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mmer Start

　　蘇默記得當(dāng)時的天空。他努力睜開眼睛看見裂掉的車玻璃外的那一角湛藍(lán)，心臟卻被身后某個急促的呼吸扯得隱隱發(fā)疼。高速路上追尾的車子歪歪扭扭地排著長龍。是夏天，蘇默對著病房里的一群人的時候只覺得熱。醫(yī)生說他需要慢慢想起以前的事。
　　他的手表永遠(yuǎn)停在那個時間。下午4點(diǎn)50。他早該夭折的愛情終于死了。
　�。�1）
　　放學(xué)后的教室，蘇默獨(dú)自吹著電扇看著夕陽慢慢沉下去。陌生的視野讓他一時想不起自己這是在哪里，所以徐小楠進(jìn)來的時候他有了短暫的晃神。
　　沒有這種東西，特地要師傅做的。喂。一個暑假你想起來多少了？
　　一半吧。記得你叫徐小楠。
　　那，記得我喜歡你嗎。
　　謝謝你的炒飯。蘇默提走旁邊的袋子，明天見。走廊里一片昏暗，蘇默心想感應(yīng)燈怎么是壞的，沒有顧及教室里面桌椅掀翻的聲音。
　　走到拐角處就后悔了，學(xué)校不會出資安裝安全出口的標(biāo)志嗎。不想回去找那個麻煩的女生，心下一橫上了天臺。
　　弄開筷子準(zhǔn)備吃美味炒飯的時候蘇默注意到那個直線向自己靠近的瘦長影子，是從角落那個詭異的陳舊屋子里出來的。脊背有點(diǎn)發(fā)緊。
　　炒飯？影子說話了，番茄和絲瓜混著炒的。你還愛吃這個？
　　蘇默怎么也想不起來僅存的記憶里有這號人物。
　　這個也是我最愛吃的呢。
　　呃……聽到這句話的蘇默正想著要不要分給他一點(diǎn)，對方已經(jīng)拿走了自己的筷子，就著蘇默的左手開吃。
　　喂！要吃自己拿著！
　　我左手使不上力。
　　這才注意到他纏著繃帶的左臂，末端纖細(xì)的手指無力地垂著。
　　你認(rèn)識我？
　　和你一個班的。
　　我只記得不到一半。
　　我知道，無所謂。反正我們也不太熟。
　　你怎么從那個黑屋子里出來了？
　　哦。那個啊。是個廢棄的電機(jī)房啦。
　　跑到那里面去干嗎。抓鬼啊。
　　蘇默活動了一下泛酸的脖子，沒有看見身邊低頭吃東西的男生笑的哀愁的表情。只是覺得，這樣怎么感覺像在喂寵物。情不自禁地去摸他的頭發(fā)。比自己矮一點(diǎn)，淺栗色的，柔軟的觸感。莫名的親切。
　　你叫什么名字��！
　　要下樓梯的少年揮揮手。等你想起來的時候吧！
　　誒！等一下！蘇默隨手丟掉還剩一半的炒飯跟過去，我不知道怎么出去！

　�。�2）
　　蘇默知道自己有個頂著副教育局長的頭銜整天不著家的老爹。
　　家里只有母親和一個少言寡語的家政阿姨。
　　出院之后的整個暑假，他在冷氣十足的家里慢慢恢復(fù)著，過著雷同的日子。壓抑得讓他發(fā)瘋。
　　蘇默翻著自己的抽屜和書架，相冊中間有幾頁是空白的。
　　有什么東西只是針對蘇默藏起來了。

　�。�3）
　　這個城市的秋天愛下雨。
　　蘇默跟著雨滴的節(jié)奏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要睡過去，同桌捅著他的肘彎，你不會連知識都忘了吧？
　　知識？哼。蘇默冷笑一聲轉(zhuǎn)過頭來，隱約看見英語老頭正叫人回答問題，一只纏著繃帶的手臂。想起天臺的邂逅。硬生生卡殼的記憶。
　　蘇默！你給我站起來！
　　揉著惺忪的眼睛晃晃悠悠地走到外面，英語老頭暴跳如雷，我沒讓你出去！回應(yīng)他的是重重的關(guān)門聲。
　　渾身濕漉漉的蘇默回來的時候拳頭上還沾著血跡。同學(xué)們一片唏噓，站得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惟恐成為下一塊要碎掉的玻璃。他們看見從前帥氣的少年瞪得兇狠的眼睛，沒人知道他漲痛的腦袋，往事就像剪輯混亂的電影。
　　一只受傷的倔強(qiáng)的獸。
　　校長皺著眉毛搖搖頭，拒絕了班主任要蘇默休學(xué)的請求。
　　你知道他爸爸和學(xué)校的利害關(guān)系。校長表情嚴(yán)肅地緩緩端起面前的茶杯，想個辦法讓另外那個孩子退學(xué)。
　　可是……
　　他早晚會想起來的。你比我更知道他以前的表現(xiàn)，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秀干部，他是要保送的，沒人可以拿他的性向做文章。這也是他爸爸的意思。迷蒙的眼神，泛著大人固有的精光，一杯茶只喝了一口，主宰了別人的命運(yùn)。

　�。�4）
　　醫(yī)生都死到哪里去了！
　　蘇默看了一眼表情扭曲的女生，冷冷開口，徐小楠，你回去。
　　女生努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我陪著你吧，這是醫(yī)務(wù)室，萬一你記不住回去的路怎么辦。
　　滾�？匆娔憔蜔�。
　　蘇默！別給臉不要臉！
　　你真喜歡我？
　　什，什么？被蘇默的邏輯打斷了思維。
　　你不喜歡我，你就是見不得他好。
　　你想起什么了？！
　　不知道。就是這樣覺得�？禳c(diǎn)滾，別以為我不敢打女生。
　　蘇默拎起血跡未干的拳頭。
　　少年進(jìn)來的時候正看見蘇默百無聊賴地把處方單子折成一個飛機(jī)向自己擲過來。
　　輕薄的紙張享受著孤獨(dú)少年帶來的短暫自由。
　　右手在外套兜里，下意識用左手去接，沉重的石膏沒有阻擋它的去路，落在門外的雨水洼里，很快被浸得不成樣子。
　　嘿！是你！
　　呵。我來拆石膏。已經(jīng)好了。
　　我還沒有想起你的名字。
　　我知道。
　　哼。你不說我也可以問其他人。
　　你不會問的。
　　我們真的不太熟嗎？
　　總之，等你想起來的時候吧。
　　等想起來的時候吧。
　　蘇默想自己早晚有一天會想起來。像想起其他的同學(xué)一樣。到時候他就可以給自己一個答案，為什么努力回憶那個臉孔時頭要疼的厲害。他轉(zhuǎn)動著左手腕銀灰色的表帶，停滯的時間像他的記憶，嘲笑他的無能為力。
　　后來，蘇默終于可以把零碎拼湊成差不多的完整，想起自己應(yīng)該去做什么。
　　比如他要學(xué)習(xí)，盡管他爸不屑一顧他媽關(guān)心的從來不是這個，他只是想離開這里，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想離開。
　　比如他要向徐小楠道歉，那女生曾經(jīng)糾纏他時把兩人的車子鎖在一起，他當(dāng)著她的面把它們砸了，他的，還有她的，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討厭她。
　　比如，他為什么始終想不起來那個人。
　　蘇默決定放棄這些問題。
　　因?yàn)槎靵砼R的時候，高二上的期末考迫在眉睫，那個位置空了。蘇默上課時挺直腰板認(rèn)真看著數(shù)學(xué)老師的函數(shù)圖錯位了一個坐標(biāo)，最后搞的全班人云里霧里，他在心里偷笑，開始走神。想起自己不中用的記憶中樞，就像對教室的俯瞰鏡頭�？樟艘粔K。貌似無關(guān)緊要的地方。

