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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鹽谷
山那邊過去,山和山之間有一個天然的谷地,潘莊人稱之為劉鹽谷。谷里面除了幾只偶爾偷跑進去吃草的牛,通常是沒有人音的。當(dāng)然,殷嫂兒偶爾也會挎著一只籃子到谷里來。她是來摘幾捧野草莓給自己的孩子吃的。山谷中間被一條潺潺碧水的小溪蜿蜒爬過,小溪兩旁的青草里,布滿了滿天星一般的野草莓。
殷嫂兒和村里人不一樣,她是遠遠地住在山上那一座木房子里的。殷嫂子的男人是個獵人,幾年前在深山打獵的時候被熊瞎子撲個正著。之后,殷嫂子謝絕了村里人讓她住進祠堂的好意,帶著兩個孩子仍舊遙遙住在丈夫用松木做的那座小房子里。
當(dāng)滿天星般的野草莓慢慢掉落后,靑草也枯黃了。迎著秋風(fēng),殷嫂子在木屋里迎來了自丈夫去世后的第一位客人。
那是一個太陽西沉的傍晚,殷嫂兒帶著大兒子在后山開的菜地里收完地瓜后,挎著籃子回到木屋,看到了屋前那個一臉疲憊的男人。他略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是來山上采秋木耳的,而遙遠的山路讓他筋疲力盡,他需要休息一晚再繼續(xù)往深山里走。
殷嫂子聽完,默不作聲地推開門進了房子,她的小兒子正呀呀學(xué)語地在里面擺弄著一只捉來的蟋蟀。
晚飯出奇地豐盛,除了蒸地瓜外,殷嫂子還切了一塊男人生前打的狍子肉干,加了些夏天曬的蕨菜和筍干,熱熱地煮了一鍋。就著烈性的土窖酒,和那個男人默默吃起來。
那個男人一邊幫殷嫂子的小兒子夾著菜,一邊搭訕著詢問她的男人幾時回來。他問道他男人是不是個獵人,因為在堂屋里看到了獵槍和虎皮。
“衰啦,死鬼已經(jīng)走了三年了哎。”殷嫂子喝了口酒,眼里就透出一些霧氣。她慢吞吞地講著自家男人的事情。漸漸地,那個男人就顯出了一點躊躇。他猶豫地表示,他要借個松明子,吃完后好就著火下山尋個借宿的地方。
“莫事,下山得要半宿呢,明天還要上來,不值哎!币笊┳拥哪槺恢伬锏陌讱庹舻猛t起來,熱,熱咧,她喃喃說道,伸手解開兩?圩,瞟了一眼對面的男子,又若無其事地說起她男人打獵的勇猛來。
一點酒意,借著三分醉意,男人的眼開始朦朧起來。在他灌滿土窖酒的世界里,他看著殷嫂兒點了個松明子,將兩個孩子安頓在床上……一點點的火在松枝上面晃蕩著,晃蕩著,搖搖欲墜……滅了吧,快要滅了吧……男人夢游般跟著那晃蕩的亮光來到灶房,看著殷嫂兒借著松明子引燃灶臺前的一只蠟燭,又用鐵鍬將灶間的殘火弄滅。蠟燭搖搖晃晃,殷嫂兒的影子在墻上鬼魅般地蕩過來蕩過去。
“把火滅了,莫要燒屋了咧!币笊﹥涸谠钋班哉Z,男人盯望著灶臺上的那一朵燭火,那朵火開始在心中扎根,成長,脹大,一波一波灼燒著周圍的世界,連殷嫂兒的臉也被烤出一片誘人的緋紅……滅了啊,滅了哦,男人跌跌撞撞走過去要吹滅蠟燭……然而也許是用錯了力,亦或許是土窖酒的后勁實在太強了,男人一不小心就撲在了殷嫂兒的身上。
殷嫂兒是被小兒子的哭鬧聲弄醒的,殷嫂兒醒來后發(fā)現(xiàn)男人已經(jīng)走了,灶房里冷冷清清,似乎表明那男人本不曾來過,然而殷嫂兒總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有一絲絲蚯蚓般的驚慌開始在心里慢慢蠕動。
當(dāng)然這心慌過了幾天就有了結(jié)果,那天晌午,去山下賣青菜的殷嫂兒聽說,有一個在案的土匪前兩天逃到了潘莊,現(xiàn)在不知道藏匿于何處。
殷嫂兒突然想起來,她堂屋前那柄上了火藥的獵槍不見了。
而后的時間恬靜而平淡,殷嫂兒不慌不忙地過著日子,她神情氣閑地等待著那個男人的歸來。她甚至不再下山了,只侍弄著兩個孩子,一心一意地等待。她慢慢發(fā)現(xiàn),她不僅需要那柄獵槍,更需要那個男人。
在一個擦著黑夜的冬日,殷嫂兒為大兒子的衣服繡上了兩個補丁后,抬頭望見了那個掛滿霜花的男人。
接下來的事情便顯得匆忙而又迫不及待。直到深夜,整個房子已疲憊得軟無聲音,用手摩挲著男人臉的殷嫂兒才想起他并沒有帶回那柄獵槍。
男人是被一陣冰涼的寒意弄醒的,醒來后發(fā)現(xiàn)本該放在灶房的菜刀卻在自己脖子前,他想推開刀子,卻被刀后殷嫂兒那雙充滿涼意的眼驚得縮回手來。
住在板床上的大兒子只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間或夾雜著幾點碰撞聲。娘哎,有耗子呢。他睡意朦朧地翻了個身。幸而那聲音慢慢消失了,偶爾幾聲爭執(zhí)也不顯得太響亮。他伸手摟過弟弟低喃地夢囈了起來。
這是殷嫂兒在潘莊呆的最后一晚,第二天清晨,背著包袱的殷嫂兒便挽著兩個兒子走在下山的路上,清晨的霧氣朦朦朧朧,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昨晚的那個男人。
“你當(dāng)時咋不跟我說你不是土匪呢?”
“當(dāng)時匆忙,就拿了你的槍,沒時間說咧。”
“你咋昨天也不說呢?”
“土匪抓到了,城里都傳遍了,我以為你也知道了!
低頭走了一段路,路邊草叢上的白霜便濕在了鞋子上。
“那你咋又回來了咧?”
“想帶你去城里!
“抓到土匪了,為嘛還不把槍帶回來?”
“怕你拿到槍就不跟我走了!
“哦!币笊﹥合肫鹱蛲淼臓巿(zhí),害羞般地笑了笑。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軟綿綿地鋪了一層在大地上。這是冬日里的陽光哦。殷嫂兒站在劉鹽谷前,看著細長的小溪喁喁低語,一塊細碎的草兒被陽光渲染出散散的金黃色,偶爾幾聲鳥叫,在谷里悠揚婉轉(zhuǎn)。殷嫂兒看了一會,又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臉。
“走吧!
“恩!”
殷嫂兒偷偷笑了笑,將手放在城里來的王探長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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