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分別叫做大海和小海，聽上去像是兄弟，但其實他們不是。因為一年來都幾乎呆在一起，彼此相互影響，壞毛病開始傳染。比如原來還很正經(jīng)很理性的大海，現(xiàn)在變得有小海一半的神經(jīng)質(zhì)了。
　　那個晚上，他們吵架了。
　　月缺的夜，小海非吵著要吃月餅，甚至從冰箱里拿出啤酒瓶子對大海武力威脅。大海實在沒有好脾氣忍他的無理取鬧，躲進廁所，隨便小海在外面摔啤酒瓶子。
　　裝著氣泡液體的玻璃在木地板上炸開的聲音，比月亮的棱角還要尖利，大海不想聽下去了，他只好一遍一遍的沖著馬桶，希望水聲可以掩蓋小海折騰出的噪音。
　　小海就是故意找茬！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見，憑什么認定月亮是圓的，中秋節(jié)到了可以吃月餅？就算中秋節(jié)真的到了，大海也沒那閑錢去買月餅那奢侈的東西，有錢，有錢就買酒！喝醉了抱著鬧人的瞎子睡覺。
　　小海是瞎子。
　　剛開始大海是不知道的，可是有一次，小海把五十元的紙幣當成兩塊錢花掉了，大海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不僅是瞎子，觸覺也不靈敏。
　　大海沖水沖久了自己也想尿尿的時候，小海的鬧騰結(jié)束了。他就是那么沒有持久性，無論做任何事情，熱度連三分鐘都不到�！酢跻惨粯樱挥虚_始是兩個人，結(jié)束時就只剩大海一個了。真是令人惱火�。�
　　小海來敲門，輕且短促，被馬桶里的水聲切割碎，但大海聽到了。這是一種默契，長時間共同生活后，他們知道對方會在何種情形下做出什么事情，有時候大海甚至懷疑他們兩個都有讀懂對方心靈的特異功能。
　　大海打開門，小海的臉被廁所昏暗的燈光晃成森森的青黃色。
　　“我們?nèi)タ丛铝涟�，不吃月餅，也可以看月亮。�?br>　　大海無情的拆穿他，“連大海都看不見的人，怎么可能看見月亮？”
　　“大海很大，但是月亮更大。世界上有很多人沒看過大海，他們卻可以看見月亮。在自己家就可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月亮。”
　　“我說的大海是指我！我這個人！”
　　“噓�！毙『Ｓ帽涞闹割^按住大海的嘴，上面濃濃的酒氣毫不客氣入侵大海的鼻腔，他便有了醉意。
　　“去天臺吧，小點聲別被房東發(fā)現(xiàn)。”
　　大海點頭，他知道小海看不見，所以他只不過是下意識的做了這個動作。小海扯著他的衣角，走在前面，像貓一樣悄無聲息。
　　大海突然想抱住他，就地壓倒。可是不行，在天臺上必須小心翼翼，不能被房東發(fā)現(xiàn)他們侵入了那塊純潔的地方。因為他們付的房租不包括去天臺搞七搞八那部分。
　　貧窮，是人生在世最適合受到批判的莫大悲哀。大海望著殘月與寒星，十分人文的想到。但他很快就去想另外的事情了，更實際的事情——天臺的小石子真是越來越多，躺著太咯了，改天得來掃掃才行。
　　現(xiàn)在，他躺在地上，小海趴在他身上，很輕，幾乎感覺不到什么重量，他伸手去脫小海的褲子。
　　小海出手制止他。
　　“你有話忘了說。”
　　他再次點頭，每次脫小海褲子的時候，有一句話是一定要說的，沒什么含義，可就是必須說了才能繼續(xù)。
　　他懶洋洋的說：“我要扒你內(nèi)褲拿橡皮筋做彈弓砸XXX家玻璃。”
　　小海松手了。不只是松手，他整個人都跳開了，鉆過許多雜物，爬在天臺邊緣的地方，似乎在躲避什么。
　　大海坐起來，四處張望，只看見一片雜亂的昏暗。
　　“小子你躲什么呢？”他大聲問小海。話音剛落，他就后悔了，因為樓道里分明的傳來對話聲。該死，房東來了！
　　他急忙湊過去挨近小海，巴望著房東上來看一眼抓不到人就下去了。掩耳盜鈴的經(jīng)典演繹，剛才那句話充分暴露了二人的存在。
　　小海比他還害怕房東，那是不同物種間天生相克的恐懼。
　　小海跳了下去。
　　大海雙手把在天臺的邊緣，頭懸下去看小海。他看見了一個朦朧的人影，正對他招手�；仡^，敵人已經(jīng)逼近了，抓到他會怎樣？做俘虜是可恥的，不能被抓，不能！
　　小海在地面等他。
　　于是大海站起來，十分囂張的對著他的敵人——房東夫婦傻笑，笑得眼珠子都異位了。在房東伸出手抓他的一瞬間，他跳了下去，用身體撕裂夜風的涼薄。
　　夜很冷，月更冷。
　　“大�！�！”女人尖利的叫喊比世界上最冷的東西更加冰寒，那是她對當著她面去死的兒子的最后呼喚。
　　大海死了，在夜里，血的味道比顏色更直觀。大家都知道，看東西，不一定用眼睛。
　　這是一個悲劇。年邁夫婦的唯一兒子，因輕度精神疾病而死亡。而在他們看來，那也不過是有點過度臆想。
　　最可悲的是，他們沒有聽到兒子的遺言。
　　“我要拿彈弓砸XXX家玻璃。”
　　*** ***
　　隔壁單元張大爺清早被鬧騰醒了，出來溜達一圈才知道是有人跳樓。張大爺態(tài)度漠然�；畹剿@個歲數(shù)，知道生命的寶貴，更知道這是完了就完了的東西，何況是不認識的人�；氐阶约杭议T口卻突然看見一年前從家里走掉的貓。就是那只貓沒錯，可是眼睛怎么瞎了，猙獰的大疤痕橫了整張貓臉。
　　張大爺嘗試的呼喚它：“小海？”
　　貓竄上來粘膩他。
　　張大爺一邊給它揉下巴一邊數(shù)落：“讓你亂跑，眼睛都瞎了，能找回來，真神的你�！�
　　貓乖巧的趴在他懷里，咪嗚咪嗚的哼哼著。張大爺?shù)膼蹞�，很久沒有享受到了。
　　一年前，張大爺出去買菜，回來就發(fā)現(xiàn)家里玻璃被人砸壞了，養(yǎng)了快十年的貓也跑掉了。那是一只只喜歡趴在窗臺上曬太陽睡懶覺的家貓，沒想到它也會有逃家的一天。至于打破窗戶的人是誰，張大爺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小海知道。
　　小海知道，大海拿彈弓砸張大爺家玻璃，碎玻璃刺瞎了它的眼睛。
　　小海是瞎子，觸覺不敏感，但是它非常聰明。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