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1章
一覺醒來,天還未亮。
頭疼欲裂四肢虛軟,我碰了碰滾燙的額頭,吞咽了下,發(fā)現滿嘴苦味,看這樣子,我是真的發(fā)熱了。
掙扎著爬起來,抽了兩根銀針,就往自己的太陽穴上招呼——想想有時候,我對自己還是蠻狠的。
一邊施針壓制高燒,一邊在黑暗中摸索著。結果發(fā)現,我被反鎖在柴房里了。偷偷從門縫里望出去,果然還有幾個灰衣家仆守在門口,來回巡視。
嘴角冷冷的笑。
那個人還真是看得起我。這么“高規(guī)格”的看管,勢必不讓我有機會偷溜出去,杜絕了我進宮的想頭。
可惜,那個人還是低估了我的執(zhí)念。
六年來,自從第一次被禁錮在這柴房開始,我就有“預謀的”慢慢的一點點的在后墻角挖了個洞,日積月累,他關了我這么多次,每次都是柴房毫無新意,卻不曉得,恰好方便了我,我每每都在挖地道——直到前段時間,才剛好完成。
這條地道,我本是留作最后緊迫時刻逃生用的,現在也只能提前暴露了,而一旦暴露,以后就再也不能用了。
可畢竟。
三姐是最重要的。
迎著晨曦,披著朝霞,我緊趕慢趕總算在預定的時辰沖進了姹紫嫣紅。在那里,琦玥主事早就候著我,欲幫我易容。
說到易容,其實并沒有江湖傳言的那么夸張。若說把這一張人臉,換成另一張人臉,這種逆天的事,是萬萬不可能發(fā)生的。但若只是添個小八字胡,換個發(fā)髻,貼點鬢角,整整膚色,搞得和原先的樣子不太一樣,不會那么容易被辨認出來,這一點還是比較容易的。
于是乎,我在琦玥主事的妙手里,從原來的“臟惜惜”變成了“白惜惜”,不細看的話,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
銅鏡里的我——像極了晶瑩剔透的瓷娃娃。
白白嫩嫩的娃娃臉,濃密齊眉的劉海,潤澤的唇角微揚,兩頰緋紅,浮現圓圓的小酒窩,小虎牙,小巧的鼻子。櫻唇皓齒,欺霜勝雪的肌膚,整個人看起來很是俊俏可人,盡管那雙烏黑明亮的眸沉寂的過于妖邪。
嘖嘖,不同于往昔那個“臟兮兮”的我,現在弄干凈的我看上去就是塊香饃饃嘛~
我愣愣的看著六年前的自己,完全沒有變化的樣子,不禁唏噓。
待我梳妝完畢,走到蘇浮塵面前,他微微一怔,那雙似醉非醉的墨瞳掩映于濃濃的幽睫下,瞧向我的眼波流轉間盡是驚艷與懷念。
“蘇摯雅,你傻啦?”我朝他晃了晃手,他這才回過神來。
蘇浮塵略微沉思后,眼神撩過我,似笑非笑,偏頭朝琦玥主事吩咐道,“琦玥,這樣不行,把她弄得黑點,能多黑有多黑,頭發(fā)撥亂點,總之要讓她看上去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放到人群中就找不見的那種!
麻煩。我忍不住翻白眼。就他要求多。
如是然哉,我露出來的皮膚上,都被涂上了土色的顏料,顯得又黑又粗。眼皮也被特殊的膠水粘在了一起,看上去小極了,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靈動。再貼上兩撇可愛搞笑的小胡子,如瀑的墨色長發(fā)被高高挽起,隱藏在小帽里——活脫脫一個平凡的、隨處可見的小家丁。
“很一般般的,不丑不美啊~”我咕噥著。
“這樣才像話嘛!”蘇浮塵搖著銀扇,彎著眉眼,像只狐貍似的上下打量我,嘴角勾勒起一抹戲謔的笑,“比之前難看了點,但好歹干凈。『谄崞岬囊材团K!
呃~為啥我怎么看怎么覺得蘇姓壞人在變相整我捏。我是布偶娃娃嗎?哼!
我朝他揚了揚小拳頭,齜著牙向他表示完不滿后,卻只能乖乖跟在他的身后,當起了小隨從——從這刻起,請叫我,“傻惜惜”!