　�。�5）
　　習(xí)慣性地去天臺解決要食堂大叔特意做的午飯，蘇默坐在邊緣的臺子上，背對著風(fēng)讓他有了自己隨時會被吹下去的感覺，這么想著的時候身后傳來了一個男生的聲音。
　　嘿，這樣被風(fēng)吹著不怕會掉下去嗎。
　　我剛才也這么想。蘇默回身跳下臺子想做出個自己認(rèn)為比較瀟灑的姿勢，結(jié)果是飯盒扣到了地上。無意識地?fù)现^發(fā)一臉惋惜。
　　剛才還一佳肴，現(xiàn)在成垃圾了。
　　什么佳肴啊，真沒想到世界上還會有第二個傻瓜喜歡吃這個。
　　什么意思啊你。
　　你很像我一初中同學(xué)，他就是愛在天臺上吃飯，更蠢的是愛吃這種怪味炒飯。男生走到蘇默身邊，手肘撐在臺子上熟練地點(diǎn)煙。
　　你是不是討打啊。新來的不要太猖狂。
　　我不覺得我有必要對你這個失憶的家伙客氣啊。
　　林聰！
　　蘇班長要打人啊，我要去告老師。
　　蘇默被眼前這個轉(zhuǎn)學(xué)生弄到非�；鸫�，之后擺出一副官腔指著阿聰幾乎全黃顯得營養(yǎng)不良的頭發(fā)。
　　學(xué)校不讓學(xué)生染發(fā)你不知道嗎。
　　沒辦法，天生的。我是混血。阿聰看到蘇默一臉震驚的表情后撲哧笑出來，你不會真信了吧？
　　操。真沒勁。
　　蘇默轉(zhuǎn)過身和阿聰并肩。入冬并不晴朗的天空，呈現(xiàn)病態(tài)的灰青色。蘇默不著邊際地想著空氣污染真是有夠厲害的，又開始哀號已經(jīng)泡湯的午飯。旁邊的人隨意地摁掉第二支煙蒂，悠悠開口。
　　你不用擔(dān)心我頭發(fā)。
　　什么？蘇默剛想接著說你頭發(fā)我擔(dān)心個屁啊。
　　反正我在這個學(xué)校也不會呆太久。
　��？？？
　　這是我上高中以來的第四個學(xué)校了。
　　把話一次說完你會死啊。
　　根本就不想上什么高中，完全是我爹媽的意思。呵呵。他倆干了十幾年的架，這點(diǎn)倒是很一致。話說回來，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你請啊。

　　路上看見三三兩兩的人從食堂出來，兩人一致從那一張張酒足飯飽的臉推斷現(xiàn)在的食堂肯定如同劫案現(xiàn)場。阿聰一邊感嘆著重點(diǎn)學(xué)校的學(xué)生不但學(xué)習(xí)效率高連吃飯速度也超乎尋常，一邊跟著蘇默向小店走去。在蘇默對老板說要泡面時，阿聰在后面加了“兩份”。
　　他們都說你失過憶，我看也恢復(fù)的差不多了嘛。
　　嗯。只有一個人沒有想起來。不過他走了，大概是轉(zhuǎn)學(xué)了吧。就是你現(xiàn)在的位置。
　　那應(yīng)該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吧。
　　也許吧。
　　無關(guān)緊要的。

　�。�6）
　　2005年的最后一天晚上，蘇默在斷點(diǎn)KTV排了很長的隊(duì)。墻壁旁邊有一缸孔雀，是小到不能再小的魚。蘇默茫然地跟著隊(duì)伍緩緩前進(jìn)，到柜臺的時候看見服務(wù)生清秀的臉上的疲倦笑容。
　　對面穿著店員制服的男生填著預(yù)定包廂的單子，蘇默看見他胸前銀制的胸牌。
　　你叫佟黎啊。我知道你名字了嘛。
　　男生輕笑了一下。
　　不上學(xué)了嗎。
　　不想上就不上嘍……
　　之后又皺著眉頭看向蘇默。
　　怎么定這么大的房間……
　　班里那些人一定要在明天來唱歌。
　　今天沒有晚自習(xí)嗎。
　　班干部有要事在身嘛。老班特許的。
　　又是班長了？
　　恩。都想起來了，自然官復(fù)原職嘍。
　　是嗎。
　　不過，我很想知道為什么惟獨(dú)想不起你的事情。

　　新年的街頭，鋪天蓋地的紅色瘋狂。蘇默在KTV對面看見佟黎換了便服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站了一個半小時。
　　開始下雪了。
　　蘇默口氣僵硬地喊著佟黎佟黎。覺得自己發(fā)出了充滿違和感的聲音。輕飄飄地浮著。
　　空氣里有煙火和雪的味道。
　　小吃街?jǐn)D滿了人。蘇默說肚子餓了以后兩人來到這里。逛了一半蘇默想吃番茄絲瓜炒飯，阿黎看了他一眼說除了食堂的大叔不會有人肯做這種東西來賣，然后看見蘇默的失望表情。
　　為什么那么愛吃那個？
　　不知道。就是覺得應(yīng)該吃。奇怪吧。
　　去我家吧。我給你做。
　　進(jìn)到房間的時候蘇默奇怪普通的大雜院怎么也會有暖氣。
　　我們是集體供暖的。
　　你爸媽不在家？
　　我媽上下午四點(diǎn)班，午夜才會回來。
　　脫掉外套上身只穿一件校服襯衫，蘇默看著在廚房忙碌的阿黎，突然改主意要吃打鹵面。就著切好的絲瓜，阿黎一聲不吭地開始做醬汁。
　　不符合性別和年齡的溫順。

　　阿黎把蘇默拉到臥室，脫掉灑了醬汁的襯衫，阿黎很緊張?zhí)K默有些發(fā)紅的腹部。指腹輕輕壓上去，問蘇默有什么感覺。
　　很癢。蘇默拿開阿黎的手，放心啦，沒有燙到。
　　襯衫是不能繼續(xù)再穿了，阿黎去臥室拿了自己的制服出來。
　　先穿我的吧，反正我也用不著了�？赡軙悬c(diǎn)小。
　　蘇默低下頭聞見淡淡的樟腦球的味道。
　　阿黎的臥室干凈得不像男生的房間。蘇默有些尷尬地坐在床邊，熟悉的感覺讓他腦子里全是問號。有細(xì)微的東西漸漸醒了過來，蘇默抓不住。
　　你的手表都壞了，怎么還戴著啊。
　　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還戴著這個。蘇默輕輕轉(zhuǎn)動著表帶。

