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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
有一片葉子落在我頭上,我從頭上拿下它看著它,不禁鄒了鄒眉頭。葉子的尖端已經(jīng)微微的泛黃,靠近根部的地方還破了一個干扁扁的洞。現(xiàn)在的樣子被路人看到大概會覺得我是個在為落葉惋惜的單純少女吧,其實(shí)我只是厭惡而已。
又是秋天了。
秋天,真是一個討人厭的季節(jié),因?yàn)閺那翱偸窃谕饷媪骼耍瑢τ诤渫耆珱]有辦法抵抗,只能忍受。雖然也有可以暫時(shí)保暖的公共地方,但總是沒多久就被無情的趕走,那樣一直尋找短暫溫暖的行為,也只是能保障我不在春天之前被凍死而已。但是比起不得不忍受的冬天,秋天更讓我討厭,一天比一天更寒冷的氣溫讓人忍不住擔(dān)心,一邊在“馬上就要到冬天了可怎么辦”的恐慌中,一邊煩惱一邊不得不快做準(zhǔn)備。就算努力想挽留也不可能留得住的秋天,慢慢就變得討厭起來。雖然馬上降溫我一定會死,但是這樣緩慢的折磨真是讓人身心俱疲。好在現(xiàn)在不用再擔(dān)心食物和氣溫,也終于有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可以回去。想到這心情又立刻好起來,這樣的自己真像個笨蛋。
今天買了牛肉面,天氣剛剛轉(zhuǎn)涼,熱乎乎的湯面最好啦。雖然老莫每次走之前都會留錢給我用,但是昨天還是在她口袋里拿了錢來買食物,反正也有她的份不是,我知道她一定不會介意的就是。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不知不覺就走到家,窗子里面一片漆黑。因?yàn)橹暗牧骼私?jīng)歷我一直喜歡封閉黑暗的住所,老莫也一切由著我,所以自從老莫租了這里給我住,窗簾一直是雙層的厚布,雖然對于我不肯開窗的行為最后也無可奈何的接受,但是每次老莫回來一定會把燈光調(diào)到最亮,“阿璃在這屋子里能看見路么”,老莫總是這么抱怨。其實(shí)我也很討厭刺眼的燈光,但是一直沒有跟她說,就算是我,也有重視到不想惹怒的人。
想把葉子帶回去,想想還是扔掉了,反正也留不住的,總覺得有點(diǎn)莫名的傷感,跟老莫說因?yàn)檫@么奇怪的理由感到討厭了她一定又會笑我。
掏鑰匙開門的時(shí)候聽到屋子里有細(xì)碎的聲響,但是仔細(xì)聽又什么都沒了,一直到現(xiàn)在老莫都一動沒動的,聲音也不發(fā)出一點(diǎn),明明昨天還很有精神的罵我,在我好好地努力了一番之后才慢慢安靜,但不時(shí)的還是有兩聲介于不屑和無奈之間的哼唧,F(xiàn)在就安靜的躺在床上不理我,好像是睡著了。雖然之前每次回來她也會像豬一樣的生活個幾天,白天睡起來完全叫不醒,但是從來沒有像這樣一直睡到天黑,我拿不準(zhǔn)是不是要叫醒她起來吃飯,但是掙扎了一會兒還是放棄。先前有過一次我睡醒的時(shí)候看見她坐在一邊,“阿璃睡的很香嘛,看著就不忍心叫醒你”,她把食物一直在鍋里熱著打算我醒了才吃,我想她也一定討厭睡眠被打擾。剛剛看著面慢慢變冷的時(shí)候還是很著急,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冷掉了我卻變得不那么擔(dān)心,反正再弄熱就好了,雖然泡時(shí)間長了會軟掉。
