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一定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月宮里面沒有嫦娥，只有一個月亮女神。自從嫦娥奔月以后，所有的人都只記得嫦娥了。
　　我永遠忘不了嫦娥來到月宮的那一天，月亮圓得如夢幻般完美，廣寒宮前正飄著桂花雨，我像往常一樣百無聊賴地倚在白玉欄桿上。這個地方是被天上眾仙遺忘的，因為它有一個長得丑陋又深居簡出的主人，而我卻習慣于它的淡泊與寧靜，我的心情跟廣寒宮一樣，波瀾不起�？墒擎隙鸬牡絹砀淖兞艘磺�。那晚，她飄然降落，柔美的月光憐愛地灑在她身上，墜落的桂花因她而停留，輕輕地附在飛揚的發(fā)梢。那是怎樣一張美到天地都為之失色的容顏，我居然下意識地捂住自己右頰的紫色彎月形胎記。神也不能改變與生俱來的缺陷，就算用法術暫時地將它掩蓋，那也只能欺騙別人，我很清楚，它會一直跟著我的，所以我也讓別人看著它一直跟著我。我以為我不會在乎，在見到嫦娥那一刻，我知道我在乎。
　　廣寒宮的寧靜隨之結束，玉帝的各種封賞殷勤地陸續(xù)而來。接著，眾神迫不及待地要來這座長久門庭冷落的宮殿看看天下第一美人。我無法習慣嫦娥的存在，可是也無法拒絕。玉帝把她安排在這里本意是想掩人耳目吧，可偏偏結果不如人意�？磥肀娚匀绱�，沒有人能抗拒美麗，而嫦娥的美，已經(jīng)到了極至。
　　二
　　我悄悄離開了月宮。漂游在天地之間，我卻不知道要去往何處。凡間的青山綠水在眼下一一掠過，它們吸引不了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飛了很遠很遠，我來到一個燈火閃耀的城鎮(zhèn)。望了望天上的明月，我才知道夜晚來了。今天恰好是中秋，三年前嫦娥奔月的日子。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三年如三日，同樣在彈指一灰間。置身于五顏六色的燈籠中，我的心里溢滿了不知名的情緒。來來往往的笑臉是如此親切溫馨，每個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忙著趕路，忙著快樂……忽然，我感覺耳邊傳來一句熟悉又陌生的話：“紫月，切勿眷戀人間煙火�！笔钦l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捂住耳朵，記憶里清晰的卻只有這么一句話。我的迷亂只持續(xù)了一個瞬間，下一刻，我在千千萬萬人中看到了他，那句叮嚀也被拋到了腦后。頎長強壯的身軀在人群中是如此地突出，與周圍的熱鬧，祥和是如此地悖離，那雙沒有希望和幸福的眼睛里只有灰澀的黯淡。他正慢慢地隨著人流從我對面走來，沒有看我一眼，他只是漠然地望著他要走的路。而我，卻因這樣的他而深深震撼，仿佛心上那道久置不動的弦被輕輕地撥動了。就這樣，他走到我面前，然后像許許多多從那個方向走來的人一樣與我擦肩而過。我的目光一直跟著他走，專注得不曉得掩飾，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腳步也一直跟著他走。
　　我們走出了燈市，走出了城鎮(zhèn)。寂寥的郊外，月光冷冷地照著大地，好像剛才的熱鬧都是夢境。他的背影孤獨得讓人心疼，也冷峻得讓人不敢接近。他在我毫無預料的時候停下腳步并轉過身來。我驚惶失措，反射性地掩住右邊臉頰。
　　“姑娘，你是誰？”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我打量著他臉部剛毅的棱角，最后直視那雙深沉如海的眼睛。我緩緩地撤下右手，紫色的彎月在月光下閃著妖魅般的光芒，它此刻一定顯得刺眼而……丑陋。他的眼中盛滿了復雜的情感，是可憐還是惋惜，我不敢再看，欲轉身離去，就當自己從來沒有遇見他吧。一只粗厚的手掌攫住我的手腕：“你沒有地方去嗎？”他很快又放開了我，仿佛對自己的行為有一些懊惱。我怔怔地看著他地背影，嘴角漾出一抹微笑。
