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

　　相思無用

　　夏暮出生的時候，天朝降了三天的暴雨終于停下，天很快就晴了起來，晚霞滿天，格外漂亮。國師說這是祥瑞之兆，十五皇子是天朝之福，因此夏暮格外受寵。

　　夏暮一歲抓周，抓了一本《千山游記》在手里怎么也不肯放開，原因無他，只是認(rèn)識里面的“山”字�；实坌α�，他在權(quán)勢里滾打了大半生，真真倦了，漸漸步入老年的他希望有一個無關(guān)權(quán)勢的兒子。

　　夏暮兩歲的時候在御花園里玩兒，看著被春雨打濕的花兒，奶聲奶氣的背了一首孟浩然的《春曉》。夏暮是胎穿過來的，雖然他穿越的時候只有六歲，但低幼的詩都難不倒他。那時皇帝和君太傅剛好在御花園里賞花，聽見夏暮稚嫩的聲音，君太傅捋著胡子贊道：“此子不可小覷也�！被实勐犃�，眉開眼笑把夏暮抱在懷里揉了一頓，夏暮用一雙鹿兒眼瞅著自己的父皇，又背了一首杜甫的《春夜喜雨》。君太傅擊掌大笑：“了不得，了不得！”

　　夏暮三歲的時候，拒絕宮女喂飯，彎曲著食指強調(diào)自己已經(jīng)九歲了。容貴妃捂著夏暮的嘴：“皇兒你不要亂說！”夏暮掙脫容貴妃的手，鼓著腮幫子，氣哄哄的道：“我真的九歲！”那張可愛的小臉皺得像個包子，甚是討喜。容貴妃掏出手帕擦掉黏在夏暮臉上的米粒，掐著夏暮肉乎乎的小臉道：“乖兒子，吃飯！”夏暮伸手抱住容貴妃的脖子，道：“媽媽，我九歲！”夏暮的執(zhí)拗讓容貴妃頭疼，她拍著夏暮的頭：“好好好，暮兒九歲，可這是個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毕哪阂宦牭健懊孛堋保⒓瓷衩刭赓馄饋�，點頭答應(yīng)。

　　夏暮四歲的時候拉著皇帝的衣角，嚷著“爸爸爸爸，讓我和哥哥們一起念書，好不好，好不好……”一連十幾個軟軟的“好不好”把皇帝磨煩了�；实埸c了個頭，夏暮得了應(yīng)允，松開皇帝的衣角，一溜煙就跑了�；实劾砹死肀幌哪喝喟櫫说囊律�，繼續(xù)批閱手中的公文，唇角不自覺的彎了起來。夏暮跟其他孩子不一樣，他不喜歡規(guī)矩，他也不怕他。

　　夏暮跑出御書房，就撞在一個人身上。夏暮抬頭，便看到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兒，那人白衣勝雪，氣質(zhì)儒雅，眉眼清秀。夏暮道：“你是誰？”那人笑：“在下君無常，向十五皇子問安�！毕哪阂荒樉璧纳裆骸澳阍趺粗牢沂钦l？”君無常低頭看著對面小人兒腰間掛著的玉佩，笑而不語。夏暮聰明的意識到是那玉佩出賣了自己，學(xué)著父皇的樣子背著手，毫不示弱的道：“君太傅家的小公子，父皇御口親封的‘神童’，久仰大名�！毕哪旱墓首骼铣桑尵裏o常笑出聲來。夏暮瞪圓了眼：“你笑什么？”不過夏暮發(fā)現(xiàn)，君無常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君無�？粗哪号⒆右话闫恋男∧槪嫘Φ溃骸靶κ寤首計珊┛蓯��！毕哪恒露穯栔皨珊┛蓯邸钡暮x，君無常卻怎么也不肯告訴他。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那一年，夏暮四歲，君無常十二歲。

　　春日的風(fēng)是柔和的，吹在臉上，格外舒服。夏暮仰著小臉，感受著暖洋洋的陽光。突然有人叫了一聲“十五皇子”，夏暮回頭，便看到一身白衣的君無常向他這邊走過來。夏暮想，世界上也只有一個君無常會把白衣服穿得這般好看。夏暮瞇著眼，等著君無�？拷�，然后數(shù)落他。

