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紅色。

　　凌厲到肉眼看不見的東西劃過臉頰，溫?zé)岬囊后w緩緩流出，卻感覺不到一點疼痛。我看著不遠處惡鬼一樣的男人，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男人細長的高跟鞋踩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身上，渾身鮮血卻笑得異常詭異，扭曲金屬般的聲音幾乎將人耳膜刺破：“真是個意外的對手，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血順著地面坑坑洼洼的痕跡蔓延過來，我努力往后縮，眨眼間那人卻已經(jīng)站在了面前。
　　他瞇起眼睛像只狐貍，“我現(xiàn)在心情不錯，所以……?”

　　所以？
　　我眨眨眼，指尖無意識地在地面來回蹭，卻感覺到了潮濕滑膩的溫度。是血沾到了手指上，我抬起手，看著那點紅色發(fā)愣。

　　“第一次見到血？”

　　男人半蹲下來，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戾氣，只剩下帶著點好奇的滿足表情。這么近的距離，我清楚的看到他臉上的星星和淚滴，還有細長眼睛。
　　我張張口，應(yīng)了一聲。

　　其實不是。我見過很多次血，卻都是自己的。別人的血是第一次見到。
　　很奇妙的溫度，很舒服，特別是在這個冰冷的冬天。
　　我把手放進血泊里，來回摸動，直到整個手都成為了紅色。

　　可惜的是冬天實在很不討人喜歡，一陣風(fēng)吹過就讓溫度降到了最低。我有些懊惱的拍打著血水，細小的紅色濺滿我骯臟的褲子和男人干凈的鞋子。
　　他笑起來，走到那死人跟前撿起地上的匕首晃晃，引誘小狗般的口氣，“過來。?”
　　我撐著墻，晃晃悠悠地走過去，疑惑地看著男人。

　　他把匕首遞過來，刀尖對著下方的尸體，眼睛愉快地瞇起來，“這里還有~?”
　　一瞬間我睜大眼睛，理解了他的意思。
　　這里有舒服的溫度和紅色……
　　我接過匕首，盤坐下來抹把臉，才重新把匕首拿在手里。
　　男人看著我的舉動輕笑，莫名的意味。

　　紅色和血的溫度……
　　有些期待的裂開嘴角，我反握住匕首狠刺下去！
　　刀子拔出瞬間所噴濺出來的血帶著熱氣，新鮮尸體上的肌肉撕裂，紅色液體爭先恐后地涌出來。
　　我興奮地在尸體上摸來摸去，有著凍瘡的手上的污跡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漸漸洗出底下的白色皮膚來。

　　“看他的表情。?”
　　男人突然說，引著我看向尸體的臉。

　　我瑟縮了下，我不想看。
　　臨死前的表情，會讓我想起未來可能的下場。
　　老實說我在害怕。我不知道我露出了什么表情，但男人卻失去了繼續(xù)玩弄我的興致。

　　“果然還是青澀的果實更加誘人……?”他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
　　長久以來的生活讓我對殺氣異常敏感，這個人的氣勢卻是從未感受過的恐懼。我全身僵硬，睜大雙眼幾乎無法呼吸，牙齒相互碰撞發(fā)出咯咯的驚恐聲音。
　　不敢動，不能動，不想動。

　　他離去時的腳步聲像一下下踩在心臟上，每一聲都像催命符。
　　我盯著那個尸體，死去人臉上憤怒和驚恐的表情摻和在一起，時間靜止的眼睛讓人從骨子里感到發(fā)慌，連饑餓都不能讓我更清醒一點。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西索。第一次看到死亡。
　　第一次知道，殺人的美妙。

　　……

　　湯水沸騰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里回響，我用湯勺舀出在鍋底翻滾的熱湯，盛在破碗里吹涼，一口氣喝光。
　　飯后胃里暖暖的感覺讓我癱在地上幾乎不想動彈，臉在冰冷地面蹭蹭，我掙扎著爬起來。

　　把所剩無幾的肉干藏好，關(guān)上生銹的鐵門，骯臟油膩的繩子在門把上隨便一套。我哈著白氣，跺跺冰冷發(fā)麻的腳，裹緊了衣服向外走去。
　　單薄鞋子踩在雪地上嘎吱作響，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割過臉頰和耳朵。

　　我喜歡紅色。
　　在見過西索之后追隨著他的行蹤到處流浪尋找，只希望有一天可以再次見到他。

　　從小的流浪生活讓我對那次的紅色著了迷，不同于人世蒼涼的悲哀，嬉笑怒罵的歡樂，時光流逝的荒蕪，這樣的血腥紅色代表了生命，讓我灰暗的人生也明亮溫暖起來。
　　我拐進城市邊緣的小巷子里。

　　這里是三不管地區(qū)，日夜都有些雜蟲們在這里交易斗毆，□□凌虐，只不過因為冬天的到來而活動得少了些。
　　高聳大樓之間的狹隘縫隙陰暗并且骯臟，無法形容的味道，發(fā)臭積水到處都是。我大踏步踩在上面，濺起四散的水滴，身上的衣物也染上了那種惡心味道。