　　回去的時候在院子門口看見下晚自習(xí)回家的徐小楠，蘇默有些吃驚。沒想到她和阿黎是鄰居。等不及蘇默做出反應(yīng)，面前女生的書包噗地掉到地上。
　　你來這里做什么！
　　蘇默皺了下眉毛準(zhǔn)備側(cè)身離開，胳膊被徐小楠抓住。
　　你怎么會來這里？蘇默正想大罵滾開的時候聽見女生細(xì)小下來又帶著恐懼的聲音。
　　你，都想起來了？
　　徐小楠。你撒手。
　　我不會撒手的！蘇默，我告訴你，就算你都想起來了，我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蘇默錯過了最后一班車，停在原地看手表。
　　銀灰色的表帶，在路燈下微微反著光。表面有斑駁的裂痕，時間靜止。4點(diǎn)50分。
　　為什么不丟掉這個壞掉的東西呢。不是已經(jīng)壞了么。

　　蘇默想起佟黎。想起徐小楠在院子門口驚慌失措的臉。

　�。�7）
　　元旦晚上，在KTV，班里的人是期末考試前的發(fā)泄，話筒被吼壞掉一個，蘇默說我去找服務(wù)生換，在一大堆人的狂轟濫炸中抽身。沿著打著暗紅色燈光的走廊慢慢往柜臺那里踱，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佟黎正站在柜臺后面低頭寫著什么，臉有些蒼白，看不清表情。
　　喂，佟黎，要不要去里面和我們一起唱。
　　阿黎抬頭看見蘇默，驚詫的表情一閃而過。
　　不用了，太吵。你們玩，我還要工作。
　　我也很討厭吵鬧。要不要翹班？還想去你家玩。

　　林聰被幾個女生纏住要他唱歌。想著女生果然是很麻煩的生物林聰借口上廁所出了包廂，看見蘇默在柜臺那和別人聊得正歡，嘴里罵罵咧咧，媽的蘇默，自個兒溜了，留下我當(dāng)炮灰嗎。
　　蘇默！你小子太不夠哥們兒了！
　　順著蘇默的眼神看向?qū)γ娴臅r候變了臉色。
　　阿黎？

　　又去了小吃街，三個人在燒烤大排擋。林聰擼起袖子豪氣沖天，不自然的樣子蘇默也看出來了。按住他伸向第四瓶啤酒的左手，蘇默說林聰你怎么啦？
　　我見到老朋友高興行不行？！轉(zhuǎn)頭又對著阿黎，阿黎阿黎，你真行，你把我騙得好慘啊，我他媽還真以為你為了躲我跑到外地去了。
　　在M城想躲一個人還不容易。不聯(lián)系，換電話，搬家。輕易就消失。
　　可我也并沒有搬家。是你不再去找我了。
　　林聰拉著蘇默的胳膊，眼神朦朧地指著佟黎。誒，蘇默，我跟你介紹，他，叫佟黎，我初中最好的朋友。朋友兩個字重音，聲線突然變得怪異。
　　我知道他叫佟黎，他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退學(xué)的。佟黎你知道嗎，林聰現(xiàn)在就坐在你以前的位置哦。
　　三個人最后都不說話了。

　　蘇默漸漸明白，他被瞞住了一些事情。甚至回憶也在舉重若輕地欺騙他。

　　（8）
　　你又和那孩子見面了嗎？
　　……沒有。
　　撒謊！
　　再度歇斯底里起來的佟媽媽一巴掌打在兒子的臉上。

　　阿黎出門去買早餐，正對上要去學(xué)校的徐小楠。
　　冬天的早上空氣冰冷，阿黎不知道是眼睛的問題還是哈出了太多白色霧氣，看東西都是模糊的，看不清徐小楠微微的笑容里隱藏的情緒。
　　冰涼的手指撫上了有些紅腫的嘴角。
　　阿姨昨晚打你了？
　　阿黎沒有表情地側(cè)過頭。
　　是我告的密。你又和蘇默見面的事。
　　我知道。除了你沒有誰會做這么無聊的事情。
　　阿黎，你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的。
　　你放心，我不會妨礙你。

　　提著豆?jié){回來的路上，阿黎慢慢想著以前的事情。
　　被徐小楠帶來的小孩子圍在一起嘲笑，他們七嘴八舌的說你爸爸是跟個男人跑的！同性戀！艾滋病！變態(tài)！沖他吐口水，后來又開始動手。阿黎縮在角落里不出聲。忽然徐小楠又把小孩子們轟走，她插著腰，說你們給我滾！誰叫你們打他的！
　　住在一個院子里，過完了灰色的童年。
　　小學(xué)、中學(xué)，身邊永遠(yuǎn)都有徐小楠和流言的存在。漸漸學(xué)會不動聲色獨(dú)來獨(dú)往。母親也從來不準(zhǔn)自己和男生過度要好。他于是什么都不說。不說自己喜歡過誰被誰喜歡過。他只有一味地逃開。

　　在院子門口看見林聰，并沒有感到太大詫異。把食物放在飯桌上，看了一眼還在睡覺的母親，阿黎輕輕帶上門 。
　　好久沒來這里，感覺沒什么變化啊。
　　……其實(shí)，變了很多了。

　　出了家門，右拐是一個小型的街邊公園。蹲在石板路的邊沿，林聰隨手揪起腳下還帶著露水的草甩向路對面。幾個晨練的人跑過去了。
　　阿黎看向林聰?shù)膫?cè)臉時正注意到少年的表情，全黃顯得營養(yǎng)不良的頭發(fā)遮住了眼睛，嘴唇一如既往地微微抿著，像在抗拒著什么。阿黎知道，初中時林聰?shù)谝淮伪桓赣H打出來，找到阿黎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斷了右手，被阿黎拖著去醫(yī)院包扎，被阿黎帶回家，蹲坐在阿黎臥室的地板上一整夜，不說一句話。阿黎記住了那個表情。身邊的這個少年，從此臉上再不見柔軟。
　　你家這一片的房子要拆了你知道嗎。
　　知道。已經(jīng)和周圍格格不入了，再不拆不行了。
　　不用再和那個什么徐小楠作鄰居了也挺好。她還那樣是吧。阿黎你有時候就是太弱了，當(dāng)初轉(zhuǎn)到那個班看見她，我當(dāng)時還想你反正離開了好歹不用再受那些流言，沒想到之前你就是和她一個班。你說那個女的怎么TMD就這么陰魂不散呢。
　　不知道。
　　你就是這樣。什么都不計(jì)較。讓我老是放不下你。
　　是嗎。我以為，什么都不計(jì)較的話，一切就會慢慢過去，然后開始新的生活。我錯了嗎。

　�。�9）
　　夜店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暫時忘卻。
　　盡管蘇默確實(shí)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再忘卻了。
　　啤酒被林聰一杯一杯地?cái)[在面前，蘇默是被操控的喝酒玩偶。

　　你的手表很眼熟誒，借我看一下。
　　蘇默將左手伸過去。
　　怎么是壞的？
　　那場車禍。
　　果然。

　　DJ換班，那個和阿聰同色系頭發(fā)的小男孩從調(diào)音臺上下來沖他揮揮手，斜穿過舞池跑到阿聰面前，兩個人簡單擁吻了一下。音樂換成了粗口舞曲，場上突然更加熱鬧了起來。阿聰攬著男孩沖蘇默說，你是Gay嗎!
　　什么!
　　我說，你看那個大波妹。阿聰指著舞池中央的臺子上跳的正歡的姑娘，有感覺嗎！
　　蘇默搖頭。
　　那個鋼管舞男吶？
　　搖頭。
　　真是沒救了。我們要去跳舞，你去不去？
　　搖頭。