　　果然，君無常責(zé)備道：“夏暮，你又逃學(xué)。”私下里，他這樣叫他。夏暮吐了一下舌頭，苦著一張臉，為自己辯解道：“君哥哥，我不喜歡蘇太傅，他老人家的胡子比我頭發(fā)還要長。”君無常有些哭笑不得，這算什么理由？夏暮看到君無常無奈的表情，嘿嘿一笑：“君哥哥，你那么有學(xué)問，不如你教我吧！”夏暮拉著君無常的衣角，仰著小臉，用一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看著他。君無常怎么也不忍拒絕，于是點頭應(yīng)下。

　　君無常本是十二皇子的伴讀，十二皇子為皇后嫡出，皇后娘家的勢力頗大，求君無常這樣一個伴讀倒是不難。夏暮再受寵，權(quán)貴之人不去得罪的道理他也懂得，可是為了君無常，夏暮還是費了許多功夫，才從十二皇子那里把他討來。

　　第二天見到君無常，夏暮笑得不懷好意，像一只小狐貍，他道：“君哥哥，你是我的了。”君無常板著一張臉，道：“十五皇子，我們走吧�！毕哪焊诰裏o常身后，察覺到他隱隱的怒氣，小心翼翼的問道：“君哥哥，你生氣了嗎？”君無�；厣恚骸跋哪海悴辉撨@樣……”夏暮的恃寵而驕，他不喜歡。夏暮望著他，溜圓的眼里蓄滿淚水，表情委屈：“可是君哥哥，我真的好喜歡你�！本裏o常嘆氣，揉了揉他的頭，頓了頓才道：“沒有下次�！蹦菚r君無常從未探究過夏暮口中“喜歡”的含義。夏暮拉著君無常的手，信誓旦旦的賭咒發(fā)誓：“夏暮保證，再也不會了�！本裏o常聽著夏暮柔軟而堅定的童音，唇角泛起笑意：“夏暮，咱們走吧，不然遲到了又要挨罰。”夏暮拉著君無常的手，笑道：“君哥哥，我們用跑的！”說著，兩個孩子手拉手歡快的向前跑去。

　　光陰如流水，轉(zhuǎn)眼又是三年，夏暮七歲了，掉了一顆門牙，黑洞洞的，怎么看怎么別扭。夏暮索性把鏡子扣下，賭氣的撅著小嘴。秋兒在一旁掩嘴偷笑，冬兒瞪了秋兒一眼，熟練的把夏暮的頭發(fā)盤成髻。夏暮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冬兒，你說我這牙什么時候才能長好？”冬兒道：“殿下不要急，自然會很快長好的。”夏暮聽多了這樣的好話，也不再信了，他道：“冬兒別騙我了，我另一顆牙齒好像也要掉了�！鼻飪翰遄斓溃骸暗钕�，那是好事，說明你長大了��！”夏暮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小火苗，“長大”這個詞讓他覺得開心，隨即他又想到自己永遠(yuǎn)都比君哥哥小八歲，不由神色懊惱起來。

　　夏暮搖頭晃腦裝模作樣的背著書，時不時抬眼偷看一下正在檢查自己昨天功課的君無常。宮人送來一盤桃子，說是皇上賞的，剛摘的，新鮮著呢，給小皇子嘗嘗鮮。夏暮拿了一個最大最漂亮的在手里，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分成兩半，遞了一半給正在認(rèn)真做事的君無常。君無常沒多想，接了過來，放在嘴里咬了，甜甜的汁液溢滿口腔，才低頭去看手中的事物。原來是半個桃子，君無常怔怔的看著手中的桃子，臉慢慢紅到耳根。饒是君家教育嚴(yán)格，這個分桃之說他還是知道的——在書上看到過。夏暮歪著頭好奇的看著君無常，不知道君哥哥對著桃子出什么神。夏暮道：“怎么了，君哥哥，不好吃么？”君無常抬頭，便看到夏暮門牙處黑洞洞的，為掩飾尷尬，他轉(zhuǎn)移話題道：“夏暮，你什么時候又掉了一顆牙？”夏暮道：“沒有呀！”，但他還是下意識的朝自己的門牙摸去，真的兩顆都沒了。

　　于是，兩人滿地找牙……

　　夏暮找了一圈，終于放棄，他道：“君哥哥，別找了，或許被我吞進(jìn)肚子里了�！毕哪褐钢约簬Я搜哪前胩易訛樽C。不知道為什么，提到桃子，君無常的臉色又不對了。君無常溫文知禮，極少有失態(tài)的時候，夏暮看到君無常如此，咧著嘴大笑起來。