　　三
　　我住進了他的小木屋，盡管他只當收留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女人。我不在乎，只要可以經(jīng)常看到他。他白天幾乎都會外出打獵，然后將野味拿到鎮(zhèn)上去換家用，大約傍晚時分才會回來。在那個仿佛與世獨立的小木屋里，我重新得到了淡泊寧靜的生活。然而，我知道自己的心已經(jīng)不再是波瀾不起。我把這個家收拾得一塵不染，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做好飯倚在門邊等他回來。生活，就因為這份等待而無法等同于廣寒宮。
　　他不愛說話，所以我至今仍然不知道他是誰。三個多個月來，我們的對話不超過三十句。一直就這樣也沒有什么不好的，不是嗎？我坐在銅鏡前端詳著自己，那塊月牙形的胎記跟我的拇指一般大小。也許，它的形狀和顏色都很美麗，又也許，我的臉也很美麗，可是，它長在我的臉上就只能讓人聯(lián)想到“丑陋”。這樣的我是沒有資格擁有他的愛情的。他應該有一個美麗溫柔的妻子，就像……嫦娥一樣。我沒有從他的任何言語和舉動中看出他對這張容顏的嫌惡，或者，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在乎吧。黯然地嘆了口氣，我甩甩頭，想甩開滿腦地思緒，眼角的余光卻不經(jīng)意地掃到床底一個塵封的柜子。
　　如果我知道打開柜子會引來他那么大的怒氣，那么我永遠都不會做。柜子其實很空，里面只有一套鮮艷的紅色衣裙。我把它展在床上，禁不住地再三撫摸，感受那柔軟如絲的質感。這個大概就是人們說的新娘禮服吧。我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白，這件衣服鮮艷的紅讓我有些眩暈了。我換上了這套新娘禮服，在銅鏡面前快樂地轉著圈兒，如千萬待嫁的凡間女子，雀躍而羞澀。門，在這個時候神奇地開了。
　　他原本平靜得臉龐在看到我身上得嫁衣以后變得扭曲，痛苦：“你干什么？”
　　我倏地停下來，袖擺掃落銅鏡，“哐”的一聲，仿佛敲在我的心口，在此刻的寧靜中顯得特別清脆。紅色的禮服仿佛把他的眼睛也燒紅了。他瘋狂地搖著我的雙肩：“誰允許你穿這件衣服的？”他的表情讓我心痛，好像我玷污了這件衣服。滿腹的屈辱感使我推開了他，并再最短的時間內換回了我原來的衣服，而那件新娘禮服，在我的怒氣中化為碎片。那一瞬間，我們都驚呆了。是的，我在情急中用了仙法，在他面前不露一點肌膚換了衣服，并毀掉了讓他瘋狂的嫁衣。
　　“你到底是誰？”
　　“我是紫月，天上的月神�！蔽野l(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把一切都告訴他吧。于是，我從嫦娥到月宮開始說起，說我如何到凡間，又如何遇到他。故事并不長，可他聽得不輕松，緊握著的雙拳青筋暴起，明顯地表現(xiàn)著他的怒氣。而我不認為我的欺騙能夠讓他如此。
　　“你怎么了？”我關切地問。
　　他抬眼看著我，眼睛漆黑如子夜：“我是后羿。”他居然是后羿？我睜大了如霧的雙眸，但仍不能表現(xiàn)萬分之一的震驚。頓時，我明白了他所有地悲傷與仇怨。那件嫁衣……也是嫦娥的吧。在我的心酸中，他仰天長笑，那笑聲凄厲而夾雜著痛苦，他仿佛是傾盡全身的力量在發(fā)泄一直累積的悲痛。我流淚了，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的流淚。終于，他停了下來，望著地上的片片殘紅，聲音哽咽著：“真是可笑，我救了萬民蒼生，老天給我的獎賞居然是讓我失去妻子。這嫁衣……是我魂夢所系，你一定能把它恢復原樣，是不是？”
　　“不。一切都怨不得老天。如果嫦娥不偷靈藥，你們不會夫妻分離。嫁衣……我可以將它恢復，然而，那又有什么意義呢？你們得感情能恢復嗎？不管怎么修補都無法抹去她背叛你的事實�！蔽抑�，我的話傷了他的心，可是誰又在乎他傷了我的心。