　　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林聰和小DJ蹦蹦擦擦的貼面舞，女生們的尖叫讓蘇默的耳朵陣陣發(fā)麻。
　　真是一群可怕的生物。這樣想著的蘇默回頭打算繼續(xù)充當(dāng)喝酒玩偶，冷不防一杯淺綠色的液體放在面前。
　　新調(diào)的沙漠綠洲。請你喝。
　　聲音和表情都是懶懶的，及肩的頭發(fā)，眼睛魅惑。剛才一直在擦杯子的調(diào)酒師。
　　不會有毒吧。
　　怎么可能。我拿人格擔(dān)保啦，很好喝哦。
　　在這種地方怎么能相信人格這種抽象的東西。蘇默想著拿起了杯子。喂，太難喝了。
　　是嗎？怎么可能，我練習(xí)過很多次了呢。
　　一個調(diào)酒師淪落到擦杯子的地步，可見你技術(shù)有多爛。
　　我是請你喝，看清楚自己的立場啊拜托。
　　這種東西就是倒貼錢我也不會喝的。
　　你都喝了，難道真讓我給你錢。
　　不然你認(rèn)為呢。
　　我還是個學(xué)生哪有錢。人倒可以免費(fèi)贈送。

　　和叫小路的男孩在舞池里High到一半，阿聰忽然想起把心情郁悶的蘇默自個晾在那里會不會不太好。親了一下小路打算下場，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吧臺那里空掉的座位和一排沒被喝掉的啤酒。
　　不是吧。先走了？

　　我知道你叫蘇默。
　　旅店房間太昏暗。蘇默摸索著開了臺燈，突然很想抽煙。身邊的人再次吻上來，蘇默閉上眼睛，陷進(jìn)無邊無際的深海。
　　我和你是一個學(xué)校的。高三。意外吧。
　　沒想到還是個學(xué)長。
　　我還知道你很多事情，你和……
　　喂……不要停下來說話。蘇默扯著他的頭發(fā)。
　　只剩下喘息的聲音。

　　頭疼。
　　那個叫佟黎的到底是誰不要再去想了。
　　窗外夜色濃重。蘇默盯著那一團(tuán)黑色意識模糊地想。

　�。�10）
　　昨天晚上你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就走啦？
　　周一下午放學(xué)是蘇默值日,林聰背著書包跟在擦黑板的蘇默身后問東問西。
　　哦。有點(diǎn)事。
　　有個屁事啊你，有人可是說看見你把那個小調(diào)酒師給帶走了啊。
　　是他帶走的我好不好。而且什么小調(diào)酒師，他比我們都大，高三，還是我們學(xué)校的。
　　知道的挺清楚啊還。那他把你帶走干嘛啦。
　　該干嗎的都干了。
　　我操！
　　你這倆字還真說對了。
　　靠。不是吧你。還說不是GAY。
　　我沒說我不是。
　　你是怎么著。419？
　　我又不是你。
　　什么叫不是我啊。誒！……

　　蘇默。
　　聽到聲音的兩人同時向門口望去。夏茗倚著門框，頭發(fā)及肩，眼神庸懶。
　　我操，妖孽啊。林聰?shù)吐曕洁熘�，冷不防一只黑板擦塞在手里�?br>　　我有事先走了，你幫我打掃�；仡^請你吃飯。謝了。
　　喂！

　　學(xué)校放學(xué)后空蕩蕩的畫室,顏料的味道很刺鼻。蘇默深吸一口氣，有點(diǎn)熟悉的感覺。夏茗隨意的踢開角落散落的畫具，扶正一把椅子，說，坐。
　　蘇默隨即脫下了上衣，露出年輕光裸的漂亮胸膛。
　　夏茗愣了一下。
　　喂，我當(dāng)然很愿意你這樣，可是我沒打算畫你的裸體誒。
　　我也沒打算□□。蘇默用硬邦邦的口氣回應(yīng)。
　　呵呵。初中的時候是老師要求的半裸，現(xiàn)在你不用這樣了。我要畫的是你的制服樣。
　　什么初中啊。蘇默困惑地穿回衣服。
　　你沒有想起初中的事情嗎。
　　我能記起高中的事情已經(jīng)很奇跡了。
　　不過剛才你這么無意識的舉動……你的潛意識很厲害誒。
　　什么潛意識。還有你不要老是誒來誒去的港臺腔！

　　夏茗帶蘇默去過一次他家。
　　不算豪華的房子，可是裝修很精致。母親是臺灣人，非常漂亮溫柔的全職太太。端茶進(jìn)夏茗房間的時候只是微笑，不說一句話，蘇默說謝謝阿姨，她仍然是笑，然后又默默地關(guān)門出去。
　　我媽媽不會說話。
　　哦。
　　我爸做生意，雖然喜歡在外面胡搞，不過對我媽很好。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我就是知道很多。你，我也知道很多。
　　那我要看看你知道多少了。蘇默欺身壓上去。
　　喂！我媽可不是聾子！
　　你別叫那么大聲不就行了。
　　禽獸！

　　頂點(diǎn)的時候，夏茗死死地捂住嘴，蘇默一個挺身，突然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被狠狠扯了一下，接連著，左手上的表帶斷掉了。

　　我得去看一個人。
　　誰。
　　佟黎。

　�。�11）
　　晚上十點(diǎn)。斷點(diǎn)KTV門口，徐小楠和佟黎在拉扯。
　　蘇默下意識地閃到旁邊巷子的陰影里。
　　阿黎！你跟我回去！
　　小楠，別鬧了，我還要上班。
　　上什么班？你以為你怎么會當(dāng)上主管？看不見那個變態(tài)老板看你的眼神嗎！
　　我知道，但這不關(guān)你的事。
　　不行，我不能再看你往火坑里跳！
　　你不知道么。我本來就是這坑里的人。再也跳不出來了。
　　又是那個蘇默！他現(xiàn)在和學(xué)校里的一個高三的學(xué)長在交往，根本就把你全忘了！
　　所以，小楠，我知道你喜歡他，你來找我的麻煩，沒用了。
　　我要告訴佟阿姨！
　　隨便。自始至終的清淡語氣。
　　蘇默在黑暗里看見站在KTV慘亮霓虹燈里的佟黎，單薄的少年被映得臉色蒼白。
　　蘇默轉(zhuǎn)身就走。

　　寒假要不要去旅行？
　　你不是要專業(yè)考試么。
　　那個啊。我只要考一個美院就行了。
　　這么有自信？
　　這是我夏茗的風(fēng)格。
　　切。
　　對身邊的人表示完鄙視，蘇默從臺子上跳下來，叼上一支煙。學(xué)校天臺上的風(fēng)太大，手里的打火機(jī)徒勞地啪啪作響。
　　我來吧。夏茗把左手的煙放在嘴唇上湊近蘇默，兩個人同時深吸一口。
　　怎么感覺像在吸大麻。蘇默笑笑地說。拿下兩人嘴里的煙，開始接吻。
　　誒，問你個事。
　　嗯？
　　我說，既然你知道，那就把我忘記的事情告訴我吧。

