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斯這個被稱為世界上最寂寞的城市，我已經(jīng)在這個地方生活了好些年了，日子還是那般的單調(diào)，如此的乏味。從前就很反對在這里定居，而你堅(jiān)持留下來，我說要住在市區(qū)，你說不要，為此我們多次起口角。最后選擇住在弗里曼特爾，到現(xiàn)在也沒去細(xì)想過是誰遷就了誰。

　　今天我又來看你了，沒有計(jì)算過這是第幾次，你還是如往常那般，只是少了碎碎念。你不說話的時候原來也可以這么的安靜，可在我的印象中，你的絮絮叨叨總是多于沉默寡言，對于前者我總是心生厭煩，更多的時候我希望你用閉嘴的方式來尊重我。

　　在以往的每天盤繞在我耳邊的就是你的聲音，不帶感情，沒有高低起伏的音調(diào)，一點(diǎn)都不華麗的聲線，那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不堪入耳，也曾送你去進(jìn)行語音語調(diào)方面的培訓(xùn)，可從一而終這個詞在你身上貫徹得十分徹底，在我無數(shù)次的挫敗之后，忍了。反正都聽了這么長的時間了，大不了以后自己的耳朵對你的聲音盡量自動過濾就是了。

　　當(dāng)時對這個地方的厭惡，到現(xiàn)在還記得很清楚，每天都會看見撿沙子的人，這里的道路縱橫交錯，岔道特多，本地人也常常迷路，所以就有了‘撿沙子的人’的說法。開著車子在某個地方轉(zhuǎn)不出去，那感覺特糟糕，在車子拋錨后還是走不出去的感覺更糟，而你不以為然。還會念叨起我的眼鏡，你說：你不覺得不帶眼鏡看得更清楚么？你沒想過就是因?yàn)閹е坨R才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么？比起戴眼鏡的你，我更想看著不帶眼鏡的你，明明眼睛好的很，帶什么平光眼鏡？一點(diǎn)真實(shí)感都沒有……

　　就像我挑剔你的嗓音那般，你對我的眼鏡一直有意見。

　　還有就是蒼蠅，這里的蒼蠅數(shù)量多，又該死的粘人，真恨不得天天帶著防護(hù)面罩。而你從來就不需要那樣的防護(hù)措施，跟你一起出去，我的心情總是很差，因?yàn)闆]有一只蒼蠅來招惹你，那些臟東西全往我身上跑，這種令人惡心的魅力實(shí)在不想要。那時我的抱怨決不遜色于你的碎碎念。

　　而現(xiàn)在是我第N+1次的拋錨，在巴萊克街(BARRACK)碼頭下了車，毫無目的地走著，這該死的拋錨，這該死的蒼蠅……呃，這次沒有蒼蠅，居然沒有一只蒼蠅跟著我，有點(diǎn)懷疑這是錯覺，順手連眼鏡都摘下了，確認(rèn)真的沒有那討人厭的東西。思忖著這意外的事件，好像是因?yàn)樵诔鲩T前，我用了你的沐浴露，放在那里已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了，要不是自己的用完了，也不會考慮用你的東西。

　　把手抬起來，聞了一下衣袖的味道，嗯，這味道很熟悉的樣子，似乎在家里都是這種味道，在廚房的窗戶上有幾盆植物紫莖灌木羅勒，就是這個味道。你做菜的時候喜歡用羅勒進(jìn)行提味，一頓飯從開始到結(jié)束，你都不懂得收斂一個勁的說個沒完：YUSHI，你說羅勒用來做涼拌，還是熱炒，還是做餡，哪種比較好呢？用來沖泡牛奶好像不錯的樣子，明天試試看。那么今天就做西紅柿料理，這種料理搭配羅勒的味道是最為出色的，可是意式的好還是法式的好？YUSHI你說呢……

　　……甜羅勒在我們家院子里種的似乎太多了，最近在考慮要不要加一些其他的品種。YUSHI，你覺得檸檬羅勒怎么樣？泡茶的話味道應(yīng)該不錯。還有計(jì)劃種一些希臘羅勒在廚房里，不過，這種羅勒不是用來吃的。當(dāng)然不能少了皺葉羅勒，用來做料理的填充材料就是不可或缺，萵苣狀的葉子，葉片很大，鋸齒般的波紋，葉色亮綠，美觀又實(shí)用……