　　他仿佛無法接受我的話，轉身背對著我，聲音幽幽的：“紫月，我不知道該恨你，還是謝你�！闭f完，他甩上木屋的大門，像狂風一樣奔了出去。我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
　　四
　　今天晚上是十五，卻沒有月亮，天空和我的心情一樣糟糕。漫漫長空中，烏云聚集著，厚似磐石，頃刻間，大雨就瓢潑而至。
　　我游走在密密的雨幕中，尋找后羿的身影。再次使用仙法，我感覺到自己的能力在漸漸地流失，竟有些力不從心了。我知道是我離開月宮太久了。我的能量是和月亮維系一線的。最近，夜空中的月亮也漸漸朦朧起來，不再明滑如玉。而今晚，我的心痛和眼淚讓人間失去了明月。
　　回到初次見面的那條街，我的目光穿過重重雨幕看到了跌跌撞撞的后羿。他醉了，也或許是累了。三年，是怎樣痛徹心扉的折磨？他不想再做英雄，獨自隱居野外，希望世人能把他遺忘。人們可以忘了他，卻永遠記得傾國傾城的嫦娥，她飛天奔月的舉動竟成為人間佳話。然而，誰又想過，這個美麗的演出背后藏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我沒有移動腳步，看著后羿向這邊走來，沒有當初的沉著與內斂，浮動的步伐明顯地透露著他的失意，落魄……那個一口氣射下九個太陽的英雄仿佛真的已經(jīng)走遠。但就是這樣的他，讓不會心痛的我學會心痛，讓不會流淚的我學會流淚。
　　他走到我面前，那雙深如海洋的黑眸只來得及看我一眼就合上了，接著，頎長的身軀猶如折翼的大鵬，從飛翔的長空墜下，落在我憂傷的懷里。
　　我扶著他，低低的嗓音好像催眠曲：“你累了，好好睡一覺吧。”
　　五
　　我終于知道自己愛上了怎樣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又曾經(jīng)如何刻骨銘心地愛著另外一個女人。我的溫柔也許窮極一生都無法安慰他的悲痛，那么深的傷口，那么濃的思念……在它們面前，我沒有絲毫的勝算。
　　日子走完冬天，走到了春天。不是打獵的季節(jié)，后羿呆在家里的時間多了，我們不再是相對無言。我的能力也隨著光陰的流轉而越變越弱，白衣白裙映著蒼白的臉色，依然刺目的是那紫色的月牙胎記。后羿懷疑我病了，我告訴他神仙不會生病。然后，我跟他說起天庭，說起月宮。
　　“以前，廣寒宮只有我一個人。那里永遠沐浴著如水的月光，飄著纏綿的桂花雨�？墒�，廣寒宮的心情卻像沙漠一般荒蕪。體驗過紅塵情愛的凡人是無法在里面生活的�！蔽液茏匀坏叵氲搅随隙�。
　　后羿出乎我意料地很冷靜：“她飛天奔月，追隨的是權傾三界的君王。你知道嗎？她在夢里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
　　在夢里？莫非……我知道神可以操縱凡人的夢。想必玉帝是進入嫦娥夢中與她相會，引誘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果然是一段高明的陰謀，來去皆如春夢，了無痕跡。原來，后羿什么都知道，也因為是如此刻骨的背叛，才會如此傷重，如此難忘吧。我轉過臉，深深地呼吸，又一次看見了一直掛在墻角的那張弓。它不凡的氣勢讓我注視過好幾回，蒙塵不曾掩蓋它的光彩，處在簡陋的屋里自有一股驕傲與威嚴。后羿隨著我的目光忘去，他說那是當年射日的萬斤寶弓，天下只有他能拉開此弓，而今，再也沒有人能用它了。
　　“為什么？”
　　“我三年沒有碰過它�！� 他皺了皺濃眉，不相信自己能再次拉開它。
　　我聽出來了，他是根本不想再用這張萬斤寶弓。它曾經(jīng)帶給他無上的榮耀，也讓他失去了最在乎的東西。如果不是那包稱為賞賜的靈藥，他和嫦娥也許還過著平凡夫妻的生活。現(xiàn)在，就算他不再愛，不再恨，那道陰影在心頭都是揮之不去的。后羿，已經(jīng)不是那個射日英雄了。
　　六
　　然而，屬于英雄后羿的仇怨卻必須由他繼續(xù)承擔。生活，永遠都在跟人開玩笑，越想忘記越是糾纏。
