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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去年夏天我辭去廣告公司的職務(wù),向銀行申請貸款,在酒吧街開了一家咖啡館。
咖啡館命名為BLUE。從設(shè)計到裝潢,老板到員工,只得我一個人。BLUE裝修完畢那天,我拎著行李搬了進去。BULE正面臨街,前方是吧臺,中間是餐廳,后方則是廚房兼臥室。每天來往客人多是文藝份子,我把這里當(dāng)家,也當(dāng)工作場所。不用朝九晚五的日子,一個人倒也樂得清閑自在。
夏日中旬,生意漸漸好起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于是在網(wǎng)上發(fā)布了則招聘廣告。
很快,接到一個電話。是把沙啞的嗓音。對方不是招聘要求的學(xué)生 ,但會調(diào)制咖啡!霸谝患铱Х瑞^工作,現(xiàn)在是酒吧歌手,可以兼職周末表演。”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前提得是工資翻半!蔽倚ζ饋恚蛩毺氐纳ひ艉椭苯,答應(yīng)見她。
黃昏五六點。同想象不太一樣,美清是個極瘦的女孩,頭發(fā)簡短利落,面部線條優(yōu)美簡潔,皮膚略顯黯淡,令人聯(lián)想起秋天的落葉,蕭瑟而清冷。
“請等一下!碑(dāng)時我正在忙,和她打了聲招呼,她便抱著吉他找了個位置坐下。透光眼角余光觀察,發(fā)現(xiàn)她手里多了一本泰戈爾詩集。夕陽余輝下,她仿入無人之境,右手輕輕搭著椅背,指尖微微蜷曲。側(cè)頭看書的樣子,專注而認真。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安靜的問號。送走客人后,我走過去,給她倒上一杯檸檬水。
“謝謝!彼ь^,眉眼笑成彎彎的弧度。像極一個孩童。
月色初升。我們相談甚歡。直到咖啡館亮起燈光,我這才看清她手指貼著大大小小的創(chuàng)口貼。這是長期苦練樂器的特征。我當(dāng)即答應(yīng)她的條件,取出合同,和她簽了一年合約。
“你,不要我表演下?”
臨別時候,她試探著詢問。
我笑笑,回答不用。
她便聳聳肩,起身,與我握手道別。推開咖啡館大門,女孩單薄的身影很快被蒼茫的夜色淹沒。像一只遠去的候鳥。這一幕足夠引人遐思。是的,我想起一個人。眼前的女孩同樣心懷信仰。仿佛腳踏一片云彩,輕盈,來去自如。這樣的女子,似乎天生不屬于任何人。我收回目光,打開唱片機,羅大佑的歌聲自水光月色中紛沓而來。
那是,關(guān)于上個世紀的記憶了……..
二
我已很久沒想起藍。
是的,林,以,藍。
我也從未再愛過一個女孩,像去愛她一樣執(zhí)著。
BULE是藍的英文譯名。然而,這何嘗不是一種自欺。
與藍相識于微時。我年長她一歲,我們出生于江西景德鎮(zhèn),聞名中外的“瓷都”。藍與我都是陶瓷世家子弟,家族生意做得龐大,蘇林兩家自祖輩起便是世交。我們一起長大,上學(xué),放學(xué),兩小無猜,加上父母關(guān)系良好篤定,七八歲的時候,為我們定了娃娃親。
大學(xué)那年,藍遠赴美國留學(xué)。兩年后,我收到她來自大洋彼岸的分手信。
如今,她已是洛彬機郊外一家農(nóng)場的女主人。
美清于卒日到來。我指導(dǎo)她工作。她人很聰明,工作上手得也很快。
BULE每天營業(yè)八小時。從傍晚六點至凌晨兩點結(jié)束。美清有時一個人來,有時帶著她的吉他和雙胞胎妹妹小云。
“小云患有自閉癥。”美清告訴我,“我有責(zé)任照顧她!