　　阿黎回家，開門后撲面而來的飯菜香。久違的味道。
　　母親從廚房端出一盤菜擺在桌子中央，然后在圍裙上擦著手，小黎，回來了，快洗手吃飯。
　　菜一道道地端出來。四菜一湯，對于兩個人的家，有點(diǎn)奢侈了。
　　兩人坐定，母親遞上筷子。
　　媽。阿黎說。
　　乖兒子，媽媽又下崗了。
　　媽。
　　我打算開個小吃攤，反正要搬家了，租個房子，我開店，你還打工，然后幫媽媽管帳。以后，咱娘倆好好過。
　　媽……
　　傻孩子，哭什么。
　　媽，是你哭了。阿黎抽了面紙，抬手輕輕擦拭著對面淚流滿面的女人的眼角。
　　阿黎想起母親什么時候開始不再有過這樣的溫柔表情了呢。小時候被別的小孩子欺負(fù)，她拉著年幼的阿黎的手，穿過一個又一個彎曲的小巷，找上那個欺負(fù)自己的小男孩家里。她站在那里，滿臉強(qiáng)勢，盡管緊攥著阿黎的手一直無法自制地輕輕顫抖，可是從此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鎮(zhèn)攝的女人，一個人，帶著孩子，頂著壓力，生活。

　　阿黎嗅到一種新鮮的氣息。正在靠近。

　�。�12）
　　我找不到佟黎了。
　　找他干嘛？
　　有事兒。
　　他搬家了，也換了工作。
　　去哪了？
　　有必要知道么？

　　林聰仰頭向上吐一口煙，詢問又帶著些許嘲笑的眼睛看向蘇默。
　　你不是和那個叫夏茗的美人打得火熱么，還問阿黎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
　　就是這意思，除非你恢復(fù)記憶。別管阿黎的事情了，他現(xiàn)在很好，正在努力忘記你。
　　下午的酒吧人太少，靜得出奇。有陽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切進(jìn)來，地板發(fā)著模糊的光亮。
　　阿聰，開學(xué)還去上課么。
　　不去了，徹底跟家里鬧翻了。怎么，想接濟(jì)我這貧窮青年？
　　切。我看你挺自在的啊。
　　也就那樣唄，瞎混。總比在學(xué)校強(qiáng)。那地方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去找過佟黎？
　　去過一次，他搬家那天。之后就沒怎么聯(lián)絡(luò)了。

　　晚上酒吧有演出，樂隊(duì)開始排練。第一聲吉他響起的時候，蘇默抬頭看見鼓手，正是那次的小DJ。阿聰上去和他親吻，其他人見怪不怪地調(diào)音。蘇默坐在原來的位置，有短信進(jìn)來，掏出手機(jī)來看，是夏茗。
　　都放寒假了，什么時候陪我去旅行啊。咱們?nèi)ツ戏酵妗?br>　　放在回復(fù)鍵上的手指猶豫了一下又拿開了。蘇默沖臺上喊了聲林聰！阿聰沒有下來。
　　我們都忘記了一個人。阿聰。你以為只有我忘記了么。你也忘了。還有夏茗也忘了。
　　為什么我現(xiàn)在難受的厲害。

　　M城南，一所小學(xué)的對面，阿黎的母親開了一家小餐館。
　　在附近租了房子住，平房，離市區(qū)遠(yuǎn)，房東是和藹的老奶奶，租金便宜的不能再便宜了。
　　阿黎在理發(fā)店當(dāng)學(xué)徒，店長是個大不了阿黎幾歲的小伙子，大家都叫他明仔，染著怪異的頭發(fā)，喜歡在店門口招搖。阿黎剛?cè)サ臅r候，他一副驚為天人的夸張表情，說你還學(xué)什么啊，只要在我店門口一站，那叫一個生意興隆。阿黎笑著不說話，心里有溫暖。
　　平時也就是觀摩學(xué)習(xí)，給客人洗洗頭，還有600塊的工資。生意清淡的時候就搬了板凳看著外面并不熙攘的街道發(fā)呆。

　　只是偶爾，真的只是偶爾。會想起那個人。
　　升初三的時候，阿黎上暑假的美術(shù)班，老師有事的時候偶爾會讓夏茗幫忙帶班。那時夏茗也只是剛考上高中。這些都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盛夏的尾巴，美術(shù)班最后一堂模特寫生課，那個叫蘇默的少年裸著上身坐在那里，窗外的陽光一下子遜色。他就像在舞臺中央，所有的光芒都在那里。
　　阿黎被灼傷了。

　�。�13）
　　寒假臨近開學(xué)，旅行終止在W鎮(zhèn)。一直在下陰冷的雨。蘇默不喜歡南方，冬天的那種冷是緩慢滲透的陰郁，不像北方，冷就刺骨熱就炎烈，直來直去。一起吃過晚飯，夏茗執(zhí)意去泡了夜店，蘇默渾身不自在地坐在吧臺前承接來自不同方向的熱烈視線，心想W鎮(zhèn)怎么也會有Gay Bar，這個社會真是要完蛋了么。
　　是元宵節(jié)，夜店有活動，黑燈十五秒，找喜歡的人接吻。蘇默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有些CC的男主持說完，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陷入了黑暗。周圍有嘈雜的聲音，喝過冰酒有些涼的嘴唇貼了上來。
　　舌尖細(xì)細(xì)描繪著唇形，進(jìn)而長驅(qū)直入，酒的味道有些甜。蘇默的手指插進(jìn)對方的頭發(fā)。
　　夏茗柔順的長發(fā)。違和感。
　　在黑暗中親吻的感覺太熟悉。手指的觸覺又太陌生。
　　我對面的人是誰。

　　腦子里那根細(xì)線再次不著痕跡地扯緊，尖銳地疼。

　　燈亮起的時候，夏茗看見滿場親吻著貌似幸福的人們。他獨(dú)自喝掉杯中剩下的酒。身后有低沉的男聲響起來，你怎么一個人？沒有找到伴兒嗎。左手不懷好意地?cái)埳舷能难?br>　　我操你媽！
　　夏茗踢翻了椅子。水晶杯子碎在地上。
　　蘇默蹲坐在酒吧門口抽煙，聽到里面的聲音跑進(jìn)去時夏茗已經(jīng)和別人打起來了。他勢單力薄被幾個人按在桌子上灌酒嘴里仍然不忘污言穢語。他睜著憤怒的眼睛。
　　蘇默不動聲色地拿了酒瓶靠近，砸了按住夏茗的個一人的腦袋，拉起他就跑。冷不防身后一只煙灰缸飛來擊中了后腦。
　　再次陷入黑暗的感覺。有警笛聲響起來。蘇默聽見攬住自己的人驚惶地叫著蘇默蘇默！他想看清那是誰的臉，睜眼會不會看見一角湛藍(lán)的天空�？伤牪婚_，在噪音中失去了意識。

