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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完結(jié)
午夜十二點(diǎn),許飛白回到了城東的那座房子。這是這一年來他回來最早的一天,而這一夜,也將是黎嘉木在這座房子的最后一夜。賣房合同今天下午簽訂,明天一早,他就要打包搬出去。而他許飛白,將會成為房子的新主人,當(dāng)然,還需要辦理一些小小的手續(xù),他是暗中委托別人買的房子。
明天,正是他們結(jié)婚十周年紀(jì)念日,他也正是特意選在這一天結(jié)束他們的關(guān)系。十年屈辱,一朝翻身,多么快意!
客廳里有微弱的光芒,黎嘉木安靜地坐在桌前,慢慢地啜飲一杯紅酒,桌上的菜肴早已冰冷,只有水晶燈散發(fā)著淺淡卻溫暖的光芒,照亮了那張雖然憔悴,卻俊美如昔的臉龐。
許飛白一直覺得很奇怪,都說相由心生,這樣惡毒的人,老天爺為什么要給他這樣一張臉?他走過去,笑得惡毒而愉悅:“我,吃,過,了!”
黎嘉木點(diǎn)頭:“我知道!彼鹧郏f:“最后一餐,好歹陪我吃點(diǎn)?”
許飛白坐下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黎嘉木。他以為他會崩潰,會痛哭,會不知所措,然后自己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嘲笑他、羞辱他,把十年的怨氣一點(diǎn)不剩地發(fā)泄出來。但是他沒有,他安靜地等著自己共進(jìn)這最后的晚餐。
他故意問:“事情好像不太樂觀,明天你打算怎么做?”
黎嘉木搖頭:“不是不太樂觀,是我已經(jīng)一敗涂地!彼A艘煌#f:“你今天和林安瀾在一起?”
許飛白大方點(diǎn)頭:“你看到了?”當(dāng)然在一起,一起吃的晚餐,一起上的床。他不用再隱瞞,到了這個時候,再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他毀滅黎氏,毀滅黎嘉木。
黎嘉木搖頭:“沒有,我只是知道,這幾年來,你一直和他在一起而已!
許飛白很吃驚:“你一直知道?”
黎嘉木慢慢點(diǎn)頭?蛷d里安安靜靜的,只有他的聲音幽魂一樣在空中飄蕩。
“我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從一開始,你就在他背后,和他聯(lián)手對付我。我還知道明天就是你們的最后一擊,然后,我就會破產(chǎn),就算已經(jīng)賣了房子,也不可能保得住黎氏!
“現(xiàn)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放你自由!
一張薄薄的紙被放在桌上!半x婚協(xié)議書,我已經(jīng)簽字。財產(chǎn)沒什么好分割的,我已經(jīng)身無分文,沒辦法給你什么東西,你的東西,你自己留著!
“抱歉,委屈你跟我在一起十年,我卻連一幢房子都沒辦法留給你。不過你一向都很討厭這里,就算我留給你,你大概也不會要。好在這些年你也賺了不少錢,還有林安瀾照顧你,不用我擔(dān)心。”
許飛白呆呆看著他,只覺得不可思議:“你一直都知道,為什么不說破,為什么不想辦法對付我?”
黎嘉木說:“因為我這個傻瓜以為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明白這個傻瓜的心,然后你也會和這個傻瓜一樣,愿意兩個人白頭到老!
他放下空了的酒杯,俯身一點(diǎn)點(diǎn)靠過去,目光專注,越靠越近,嘴唇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要貼到他的臉上。
許飛白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他感覺到黎嘉木灼熱的氣息,在恍惚中聽到他激烈的心跳。他以為黎嘉木會吻他,像曾經(jīng)的千百次那樣。
這一剎那,長得恍若永恒。
但是黎嘉木又慢慢退了回去。他給兩個人滿了酒,舉杯說:“愿賭服輸,我祝你和他白頭到老!