　　十歲以前，夏暮是無憂無慮的孩童，身邊人都寵他，視他如珍寶，夏暮知足的享受著快樂的時光。然而所有的美好都是有期限的，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十八歲的君無常對夏暮說：“夏暮，我要娶親了，以后不能來皇宮陪你了。”此時夏暮已經(jīng)明白了分桃的含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對君無常的感情。這一回他是真的哭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夏暮泣不成聲：“君哥哥，你別娶親，我不要你娶親……”君無常用手帕擦著夏暮滿臉的淚水，只是那淚水流得太過洶涌，怎么也擦不干。君無常道：“夏暮，那不可能，別孩子氣，將來你也是要娶親的�！毕哪旱溃骸安粫�，夏暮喜歡君哥哥，要跟君哥哥在一起……”君無常道：“夏暮，我們都是男人，沒法在一起�！毕哪貉鲋鴾I汪汪的臉，神色倔強：“為什么？為什么他們可以，我們不行？”君無常道：“夏暮，你是皇子，你不能不在意天下人的眼光�！毕哪旱溃骸拔也挪灰鍪裁磩谑沧踊首�，我這就去跟父皇說……”說著，夏暮轉(zhuǎn)身跑了。

　　君無�？粗哪哼h(yuǎn)去的背影，握緊染滿夏暮淚水的手帕，手帕上的淚滴仿佛流進(jìn)他的心里，那里冰冰涼涼的，被浸得生疼。從小到大，他所受到的教育是好男兒胸懷大志，不可為私情所困。他注定要做賢臣，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他不能因為一個夏暮，放棄自己多年的堅持。

　　夏暮沖到御書房，皇帝聽到門外侍衛(wèi)的阻攔聲，將手中的筆放下，等待著夏暮向他“報告”什么新鮮有趣的事。夏暮一進(jìn)來便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中規(guī)中矩的道：“兒臣向父皇請安�！被实郯櫫税櫭迹溃骸坝惺抡酒饋碚f。”夏暮依舊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道：“父皇，兒臣不要做皇子了，求父皇成全。”皇帝的眉皺得更緊，他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這些年夏暮對君無常的感情，又怎么能瞞過皇帝的眼睛�；实鄢谅暤溃骸跋哪海瑸橐粋�君無常，你覺得值得么？你不做皇子了，他就會要你了？”夏暮抬頭，疑惑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实鄣溃骸跋哪�，你是朕最疼的孩子，朕希望你過的好。作為父親，朕勸你放棄和他廝守的念頭，你們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是一路人……”

　　那天皇帝說了很多開導(dǎo)他的話，夏暮都記不清了，只有一句，重重的擊打著夏暮的心——夏暮，你不要妄想。

　　夏暮知道，父皇說的沒錯，即便他不是皇子，君無常也不會要他。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有自己的夢想，他曾不止一次的跟他說過，他要做一代賢臣，流芳百世。那時，君無常的眼里是飛揚的神采，那樣的君無常，讓夏暮心動。

　　夏暮擦干眼淚，心道：君無常，你若要做賢臣，我成全你。可我會讓你知道，你都失去了什么。

　　君無常的婚禮異常熱鬧，畢竟君家是天朝有頭有臉的大戶，連皇帝都要賣三分面子，更何況他娶的人是當(dāng)朝丞相的千金。夏暮在遠(yuǎn)處癡癡的望著那人的身影，君無常一身喜服，周旋在叔伯同輩之中，神態(tài)自如。他旁邊的紅妝麗人，與他拜了天地，拜了高堂，他們是那么般配。那喜慶的紅色，刺痛了夏暮的眼，夏暮扶著旁邊的一顆樹，那些與君無常一起的過往，在他的腦海里肆虐盤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十二皇子走過來，問道：“夏暮，你還好吧？”夏暮一笑：“十二哥，我很好，看到君哥哥成親，我很開心呢�！痹捓锸欠毫怂嵛兜淖云燮廴恕Ｏ氖溃骸笆宓�，你若不開心，就哭出來，或許會好受些�！毕哪何宋亲�，笑道：“我大了，不哭了。”