　　一直走到條死胡同，盡頭有團東西堆積在那里。我走過去，撿起旁邊扔著的鐵條，緊握在手里。
　　隨著腳步的接近，那團東西有了點動靜，細微的顫抖著。
　　我站到那東西跟前，高高舉起鐵棒，用力砸下。

　　我想要看到那種紅色。

　　拖著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反應(yīng)的肉塊往出走，巷口有拉車，我把手里的東西扔上去，用黑色塑料布蓋好。
　　今天也活著呢……
　　我仰頭看著冬天并不怎么刺目的太陽，揉揉眼睛，眼前一片紅色。是手上的血沾到臉上了，我在身上抹抹干凈，拉著拉車就想離開。
　　轉(zhuǎn)身的瞬間，視線被角落里的身影吸引住了，紅色的頭發(fā)。

　　雖然已經(jīng)有一個了，不過把那個也弄回去吧。我看看拉車上的東西，重新握住鐵條走過去。
　　看樣子是個男人，身形高大，低垂著頭，暗色血跡從身下蔓延出來。
　　好久沒有吃過紅發(fā)男人了呢……我歪頭想。

　　我抓起他的頭發(fā)抬高，露出臉來。
　　鐵棍掉落地面發(fā)出咣哩咣當(dāng)?shù)穆曇簦艺痼@的看著這張臉，雖然閉著眼睛但我絕對不會認錯！他是西索！
　　他身上的傷很嚴重，肚皮被劃開，隱約可以看到彎曲腸子，右臂空蕩蕩的。臉色發(fā)白，嘴唇發(fā)青，整個人已經(jīng)陷入了深度昏迷。
　　慌慌張張地用布條綁住他的傷口，我把沉重的他拖到拉車上，拉著他就往回跑。

　　終于見到他了……終于見到他了！
　　激動地幾乎飛起來，我以平時絕對不可能達到的速度奔回倉庫，重重關(guān)上鐵門，用鐵棍牢牢卡住讓任何人都無法進來。
　　完成這一切我才喘著氣往車邊走，小心翼翼地就怕這只是個夢。
　　直到冰冷的手碰觸到他的臉頰，鼻子，嘴唇，微微的鼻息讓我瞬間清醒過來，也發(fā)現(xiàn)他快死了！

　　在一大堆雜物里翻來翻去，終于找出瓶酒精和一些不知道過期沒的消炎藥，還有些破舊窗簾。
　　把西索躺平，撕開早已破爛不堪的衣服，用窗簾扯開的布條捆住他的手腳防止掙扎，然后才開始治療。
　　那樣的西索怎么會傷成這樣，第一次見面時的強勢還留在印象里揮之不去，現(xiàn)在他卻這么虛弱幾乎隨時都會死去！

　　倉庫里的溫度和外面其實沒多大區(qū)別，只不過可以遮擋住一點風(fēng)雨。
　　我整理出一片空地升起火堆，厚厚的紙箱上鋪滿亂七八糟可以保暖的東西，破爛衣物，丟棄的毛絨玩具，毛毯。

　　治療過程中西索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也沒有任何動作，現(xiàn)在的他赤裸著躺在火堆旁邊，傷口猙獰。
　　我拿出幾塊布縫制成的粗糙被罩，里面塞滿了破舊棉花和布條，小心翼翼蓋在西索身上，然后自己也鉆進去。
　　抱住他還算完好的左臂，手撫摸著他肚子上的傷口，我閉上眼，陷入了睡夢之中。

　　正睡得迷迷糊糊，我突然被手里東西的細微動作驚醒，有人搶我的食物！猛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是做夢，我松口氣，就看到西索正垂眼看著我。
　　他好像完全不在乎現(xiàn)在的情況和我的存在，眼睛里沒有任何意外之類的情感。

　　我長長打個哈欠，從他身邊爬起來。
　　從破碎窗戶外灑進來的陽光來看，已經(jīng)過去一整夜了。早已經(jīng)熄滅的火堆一片狼藉，冰冷空氣貼上皮膚讓我禁不住打個寒顫。哆哆嗦嗦把鍋放好，燒好火倒上水，放塊骨頭和幾片菜葉進去。
　　昨天雖然有了存糧但還沒來得及整理，今天只能將就喝點湯了。

　　一直觀察周圍的西索突然停止打量，出聲問：“你是誰？?”
　　我停下忙忙碌碌的動作，愣愣地看著他。
　　他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一點變化。西索的視線饒有興致地掃過大刺刺扔在地上的尸體，然后對上我的。

　　他突然笑了。

　　我抖了下，然后才回答他。好久沒說過話的嗓子干澀沙啞，陌生的不像是自己的聲音：“……不知道�！�
　　“名字？”
　　“……不知道�！蔽艺f，想想又補充一句，“別人叫我‘臭乞丐’，或者‘小混蛋’�！�

