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子一篙下去，只輕輕一個調(diào)轉(zhuǎn)，船便靠岸了，他腆著臉挨過來，恭敬地說：“客，前邊向西一轉(zhuǎn)，便是滄家橋東了�！�
　　我付了錢跳上岸，今日是初七，初五的集開了三日，買賣都進行的差不多了，人影稀稀落落的──所以我說，民風(fēng)健樸的鄉(xiāng)下一月只這一次的集便夠了，人們的商業(yè)活動都貧乏的很，若說有多的，就算上我家了。
　　滄氏祖上是販生絲起家的，方圓三百里一千六百多戶的生絲活計全靠我們一家周轉(zhuǎn)。這幾年戰(zhàn)亂，生意不景氣，大哥滄正陽便下了南洋，在大馬辦起了絲廠，家里全靠三嫂林弦江一手操持。我在京里念書，只暑寒假回家，就如今年，若不是五哥去世的消息傳來，我是不回來的。
　　里鎮(zhèn)是橫向的，不是縱向的，不僅在地理上，它延著孟斷河，更在時間上，它在很長的日子里沒有變化，唯一不同的只是一天的早、中、晚，這很長的日子也許已經(jīng)有一二百年了。
　　我沿街順到頭，向西一拐，過了滄家橋，就看到四哥接我的身影，他是穿喪的，向來孱弱的身子在夕照下更顯得單薄。燈已經(jīng)掌上了，挑高的檐下是曾祖父的兩個大字“滄宅”。不一會兒，四哥也瞧見了我，遠(yuǎn)遠(yuǎn)喊人幫我拿行李，其實也沒什么好拿的，不過一個小小的皮箱，我遞給了阿福便緊走幾步，抱了抱四哥的肩膀，四嫂正好從石屏后走出來，看見了我，寒暄道：
　　“六弟昨日便出了京吧，怎地今兒到的這么晚，你四哥著慌了一下午，正要遣人去查看呢。你還沒吃呢吧，這幾日都是各房各自開伙，老太太那兒恐怕沒預(yù)備下，你來我們這邊吧，四嫂給你留了云腿干絲，還有些家里菜，都是你愛吃的�！�
　　四嫂是出了名的能干，人也潑辣，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若不是出身太微，今日當(dāng)家的非她莫屬，也難怪，四年前四哥滄正平病到一把骨頭，娶四嫂也是沖喜的意思，沒想到硬是叫這能干的四嫂把病給養(yǎng)好了七八成，上上下下無一不對她心悅誠服，老太太趕緊把她扶了正，還叮囑四哥再不可收房，要知恩圖報。
　　我固然是餓了，但去母親那里也是必需的，父親早逝，嫡出的孩子中他最親我，也只我一個在念書。小媽有一個寶貝女兒，還不到十三，平日里養(yǎng)得像個瓷娃娃。母親是頗開明的，不似一般婦女，她會法文，在教會學(xué)校待了十年，寫一手好字，但畢竟是舊式的人，重禮，拉著我吩咐了半天才放我去自由。
　　天已經(jīng)黑了，我空著肚子去四哥那兒吃飯，很顯然，五哥的死在這大宅里并未引起什么天大的喪痛，可能因為他是庶出的吧：我祖父有兩個孩子，正太太生下我父親就死了，老姨太看著兩子孩子，在祖父去世后打點一大家子，很得敬重，她唯一一個兒子得了癆病，沒幾年扔下個遺腹子就去了，五哥生得艱辛，讓他娘和老姨太一同做了陪才換來一條命，才生下就過繼給了我父親。背地里許多人罵他是災(zāi)星的，阿福就從來就不仔細(xì)打掃他園子，就算去，回來也是要燒上香狠狠磕三個頭的。
　　我大口大口吃著溫過的飯菜，四哥和四嫂在對面的寮桌幾子旁用茶，我好奇五哥的去世，便開口問四嫂，她先是嘆了口氣，接著搖了搖頭道：
　　“咋死？這可難講呢，你不該問我的，我也不知道底細(xì)，反正都是你們滄家一口孽障，橫豎短人問津，但得空你去問問三嫂，她心里頭比誰都清楚……”