　　那天，看起來跟平日沒有什么不同。春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初生地草木上，顯得祥和，有生氣。忽然，一道閃亮的光從藍天劃落，眨眼之間，我們就看見了停在小木屋門前那個俊美如日的男人。他站在那里，長長的銀發(fā)和雪白的長袍一起飛舞，狹長的銀色的眼眸里充滿著仇恨的火焰。我知道他是誰了，我分明感覺到自己的五臟六腑頓時緊縮成一團。
　　他是僅存的日神——旭焱。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王母娘娘地壽筵上。就算所有的人都忘記了我，王母卻永遠不會，她的壽筵我總是座上之賓。當時，一共有十個日神，旭焱是最奪目的一個。他的俊美與瀟灑虜獲了眾多仙女的芳心，也包括仍然不知感情為何物的我。只是，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跟眾女一樣對他嫣然語笑，因為在他高傲的眼里，我的笑容不會美麗。那是我唯一一次參加這樣公開的筵席，以后我都提前給王母賀壽，而她居然毫不怪罪。朦朧中，總覺得王母給了我特別的自由，可以允許我如此的任性，只是因為憐惜？而那份年少時的單戀，日久只剩下了淡淡的惆悵�，F(xiàn)在，他會這樣殺氣騰騰地出現(xiàn)，定是找后羿報殺兄之仇來了�；剡^神來，我連忙沖進里屋，取下墻角的萬斤寶弓，只有它能救后羿了。
　　看見寶弓握在后羿手里，旭焱的嘴角浮起嘲諷的微笑：“后羿，不要自欺欺人了，今日，定是你的死期�！闭f著。他已經(jīng)亮出了藏在身上的寶劍。看來，他是知道后羿不能再開萬斤寶弓才有恃無恐地上門尋仇的。
　　我的眼睛有片刻的刺痛，旭焱的劍在陽光下晃著耀眼的光芒，狂妄地顯示它的鋒利和無情。我看了看身旁的后羿，緊緊地握著弓箭，他的眼神仿佛平靜如無風的大海，我卻分明讀出他內心的掙扎與無奈。
　　旭焱不認識我，他揮揮衣袖，一股力道就把我從后羿身邊彈開。就在那一刻，他手中的劍也直取后羿的胸口。我心膽俱裂，來不及思考，匯集渾身的力量想要蕩開那柄利劍。然而，我很清楚，我的能力已經(jīng)受到損耗，只能減弱劍的力量。后羿肉體凡胎，縱有天生神力，依舊是捱不住這一劍的�？晌覠o論如何都不會讓后羿死去。
　　在他們的震驚中，我如一只撲火的白蛾，擋在劍鋒和后羿之間。利刃穿胸而過，血染白衣，觸目驚心。旭焱抽回寶劍，我的血噴在地上，馬上開出了鮮艷的紅花。
　　“你是神？”旭焱的眼中盡是不可置信。不過，他的疑問在看到我右頰的胎記時就得到了解答。
　　“紫月，是你？”
　　他居然記得我，這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
　　“為什么？為什么要擋這一劍？他只是一個凡人�！彼吷锨埃p手扶住我的雙肩，在激動的情緒下遏制不住力道。我因為疼痛而皺了皺眉頭，不明白他對我的怒氣從何而來。茫然不解的望著他，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憂傷。
　　“放開她�！痹谖疑砗螅境聊暮篝啻藭r已經(jīng)拉開弓，上好箭，瞄準了旭焱。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后羿吸引了，他終于拉開了那把弓。如果我的傷口能夠換來他的痊愈，那么一切都不算什么。旭焱在這樣的意外中也驚呆了，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雙手改而環(huán)住我，把我擁進他懷里。
　　“紫月必須跟我回去，她不屬于凡間，當然，也不會屬于你�！�
　　后羿的眼睛直視著旭焱，箭，仿佛即將離弦而出。
　　“羿，你不能殺他�！蔽易柚顾�，“他是唯一的日神，他死了，太陽就會隕落，你曾經(jīng)救過的萬民蒼生將再次面臨劫難�！�
　　“如果他再不放開你的話，我的箭會射進他的心口�！焙篝嘟z毫沒有收弦的意思，他的目光也沒有改變，一直注視著前方，聲音不急不緩：“如果，我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又如何能拯救萬民?”