　　嘿！發(fā)什么呆呢你！
　　戴滿奇形怪狀指環(huán)的手在眼前晃了晃。
　　阿黎見怪不怪地抬眼看一下身邊突然出現(xiàn)的明仔。
　　我在想你今天又會弄出什么驚世駭俗的發(fā)型來。果然。
　　帥吧帥吧？明仔撥弄一下額前。全白的發(fā)色，漂過很多次才會有的效果。
　　你干脆光頭吧。然后買一堆假發(fā)，天天換發(fā)型。
　　身邊的男生竟然開始作認(rèn)真思考狀，我考慮考慮……
　　阿黎直接白眼伺候。
　　吶，煙花也不錯吧？我弄個那樣的發(fā)型的話。
　　啊。
　　阿黎靠在店門口看向夜空。
　　沒有星星依然很漂亮。一朵一朵綻開的花。轉(zhuǎn)瞬即逝。
　　找女生出去玩吧？廣場肯定很熱鬧，過節(jié)嘛。明仔熱情的建議。
　　討厭女生。你去吧，我看店。
　　好好，不找女生！陪我好吧？求大帥哥元宵節(jié)陪我壓馬路OK？嗯？

　　沒有下雪，路燈旁邊光禿禿的樹干上掛滿了彩燈。幾個穿著羽絨服的女生手里提著燃燒著藍(lán)色光芒的線香走過，不知道在討論什么，笑得很開心。阿黎習(xí)慣性的雙手抄兜，一如既往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
　　誒，難得出來，笑一下好不好？你對客人都沒這么冷漠。
　　這樣行不行啊客人？阿黎沖明仔咧一下嘴。
　　哼。真難看，沒誠意。對了，過節(jié)怎么不在家陪你媽？
　　不想。
　　你……是不是還在怪她。

　　煙火會的壓軸，巨大的花朵盛開了半個夜空。遠(yuǎn)處的歡呼聲像起伏的潮水。明仔沒有聽見阿黎的回答。只看見他和天空相比暗淡下去的眼睛和一張一合的嘴唇。
　　你說什么！聽不見！
　　阿黎頓了一下，然后回答，沒什么！我說，要不要回去！

　　我沒有怪她。只是怪自己。
　　有時候在想，這樣活著有什么意義么。要是死掉就好了。
　　能死掉就好了。

　　（14）
　　徐小楠進(jìn)病房的時候，蘇默還沒有醒過來。
　　蘇媽媽正把夏茗往外推。
　　留下個字條說是去旅行就一個月不著家，我們都急死了！都是你害的！勾引我兒子！你還有臉來看他！給我滾！
　　夏茗撞到徐小楠身上。
　　一向優(yōu)雅淡然的少年此時頭發(fā)有些亂，擰著秀氣的眉。他看了一眼徐小楠，側(cè)身出門。
　　在W鎮(zhèn)的醫(yī)院包扎妥當(dāng)，蘇默一直沒有蘇醒的跡象。夏茗只能帶著蘇默回到M城。蘇媽媽知道后毫不猶豫地給了夏茗一巴掌。
　　他無言以對。蘇默是因?yàn)樗艿膫１绕疬@個更讓蘇媽媽絕望的是，她的兒子竟然又在談戀愛，對象仍然是男生。以為，處理掉之前那個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果然還是想的太簡單了嗎。唯一的兒子，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么。

　　陽光很好的周六下午，病房因?yàn)榕瘹獬渥愀稍锒鴾嘏?br>　　開學(xué)將近一周。蘇默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傷心地醒來。
　　對上病床前夏茗的欣喜的眼睛。
　　你先別說話！夏茗的食指輕輕放在蘇默嘴唇上。我是偷偷過來看你的，你爸媽，不讓我來。還有5分鐘我就要走了。這5分鐘里，別說讓我難受的話好嗎。
　　蘇默虛弱地?fù)纹鹕眢w，拔掉點(diǎn)滴，抱住了旁邊的男生。
　　別走。
　　夏茗楞了一下，繼而微笑回抱住對方。
　　我以為你都想起來了呢。
　　怎么可能。又不是拍電視劇。那只是一個和現(xiàn)在的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故事罷了。

　　冬天行將結(jié)束。
　　大概是最后一場雪，空氣感覺是暖的，清晨沒有風(fēng)，只是靜靜的雪飄在微藍(lán)的視野。阿黎蹲下身輕輕觸摸街角花壇里積蓄的白色。甜蜜的糖，不過是自以為是的幻覺。
　　下午，雪停。路面迅速被忙碌和喧囂踐踏得泥濘不堪。有個老婆婆來賣烤地瓜，將車子停在理發(fā)店不遠(yuǎn)的路邊，阿黎去買了兩個，手里一直拿著果綠色的卡片相機(jī)。明仔說，這是補(bǔ)的新年禮物。阿黎表情純真地遞過手里的一只地瓜，吶，回禮回禮啊。明仔一臉氣急敗壞，他就嗤嗤地笑。
　　每個客人都答應(yīng)了拍照請求。于是阿黎的工作除了洗頭按摩偶爾修剪以外又多了一項(xiàng)任務(wù)。有個小男孩兒，一臉雄赳赳氣昂昂，結(jié)果被媽媽強(qiáng)行按在椅子上的時候竟然哇哇大哭，聽見剪刀在自己頭頂咔嚓咔嚓的時候又哭了一次。阿黎忍笑拍下了他哭泣時倔強(qiáng)又認(rèn)真的小臉。
　　幾天后明仔去洗照片，回來后一張一張認(rèn)真貼在玻璃門上。阿黎第一次給別人燙發(fā)，當(dāng)時是那個女生主動要求，剛失戀，隨便阿黎怎么弄。結(jié)果卻出乎意料的好，之后女孩子傻傻地對鏡頭比了一個V的手勢，把自己框在了照片里，眉眼還有未抹去的淚痕淡淡笑意已經(jīng)爬上來。阿黎盯著照片看了很久，最后輕輕吐出一句，年輕真好啊，吃了明仔一記爆栗。
　　阿黎吐吐舌頭又低頭拿照片來貼，透明膠帶扯不開，明仔隨手遞過剪刀。找了個凌亂的角度貼好后，阿黎說，誒。
　　我媽要結(jié)婚了。

　�。�15）
　　我其實(shí)是個挺自卑的人。
　　阿黎有時候這么想。可是，如果不能自卑，那，有什么可以自傲的么。
　　徐小楠推開理發(fā)店門的時候是傍晚，阿黎正對著鏡子擺弄自己的新發(fā)型，店里有些冷清。明仔把她迎了進(jìn)來。
　　阿黎。
　　回頭的少年有些讓徐小楠認(rèn)不出。剛?cè)玖司萍t色的頭發(fā)，錫紙燙，蒼白瘦削的臉和尖下巴，V領(lǐng)紫色線衫，鎖骨性感地突出，牛仔褲卡在胯骨處，白色的寬腰帶招搖著。
　　阿黎看了看徐小楠。側(cè)身出門。徐小楠跟上去。
　　在阿黎拉開小迪廳冰涼的鐵把手準(zhǔn)備進(jìn)去的時候，被徐小楠使勁拽住。阿黎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徐小楠幽怨的眼睛，任憑她把自己拉到街角，路燈照不到的地方。徐小楠喘著氣，臉色看起來是青白的。
　　阿黎我有話跟你說。
　　阿黎沉默地看著她。
　　我喜歡你。我，我喜歡的根本不是蘇默，是你。從小就是……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見我，可是我想你……
　　徐小楠邊說邊哭。抓著阿黎袖子的手指越絞越緊。
　　所以呢。你想讓我做你男朋友？
　　徐小楠猛然抬起淚痕滿布的臉。
　　好啊。我做你男朋友。
　　阿黎托起女生的下巴。吻了上去。
　　對不起。我不喜歡你，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晌夷屈N羨慕你，你可以沒有顧忌地去找你喜歡的人，表白，親吻。我喜歡的那個人呢。他已經(jīng)忘記我了。