說完,她埋頭調(diào)試吉他弦。眼里有隱忍的淚光。我不再說話,回頭看小云,那是同美清如出一轍的容顏。因為單純,眼神純澈如泉水。自閉癥令她不愛說話,習(xí)慣獨處?Х瑞^后座有個小包廂,美清自帶了上網(wǎng)本,每天給小云放映宮崎峻的動畫片。這里成了她的小空間,她就像一顆果核,將自己與外面的世界隔絕起來。
“自從父母意外去世后,小云就不愛說話。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泵狼遢p輕拔弄吉他弦,用她受傷的手指。談起小云的語氣總是帶著寵溺和心疼。我隱約覺得,這是她努力掙錢和目光長久含憂的原因。
“別擔(dān)心,會好起來的!
我走過去,給她遞上一杯剛調(diào)制的咖啡。
夜晚寂靜而傷感。咖啡館外,月光無聲碎了一地。
三
一個陽光灼熱的午后。我接到一個電話。
是藍。
很快,我在機場見到魂牽夢縈的女孩。
不,是婦人。藍身邊跟著兩個四五歲的孩子。
“蘇磊,你好嗎?”
“藍,你回來了!
我努力掩飾,怕自己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機場人來人往。旅途煩悶,孩子們像落地的鳥兒,很快便吵鬧起來。藍蹲下身,溫柔而耐心地撫摸他們的腦袋。
“你的孩子,都很漂亮…..像你!
我喉嚨有瞬間哽咽,開始言不由衷起來。
藍沒有說話,打開手提包,遞給我一張紙條。是她下榻酒店的電話和地址。
“蘇磊,我已經(jīng)離婚。此行回來只想探望你!
我一時無語。藍與我的分手,間接導(dǎo)致了蘇林兩家關(guān)系的破裂。林父自此再不愿認她。父母也怪我不爭氣。但我想,如果不是我不夠好,便是那人足夠愛她,藍是個優(yōu)秀的女孩,配得起更好的人生。我只不想她此次回歸,是因為愧疚,更是因為曾經(jīng)的選擇是個錯誤。
“蘇磊,我已經(jīng)釋懷。世間緣分,有始有終。”
藍似乎看出我的心事。她的口吻極其淺淡,像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無關(guān)自己,不帶悲喜。
一路無言。我默默驅(qū)車,將她和孩子送往酒店。車子沿著高速公路平穩(wěn)滑行,車窗外藍天白云,一群鴿子自眼前飛過,一切似乎沒發(fā)生變化。孩子們不再嬉戲玩鬧,像櫥窗里的洋娃娃,乖巧而安靜,趴在車后座酣然熟睡。我看著他們,仿佛看見當(dāng)年的自己和藍。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老了,我愛的女孩也到了身為人母的年紀,成熟到仿佛可以抵擋世間任何風(fēng)霜。但不知為何,她的到來,反而比當(dāng)年的離開更令我傷感。
“有時我倒希望你恨我,但你沒有。你一向是溫和的人!
車子抵達酒店,藍帶著孩子下車,“謝謝你,蘇磊!
我不知說什么,向她揮手,眼淚在車子發(fā)動一刻掉落。
“也許,你還愛著她!