　　我癡癡地望著他，有這句話，我的生命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用那雙冰涼的手反握住旭焱溫暖的手掌：“旭焱，謝謝你記得我。我很開心，真的。但是，我知道得太遲了。如果你明白，就請放開我吧。”旭焱得身體有片刻的僵硬。我只聽到一聲嘆息，然后環(huán)抱我的力量突然消失。我回過頭，只看見一道白光直沖云霄。
　　七
　　我的身體虛弱得只能躺在床上了。后羿看著我日漸憔悴卻無能為力。
　　“紫月，要怎么樣才能治好你？”
　　我泛著虛弱的笑容：“你治不好我的�！蔽液芮宄�，久離月宮，加上受了旭焱那一劍，我的元神已經(jīng)遭到損傷，必須盡快回天庭調理。但是，現(xiàn)在的我沒有力量回去，只是如失去養(yǎng)分的花朵，在凡間慢慢地枯萎。
　　夜晚來了，映著昏黃的燈光，我靠在后羿寬厚的懷里。他的手指掠過我的發(fā)絲，輕輕劃下溫柔的心痛。
　　“羿，今天晚上有沒有月亮？”
　　“地上的月光像霜一樣潔白�！彼谌鲋e，我聞不到月光的味道。我受傷一個月，人間也已經(jīng)一個月沒有月亮了。
　　“你說，我美不美?”我的聲音輕得仿佛片刻就要散去，將死的人任性一次又何妨？
　　“美，你的美芬芳如桂花。”他又在撒謊，不過這是我聽過的最美的謊言。善良的后羿，他希望我消失的時候帶著幸福和甜蜜。我忽然想起了那個叮囑我不要眷戀人間煙火的人，她是否早已預見這樣的結果？我深深地注視著后羿，也帶著深深的眷戀。一切，無怨無悔。在合上雙眼的前一刻，我似乎看到有不同尋常的金光落入屋里……
　　八
　　當華麗的珠簾映入我的眼眸，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天庭。救我的人是三界圣母，玉帝的發(fā)妻——王母娘娘，通知她的人是旭焱吧。此刻，她正優(yōu)雅地端坐在我面前，一如往日的雍容華貴。
　　“紫月，我的話你都不聽了。不是叫你不要眷戀人間煙火嗎？”她的語氣溫和而不失威嚴。
　　原來，那句話是她說的�？墒牵覅s感覺這個記憶非常遙遠，遠得讓我想不起來。
　　“紫月知罪，還請娘娘成全�！蔽沂菙嗳徊荒茉趶V寒宮繼續(xù)生活了。
　　王母的表情有了明顯的變化，一絲嘆息抹上輕攏的黛眉。跟著，她向我講述了一段已經(jīng)消失的傳說。故事關于上一位月神，我的母親——藍月，她同時也是王母的妹妹。貌傾天下的母親更因為這樣特殊的身份而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然而，這樣的女子卻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一名凡間男子，并與他成親生女。藍月如此觸犯天條，玉帝震怒了，要拆散這對不被祝福的夫妻。而那名凡間男子，我的父親，他迫于權威，放棄了妻女，往日的海誓山盟變成怯懦的退讓。藍月所愛非人，成為眾神眼中的笑話。剛烈的藍月，驕傲的藍月，在萬念俱灰中把月神的能量渡給自己的女兒，然后托孤于王母。
　　“姐姐，看著紫月長大，不要讓她重蹈我的覆轍�！�
　　王母看著懷中粉雕玉琢的女嬰，眼光聚在那個紫色的月牙形封印上。那是屬于月神的標記，但……為什么藍月偏偏把它烙在女兒的臉上。她不可能不知道這樣會毀掉孩子的容顏。