昨天光顧著看老莫睡覺,自己也忘記了吃飯,結(jié)果老莫醒來直接要吃冷掉的面,我也不敢太堅(jiān)持,結(jié)果就是連我也一起吃了冰涼的食物,今天腸胃一直不舒服,過了幾年安穩(wěn)日子身體都變得沒用了,要是從前就算是腐爛的食物我也一樣能好好地吃下去,不過我沒有跟老莫說胃痛的事,就不讓她擔(dān)心了吧。今天一天老莫都顯得沒什么精神,叫她也愛答不理的,我知道她又想要離開,昨天吃飯的時(shí)候她也是一直說要離開,被我狠狠地拒絕了。雖然她說過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但是一走就半年的也夠讓人困擾。說起來是工作需要,但是勘探研究什么的過的日子在我看來跟從前的流浪沒什么區(qū)別,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一個地方生活不好么,就算一直走一直走這里和那里又有什么不一樣,至少在我身邊我會一直陪著她,寂寞和無助之類的嘗過一次就夠了,兩個人在一起就連寒冷都變得不可怕,還是跟我在一起讓她那么不滿,飯后我一生氣就把她帶回來的東西全部扔了出去,現(xiàn)在她想走也走不了,我還是很得意的。昨天幫她清理身體的時(shí)候趁亂摸了她半天,那家伙一邊依依呀呀的一邊還給我掉眼淚,真不知道她在生氣什么,但是也不能放著不理,結(jié)果就是我們兩個都在快到天亮?xí)r候才睡著。中午我醒來的時(shí)候那家伙還在睡,我買了好多食材打算自己做飯來試試,看看晚上她會不會高興一點(diǎn)。
老莫已經(jīng)好幾天沒跟我說話了,就連求我讓她走都不再說了,昨天開始就不想吃飯,我連哄帶騙帶威脅的多少吃了一點(diǎn),想著她不肯吃我就陪著她挨餓吧。我不知道她是真的對我失望了還是終于明白留下來才是最好的。我知道她是個容易心軟的人,要不也不會從街上撿回來臟兮兮,跟垃圾沒什么區(qū)別的我,是她讓我知道我也可以依賴別人,是她讓我知道那些美好的東西。溫暖的食物,柔軟的衣服,閃亮的飾品,五顏六色的糖果,還有上次回來帶給我的化妝品。它們被我放在房間的角落,好像不經(jīng)意的亂扔一樣的雜亂,好像要被人拋棄掉。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我是我一直希望得到,卻早就相信了永遠(yuǎn)不能得到的東西,那個布滿灰塵的角落是我自己在這里生活的時(shí)候唯一不能自由的踏足的角落,我不想,也不敢。很多個晚上,我會在黑暗的屋子里,在現(xiàn)在老莫躺著的那個床上偷偷地看著,忍不住的回想老莫把每一件東西送給我時(shí)候的情景,“阿璃,這是你的了”,老莫總是這樣說,好像完全不知道該怎么送禮物一樣。老莫的聲音并不溫柔,她似乎不太習(xí)慣與人說話,說話的時(shí)候總是半點(diǎn)沙啞半點(diǎn)拖沓,但是我都能好好地聽懂,就像她并不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卻是我唯一的天使。每當(dāng)想著這些,偷偷地看著那個角落,那里就好像能發(fā)出微弱的光亮,就像從前流浪時(shí)每個天明,太陽沒升起之前,天空發(fā)出的淡淡光亮。那是天堂的顏色,我很想走過去,撫摸它們,或者只是觸碰,僅僅是這樣的想法就讓我覺得幸福,但是我仍是每一次都不敢走過去,只能看著,到忍不住睡著,F(xiàn)在,我又一次盯著那個角落,目光從每一件東西上劃過,最后定在那套化妝品上,上一次老莫臨走之前把它們拿給我!安铧c(diǎn)忘了給你,阿璃,這是你的了。說起來你也已經(jīng)15歲了,也到了想找個男朋友的時(shí)候了吧!彼@樣說著,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慌。也許老莫只是在開玩笑,我這樣安慰著自己,但還是忍不住的擔(dān)心,也許她是在暗示我應(yīng)該找個男朋友,然后離開這間屋子,也許她是想說她有一天再也不會回來,如果有個男朋友就不用再擔(dān)心我,也許是她自己,終于想找個男人來照顧她。她馬上就要到30歲了,她不可能永遠(yuǎn)這樣跟我在一起,也許有一天她再也不走了,但那只能是因?yàn)槟膫莫名其妙的男人,也許有一天她再也不會回來,因?yàn)槟膫不知道在哪的男人,一想到她可能會離開我,好像血液從心臟開始變得冰冷。