佇立一旁的琦玥主事,拂起衣袖,掩著櫻唇,看向我們,輕笑出聲,隱隱約約看得見兩頰的酒窩。
我瞇縫著“小眼”,一陣恍惚——她的笑容真的很像三姐。
嘖嘖~真真是風情萬種啊~
“惜寶。”蘇浮塵突然嚴肅起來。
“恩?”我應道,略有詫異。
他攬過我的肩,俯下身,用他的額頭輕輕的抵著我的額頭,眼睛定定的看著我,放大的瞳眸里全是我的影子。額頭之間chiluo的肌膚相觸,細膩而炙熱,“不準離開我的視線!倍潭處讉字,字里行間卻透著霸道與寵溺。
這,這,我有點懵,不知道現在到底是發(fā)生了何種狀況。
“哈?有話好好說嘛,不用,不用靠那么近吧!蔽夷槧C的很,往后挪了挪,別開臉,刻意與他拉開距離。
“聽見沒?”
我轉過身背對向他,乖乖的回答,“哦!
“不要亂看,亂說,亂動!碧K浮塵從背后圈住我,暗啞磁性的聲音從我燒熱的耳邊傳來,吹出溫溫的,濕濕的氣。忽地感到肩頭有點沉重,呃~好象是他把腦袋擱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弱弱的應聲,“好吧!蹦X袋熱的有點犯暈,現在的狀況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還有,他的懷抱很軟綿綿的,靠得很舒服呢——不對,不對,我在想些什么啊!
“不可以哭!泵黠@感到他收緊了手臂,一陣溫暖的感覺隔著衣服傳了過來。
我搖了搖頭,“不會的!彪p手無助地垂在身旁,原來兩個人的體溫加起來也可以是這樣溫和,“嗯……你……安啦。”
“還有……”
“蘇摯雅,你有完沒完啊!蔽矣昧Φ膾炅藪,有些羞惱他的霸道和啰嗦。
蘇浮塵把我扳正到他的面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妖冶的墨瞳閃過一抹凝重,似是而非,表情依然淡定自若,卻多了一分肅然,“惜寶,千萬不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有心人?
是誰?
縱有千般疑問,終化成一絲嘆息。
頭痛~
我鄭重的頷首,微蹙秀眉。伸手指進茶杯里蘸了些茶水,放在自己的眉心上揉了揉——起碼今日,我必須謹守本分。
蘇浮塵沒有再說什么,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輕搖銀扇,丹鳳眼微掩,濃重的艷。
***************************************************************************
我瞇了瞇“小眼”,有點不太適應一下子變得“狹窄”的視線。
盡管如此,卻遮擋不住面前宏偉的宮門渾然天成的寶相莊嚴。沉重的燙金朱門緩緩開啟,一眾太監(jiān)宮女早已侯在內里。
我隨著蘇浮塵跨過宮門,走進了皇帝的后宮前殿——巒霄宮。
蘇浮塵是皇后鳳翼下最得寵的內侄,亦是皇帝跟前大紅人大將軍王的小世子,饒是如此,在這個尊卑森嚴的后宮,他依然只能徒步前行。
終是——君臣有別。
在引路太監(jiān)宮女的躬迎下,長長的迎駕儀仗,盡顯權貴滔天的氣勢,睥睨眾生。
我低垂著頭,緩緩跟在蘇浮塵的身后。
長長的走道,森然沉重,曲徑蜿蜒,竟一眼望不到頭。兩旁聳立著金碧輝煌的宮殿,僅僅是驚鴻一瞥,卻已無法用辭藻來形容這天下第一家虞姓皇室那震懾人心的莊嚴貴氣與繁冗奢華。
除了衣擺悉悉索索以及腳步交錯的聲音,整個行徑的儀仗,鴉雀無聲,沉寂安靜。
走在這頹長又寂靜的走道,我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沉沉的壓著,竟悶得喘不過氣。越往里走,沉悶的感覺越發(fā)的強烈。偌大的深宮,好似一個無形的怪物,正張開血盆大口,欲吞噬著所有走進去的人——
這,就是所謂的,一入宮門深似海嗎?
古人誠不欺我。
我抬眼望了望頭頂上僅剩的一線天。被高聳的宮殿遮擋住的藍天,微微的亮投射下來,無法暖人心,滿目陰影。不自覺的靠近蘇浮塵,這個渾身都散發(fā)著陽光氣息的男子,卻絲毫未減我股子里那深入骨髓的寒涼。
宮闈中的女人,像美麗妖嬈的金絲雀,夜夜啼血,沒有自由,沒有自我,有的,就只是尊貴的身份、華麗的頭銜。詭計、陰謀充斥在陰暗的角落里,無時無刻不在鞭笞著她們,讓她們背棄信仰、背棄德行,只為贏得那唯一的君王的一朝寵幸,以滿足她們對富貴名利無窮無盡的渴求。在這里,沒有親情,沒有友情,更不會有愛情。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深宮的女子,是可悲,可恨,可笑,可憐,還是可敬?!
