
　　也是在這時候，夏林才知道沈覓是被王欣逼走的。他直接沖到了王欣父親面前，拒絕了王欣的婚事，主動選擇離開研究所。
　　王欣的父親這才知道自己女兒利用自己的名號逼走了自己最欣賞的科學家，現(xiàn)在還要逼走第二個。對于他來說，時空穿梭機的價值遠遠超過這個沒用的只能憑借婚姻為家族做貢獻的女兒。所以他訓斥了自己女兒一通，甚至逼著自己女兒去墮不知真假的胎兒，徹底斷了王欣對夏林的念想。
　　夏林還是留在了研究所。他終于學會了硬著心腸拒絕女人的淚水，終于擺脫了那門強加的婚事，卻再也換不回最心愛的戀人。

　　沒有料到十一年后的自己居然結局如此悲慘，沈覓竟也半天說不出話來。對于人生只活了二十年的沈覓來說，十一年后的人生尚且無法想象。飄飄搖搖，有如虛幻的空中樓閣。他以為自己大概就這樣終老于實驗室了，孤單冷清地過一輩子。準確來說，在夏林出現(xiàn)以前，他并不覺得一個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當然，在極少數(shù)的那幾次回家，他尷尬地游離于眾人的話題圈與歡笑聲之外，他反而更迫切地想要縮回一個人的小窩。
　　直到夏林出現(xiàn)。他再回想之前的生活，便也害怕了，不想再回到一個人的狀態(tài)。
　　他一直盯著那個因為痛苦回憶而抱著頭的男人。這個男人是他未來的戀人。聽他提起過，他們倆的日子似乎過得十分美滿——不過這種認知在今天也被打碎了。
　　他想象著未來的自己。總是飄渺幽遠，毫無頭緒。
　　夏林突然抬起了頭，抓住了沈覓的手。寫滿了痛苦的臉龐，目光卻渴望而又熱烈：
　　“沈覓，讓我陪在你身邊！讓我留在這里！”
　　聲音卻又慢慢低下去，一個弱弱的：
　　“……好不好？”
　　沈覓只是不做聲。他雖然是科學怪才，但到底只是情商有偏差的年輕大男孩，在這些方面卻幾近空白。夏林抓著他的兩只手抖得厲害。一抖一抖，就抖進了他的心里。
　　他喜歡這個男人。他想要這個男人陪在自己身邊。
　　可是——

　　“你還是回去吧。”
　　男孩慢吞吞地開了口。聲音有些拖沓，透露出了主人內(nèi)心的掙扎。但是尾音卻落得堅定。
　　夏林幾近驚恐地看著他，幾乎要跪在二十歲的沈覓面前，懇求他讓自己留下。
　　他不想回去，回到那個沒有沈覓的世界。
　　“沈覓，我會乖乖呆在家里，哪兒也不去！我會繞過所有這個時空的我會出現(xiàn)的地方，絕對不會和他碰面！”
　　他不會給沈覓添麻煩的，他只是想要陪著沈覓，只是想要看得到沈覓聽得到沈覓觸碰得到沈覓。他只有這么一點要求。
　　沈覓頓了頓，像是終于理清自己的思緒了。
　　“這個時空不應該有兩個你同時存在。你該存在的那個時空卻又沒有你。這會對時間軸產(chǎn)生扭曲。你呆的時間越長，影響就越大�！�
　　他停頓了下來，唇角牽出一絲苦笑。他早就明白這一點，卻自私地開不了口。
　　“你在這個時空的存在，改變的將不只是我和兩個時空的你的未來。還有更多其他人，甚至那些和我們沒有關聯(lián)的人，他們的未來也一并被改變�！�
　　“我不在乎！改變就改變，只要有你就無所謂！”
　　夏林緊緊抓著沈覓的手，仿佛只要他松開一點，沈覓就會再次消失于自己眼前。
　　“可是我在乎�！�
　　男孩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到幾乎可怕的地步。
　　“我在乎�！�
　　他又重復了一遍，每個字都下了重音。
　　夏林慢慢松開了手，低下了頭，一只手按在額頭上，漸漸地笑了起來。
　　是了，這就是沈覓了。他怎么忘了，是沈覓訂下的時空管理法則。那個堅決不愿意因為時空穿梭這種能力而去篡改歷史影響未來的人，那個堅持即使穿越也要盡量保持旁觀者身份的人，那個害怕未來的人會濫用時空穿梭而毀滅人類自身的人。
　　夏林的笑聲越來越大，慢慢地卻開始夾雜了哽咽。
　　沈覓只是看著夏林，淡然地再次開口：
　　“而且我想遇見這個時空的你。”
　　夏林終于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夏林再次聯(lián)系上了譚實。他打開通訊設備，只說了一句話：
　　“我要回去了。準備好了通知我。”
　　譚實本來想告訴他那個消息，看見夏林的臉，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了。
　　譚實只是點了點頭，說：
　　“好�！�

　　夏林走的時候，沈覓在上班。夏林已經(jīng)和沈覓打過招呼了。他知道被別人不告而別的滋味，他不忍心讓二十歲的沈覓體驗這種感受。
　　和沈覓說起自己要回去這件事時，夏林想要告訴沈覓十九歲的自己在哪里。曾經(jīng)好奇的沈覓卻阻止了他。夏林便也沒有再多說。
　　沈覓不喜歡被人劇透人生，也不喜歡被人動手腳影響人生。
　　沈覓喜歡，就這么自然地走下去。讓該發(fā)生的發(fā)生，不該發(fā)生的就不發(fā)生。
　　夏林走之前，最后再環(huán)顧了一遍沈覓的小窩。
　　他穿到這的那一瞬，就知道弄錯了。他本來是想穿回一年前的那場酒會，阻止自己和王欣相遇。但是他現(xiàn)在落腳的這個地方，很明顯是普通民居。原來那個酒店十一年前只是民居。屋里沒有點燈，只有銀白色的月光靜靜流淌。
　　他調(diào)出設備一查，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回到了十一年前。計劃全盤被打亂，也許自己能做的，只是找到剛剛掙脫那個家庭牢籠的十九歲的自己，想辦法告訴他，要學會拒絕女人的淚水，要好好珍惜未來的那個人。
　　他發(fā)現(xiàn)臥室里有人，好奇地走了進去。那人蜷縮成一團躺在床上。
　　他打開手頭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光源，照亮了床上人的臉，驚訝地發(fā)現(xiàn)——居然是沈覓。雖然輪廓稚嫩了些，但是的確是年輕的沈覓。
　　二十歲的沈覓躺在床上，呼吸平穩(wěn)，蓋在身上的被子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大概是在做著好夢。
　　那一瞬間，夏林流下了眼淚。

　　夏林回到自己所在的時空時，一個踉蹌，差點從機艙里摔出來。一雙手伸過來沉穩(wěn)有力地扶住了他。他抬起眼，想要說謝謝，卻驚愕在原地。
　　那是他熟悉的三十一歲的沈覓的臉。噙著他熟悉的溫和笑容。
　　沈覓身后站著一臉無奈又欣慰的譚實。

　　所有人都不知道，沈覓那天睡過了頭，錯過了飛機。而那批游客名單里恰好有另一個叫沈覓的人。錯過飛機的沈覓索性回了家鄉(xiāng)，和網(wǎng)絡宅人的弟弟借住了一段時間。直到前幾天，才知道大家把另一個沈覓當做了他，都以為他死了。
　　他聯(lián)系上了譚實，才知道了夏林干的那些瘋事。

　　“沈覓，我——”
　　“離開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也聽說你改了很多。要不要重新試一試？”
　　“好！”
　　所有未出口的話都化成了一個急切的“好”字。一秒也不能耽擱。
　　他終于找回了屬于他的沈覓。

　　這是不是原本的未來，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
　　沈覓在這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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