　　我看到四哥拉她衣袖，拿眼瞪她，想著自己又觸了什么忌諱，忙嗯了幾聲埋頭吃飯，吃好了沒坐一會兒就告辭了，回到我的小園，看到什么都收拾停當(dāng)，于是倒頭便睡，這一覺醒肯定是日上三竿了。
　　四嫂與三嫂的不和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也是，兩個女人，各自都能行，不犯沖倒會是稀奇。三嫂是進過學(xué)堂的大戶女，知書達(dá)理，很有手腕，與三哥郎才女貌，羨煞旁人。三哥常年在外奔波生意，少沾家，是聯(lián)結(jié)南洋與家里的紐帶，不過這幾天應(yīng)該回來了，說不定大哥也要到呢，一家人，難得團圓。
　　靈堂沒在五哥園里，擺的都是生前用的，瓜果香油是老太太房里添上的，小媽發(fā)了慈悲的愿，在廟里供了二十斤香油為五哥超渡。我下午時候去了哪里，碰上了忙著招呼親友吊唁的三嫂，許久不見，她臉容一樣細(xì)膩，烏油的頭發(fā)一絲不茍地髻在腦后，神色端莊肅穆，隱隱透著愁與苦，合理說她站在那里，與來往人問聲好點個頭也就不失禮了，但她卻一個個深深地給人家折腰，仿佛蒙人來看是多大的恩惠，她又是多么的感激。她沒瞧見我，平日里靈活的眼睛有一些木然，我只有給他打招呼，漸走近才發(fā)現(xiàn)她眼里含著一汪水，泫然欲泣。
　　三嫂顯然一驚，啞聲道：“來了？”
　　“嗯，來看看。”
　　她低眉道：“家里人齊了就出殯，大概再過幾天，你五哥生前沒落下什么好，身后就好一些，好一些罷……”
　　她的淚顆顆墜下，頭垂得更低了。我被她深切的悲傷駭住了，從不曾見她這樣，林弦江代表的除了智慧，便是冷靜，靜到讓人不取造次，一大家子人，她必得服眾。這樣的她和漠然的家人，我腦子里生起了疑竇，又想起四嫂前日的話，直覺事出有因，但是什么，我也不敢多問，只好祭了一祭了，閃身離開了。
　　五哥的園里，洋著一股馥郁的異香。

　　出殯的日子定在三七，庶出之子，這等排場已是寬了，但因三嫂的堅持，直拖到五七那日，等到大哥、三哥歸家。她那股子勁，誰都覺得怪異，卻也不知說什么好，大家都被震住了。
　　大哥已年入不惑，一路風(fēng)塵仆仆，面色還好，只是發(fā)了福，三哥仍只是俊挺，英氣勃發(fā)，朗聲談笑。二姐也歸省來，一家人齊了，整個滄宅都活絡(luò)了，里里外外，熱熱鬧鬧，不像辦喪，倒像辦喜。
　　出殯那天是頗戲劇的，三嫂虛軟著身體哭成了淚人，癱在三哥懷里，大哥四哥二姐看這樣，也跟著哭了，老太太也一時情動淌出淚來，整個喪禮辦得齊整，兄慈母愛，五哥倒真是有了個善終。
　　我算著日子，自己頂多能再耽擱半個月，過了五哥的喪，家里漸漸撤去了白幃子，白幔子，白紗帳，白花團，白衣裝，一切又回復(fù)了平時的樣子。我有些無事可做，大哥便讓我去鎮(zhèn)上的學(xué)校教了兩節(jié)新式的課，反響不是很好，一來學(xué)生不知所措，不敢講話，二來先生們嫌我不夠莊重，怕誤人子弟。我悶得在家里，每日陪母親說說話，陪三哥做做事，日子過得也是惘然的快，快的惘然。