　　西索嘿嘿直笑，笑完又問：“你怎么生活？?”
　　這問題很簡單，我迅速回答：“找東西吃，找地方住�！�
　　他又笑起來。

　　水開了，我用勺子攪攪，扔進去些調(diào)料，若有若無的味道從水底散發(fā)出來。
　　西索自己笑了一會，就閉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紅色發(fā)絲被血凝固成一塊塊，臉上有很多傷口，細小刀傷和淤青。他雖然躺在那里，但還是和以前一樣強大，有著強烈的存在感。

　　我煮好湯，盛好放到他面前。
　　還沒等我叫，西索已經(jīng)睜開眼，看看碗里爛糊糊的東西，“這是什么？”
　　“吃的。”我說，扶他坐起來。他沒有再說話，我把碗遞過去順便提醒，“你的右手沒了。”

　　西索斜過來一眼，默默接過。
　　他只喝了一口就吐出來，看著我眼神怪異。
　　我一口喝完，舔舔嘴唇，迎著西索的視線疑問，“你不餓？”
　　他不語，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東西。

　　“你的傷很嚴重，不吃東西好不了。”鍋里也沒剩多少，我全給自己倒上，咕嚕嚕喝完后又盯著西索手里的，還是有點餓啊。
　　西索挑眉，“你懂這些？”
　　我點點頭，以前的自己受傷還是很多的，當(dāng)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了。

　　而西索，快要死了。

　　他躺在我找來的紙箱上，蓋著我的被子，端著我的碗，喝著我做的東西。
　　“奇怪�！蔽彝嵬崮X袋，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語，“我為什么要把你弄回來？”
　　“是啊，為什么呢？?”西索喝完后咳嗽了好一會才停下，聲音有些怪異，“你居然吃的下這種東西……”

　　收拾好鍋碗，我坐到旁邊給他換布條，“你怎么會受傷？”我只是隨口一問，畢竟他是我憧憬的人……雖然快死了。
　　西索卻兩眼放光，全身顫抖，激動難耐，“我終于和他……還想再來一次……漫長等待后的結(jié)果果然甜美……”

　　我聽不懂，默默繼續(xù)手里動作，最后扯緊布條打個蝴蝶結(jié)，窗簾上的小熊花紋剛好露出來，對著我微笑。
　　“很可愛~”西索犯病完畢，又開始夢幻，“這一定是個可愛女孩子纏著爸爸媽媽買來的，她開心的把它掛在自己房間，每天都可以透過它看到外面美麗的風(fēng)景~?”
　　我呆呆看著他，最后“哦”了聲。

　　我覺得西索這人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說些奇怪到不著邊際的話，詭異的眼神和動作。他和我所見過的人都不同。

　　第二天我開始整理食物。
　　把尸體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頭發(fā)指甲和不能吃的內(nèi)臟扔掉。
　　倉庫里有幾條很長的鐵絲，上面掛著很多鋒利的細小鐵鉤。我把肉片整整齊齊掛在上面，骨頭用繩子綁住掛上，現(xiàn)在天氣很冷，它們的保質(zhì)期很長。
　　這樣的景色讓我滿足，這意味著我很長時間都不會餓到。

　　血慢慢滲出來，流了一地，但大部分都被盛到了盆里，淤紅到泛黑的血塊凝固在一起。
　　踹踹盆子，它就會顫巍巍的抖動，有些像以前從電視里看到的果凍，很美味的樣子。

　　我這么說，西索很驚訝地問：“你看過電視？”
　　“有些店里有，我站在外面看的。”我回憶說，“雖然看不了很長時間�！�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有很多話想說給西索聽。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于是我們坐在掛滿了肉片的倉庫里聊天，我把我的疑惑、饑餓、生存方式全部說出來。從有記憶起從沒說過這么多的話，說的口干舌燥就喝口東西，然后繼續(xù)說。
　　西索有時候閉上眼睛，有時候看著窗外，有時候發(fā)呆，更多時候會看著我。

　　“要不要我?guī)阕�？�?br>
　　有一天他突然說。
　　我咬了口肉，反問他，“為什么？”

　　他大笑起來，爽朗的笑，什么七扭八拐的聲音全沒了，只是單純的笑。
　　之后他輕輕說了句：“因為……你愛我？?”

　　“愛？”我問，“什么？”

　　這時候的西索已經(jīng)無法動彈了，因為我砍掉了他的腿。
　　說砍不太適合，是和之前處理尸體一樣的切片。
　　因為我感覺他想走，而我不想讓他走。

　　我不知道愛是什么，我只知道他必須在這里，他要一直給我制造紅色，制造生命和死亡。

　　“你快點好起來�！蔽艺f，抓著他的左臂，“給我紅色�！�
　　“為什么？”
　　“我喜歡紅色。”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我不明白，“因為我只能看見紅色啊。”

　　西索抽出手，輕輕摸著我的眼睛。
　　“真是純凈的黑色……”他最后說。

　　我趴在他旁邊，靜靜看著他。等他醒來。

　　冬天過去，春天又來。
　　我突然想起那時他的問題。

　　你愛我？
　　我想了想，最后喃喃回答：“是的，我愛你�！�
　　他到最后都沒想起我的存在。
　　我只能抱緊手里僅有的他的手臂。

　　我喜歡紅色，血的紅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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