美清靜靜擦拭著吉他弦。小云在包廂間看節(jié)目,不時發(fā)出孩童般的笑聲。我不置可否,將自己掩藏在呢喃的爵士樂和一堆煙霧間。是的,我與藍青梅竹馬,數(shù)十年如一日長大。這么多年感情,怎能說舍棄就舍棄。即便她棄我另嫁他人,即便她如今突而歸來。我雖毫無恨意,可,得悉她婚后不幸福,我并沒心存慶幸,也沒有感覺快樂。
那一夜,我醉得一沓糊涂。
次日醒來已是晌午。日頭響亮,抽得人頭痛欲裂。我掙扎著起床,去吧臺倒了一杯水喝?Х瑞^一如昨天,窗明幾凈,地板打掃得極干凈,杯盤都洗滌好,餐巾整整齊齊碼在餐盤上面。我喚著美清的名字,沒有回音。隔壁花店老板見我開門,跑過來遞上一封信函,上面是美清熟悉的筆跡。
如同挨了一記耳光。
信函的內(nèi)容,令我恨不得當(dāng)場殺死自己。
四
那是一個溫和的男人。
第一次見到蘇磊,是在一個房地產(chǎn)發(fā)布會上。當(dāng)時我剛從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周末在酒吧駐唱,晚上跑幾個場,白天則在一家咖啡館兼職侍應(yīng)生。房地產(chǎn)商邀請咖啡館定期給他們舉力沙龍活動,杯酒交籌的宴會,遠遠地,我看見了他。
自幼我便是孤兒。六歲時,父母所在的工廠遭遇火災(zāi),雙雙死于那場意外。那之后,孤兒院成了我和妹妹小云的第二個家。
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我瘦小而單薄。孤兒院的小伙伴給我取綽號個叫蘿卜頭。小云則因為受打擊,變得沉默不愛說話,除了我,任何陌生人都不能接近。經(jīng)醫(yī)生診斷,她患了自閉癥。
那是漫長而晦暗的一段時光。小云和音樂,是我在行走塵世唯一的溫暖和依傍。
十七歲生日,院長找我談話,說,院方再無力供我求學(xué),讓我自謀生路。正當(dāng)絕望灰心之際,一筆善款打到我?guī)羯希该┪夷畹酱髮W(xué)畢業(yè)。
那個人,我在大三才得知他的名字。
蘇磊。
我沒想到能見到他。同想象一樣,那是個溫和整潔的男人。話不多,笑起來眼神明亮如水。蘇磊…...正是他,我沒忘記。那天人群中無意發(fā)現(xiàn)他,沒人知道,我多欣喜。
……..
去BULE面試那天,蘇磊沒有認出我來。呵呵,我已不是當(dāng)年的小蘿卜頭,他也不知道我的真實姓名。那就這樣吧,歲月是個甜蜜而憂傷的回憶。櫻花樹下,月光知道秘密。
“姐姐,姐姐…”
小云在喚我。將我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她的狀態(tài)如同三歲孩童,只會說簡單的日常用語,但病情漸有緩解。這些年,零散的打工和酒吧奔走賣唱生涯,我手頭已積攢一大筆存款。林以藍的回歸,令蘇磊陷入思維混亂。我知道,他還愛著她,但他不知道,我愛著他。那么,是時候告別了,一年的合約期已滿,我在廈門聯(lián)絡(luò)了一家醫(yī)療機構(gòu),決定帶小云前往治療。
我趁蘇磊沉醉之際,給他寫了一封信。
那是最后的告別。也是,一個少女遲來的告白。
五
廈門。鼓浪嶼。
人流如織的十月假期。
月光下,我尋找一雙愛笑的眼睛。
從喧器的白天,至漫天煙火的夜晚。一如傳聞,鼓浪嶼是座風(fēng)景秀麗的島嶼。這里有零散的咖啡館和酒吧,居民以捕魚為生,民風(fēng)淳樸。藍天之下,我沿著沙灘漫無目的行走,這些日子,我看見成群的魚群,看見雙雙對對的戀人,看見三三兩兩的流浪貓,看見孓然一身的旅人。那么,美清….你人在哪里?
如若,你見到今日的我,也是會嘲笑的吧。他人眼里,小島不過是多了一個終日游蕩、神形枯竭的異鄉(xiāng)人而已。
早不復(fù)當(dāng)日。
與你相見模樣。
美清走后,我轉(zhuǎn)賣了咖啡館的經(jīng)營權(quán)。我怎會猜到,美清,就是那個經(jīng)常給我寫信、電話里喚我蘇叔叔的“小蘿卜頭”。當(dāng)秘密揭開那天,尤如一記當(dāng)頭棒喝,令我當(dāng)場掩面而哭不得。沒錯,那是我在廣告公司任職期間,某天翻看舊新聞,一時心軟資助的一個孩子。我的資助,是無意,她的到來和日后糾葛,銘銘中,我不知道,是不是命運故意。
“藍,我想,我們無法重來。我要去找一個人!