　　于是，二人一同走進(jìn)大廳，祝福婚禮。夏暮臉上燦爛的笑容刺痛了君無常的心，但他仍舊是彬彬有禮的接待了夏暮，與旁人沒什么不同。

　　從此，只同陌路。夏暮握著酒杯，將里面苦澀的液體一飲而盡，臉上卻掛著溫雅的笑容。然而笑容背后的疼痛，卻只有他自己知曉。

　　年年歲歲，夏暮孤單的成長，那成長里卻有著說不出的落寞之感。當(dāng)夏暮長成翩翩少年郎時，君無常已經(jīng)中了狀元，在京城里做了兩年的官了。君無常政績出色，有目共睹，頗受皇帝賞識，他前面是錦繡前程，羨煞了多少人。君無常離夢想越來越近了，而夏暮卻離君無常越來越遠(yuǎn)了。他們的追求不同，日后的道路自然也不同。君無常是要在別人的贊嘆中確定自己的價值，而夏暮只求對得起自己。生命是脆弱的東西，脆弱到在不經(jīng)意之間就逝去了，等到逝去的時候再后悔，就什么都來不及了。

　　秋葉無情，夏暮看到水面上飄蕩的落葉，生出些許傷感來。水中的倒影突然出現(xiàn)了君無常的影像，夏暮回頭，看那謫仙一般的人，時光只是讓他更加豐神俊逸。君無常輕輕叫了他的名字，那兩個溫柔的音節(jié)，像是來自過去，喚醒了兩人沉睡的記憶。相比君無常柔和的面色，夏暮一臉淡然，他道：“君哥哥，好久不見�！边B他自己都不曉得，要花多少力氣，才能在君無常面前表現(xiàn)出這樣的淡然。他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驕傲的，縱然不甘，也不會輸了氣勢，讓自己永遠(yuǎn)處于被動的劣勢。君無常道：“是。”今天是夏暮十六歲的生辰，他本想祝賀他又長了一歲，然而夏暮卻沒給他這樣的機(jī)會。

　　靜默良久，夏暮像是下定了決心，他的聲音堅定而飄渺，褪去了孩童的稚嫩，是少年特有的清朗溫潤：“君哥哥，我仍舊是喜歡你的，原來喜歡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事呀�！毕哪恨D(zhuǎn)身，看著君無常的眼睛：“我給你十年時間，十年后，你跟我走�！彼降资欠挪幌滤模耘f奢望著君無常能夠給他一個關(guān)于幸福的承諾。君無常皺眉道：“夏暮，你的兒女私情未免重了些�！彼闹肛�(zé)，一語中的，夏暮道：“君哥哥，我這一生只有一個你是求不得的，我爭取過，你卻不肯答應(yīng)。君哥哥，人生無常，你永遠(yuǎn)也無法預(yù)測到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你所追求的眨眼就逝去了，生命這么短，不如讓自己快樂些。”夏暮清澈的眼神，讓君無常心痛。眼前的少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然長高，高到不需要再仰望他，不知是從什么時候，他的眼里再也沒有自己熟悉的愛慕。

　　君無常道：“夏暮，我們都有自己無法逃避的責(zé)任�！彼眠@樣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跟預(yù)期一樣，他到底是不會答應(yīng)的。夏暮等了太久，失望至極，于是轉(zhuǎn)身走掉。他放低姿態(tài)的乞求，仍舊無法讓結(jié)局圓滿，這是他最后一次為此努力了。

　　如同幾年以前，夏暮留給君無常的，仍舊是一個瘦削單薄的背影。他很想叫住他，對他說他心里有他。然而他知道，貪心如夏暮，怎么會滿足于一個希望渺茫的“心里有他”呢？夏暮要的相依相守，他永遠(yuǎn)也給不起。他不是無情，只是他的情，被理智壓得死死的，翻不得身。于是，他只是看著夏暮的身影，一點一點的淡出他的視線，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做。他要斷掉夏暮所有的希望，因為他與夏暮，不過是相互的過客而已。

　　世人以爭名逐利的方式證明自己，夏暮是局外人，名與利，他向來是不在乎的。可是看到哥哥們在父皇重病后，一個個為了皇位，爭得頭破血流，這些現(xiàn)實讓夏暮心寒。于是，老皇帝駕崩后，夏暮悄悄離開了皇都。那天，太子終于戰(zhàn)勝了他的那些心狠手辣的手足，登上了夢寐以求的寶座。年輕的皇帝坐在黃金打造的座椅上，俯看群臣，封賞責(zé)罰，手腕強硬。君無常也終于被新皇封做宰相，風(fēng)光無限，他的政治眼光從來不會出錯。