　　徐小楠想起寒假最后一天，她去病房看望蘇默。他還沒有醒，夏茗被蘇媽媽推搡出去后病房里再沒有別人，徐小楠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她對著沉睡的蘇默說我找到佟黎了，我要去找他，你再也不是我的威脅了。我要好好對待那個男孩兒，哪怕他不要，我也會在他身邊。

　　佟媽媽結(jié)婚那天，早上有點(diǎn)雨，不過立刻就放晴了。新郎很高興，認(rèn)為是好兆頭。他是做生意的，已經(jīng)發(fā)福，看誰的臉上都帶點(diǎn)精明和考究的意味，阿黎不喜歡他，從熱鬧的婚禮上中途退出。
　　在街角的咖啡店門口看見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眼神的方位飄向婚禮，臉上有寂寥和躊躇的顏色�？匆娰±璧臅r候他走上前。
　　那邊是不是有個婚禮？抱歉，我第一次來這里，有點(diǎn)迷路了。
　　非常禮貌得體的詢問。阿黎看著他的眼睛。
　　對，你從我剛才出來的路口往里走就行了。
　　謝謝。
　　男人離開的時候，阿黎沖他喊，你是叫黎北吧！
　　男人猛地回頭。

　�。�16）
　　有些昏暗的咖啡店。男人坐在佟黎對面。
　　已經(jīng)是下午了，也忘了是第幾杯咖啡。佟黎向來喝不慣這東西。他看著對面的男人,和自己相似的眉眼,對于男人來說過于白晰的皮膚,纖細(xì)的右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輕點(diǎn)著桌面,左手拿煙,眼神落在阿黎臉上,卻又像落在了別處。該死的遺傳基因。
　　阿黎聽他緩緩講述著往事,微微瞇著眼。他平淡的生命,平淡的婚姻,平淡的工作,等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性向時,阿黎已經(jīng)四歲。對方是上司的兒子,比他小八歲,剛從國外回來。那時黎北不過二十八歲,還是太年輕,就愛了。愛得人盡皆知聲名掃地。那個大男孩被父親送回國外,黎北被辭退,無處可去又已經(jīng)離婚。于是去了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中間的艱難他沒有多說,只是眼睛里的苦痛透露了訊息�，F(xiàn)在兩個人終于在一起了。黎北千方百計(jì)地打聽阿黎和他媽媽的下落。終于找到了這里,正聽說她在舉行婚禮。真好。
　　真好
　　阿黎抱起了手臂，扯著嘴角冷笑一下。你怎么不問我和我媽是怎么過來的？
　　黎北帶著有些受驚的表情看向阿黎。沒有說話。
　　阿黎看著對面四十多歲的男人依然孩子般純凈的神情。他壓著自己的怒火，語言變成了刀子。
　　想知道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吧？沒等男人回答，阿黎自顧自地往下說。
　　和你一樣。同性戀，被男人操的貨。
　　報(bào)復(fù)的快意。之后是漫長的虛空。對面再沒有聲音，只是拿杯子的手輕輕顫抖，喝了已經(jīng)涼掉的咖啡。胃被冰涼的液體刺痛的同時，男人自嘲地笑了。
　　小昕，對不起。
　　我現(xiàn)在跟我媽姓，叫佟黎，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有個黎字，但我已經(jīng)和你沒關(guān)系了。黎昕在你走的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了。

　　出咖啡店之前黎北接了一個電話，他輕聲跟對方說了地址。掛電話的離別語有甜蜜的訊息。
　　小黎，我要移民了。去荷蘭結(jié)婚。祝福我吧。
　　這不是一個父親說的話。他們都不知道一個父親該說什么話。雖然是父子，可在這個時間這個陌生的咖啡店他們帶著殘缺，丟失了自己的位置。
　　外面已經(jīng)有一輛白色的雅閣在等著。車?yán)锏哪腥擞兄鴩?yán)肅的側(cè)臉，他沒有看向站在店門口的黎北和佟黎，可是過分緊繃的表情泄露了他的緊張。他害怕了黎北的一再逃避。這次終于要和他走了。他害怕那個懦弱的男人再次反悔。
　　我就不去看你媽媽了。今天她結(jié)婚。希望你們都幸福吧。
　　黎北想抱一抱身邊的男孩兒。他們有著同樣的骨血。是至親，可距離，是至遠(yuǎn)。他再也無法找回丟失的時間。這代價，已經(jīng)夠大了。
　　我走了，你保重。
　　阿黎看著男人上車，離開。絕塵的車子揚(yáng)起微微的灰塵。
　　他慢慢蹲下，把臉埋進(jìn)左手臂彎里。右手死死扣著堅(jiān)硬的地面，慢慢指尖就開始出血，殷入地表。

　　阿黎還記得父親走的那天，是他的5周歲生日。那個生日太冷清，，母親不在家，父親提了行李出家門，走到門口回來親親他的臉，眼里淚光閃閃。他把一個小蛋糕擺放在桌上，將手上的表摘下來戴在小黎昕的手腕上，太大總是掉下來，阿黎就擼啊擼到手臂的位置。他低下頭吃蛋糕他聽見門關(guān)上的聲音，天黑了，他吃了一塊被淚水浸泡的最難吃的蛋糕。他以后再也不吃蛋糕了。他把那塊手表小心藏起來，他知道母親發(fā)現(xiàn)了肯定會給他丟掉。他小心翼翼地。這是父親留給他的。他記得母親后來發(fā)狠的眼神，他被大力推到墻角，聽見同樣被淚水浸泡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就當(dāng)你爸爸死了！阿黎想哭想大喊想奔跑想追回那輛車子，想喊那人爸爸，想問他你能不能帶我走。我也想離開可我沒有勇氣，誰給我不隨波逐流的勇氣。

　　阿黎摸著自己空落落的左手腕。高一，秋末冬初，他和蘇默在教學(xué)樓的天臺，廢棄的電機(jī)房，他們逃了晚自習(xí)在里面第一次□□。阿黎把那塊手表送給了蘇默。阿黎想起他在黑暗中靠著蘇默年輕光裸的胸膛，聽著有力的心跳聲，講自己清晰的5歲記憶。出走的父親和之后漫長炎熱的夏天，童年，母親，還有徐小楠，都讓人喘不過氣。他們是一無所有的少年，只能偷偷相愛，在沒人的時候親吻在黑暗的地方擁抱。沒有光，他們只能看見彼此的眼睛。

　�。�17）
　　春天過完了就是夏天。
　　這個城市里，有人靠著回憶過活。
　　佟黎聽見小學(xué)放學(xué)的聲音。街道一下子變得很熱鬧。
　　他拉開窗簾，呼吸一下，M城南特有的好空氣。
　　老房子，郁郁蔥蔥的植物，蟬鳴。
　　穿上衣服，系好最上面的一顆扣子。一夜無夢的好眠，佟黎看起來神清氣爽的走進(jìn)浴室。