　　……

　　你幾乎開口必言羅勒，很多時候我都有毒啞了你的念頭，當(dāng)吃到美味可口的番茄起司新鮮羅勒匹薩的時候，我可暫時忘記你的舌頭是多么的令我厭煩。你這人話多到可以念死上帝，可做菜卻實(shí)有一手，憑這一手安慰了我那挑剔的胃的手藝，就暫且忽視你的缺點(diǎn)吧。

　　缺點(diǎn)？你除了話匣子一但打開就很難關(guān)閉外，也沒有什么好讓人挑剔的�？墒悄愕膫�性是如此的令我不爽，我們卻偏偏在一起已經(jīng)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在維系著這看似若有若無的關(guān)系。

　　在碼頭的一處停住腳步，看著 天鵝湖的黑天鵝。以前都沒有這閑情逸致，你一直叨念著要我跟你去看黑天鵝，你說看到這動物就會想起我，表面上十分優(yōu)雅，腳卻在水下拼命的蹬著水。我笑你神經(jīng)，用那種動物來形容我，你難得什么也沒說。你提起要搭乘STAR FLYTE游船巡游天鵝湖時，我都是以工作繁忙為由推辭了。

　　你說看了一部國外的電影叫《下在海里的雪》，里面有個患絕癥的孩子，他的心愿就是看一次下在海里的雪。孩子的父親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又不能告訴他實(shí)話，在孩子臨死前虛擬了一個場景，讓孩子帶笑安靜的離去。你看了說那很感人，你也想看一次下在海里的雪，我說那是不可能的。

　　那部電影我一直沒有看，最近我翻出來看了，正如你說的，很感人。自問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打動我的，看完片子，我的波瀾不驚遭到了在繼你不說話之后的第二次挑戰(zhàn)。片子最后的兩句話我一直記得——

　　雪如果下在海里雪就沒有了
　　雪如果下在心里心就回家了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費(fèi)盡心思的去翻閱你的一切，那一年我的二十四歲生日，一大早出了門，刻意回避著你，就是想讓自己的耳根子清靜，你來了好幾通電話，我都沒有接，最后關(guān)了機(jī)，在外面游蕩，那個放縱的夜晚我并不愉快，早上看到身旁陌生的臉孔我感到茫然，除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之外找不到別的事情可以做。

　　回來之后我沒有看見你，桌面上有一杯失去溫度的迷迭香羅勒茶，你說過迷迭香是用來喚醒記憶的,天天喝著這茶，以至讓我沒有任何感覺。當(dāng)我得知你的去處時，已身在我工作的地方，一間白色的病房里，你在過馬路的時候出了意外，上帝靜悄悄地把你帶走，留下一幅植物樣的軀殼給我。一些古老的文化中，羅勒是葬禮中必備的植物，用羅勒水來清洗將要下葬的人的頭部用來驅(qū)走邪靈。我絕不會那樣做，絕不！植物人又怎么的？我愛留著這植物人。迷迭香羅勒茶從那時開始漸漸喚醒我的記憶……

　　現(xiàn)在我過的每一天都很安靜，這樣的安靜不是我等待已久的么？而我沒有半點(diǎn)松了口氣的釋然，沒有了與之匹配的嘮叨，安靜失去了作為安靜的意義。

　　車子拋錨后，我去到了巴斯頓長橋，這座木制長橋一直延伸到海的中央，在印度洋和南大洋的交界處，海天一色。這個地方也是你嘮叨了無數(shù)次的，你想跟我走完這一段長長的走道，一直走到海的中央，因?yàn)槟懵犝f走完的情侶，從此可以地久天長的在一起。而我也還是用工作忙為借口來推辭你。

　　經(jīng)過這長長的走道，十月的冷風(fēng)充滿著冬天的氣息，這里的天空是如此的澄明透徹，有多長時間沒有抬起頭來看看這一片天了，這副平光眼鏡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的枷鎖，屏蔽了那么多該看見卻沒有看見的東西，漫步思考著你可能曾經(jīng)一人走過的地方，去試著體會你的心情，卻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對你知道的很少很少……沒由來的心慌，走到了橋的盡頭，海的中央，雨絲不知什么時候迎面而來，眼鏡松手讓它沉入海底。第一次這么直接的感受風(fēng)雨侵襲我不帶枷鎖的臉龐……

　　雨下到了海里雨就沒有了
　　雨下到了心里心回不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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