　　君無常用一雙寵辱不驚的眼，看著大殿里所有的人，他們是最后的贏家，用美人和酒，慶祝勝利，籌光交錯中卻沒有一張臉是屬于夏暮的。君無常的心，慌了，亂了，然而慌亂之后，一切都?xì)w了平靜。他不像夏暮那樣勇敢，拋得開，他自然有他的顧忌。

　　關(guān)于君無常的一切，夏暮都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夏暮一路南行，越往南，他聽到的關(guān)于君無常的事跡越多，什么改革吏部，提出“量刑”；什么興辦學(xué)堂，重視教育……他在民間的聲譽實在太好，好的超乎尋常。夏暮心道：傻哥哥，你不怕功高蓋主么？于是，夏暮掉轉(zhuǎn)了馬頭，折了回去。夏暮拍著馬兒，想起許多年前，是君無常教他騎的馬，那些畫面，清晰的如同昨天。因為在乎，所以一直都記得。

　　夏暮在一個飄著小雪的夜晚達(dá)到京城。相府朱紅色的大門竟是那樣厚重，夏暮在門前徘徊許久，終于積攢了足夠的勇氣，敲響了那扇阻隔他與君無常的大門。門被打開，發(fā)出厚重的金屬聲，像是一個輪回那么沉重。一個小廝探出半個腦袋道：“請問公子找誰？”天寒地凍，小廝把手抄在袖子里，也顧不得禮數(shù)。

　　夏暮在小廝的帶領(lǐng)下，來到君無常的書房。書房里點著蠟燭，發(fā)出暖暖的光，有一種久違的家的味道。夏暮顫抖著雙手，推開了門。君無常正埋著頭認(rèn)真地寫著什么，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君無常彎起唇角：“夏暮，你終于回來了�！毕哪涸谒睦锏奈恢茫隽怂约旱亩ㄎ�，他一直期待著能夠與夏暮的重逢。然而重逢之后的事情，他卻從未想過。

　　夏暮在外面凍的久了，一身寒氣，臉色微紅，暖黃色的燭光讓君無�？吹搅讼哪耗樕夏且稽c孩子的稚氣與倔強，但他知道，那只是錯覺。他的夏暮，被時光帶走了，回不來了。

　　半晌，夏暮負(fù)手而立，眼中是清清冷冷的神色。他道：“君無常，別來無恙�！本裏o常看著夏暮，他比記憶中要清瘦許多，他無法確定夏暮在離開那么久，遇到那么許多人之后，仍舊保持著當(dāng)初的那份喜歡，于是他收起笑容，輕輕道：“回來就好�！�

　　其實各自退一步，做一輩子的知己，也未嘗不可。君無常這樣想著，可他的想法未免太樂觀天真了些。于夏暮來說，根本就沒有“退一步”可言。

　　夏暮匆匆的來，然后匆匆離開，君無常看著書案上未完成的畫像，嘆了口氣，繼續(xù)勾勒夏暮的衣衫。只有這個夏暮才是他熟悉的，畫上的小人兒靈動活潑，愛玩兒愛笑，胖乎乎的小手正捉著一只民間的紙風(fēng)車，鼓著腮幫子使勁兒的吹……那是哪一年，他帶夏暮溜出皇宮去玩兒，他想不起來了，只是這個畫面清楚的印在他的腦海里。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竟是這般懷念。

　　夏暮再一次消失，君無常開始派人打探他的消息，他希望聽到關(guān)于夏暮的一切，這讓他覺得安心。夏暮大江南北的游蕩，君無常卻在京城，為國為民，獻(xiàn)計獻(xiàn)力，他們到底是兩條路上的人。

　　就這樣若即若離，五年后的一天，在一個陽光普照的午后，君無常在涼亭里小憩，正值荷花盛開的季節(jié)，池塘里粉粉綠綠的一片，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荷香。君無常押了一口茶，展開小廝剛剛送來的飛鴿傳書，里面的內(nèi)容卻讓他暈眩。上面說夏暮死了，為救一個在火場中呼救的老人……君無常站起身，眼前一黑，栽進(jìn)了荷塘里。

　　君無常大病一場，病好之后，提前歸隱。他踏著夏暮曾經(jīng)走過的路，來到夏暮的墳前，一壺清酒和著許多往事下了肚，君無常醉了，恍惚之間，他看到夏暮正向他走來，他停在他面前，君無常伸手去抓，卻是徒勞。君無常明白，這個夏暮只是幻影，然而這個幻影對他說：君哥哥，你要明白，有些事，一旦錯過了，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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