這念頭太可怕了,也許我不應(yīng)該這樣想,但是這念頭剛剛冒出來,馬上就變得篤定,變得理所當(dāng)然,我不是她什么人,不是親人不算朋友更不是戀人,她早晚會離開我,她對我沒有任何義務(wù),而我也沒有拒絕的立場,這實(shí)在是太可怕了。在之后的幾天,我一個人在屋子里,那可怕的念頭就像饑餓和寒冷一樣糾纏著我。我從房間的這邊走到那邊,像動物園里的猴子一樣亂轉(zhuǎn),當(dāng)然我還是不敢涉足那個代表天堂的角落。那個時(shí)候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我總是不能坦然的接受老莫的禮物,那是因?yàn)楹ε拢ε掠幸惶爝@一切都會失去,我不接受,騙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也相信這樣,到失去的時(shí)候就不會傷心。我騙自己老莫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又騙自己老莫其實(shí)沒有對我有多好,又騙自己其實(shí)我一點(diǎn)都不稀罕那些東西,從來沒有覺得這些有什么矛盾,只是感覺這樣自己就能好一點(diǎn),然后真就坦然安穩(wěn)的在這間老莫給的房間中度過了兩年。而那時(shí),我終于明白老莫早晚會離開的現(xiàn)實(shí),終于明白這個吃點(diǎn)冷面條都會胃痛的自己不可能不受到傷害,一想到老莫要離開就覺得內(nèi)臟都糾在一起疼痛。那樣度過了9個月,老莫比以往離開的時(shí)間都長,到后來我?guī)缀趺恳惶於荚凇捌鋵?shí)已經(jīng)被拋棄了吧”和“她不會放著我不管”的念頭之間徘徊。一邊拼命的勸自己一邊忍不住的擔(dān)心著。如果老莫再也不回來就沒有錢付房租,房東一定會把我趕出去,如果沒有食物再去流浪會死也說不定,但是那些事情完全不想去管,比起來,永遠(yuǎn)都不能再見到老莫的想象更讓我瘋狂。也許不用等到被趕走,當(dāng)我終于確定被老莫拋棄的時(shí)候就會馬上死去,那樣的自己實(shí)在是太悲哀。然后,在那樣的九個月過去,老莫終于回來了,而當(dāng)開門聲響起的一瞬間,我終于明白自己該做什么,那就是永遠(yuǎn)不讓她再離開這間屋子。我很高興我想到了這么做,很高興我真的做到了,所以現(xiàn)在老莫才能睡在我面前的床上一個月了,她從來沒有在這里停留這么久。雖然開始的時(shí)候也會發(fā)脾氣,會罵我,也哭了,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不會了。我看著她睡著的臉,忍不住回想著相遇到現(xiàn)在和她相處的每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讓我感覺幸福。她看起來要比實(shí)際年齡大些,可能是因?yàn)殚L期的戶外工作,她的身體雖然看去很瘦弱,但是出乎意料的有力,腿很長,走路很快,但是跟我在一起的時(shí)候會刻意的慢下腳步等我。手也有些粗糙,但是第一次被她握住的時(shí)候我就知道那有多溫暖。她總是穿著灰灰黑黑的衣服,就算放假在家的時(shí)候也不會化妝,做飯的時(shí)候總是笨手笨腳,端上來的也總是奇怪的菜色,但是比附近的所有飯店做的都要好吃。她的臉,我盯著她的臉,卻怎么也看不清晰,越是努力去看就越是模糊,恐懼的感覺從心中傳來,我動也不敢動的更加用力去看,卻見她從臉向下慢慢變得透明,蔓延到整個身體,然后散發(fā)出淡淡的光亮,那種我得不到的顏色。到最后我完全看不見她的身體,床上空蕩蕩的連有人曾經(jīng)睡過的痕跡都沒有,我緊張的環(huán)顧四周,屋子里安安靜靜就和我獨(dú)自度過的每一天一樣,哪里都沒有老莫。我驚恐的尖叫起來,再去看,她卻好好地躺在那里,和先前一樣的姿勢。我的腦袋變得一團(tuán)混亂,也許是我的眼睛出問題了,也許是我想得太多出現(xiàn)了幻覺,但是我弄不清到底是她消失不見是幻覺,還是她在這里是幻覺。