三姐。
你在這吃人的后宮,還好嗎?
途徑御花園,引路太監(jiān)讓我們在這里稍事休息,恭候皇后娘娘的鑾駕,再一同前往音貴妃的憶依殿。
今日整個后宮將在憶依殿舉行朝賀儀式。而這個朝賀儀式,也僅是后宮舉辦的一個慶祝會,因此,皇上及外臣是不會參與的。屆時后宮娘娘們、皇子公主們都會親臨,當然還有音貴妃的娘家人——薄奚家主和四小姐。
至于蘇浮塵,自然是仗著皇后娘娘的寵愛,以內侄親眷的身份出席。雖說于禮不合,卻也尋不出大錯之處,皇后娘娘也就由著“愛湊熱鬧”的他了。
發(fā)呆這事,如果做得好,那就是深沉。
就在我“深沉”的時候,一道人影翩翩而至,一眾太監(jiān)宮女齊齊下跪,恭敬的稱千歲。蘇浮塵起身行禮。我眼疾嘴快,忙不迭跪下來請安。
用斯文陰鶩來形容來人,那真是再貼切不過了。及冠左右的年紀,俊雅的眉目,一雙陰柔的眼睛細而長,一絲狷囂,一絲陰沉,有種看透繁華的倦怠和厭惡。頭戴銀冠,修長的身姿裹著一襲淡銀色華服,如是清雋之色,卻依然難掩散發(fā)出來的逼人貴氣。
“臣蘇浮塵,參見荊王殿下。”
荊王?那個大皇子?
那來人自是虞荊了——當今虞擎帝唯一的皇子。本是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可惜虞荊的生母僅是一介洗衣宮女,貧賤身份之卑微,在誕下大皇子后便被殘虐的虞擎帝賜死,并交由皇太后撫養(yǎng)。由于六年前皇太后驟然崩逝,獨留還未行過冠禮且羽翼未豐的他,沒有母系家族的支持,再加上虞擎帝的專制獨裁,所以至今虞荊尚未被冊立為太子,僅封了個荊王。
而現如今,背后有富可敵國且擁有世襲爵位的薄奚家族支持的三姐突傳喜訊,若她有朝一日真的誕下麟兒,那么,可想而知,在這個內憂外患的局勢下,虞荊離太子之位將更加遙遠。
在這個當口,他突然出現在蘇浮塵的面前,是巧合呢,還是……
值得玩味啊。
片刻后,如雪水初融,溫和中居然仍讓人感到一絲絲的陰冷,虞荊終于開口,“蘇卿不必拘禮,請起!边@秋風兮兮般的聲音卻依舊掠過了我們這一直跪在地上的隨從及一干太監(jiān)和宮女。
我暗暗蹙了下眉,既然沒讓我們這些奴才平身,我們就只好繼續(xù)跪著——
這位荊王殿下,好一個恩威并施,不愧是浸淫在后宮爭斗中那么多年,依然活得好好的獨獨的一位皇子。
“蘇卿想必是在此等候皇后娘娘。不如,隨本王到亭中稍等片刻!鼻G王未待蘇浮塵開口,便“親切”的執(zhí)起他的手,一邊一口個“蘇卿”一邊往就近的涼亭走去。
蘇浮塵倒好,笑瞇瞇的一副任人擺布的樣子。他另一只手遮掩在袖口里,微微朝我擺了擺,示意我稍安勿躁。
我也只能繼續(xù)低著頭,且放寬心。
一眾太監(jiān)宮女本就離得我們很遠,現在一群跪在地上,自是與走進涼亭的二位主子相距更遠了,F下唯一能聽見二人聲音的,也就只有我這個“心腹”奴才了。
不著痕跡的支開宮里的耳目,又留下蘇浮塵的心腹,以示安撫,我心里不禁更高看了這位荊王一分。
我且豎起耳朵聽兩人的談話。
“不知皇后娘娘對于音貴妃突懷龍?zhí)ブ伦骱螒B(tài)度?”