這天夜里,許飛白失眠了。剛剛和黎嘉木結(jié)婚、搬到這幢房子的時候,他也經(jīng)常失眠,心里充滿憤怒和絕望。但后來是什么時候開始不再失眠的,他卻忘了。
十年前,這個人先以美色勾引,后以財勢脅迫,逼著他走上了這條不歸路。他因此恨了這個人十年,也因此,才勾搭上這個人的死對頭林安瀾,處心積慮布下了這一局。
明天那個人就會流落街頭,無以為生。他苦熬了十年,才終于報仇雪恨。他以為自己會欣喜若狂,會揚(yáng)眉吐氣。然而不是,他的心里充滿酸澀、憤怒,和莫名的鈍痛。
十年,從呼風(fēng)喚雨到一文不名,明明跌得粉身碎骨,憑什么那個人還能這樣安靜從容,不見絲毫狼狽?
他想要那個人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哀求懺悔,狼狽萬狀。然后,然后……
然后是什么?
他用力按著自己的額頭,只覺得頭痛欲裂,心里有什么東西正拼命掙扎著要破土而出。
第二天一早,許飛白起來的時候,整個房子空落落的。其實(shí)什么都沒有少,黎嘉木離開的時候沒有帶走任何東西,然而許飛白卻覺得一瞬間,這房子就空了。
醒來的時候,再沒有人一邊輕輕吻他,一邊笑著跟他說快起來太陽曬屁股了。
床邊再沒有那個人細(xì)心為他備好的衣服領(lǐng)帶襪子。
走到餐廳,桌上再沒有他早已習(xí)慣的香噴噴的早餐。
他走到門口,穿好鞋,走出來,習(xí)慣性地向身后伸出一只手,不耐煩地說:“快點(diǎn)!”然而那只手落在了空中,始終沒有人接應(yīng)。他回過頭,身后一片空蕩,再沒有那個人笑盈盈的臉龐。
第一滴眼淚落下來的時候他并不知道,但后來眼淚一滴滴地連成了線,淋濕了他的胸前。
不出他所料,這一天黎氏的股票從一開盤就跌停,更大的噩耗接連傳來,整個黎氏亂成了一團(tuán)。而黎嘉木,已經(jīng)不知去向。
中午的時候,許飛白終于拿起手機(jī)給黎嘉木打電話。這世上如果說有一個人,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找到黎嘉木,那一定是他許飛白。
但是手機(jī)那頭并沒有傳來熟悉的聲音,他聽到的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jī)!
停機(jī),為什么是已停機(jī)?不過半天時間!
他開車出了門,瘋狂地找遍城市的角角落落,問遍遇到的每一個人。
但是沒有,這一天,這個城市,沒有人見過黎嘉木。
林安瀾找到許飛白的時候,他站在二十樓的天臺上。
十年之前,他和黎嘉木的故事,正是從這里開始。那時他從一場酒會里溜出來,上來透氣。天臺上已經(jīng)三三兩兩站了不少人,在他點(diǎn)燃一支煙的時候,黎嘉木回身看了過來。
茫茫人海,他們終于相遇。
林安瀾說:“我不明白!
許飛白說:“我自己都不明白!
林安瀾說:“你們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許飛白沒有回答。一開始是錯的,但是后來,后來……
他記得這十年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卻不記得那個人究竟是什么時候,終于悄悄偷走了他的心。
走的時候,林安瀾說:“你太讓我失望!
他離開之后不久,許飛白驅(qū)車趕到了黎氏,將本該用以摧毀黎氏的錢注入了黎氏賬戶。他不知道黎嘉木去了哪里,現(xiàn)在他唯一能做的,是替他死死守住黎氏。只要黎氏在,黎嘉木,就會在。
他和林安瀾幾年纏綿,同進(jìn)共退,一步步將黎嘉木逼到絕境,一朝戰(zhàn)場相對,卻是誰也沒有手下容情,必欲置對方于死地而后快。
兩個月后,廝殺聲歇,硝煙漸散,黎氏元?dú)獯髠,卻終于穩(wěn)住陣腳。
然而時過不久,形勢便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林氏意外遭受巨大沖擊,一夜之間,幾乎潰不成軍。
等到林安瀾掙扎著殺出血路,終于保住林氏最后一口氣時,時間已經(jīng)又過去了三個月。
而黎嘉木,在塵埃落定的那天,終于回到了黎氏。
見到他的時候許飛白以為自己會喜極而泣,會泣不成聲,會……
然而什么都沒有,他沉默著站在黎嘉木的辦公室里,看著他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走進(jìn)來。
林氏出事的時候他欣喜若狂,他不恨林安瀾,他欣喜,只因為他確定出手的是黎嘉木,確定他還活在這世上。殺伐決斷,絕地反擊,不留任何退路,正是黎嘉木一貫的作風(fēng)。
他不介意黎嘉木騙了他,不介意黎嘉木躲著他,F(xiàn)在,只要黎嘉木還活著,他就什么都可以不介意。
他設(shè)想了千萬次重逢的情景,唯獨(dú)沒想過,他會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出現(xiàn)。他和黎嘉木的世界,怎么會有另一個人出現(xiàn)?