她已經(jīng)多久沒跟我說話了?我想不起來,怎么會想不起來的?昨天她好像也沒吃飯,也想不起今天有沒有喂她吃過飯,昨天買的烤肉還在桌子上,旁邊還有幾個外賣盒,也許是前天的晚飯,或者是再前一天。她會不會是死了?我仔細(xì)地聽,好像能聽見她淺淺的呼吸聲,又好像聽不見,我應(yīng)該能聽見的,我一定聽得見的,還是我覺得我能聽見才聽見的?我從來沒有這么混亂過,也許這一切都是幻覺,也許她從來都沒有回來呢?也許她早就走了呢?她走不了的,她求過我放她走,但是我不會放她走的,也許我并沒有控制她呢?也許我并沒有把她綁在床上呢?也許我并沒有堵住她的嘴呢?也許趁她睡著把她綁在床上才是我的幻覺呢?我好像記得她從來沒有回來過,我記得我一直在煩惱她還不回來。可我還記得她回來了,她自己開門,走到我身邊,我記得她說“阿璃,我可算活著到家了”。她到底有沒有回來?有沒有陪著我度過了幸福的一個月?我開始什么都不敢肯定,又覺得每一個念頭都那么的真實(shí)。我看著她,看著她躺著的床,床單上暗色的痕跡,我一直覺得那是奇怪的花紋,現(xiàn)在又覺得好像是血跡,是她掙扎留下的么?很疼么?我走過去,打開綁著她的繩子。那繩子綁得很緊,我費(fèi)了很大力氣,還用牙去咬,然后每一段綁住她的繩子都松開了,她的四肢都自由了,她不會再疼了。她睜開眼睛,我想我能看清楚她的臉了。她的臉很白,怎么都曬不黑的體質(zhì),嘴唇很厚,我從經(jīng)聽說過嘴唇厚的人不善言辭,但是她說什么我都愿意做。之前的請求,沒放開你對不起。我很想再去吻吻她的嘴唇,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她的呼吸馬上變快了,還是算了。她的鼻子很挺,亞洲人很難有的立體。她的眼睛,很漂亮,我一直覺得有那樣一雙眼睛的人可以得到全世界的寵愛,第一次被她注視的時(shí)候,第一次跟她的視線碰觸的時(shí)候,這雙眼睛讓我看到了希望,讓我在今后的日子里不再懼怕黑暗,F(xiàn)在她又看著我,我想笑一笑,她說過阿璃笑起來很好看,但是我做不到,扯了扯嘴角還是放棄了,在她看來我或許是臉在抽筋。她慢慢的下床,慢慢的走向門口,慢慢的開門,然后走了出去,一直沒有回頭。我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yuǎn),最后消失在漆黑的樓道里,從始至終沒有回頭。老莫不要我了么,終于拋棄我了么,再也不會回來了么?不行,我怎么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我發(fā)過誓,再也不讓她離開,而我也會一直陪著她,永遠(yuǎn)不會拋棄她不是么。我站起來,想追出門去,余光掃到床上,什么嘛,老莫不是好好地躺在床上。她的手腳都被我綁在床腿上,她走不了的。也許我放開她她也不會離開我呢?還是不要冒險(xiǎn)了。我想坐下,卻看到門大開著,剛剛回來忘了關(guān)門么?最近總是恍恍惚惚的,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莫最近身體不是太好,要是感冒就糟了。趕緊過去關(guān)了門,再回床前看看,老莫還在睡著,呼吸均勻。太好了沒吵醒她,不然她醒了一定會鬧的。
目光再一次落到房間的角落,我想我終于敢走過去了,老莫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我不用再懼怕失去,那些東西都是我的寶貝,我應(yīng)該好好保管。我走過去,拿起那套化妝品,試試也好。坐到鏡子前,完全不知道怎么化妝的我打算每一樣都用一點(diǎn),等到老莫醒過來就能看到美美的我了。
再一次看看老莫,還在睡,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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