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一本《上海堡壘》，首先這名字好聽，因我向來便對你儂我儂的小情小愛不感興趣，越是霸氣的東西便越吸引我。

　　習(xí)慣性地查作者簡介，江南，原名楊治。次公何許人也？北大分析化學(xué)專業(yè)，華盛頓大學(xué)碩士畢業(yè)，于是好奇于理科生的文字情結(jié)。

　　《上海堡壘》，一部一口氣讀完的小說，很久沒有體驗過的暢快。讀了這么些年的書，我眼中已無所謂名著精品之類，吸引我的便是好書。有人說這是一部偽科幻作品，在我看來它是裹著科幻外衣的純愛情小說，演繹一段兵荒馬亂中的感情故事。

　　兩個主角的邂逅極為平凡，火鍋店里因為華爾街夢想破滅而被好友拉來安慰的小男生，獨坐一隅在窗戶玻璃上胡描亂畫的撒謊的女子，耳邊一縷細(xì)巧發(fā)絲如勾……這根發(fā)絲后來怎么也無法變直，它一直一直勾引著小男生的心，而女子在窗戶上用手指描摹的凌亂線條變成一只不時蠢動的小野獸鉆進(jìn)男孩心里，再也不肯出來。

　　驚鴻一瞥間已成就一份孽緣。

　　第二次的重逢就頗具戲劇性。

　　江洋，男，22歲，北大數(shù)學(xué)系畢業(yè)生。林瀾，女，23歲，在役軍人，上尉。林瀾是講臺上作動員報告的軍官，江洋卻是數(shù)十名等待聘用的大學(xué)生之一。

　　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男孩子愛上心中女神的老舊故事。男孩情竇初開，女人名花有主。無望的愛情，庸俗的橋段。

　　不過一個科幻電影中最最平常的對抗故事。天外來客攻擊地球，脆弱的人類依靠愛和希望的支撐，歷時十?dāng)?shù)年終于取得勝利。

　　不過這么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故事，充其量算得上大背景里的小悲劇，但它，打動了我。

　　且不論戰(zhàn)爭場面如何驚心動魄，雖然我承認(rèn)作者的筆風(fēng)犀利如鐵，也不論主人公細(xì)膩的內(nèi)心獨白，雖然它們的確真實而傷感，只為那句一直說不出口的“我愛你”，已夠我難過。

　　將軍說，世界上有很多適合我們的人，有的人很悲哀，一輩子也遇不上一個，只能學(xué)著別人結(jié)婚生子，在吵吵鬧鬧中渡完一生；有些人更悲哀，一下子遇上兩個，于是就衍生了婚外情，比如我……

　　這話看起來很有點道理，你信么？我信。

　　我們知道，林瀾是江洋的那一個，那么江洋是林瀾的哪一個？當(dāng)曾經(jīng)的所有都逝去，我們無從知曉，隨著女主角的死去，一切都成迷。

　　故事結(jié)束了，給讀者留下一個未解之謎，林瀾，她到底愛誰？情敵之間的最后一面，她的未婚夫楊建南這樣問江洋：“她喜歡你嗎？”“我不知道。”“原來你也不知道……”楊建南低低地說。

　　生死攸關(guān)的最后一刻，江洋和林瀾，他們雙雙為了對方違反軍紀(jì)，一個謊稱肚子疼躲在衛(wèi)生間發(fā)出絕望短信，并且在執(zhí)行絕密任務(wù)中開小差跑去營救心愛的女人，一個利用男人的愛慕弄來一張珍貴無比的登機(jī)牌并且發(fā)消息泄露機(jī)密……

　　于是十二年后，已成為少將的江洋一個人站在黑暗里，握著早已失效的登機(jī)牌。

　　從這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什么？？是不是楊建南也沒能得到林瀾的真心？林瀾對江洋懷著怎樣的情感？我循著字里行間的蛛絲馬跡去找，戰(zhàn)友嗎？如果是戰(zhàn)友就不會有那么多私交，弟弟嗎？這個成分居多吧，所以才有那條“好好睡，晚安�！钡亩逃崳@多像姐姐對弟弟的叮嚀，但我更愿意相信，關(guān)于每天短信關(guān)于隱瞞婚訊關(guān)于違紀(jì)泄密關(guān)于另類渠道搞來的那張免死牌，如此種種皆源于某些她自己也未必明白的情愫。

　　但愿這不是我在妄自胡掰。

　　災(zāi)難降臨，它打開潘多拉魔盒，也射出更多愛神之箭，它使許多真相大白，唯獨避開林瀾的情感。

　　即便是英雄，他們也首先是作為有缺陷的人，所以我們看到，在最后的時刻，有人冒著生命危險沖進(jìn)指揮部送來登機(jī)牌同時送死，有代表軍人身份的銘牌在她死前便系在另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手腕上，而德高望重的將軍送出唯二（第一次知道唯二這詞兒，是在這本書里）的生存機(jī)會將他的兩個女人拉在一起……