　　明仔哐哐地敲門。阿黎！阿黎!
　　佟媽媽睡眼惺忪的從窗戶探出腦袋。
　　明仔？你怎么來這找阿黎？
　　阿姨，我今天要出城，昨天忘了把店的鑰匙給他了。
　　阿黎說昨晚住你那里，沒回來的。
　　怎么可能？他10點(diǎn)就回家了！

　　以為會死在回憶的結(jié)尾。
　　服務(wù)生發(fā)現(xiàn)佟黎的時候床單上已經(jīng)到處都是血。手腕被隔開的血管已經(jīng)被干掉的血液糊住了。
　　在滴答滴答的聲音中醒來。
　　之前長長的黑夢。回憶竟然又過一遍。
　　那回憶全都和一個人有關(guān)。
　　阿黎曾經(jīng)告訴過蘇默。初三就已經(jīng)喜歡他，畫室里蘇默裸著的上半身被光芒籠罩看起來就像是太陽神。就像是神明一樣住進(jìn)佟黎心里，日夜供奉，思之若狂。
　　他記得林聰說喜歡自己。他記得自己是怎樣逃開。
　　他記得自己努力地去考和蘇默一樣的重點(diǎn)高中。
　　他記得分到一個班里時自己暗自的小喜悅。
　　他記得自己努力接近他，做朋友，直到蘇默后來說喜歡他。
　　他記得頂樓廢棄電機(jī)房痛苦又甜蜜的第一次。那里是只有他們知曉的老地點(diǎn)。
　　記得少年手腕上陳舊的表發(fā)出柔和的反光，他記得一起在頂樓解決的番茄絲瓜炒飯。
　　他記得提前下班的母親在床上抓了他和蘇默的現(xiàn)行，蘇默被趕出去的時候衣服都沒穿整齊。
　　他記得自己怎么挨母親的打。母親說過你和你爸爸一樣是爛貨。
　　他記得母親怎么去學(xué)校鬧。
　　他記得，蘇默說，阿黎，我們逃吧。
　　去那個郊區(qū)蘇默過世的奶奶家。誰也沒想到會在高速路上出意外。
　　那個關(guān)于石膏和遺忘的暑假。
　　你就這么忘記了。

　　蘇默，你想不起來么。就算沒有失憶你也想不起來。因?yàn)槟悴辉谝狻?br>　　美術(shù)班的陽光永遠(yuǎn)那么耀眼。有兩個少年都被你吸引。
　　后來你卻想不起來其中的任何一個。
　　所以后來和任何一個在一起對你來說是不是都一樣？
　　蘇默。我不一樣。
　　對于夏茗，也不一樣。
　　我們都是臣服于你的少年。
　　夏茗曾經(jīng)對我說過，蘇默不會永遠(yuǎn)只是你一個人的。我們同時喜歡上他，憑什么只有你有機(jī)會。
　　如今，夏茗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了。

　　這個夢這么傷心，請讓我快點(diǎn)醒。

　　夏茗到底考上了南方的美院。
　　整個暑假蘇默被勒令禁止出門。
　　我知道該分手了。夏茗在電話里說。還能聽見機(jī)場里甜美的播報(bào)員在播報(bào)航班。
　　蘇默。我霸占了你一段時間�，F(xiàn)在我把你讓出來。
　　我知道你想起來了。我是說該怎么做是你的自由。
　　W鎮(zhèn)的那個GAY吧，我還會再去一次。有個人和我有約。
　　我其實(shí)想說的是。
　　好吧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是說。
　　我喜歡過你，蘇默。我知道空白記憶的你也曾經(jīng)喜歡過我。
　　這就足夠了。剩下的。是你自由支配自己的時候了。
　　蘇默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他聽著夏茗語無倫次的聲音。
　　自由支配么？
　　蘇默冷笑地看了一眼囚禁自己的�？雌饋砣A麗而冰冷的家。
　　要是姑且稱之為家的話。

　　（18）
　　高三還是要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
　　班主任看著蘇默一天比一天可喜的成績單。
　　就算在上課，蘇默有時候覺得教室也是空的。手腕上龜裂的表面看起來漸漸不那么突兀并且充滿柔情。好像和身體長在了一起。
　　徐小楠終于不再聒噪。文文靜靜地和隔壁班的男生談戀愛然后再分手。和低年級的男生談戀愛然后再分手。
　　大家好像都在壓抑并折磨著自己。

　　林聰還是在各個酒吧里混演出，頭發(fā)把彩虹的顏色換了一個遍。
　　也就是在這里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這么說的時候蘇默喝下去一杯酒，直燒心肺。
　　靠，這什么酒啊，這么嗆人。
　　不知道。我瞎調(diào)的。林聰霸占了調(diào)酒師的位置賣弄著蹩腳的耍瓶子技術(shù)。
　　我真感謝我這時候沒中毒。蘇默白了他一眼。
　　喲喲喲。瞧你這小受樣兒。
　　蹬鼻子上臉，欠X吧你。
　　我操！蘇默，地址我可是早就給你了，是你跟個娘們兒似的扭捏著不去的！
　　我會去的。還不是時候。
　　瞻前顧后。一看就是被學(xué)校教育出來的孩子。優(yōu)柔寡斷，沒魄力。
　　你可以去死一死了。
　　林聰還想辯駁，結(jié)果被旁邊的人拉到一邊說話。不一會就聽見林聰發(fā)飆的聲音。
　　滾蛋！你他媽才賣呢！你全家都賣！
　　哈哈。看著小路把氣急敗壞的林聰拉開。蘇默低下頭輕笑出來。

　　大家好像都開始幸福了呢。

　　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
　　阿黎熟練的給他洗頭發(fā)，上營養(yǎng)。最后小心翼翼地吹干。
　　你想要什么樣的發(fā)型。
　　他們在鏡子里望著彼此的眼睛。
　　就和你一樣的吧。
　　阿黎看見蘇默閉上眼睛。他拿起剪刀，卻發(fā)現(xiàn)手一直在抖。
　　這算什么？
　　沒有人回答他內(nèi)心的問題。他也一直沒有動作。
　　過了良久。蘇默睜開眼睛。說，阿黎。
　　佟黎看見蘇默的變瘦削的臉和翕動的嘴唇。
　　是不是自己，最先知曉這面容里蘊(yùn)藏的甜美氣息。
　　佟黎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怎樣都是甘愿的。

　　阿黎。我都想起來了。
　　想起你。包括美術(shù)班。那個總是躲在最角落里默默畫著的你。
　　要知道這個世界并不是真的擁有自由的。
　　要知道不只是我爸爸，有些勢力就可以捏碎你。
　　至少，等到我有能力可以保護(hù)你的時候。

　　是不是每個來做頭發(fā)的你都要給他拍照啊。
　　得看客人的意思。
　　蘇默湊近墻面，一張一張的看過去。安靜的下午被無限延長。
　　末了，蘇默說，給我也照一張吧。
　　從相機(jī)里看見蘇默淡淡微笑的臉。淚水一下子就涌上來模糊了視線。

　　高考開始的第二天。上午的英語。
　　蘇默在第二遍之前做完了聽力，突然開始了長達(dá)二十秒的耳鳴。
　　就像蟬聲。充斥耳朵，躁動鼓膜。
　　帶著難以察覺的笑容，蘇默享受這短暫的失聰。
　　外面開始成蔭的植物。
　　以及耳朵里持續(xù)的生命力飽滿的聲音。
　　夏天真的要開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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