額,一上來就這么直接哇。
“姑母自是替大庸朝,替皇上及音貴妃高興。”
冠冕堂皇。
“高興嗎?那自然。否則,皇后娘娘亦不會在國庫空虛偏逢百年難遇干旱之際,耗資萬兩黃金,舉辦今日的慶賀盛宴!
將一軍。
“姑母雖借著音貴妃喜訊的名目擺宴慶祝,實則是在為大庸朝祈福做法事,皇上亦是默許的。而這次舉辦朝賀儀式的銀兩,皆是由音貴妃的娘家,薄奚家出資的,并未勞民傷財!
很好,應答的滴水不漏。
“音貴妃還未誕下皇子,薄奚家已經將手伸進后宮諸事了,皇后娘娘想必以后很難統領后宮了!
話說的這么直白,好歹毒的挑撥。
“荊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太極撥回去。
“蘇卿,本王自小沒有親娘在身邊,未曾享受過一日孺慕之情,自是對皇后娘娘喪子喪女的切膚之痛感同身受,F如今,音貴妃懷上龍?zhí),一朝寵冠后宮,她背后又有薄奚家族的支持。以蘇家和薄奚家前些年的嫌隙,想必皇后娘娘及蘇家定是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是了,雖然近幾年身為大庸朝最大皇商的薄奚家表面上與大將軍王已無干戈,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但早前薄奚家主還是薄奚冷琰的父王薄奚璧的時候,這一文一武的皇親貴族真真是斗得你死我活。民間甚至還有傳言,十多年前,薄奚璧的猝死與大將軍王脫不了干系,F如今,由于繼承王位的薄奚冷遲癱瘓在床,而薄奚家現任家主薄奚冷琰一副從商不入朝的姿態(tài),才堪堪讓薄奚家與蘇家的關系得以緩和。若真如荊王所言,薄奚家借著音貴妃之勢,再度回歸朝政,以薄奚家世代睚眥必報的個性,那勢必反撲的勁頭,會讓蘇家很難招架,而整個大庸朝,上到皇親貴胄,下到九品芝麻官,必然又是一輪新的洗牌——
哎呀呀,身為薄奚家奴隸的我,好像聽到不得了的東西了。
“那以荊王的意思是?”蘇浮塵依然優(yōu)哉游哉的扇著銀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本王還未納正妃,聽聞蘇卿的妹妹才貌雙全。想來皇后娘娘亦是喜聞這樁親上加親的姻緣!
妙計!
“微臣有一事不明,何謂親上加親?”
“本王下月才堪堪成年加冠,皇后娘娘膝下尚無承歡的子女,本王愿侍奉娘娘如親母一般!
高招!
大庸朝制,無所出的皇后可認養(yǎng)尚未成年的皇子或公主。
如此這般,這位荊王不就從庶出一下子變成了嫡出?!形勢逆轉,當今皇上想不立他為太子,那些老朽迂腐的儒臣也不會答應的。更何況,若是蘇家將嫡出的蘇小姐嫁與荊王,那蘇家為了下一個朝代的皇后及皇太后之位,自然是會全力支持虞荊的。
“王爺的孝心,微臣定當轉告姑母。至于舍妹的婚事,微臣一定回去同父王稟報,還請王爺敬候佳音!
“那本王先行一步憶依殿了。”
“恭送荊王。”
我眼角瞥到轉身離開的荊王嘴角吟著笑,陰柔的有股子說不清的邪異。
看上去,那側面,也有點像我三姐。
我剎那凌亂了。
剛剛的陽謀,聽得我冷汗?jié)i漣,卻不知為何,沒有真的擔心蘇浮塵會對薄奚冷琰不利。原因無他,從二爺和蘇浮塵近期的舉動來看,他們二人定然是利益同盟。
至于蘇家和薄奚家的糾葛,這與我又有何干?
我只是對于三姐的處境頗為擔憂。
現下,我反而希望蘇家能夠答應荊王這兩項提議。更盼望三姐誕下的是公主而非皇子。如是這般,她才不會被卷進這些爾虞我詐的陰謀中,這樣她和她的孩子才能平平安安的,即使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也能放心了。
還有,為什么接連出現在眼前的人,都和我三姐頗有相像——
是我太過想念她,還是……
到底怎么了嘛!
嘆氣。
為何我總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我站起身,發(fā)燒的腦袋暈暈沉沉的。揉了揉酸麻的膝蓋,抬頭望著宮里的天空。
只覺,一片陰霾。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