黎嘉木說:“謝謝!”
許飛白說:“我愛你!
這句話,黎嘉木等了十年。但是十年之后,他說:“我終于不再愛你!
很久之后,許飛白說:“我們的家還在,我會等你,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黎嘉木搖頭:“我能擊敗林安瀾,”當(dāng)然,還有許飛白、更有現(xiàn)在牽著他手的這個男人的功勞,“那時賣房子,當(dāng)然不是真的因為窮途末路。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知道是為了什么!
當(dāng)然已經(jīng)知道,為了引他和林安瀾上鉤。
“還有一個理由,”黎嘉木淺笑著說:“因為我已經(jīng)不想要那個家了!
那天夜里,許飛白沉默著站在城西的一幢別墅前。
十年之前,在他選擇放手之后,黎嘉木曾經(jīng)在他家的樓下站過很多個夜晚,從月升站到月落,他一直都坐在窗前看著他,卻一次也沒有下去見他。再后來,黎嘉木便借助財勢逼著他和自己結(jié)了婚,一起住到了城東的那座房子里。
十年之后,站在燈下等候的人變成了他,一樣表面冷靜,內(nèi)心驚惶。
別墅主臥里的燈一直亮著,那兩個人大約也在看著他。只是看著而已,他模糊地知道黎嘉木不會來見他,就像當(dāng)年的自己。除了浪費(fèi)自己的時間、自己的生命,不會有任何收獲,然而他還是選擇了站在這里,因為別無它路可走。
“他好像……真的愛上你了!鳖櫭黝Uf。
“你錯了!崩杓文菊f:“他不是現(xiàn)在愛上我,他一直都愛我,他只是以為自己恨我,他被仇恨蒙住了眼!
“我利用財勢逼他和我結(jié)婚,他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失去了尊嚴(yán)。”
“所以他拼命地要?dú)缥覔碛械囊磺,盼望能把我踩在腳下,以此尋回失去的尊嚴(yán)。”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和他之間,真正卑微低賤、毫無尊嚴(yán)的那個,一直都是我,不是他!
短暫的沉默之后,顧明睿問:“現(xiàn)在他回頭了,你呢?”
黎嘉木笑著搖頭。
如果他“被迫”賣掉房子的那天,許飛白能夠醒悟,或許兩個人還有一線生機(jī),然而他沒有,他遲了一天,在以為徹底失去黎嘉木之后,才終于醒悟。一天時間,絕了黎嘉木所有回頭的可能。
所謂一生一世,無非時間、地點(diǎn)、人物,這三者都對了,故事便也對了。
他們的故事,對了人,卻錯了時間和地點(diǎn)。
十年之前,許飛白愛著黎嘉木,卻不愿就此為他停留,更不愿自己為了一個男人停留。短暫而燦爛的激情火花過后,他選擇了放手。
如果黎嘉木能耐心等待,當(dāng)時光流逝,一切沉淀,或許有一天能峰回路轉(zhuǎn),再續(xù)前緣。只是他不愿冒這個險,更不愿浪費(fèi)時間。他選擇了一條捷徑,但最后,這條捷徑變成了死胡同。
顧明睿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們相遇的時間和地點(diǎn)都對了,我覺得我這個人也是對的!
黎嘉木笑:“等時間證明!
顧明睿一字一句,認(rèn)真地說:“這世上如果說有一個人,可以毀滅你黎嘉木,那一定是許飛白。這世上如果說有一個人,能扶著你站起來,一路陪著你重新走下去,不后悔,不走岔路,那一定非我顧明睿莫屬!”
黎嘉木大笑著,終于吻住他湊上來的柔軟嘴唇。
一個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另一個故事,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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