　　廿五那天，早晨還沒睡清醒，就聽到錯綜的腳步疾疾來，速速去，前廳那邊一片嘈雜聲，我緊忙起床，套上衣服就向前廳奔去，路上碰到臉色肅殺的大哥，阿福舉著燈籠跟在身后，我一邊系扣子，一邊打聽發(fā)生了什么。原來，二姐夫家遣了許多人來，說是幫襯發(fā)的茶葉在四川被扣了，手頭一時周轉(zhuǎn)不開，當(dāng)?shù)氐能婇y與我家熟識，好說歹說愿意用十萬大洋提貨，三哥在大廳問斷姐夫家的人，一邊各處籌款，勢必將這 關(guān)系到下半年全部營生興亡的茶葉救出，不僅救出，還要聯(lián)絡(luò)船只，十萬火急將貨打到廣州，不然過了期，茶葉價一掉千萬，危及家業(yè)老本。
　　前廳端坐著四個本家的長輩，都是連夜趕來的，客座有十來個面生的人，想必是姐夫家的，老太太一臉倦色，與本家的打著商量。
　　我揀了靠角落的位子，懷著手坐下了，大哥一邊囑人發(fā)電報，一邊與姐夫家人緊密商量著。發(fā)電報的人來來回回，大哥的臉色越繃越緊，終于拍案而起，但又緊接著頹然坐下，撫額搖頭，吩咐各房籌款，無論如何湊出十萬來。
　　三嫂是這時來的，齊齊整整的裝扮，想必這會兒時間全耗在妝臺前了。她一言不發(fā)，坐在堂上，臉色白的恐怖，仿佛等著受刑似的。大哥抬頭瞧了她一眼，說道：
　　“老三媳婦兒，家里的帳冊拿來吧，各房零用頂多出四萬，我手頭閑了四萬，家里添度的錢款，怎樣也能余兩萬出來。”
　　三嫂抬了抬眸，輕描淡寫地掃了一下一屋子的注視，細(xì)聲道：
　　“在我園里的書房擱著呢，春香，你去拿來吧�！�
　　三哥仔細(xì)地盯看三嫂一會兒，問道：“兩萬，兩萬肯定是有的吧，去年利是二十七萬二，家里平日人不多，開支不大，怎樣也是有兩萬，對嗎，三弟妹？”
　　三嫂不吱聲，端坐在那里，眼睛都不眨一下，透明的似一座菩薩，冷冷的樣子如同千萬只寒入心的小蟲子從四肢的尖端一路鉆到心窩里。
　　正在寂人的沉默里，春香碎步跑了進來。二十來本厚帳冊，碼齊整了裝在箱子里，她氣喘吁吁走到三嫂面前，問道:
　　“三奶奶，這箱子上了鎖，我這就打開嗎？”
　　“你下去吧，我自己來�！�
　　三嫂展了展衣裙，從袖袋取出一只金黃的大鑰匙，漸挨近鎖眼，雪白的手，輕輕抖動，終于“叭嗒”一聲，鎖子應(yīng)聲下地，厚實的帳冊攤在眾人眼前。
　　大哥哥清了清嗓子，叫邊上的阿福去把三嫂扶起來，三嫂不搭理，拿起上頭的兩本冊子徑自走到大哥面前，掏手遞了出去。大哥接了，她僵著身子回到位子上坐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哥來來回回迅疾地翻著帳冊，仿佛核對了千萬遍似的，終于，血液暴涌上腦門，“啪”地一聲將帳冊摔在了地上，沖著三嫂大吼道：
　　“老三媳婦兒，你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兒，帳上分文未有，反倒出來十多萬的虧空，你，你這個家，是怎么當(dāng)?shù)�，錢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老太太聽了前半段話，手上一抖，茶杯掉在了地了，配合著大哥怒漲的臉色，屋里冷風(fēng)一陣陣吹涌，將地上的帳冊一頁頁翻去，一頁頁翻回，多少有暗嘲的感覺，陰森森的。

　　“喲，這怎么回事啊，媽，大哥，本家大爺，嫂嫂，你們都怎么了，平白的發(fā)這么大的火氣做什么�。俊�
　　四嫂像個幽靈，嘶嘶一下不知從哪兒鉆來了前廳，臉上蜜一樣的甜笑與這個陰風(fēng)苦雨的世界根本掛不上邊兒。
　　“不就是兩萬嘛，咱們這么大的門戶，怎么也都能添得起，是吧，嫂嫂？”
　　她有一種勝利了的姿態(tài)，前傾了身子探問著。
　　大哥長嘆了一口氣，挺直了身子問道：