“蘇磊,我能理解。祝你幸福!
藍與我抱別。
秋風(fēng)乍起。這一次,我與心愛多年的女孩,終于劃上一個完整的句號。
藍,原諒我。我已浪費自己多年,再不能讓另一個無辜的女孩,像當(dāng)年我為你一樣,為自己的怯懦和軟弱買單了。
六
是的。關(guān)于那一夜,我記得。
咖啡館打烊后,客人作鳥雀散,于夜色中陸續(xù)歡暢離去。我打開音樂和一瓶威士忌,將自己灌不醒人事。朦朧間,有人從背后將我輕輕抱住。
“蘇磊,想哭就哭出來吧。”
夜色深沉。隨后,事情的發(fā)生迅疾而漫長。我回過頭,女孩已褪去衣裙;璋档臒艄庀,她少女的軀體,帶著花朵的芳香,蒼白、柔軟、羞澀,在我眼前無聲綻放。那一刻,風(fēng)中傳來百合花的香氣。
激情伴隨著憂傷。仿佛幾個世紀之久,之后,一切得以平息。黑暗中,我清醒過來,女孩躺在我懷里,儼如一個嬰孩,表情恬靜而無辜。我抱住她,感到難過。我不知道我們這算什么。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弄濕臉龐的,是她的淚水,還是我的。
之后,是墜入黑暗般冗長的睡眠。
七
三個月后。
我花光身上所有積蓄,還是找不到美清。
她就像一塊投入海底的貝殼,擊起一層浪花,從此,是音訊全無的渺茫和沉默。
我沿著沙灘行走。依舊一個人。依舊漫無無目的。
一個年輕人走過來:“大哥,今晚我們酒吧新開張,買張入場票吧?”
“滾開!
“不買就不買嘛,罵人干嘛?”年輕人鄙夷地走開,“再說,還可以聽免費演唱會呢!
我喚住他。丟掉手里的酒瓶,幾近哆嗦的,將身上最后一點零錢掏出來塞給他。
“今晚8點!
年輕人露出狡黠的笑意,滿意地數(shù)著錢跑開。
也許,這是近乎瘋狂的奢想。但我想賭一把。
海邊酒吧。光怪陸離的燈光,群魔亂舞,空氣混濁刺嗆,幾場表演下來,我并沒從眾多表演者中找到她。
我感到失望。打算離去。
這時候,原本喧囂的酒吧,突然有了片刻安靜。隨后,有音樂輕輕奏響,空氣里傳來羅大佑的《你的樣子》。
我如遭雷擊,僵立在酒吧門口,不敢回頭。害怕這是幻覺。但是,演唱者的嗓音,吉他的旋律,分明再熟悉不過了。
“哥哥,哥哥……”
一個女孩從人群跑出,伸手將我拉住。
是小云。
“走,帶哥哥去找姐姐!
舞臺中央。順著小云的指引,我找到了你。
淺淺的燈光打下來。你的聲音隱忍而安靜,似有感應(yīng),那一刻,你也看見了我。你微笑起來,彈奏吉他的手指停落在半空。
那個手勢,蒼涼而優(yōu)雅。令我瞬間有淚。
我抬起腳步,向你走去。
一如去年夏天,你走向我。
插入書簽
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靈感則來源于住處附近的時光咖館。
恩,是的,我依舊是個沒太多故事的人,依舊閑來寫故事。今年秋天,因一時心血來潮搬住到了山下,日子平淡而不乏充實,賺一些閑情,交得一些良朋益友。大抵,我總是喜歡溫和而有趣的人事,為之所吸引,便有了這個故事。唯一多了一個愛好,那就是:我成了咖啡館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