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說：“你記得要點(diǎn)一盞河燈，照亮我回家的路�！�
　　她說：“我知道。去吧，我等你回來�！�

　　這是哪一年的夏天，她記不得了。只是會偶爾想起那一年的荷花開得很好，池塘里鋪了一層翠綠的荷葉。
　　那一年他出去販貨，就再沒有回來。

　　又是過了多久，她也嫁了人。她的丈夫也是那樣出門，她就在河里放了兩盞小小的蓮花燈。
　　然后，那一年的冬天，她一個人守著屋子，面前是再普通不過的飯菜。除夕之夜，就是這樣過了。
　　門前的燈籠發(fā)出淡淡黃色的光，在風(fēng)中搖曳著，也不知何時會熄滅。

　　二

　　少年帶著一柄長劍，一身雨過天青顏色的衣裳，腰間環(huán)佩泠泠，鳴如流水。
　　他走得乏了，臉上漸漸露出疲憊之色，見了那淡黃的燈籠，便上前叩門，找主人家討碗水喝。
　　然后她給他開門，去廚房倒了碗熱水來。
　　她問他，從哪里來，要去哪兒。少年想了想，回答說：“我是個劍俠，我要去江湖�！�
　　他隨即又補(bǔ)充道：“從哪里來，這重要嗎？”
　　她又問：“那你會不會經(jīng)過平安城？”
　　他喝了水，隨口回答：“我說不好，大概吧�！�
　　她低了頭，只擺弄著衣帶，小聲說道：“你要是在平安城，遇到一個叫張阿樹的人，就告訴他，讓他快點(diǎn)回來�！�
　　他愣了愣，然后點(diǎn)頭說好。
　　然后她找了些飯菜給他，自己坐在一旁，又開始折著蓮花燈。他三兩下吃完了飯，然后看著那紙張在她手里翻翻覆覆，最后變成一朵蓮花。他問：“這是做什么用的？”
　　“哦，這個呀，”她回答說，“這是蓮花燈，我們這兒的人都說，要看見蓮花燈，才能看見回家的路�！�
　　他停了停，問她：“你可不可以也做一盞給我？”
　　她說：“就是一盞燈而已，你怎么用得著這樣的口氣�！比缓蠓畔率掷镒隽艘话氲臒�，另拿了一張紙。看他不解，她就告訴他：“做一盞燈的時候，要想著是給誰指的路，否則就不靈驗了。”
　　他淡淡應(yīng)了一聲，待她做好了燈，接過了再次上路。臨出門的時候，把身上最后兩個銅板留在了桌上。

　　三

　　又是多少年呢，少年不再是少年，心里也再沒有做劍俠的夢。
　　他最后定居在平安城，娶妻生子，開著一間小小的鋪面。不過他沒有遇見過什么叫阿樹阿草的人。
　　日子好像庭院里的花，開開謝謝，總還是那些個樣子。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人會老，樹會枯死。
　　當(dāng)他的兒子也長成一個少年的時候，對他說：“爹，兒子想做個劍俠�！�
　　他微笑著撫摸他的頭，去城西的當(dāng)鋪贖回了那把多年不碰的劍，遞給他，只說：“兒啊，在外面活得累了，別忘了回家的路�！�
　　兒子走后，他找出那一盞蓮花燈，點(diǎn)亮了放在河里，看那微弱的燈火飄飄搖搖，終不可見。

　　四

　　又是多少年以后，有個老翁在河邊散步，突然看到水面上漂過什么東西。那輪廓，竟有些說不出的眼熟。
　　他的孫兒跳下水去，把那東西撈出來給他。
　　那是一盞不成形的蓮花燈，老翁看著燈，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面。
　　他想起有一年，荷花開得特別好，翠綠的葉子鋪滿整個池塘。

　　那一年，他說：“你記得要點(diǎn)一盞河燈，照亮我回家的路�！�
　　那一年，她說：“我知道。去吧，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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