　　“老四媳婦兒，帳上已經(jīng)沒錢了，還有十多萬的方空，兩萬說來容易說也難。問題是，這錢都到哪兒去了？”
　　四嫂的臉色一下斂了起來，顯出一種端莊的神情，她看了看三嫂，后者灰白的臉色比死人好不到哪兒去。于是她扭轉(zhuǎn)了頭，說道：“事關(guān)重大，不僅是三嫂的名聲，更是整個門戶的名聲，我若說了什么得罪的話，還清三嫂多擔(dān)待�！�
　　大哥顯然也冷靜了下來，只道：“你只管說便是�！�
　　于是，四嫂坐了下來，她開始靜靜地說。

　　我總覺得，四嫂是個不一般的女人，她有同等門戶人家女兒所共有的吃苦耐勞，而又有脫于同類的精明大氣，她眉眼總透出那么一種豪爽的霸氣，但又有些尖銳和過于明亮了些，映著孱弱的四哥，是不搭調(diào)的。
　　四嫂平淡的語氣，毫無鋪陳道：
　　“三嫂與五弟的事，恐怕是兩年前就有的了�！�
　　“五弟？他？和三嫂？”我一下睜圓了眼睛。大哥也一下緊張了起來，“什么？他們，出事了？”
　　四哥站起來，請姐夫家的回避一下，他們也沒什么好說的，便出了前廳。
　　老太太閉了眼睛，只等著四嫂細(xì)細(xì)說。
　　“前年中秋，我晚上出房小解，見園子里黑黢黢兩個人影，以為是下人，本來欲揮斥他們，但一所竟是三嫂的聲音，那時三哥出門在外，我不由得多留了個神，才知道另一個是五弟，他們原來，原來有見不得人的關(guān)系。我曉得這是家丑，不可外揚，于是多次明里暗里暗示三嫂，可她還不知收斂�！�
　　四嫂說到這兒，看了三嫂一眼，只見她輕輕微笑著，仿佛已陷入回憶里，大哥追問道：
　　“那錢呢？錢是怎么回事？”
　　四嫂看著窗戶，瞇著眼睛道：“我娘家有一門表親，做得是販煙的生意，他與三嫂，應(yīng)是熟識�！�
　　“什么？販煙？還和鴉片有關(guān)，誰抽上的鴉片？”
　　“誰？當(dāng)然是五弟，五弟染上了煙霞癖，三嫂對他，只是縱容，大把大把暗里使錢買煙，十多萬的錢，就是這么月月積累著花出去的。要不是我給那門表親投了好，讓他少賣出去些，五弟死得更早�！�
　　“五弟的死，就是因這鴉片煙？”大哥驚道。
　　“不然呢？一年瘦似一年，好好的人，兩三年就沒了，不是鴉片，是什么？”
　　大哥不語了，嘴角輕輕抽搐著，老太太睜開了眼睛，晃著茶碗，說道：
　　“紙包不住火，三媳婦，你當(dāng)我這老眼是瞎的，幾年了，你在底下做得那些事，哪樣我不知道。我一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怎么說都不能讓他臉上掛不住，二是因老五不是我親生的，我不好管他。但不想，你把錢都虧光了，那十多萬，怎么還，哪里去找？”
　　三嫂從頭到尾，都在輕輕的微笑，一雙烏黑的眼，隱現(xiàn)著淚光，老太太語畢，忽的，她開口了：
　　“你們滄家的，都是人精，我瞞不過你們什么，我，也不過是一個□□，與自家的小叔染私。但你們，你們可想過正海，想過他心里的苦，想過他這幾年是怎么過的，想到給他一些愛，哪怕一些恨也好。只把他一個人，形同無物，扔在那個破園子。每日里，他只有侍弄花草，數(shù)數(shù)星子。對，他是染上了煙霞癖，丟了煙就活不了，可是，他直到死，你們還沒一個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沒有人問，沒有人管，我能給他什么？不過是一些愛，一些縱容，看到他有事可干，快樂些，不被你們這些好兄妹們‘疼愛’，他也照樣可以舒坦些。哼，現(xiàn)在，我是被指的，明日，你們個個都逃不了，正海他做了鬼，一定跑回來纏著你們，看著你們受苦。”