　　藍月苦笑：“這個孩子沒有美貌，也不要給她寵愛，就讓她平平靜靜地在月宮當她的月神吧�！�
　　“藍月，藍月，你要走嗎？”
　　“我想……永遠地消失。”
　　……
　　剛烈的藍月，驕傲的藍月，最終走進了天地之極，那個傳說中具有恐怖力量的地方，可以讓神灰飛煙滅。她抱著所有的愛與恨消失在三界，也在所有人的記憶中永遠地抹去“藍月”這個名字。
　　九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人記得藍月，因為我在她進天地之極前鎖住了自己的記憶�！蓖跄傅臄⑹龊芷届o，而我卻幾乎不能呼吸。那個可怕的天地之極吞沒了母親和眾人對她的所有記憶。
　　“紫月，你比你母親幸運。后羿的愛真摯而堅強，在帶走你的時候，他威脅我一定要把你還給他。否則，他將射下最后一顆太陽，讓世界和他的心一樣，永沉黑暗�！�
　　他愛我？在這個時候知道他的愛會讓我的心更加破碎不堪。這樣，我跟嫦娥沒有區(qū)別，只能留給他無盡的悲傷。
　　“能量過渡必須有相同的血液，紫月，不同于你的母親，如果你要解除月神的職位，唯一能幫你的還是天地之極。那個地方能讓神灰飛煙滅，卻也可以讓凡人脫胎換骨，獲得重生。你身上有一半凡人的血統(tǒng)，也就是說……你有一半的機會。”
　　“如果不能與他長廂廝守，就讓我灰飛煙滅吧�！蔽业幕卮饹]有一絲的猶豫。我怎么能讓他的心和世界一起永沉黑暗呢？
　　王母只能鎖住后羿一個人的記憶，如果我進了天地之極，灰飛煙滅他記得我，脫胎換骨他也記得我�？晌覅s跟三界眾人一樣，無論如何都會失去這段屬于月神的記憶。我忘記了一切，我的愛會不會也忘記一切？這場賭局，我能有幾分獲勝的把握？
　　天地之極的大門緩緩打開，我緊緊握住了手上月牙玉佩，那是王母給我的承襲月神能量的寶物，否則，我的消失會讓人間失去月亮。輕輕撫摸右頰的月牙封印，我在心里動情地念道：“母親，請保佑你的女兒。”
　　十
　　以上全是紫月遺忘的記憶。她從一扇門里走出來的時候，腦中是一片空白的。手中的玉佩在這個時候閃出柔和的光暈，飛向無垠的蒼穹。明眸隨著它仰望長空，長空萬里無云，只有一輪皎潔的明月。紫月在月光中漾出一朵迷人的微笑，現(xiàn)在的她已是一名凡間女子，從此，月的陰晴圓缺與她再無干系。
　　街市因為中秋佳節(jié)而熱鬧著，美麗的燈籠映著幸福的笑臉，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紫月像個純潔的孩子，無措地在人群中穿梭。沒有人能忽略這個精靈般的姑娘，一身白衣勝雪，秀發(fā)似流云飛舞，美目顧盼如星辰，毫無瑕疵的容顏在顰笑間便能傾國傾城。不艷，不冷，不嬌，不媚，這樣的她自有一股出塵脫俗的韻味。
　　喧囂的街頭，站著一個英挺偉岸的男人，他望著紫月，仿佛已經(jīng)等了好久，好久……那雙深如海洋的眼睛在紫月心口劃下一道絢麗的彩虹。兩人的目光交織著，穿過人群，穿過時空，也穿過生與死的界線……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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