　　“12年9個月又6天，'好好睡，晚安。'這條回復(fù)短信在中國移動的信號臺之間穿梭，找不到它的目的地，就像是永不消逝的電波，穿行在空無一人的城市里。我想象這個沉眠在地下的城市，那條短信是個虛無縹緲的女孩，有的時候她會升上泡防御界面的頂端，隔著那層透明的東西，看著紫色的大麗花盛開，而后低頭俯視空無一人的城市，夜晚到來的時候，路燈在程序控制下“刷刷刷”地都亮了，她站在路燈下，哼著我聽不懂的歌�！�

　　江洋說，“我真的只是個算泡泡的，算不懂人心，尤其是女孩的心。一輩子最沒自信的就是猜測女人心。 ”

　　人心，如此莫測，誰又能算得清看得明？！

　　但是，江洋，12年9個月又6天之后，當(dāng)他拿到深埋地底的手機(jī)，等到這條回復(fù)，他算懂了嗎？我們應(yīng)該為他慶賀還是悲哀？

　　作者說，這是一個值得紀(jì)念的時代，但是紀(jì)念這個時代的人又是誰？

　　文中屢次出現(xiàn)臺灣歌手雷光夏的《海上花》，林瀾喜歡唱，十二年后的江洋也學(xué)會哼，執(zhí)著于細(xì)節(jié)的我便去找來聽，空靈的略帶沙啞的女聲低低吟唱，悲傷而繾綣，又為此歌去搜其他作品。原來雷光夏只出過四部專輯，我卻愛上那首最簡歌詞的《壯麗的你》。

　　第一次你就讓我看見高山
　　第一次你就讓我聽見海洋
　　海洋海洋
　　第一次你就讓我聽見海洋
　　第一次你就讓我看見高山
　　高山高山
　　第一次你就讓我看見高山
　　第一次你就讓我聽見海洋
　　海洋海洋
　　第一次你就讓我聽見海洋
　　第一次你就讓我看見高山
　　高山高山
　　在這落雨的春天
　　我猜想你終于出現(xiàn)了

　　一遍遍重復(fù)聽著它，前奏里浪濤拍岸，全曲大氣磅礴，好一部恢弘樂章。

　　海洋浩瀚，高山仰止。

　　我想，如果將此曲作為愛情的禮頌，該是多么恰如其分。

　　江南在后記里提到愛爾蘭詩人葉芝，并在扉頁引用了他的名作《當(dāng)你老了》。

　　葉芝，是我極其尊崇的大師。

　　青年時代的葉芝愛上女神一般的心上人，美麗的女演員毛特·崗，也是愛國主義者毛特·崗。他對她充滿崇拜仰慕，不僅由于她的美貌更由于她所從事的偉大事業(yè)，但詩人卻羞于自己窮學(xué)生的身份而不敢言愛。他對她的愛如此深沉，多年后仍未忘懷。無望的愛情激發(fā)著他噴薄的靈感，他為她寫下無數(shù)瑰麗的詩篇。

　　他們相遇那年，葉芝和江洋一樣，只有22歲，而毛特·崗恰與林瀾同年，23。

　　我不想說這只是巧合，寧愿相信這是作者為詩人寫的故事，甚至胡亂臆想，這個故事只不過是作者本人一段未果的戀情？！

　　這本書啊，最終讓我糾結(jié)的不是當(dāng)年那條等不到的短信，而是那句始終說不出口的“我愛你”。

　　我愛你，它絕不是一句戲言。

　　“我愛你”，說出來就代表從此失去自由，不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隨便打屁聊天無拘無束；說出來就代表必須擔(dān)起責(zé)任，你的世界不再只圍著你一人打轉(zhuǎn)，你要想著她愛著她護(hù)著她，時時刻刻心心念念地裝滿牽掛；說出來就代表要接受改變，一天天看著所愛的人變老變丑青春不再，容忍她或他褪去光環(huán)逐漸變成熟悉的陌生人；說出來就代表你要時刻做好承受打擊的準(zhǔn)備，當(dāng)她或他心有別屬你是打算放手還是執(zhí)迷不悟；說出來就代表你要足夠勇敢，當(dāng)有一天她或他在你懷里咽氣留下你一個你是否能夠獨自面對；說出來就代表你要不怕恐懼，在寂靜難眠的夜里當(dāng)你相思成災(zāi)或許已記不起她曾經(jīng)的容顏……說了你就要承擔(dān)要付出，不僅是責(zé)任更需要膽量。

　　這么多不確定的因素擺在面前，你還能你還想你還有勇氣說出那句“我愛你”嗎？！三個字，多沉重，多珍貴，多難！所以直到小說結(jié)尾，面對另一段感情，那三個字，主人公始終沒有說。

　　“我愛你”，想起來容易說出來艱難。

　　雖然，我一直以為，愛，從來就是一個人的事。

　　心靈日漸麻痹的今天，一本書能撼動人心的幾率有多大？

　　感謝此書給我?guī)淼恼饎印?br>
　　胡拼亂湊的一段話，以此記錄讀完《上海堡壘》之后胸中奔流不息的潮涌。

　　附葉芝名作《當(dāng)你老了》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a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當(dāng)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shù)纳缴纤従忰庵阶樱?br>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18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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