　　說到這里，她已經(jīng)泣不成聲。我用眼向周遭看去，天早已大亮，剛好透出一份陽光灑在三哥的頸子上，三哥從頭到尾不吭一聲，聽了三嫂的話，長長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多望了三嫂一眼，便掀起簾子，快步走了出去。
　　大哥已經(jīng)不再有什么表情了，他走到母親面前，小聲嘀咕了幾句，就叫人拖三嫂出去了，四嫂仍坐在那里，向我這邊看了一眼道：“六弟，這下你知道你五哥的死因了，都是你家的孽障，孽緣啊!”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一早上過得太不平靜了，這么多的事，丑事，壓得我不能夠好好地看一眼這天地，仿佛有許多的臟物，堵住我的呼吸，讓我喘不過來氣。
　　以后，以后會有什么呢？大哥一定籌好了錢，換回了貨，發(fā)去了賣。十多萬的虧空，林家一定因為要遮丑而填得好好的。一大家子人，一定還像以前那樣，生活著，生存著，大哥，與大哥在南洋的妻小，二姐，二姐夫一家，三哥，三嫂，四哥，四嫂，我，小妹，還有母親，小媽。滄氏一族興興旺旺，光鮮的門戶屹立不倒，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永遠(yuǎn)永遠(yuǎn)，永永遠(yuǎn)遠(yuǎn)。
　　那三嫂的故事呢？她悲哀的愛情，苦痛的幻滅，一定與時間一起埋藏在門戶最陰暗的角落，封死了，封好了，沒人知曉，全都被遺忘的干干凈凈，不留痕跡。
　　中午了，母親房里喊我去吃飯，大哥也在，說說笑笑，一頓飯吃的很香，但我實在是不愿再待了，誰知道，我不在的時候，家里還發(fā)生過什么事，訓(xùn)練得他們?nèi)宰谝黄�，開心的吃著飯，很香很香。
　　我說了要走，母親并未多做挽留，只深深看了我一眼，說道：
　　“這樣大的門戶，支撐起來不易�！�
　　我點點頭，什么都說不出口。
　　我終于明白了五哥園里那異香的來歷，燒掉了的煙魂不僅在五哥的肺腑里游蕩，更在園子里，門戶的一方，散著腐敗與死亡的特殊氣息。

　　后來聽說，四嫂瘋掉了，被休回家里，娘家人管不住她，任她在街上穿行，活脫脫一個瘋子，小孩子朝她扔石頭，吐唾沫，她也不管，有時只看著滄宅，然后一拍手，大喊一聲:“垮掉了，垮掉了�！�
　　四哥討了兩房新太太，三嫂仍舊當(dāng)家，大哥又下了南洋，為了家計背井離鄉(xiāng)，三哥穿梭兩地，一樣俊朗，高聲淡笑。小妹是聞名的美女，母親說一定讓她嫁入更大的門戶。我在京念書畢業(yè)，作了□□，用新式方法教孩子們學(xué)習(xí)。
　　不過，我仍記得母親的那句話，仍感激著他們的辛苦與沉默，仍忘不了離開的那天清晨，里鎮(zhèn)上荒涼的街景。
　　舟子一篙下去，只輕輕一個調(diào)轉(zhuǎn)，船便離岸了，他站在船頭，高聲唱著民調(diào)：
　　“孟斷河嘞，清水長，
　　姑娘的好辮子嘞，
　　哪比得它的長，
　　過了江州渡險灘嘞，
　　悠悠的走，走嘞，呀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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