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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凡
北方的冬天,本就寂冷蕭條,直滲到骨子里。人們哆嗦著,早早鉆進(jìn)被窩,恨不得不要張開眼,望那漫天白雪,迎那風(fēng)霜欺凌。日子更像是匆匆到了頭,仿佛再等不及開春,就要凋謝。平安寺于是更加冷清了,平日里本就香火寥寥,如今更是人不言,犬不吠,凄凄慘慘戚戚。
風(fēng)猛卷著,安心撩起簾角迅速望了一眼,即又飛快藏起來。
開春后,她就十七了。
卻只有自己記掛著自個兒的生辰,于是只得孤單獨過。安心坐在房里,忽然呼啦進(jìn)來了一群小沙彌尼,她們凍得直搓手腳,呼呼朝手心呵著熱氣。
安心裹在被子里,活脫脫像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大粽子,只露出一張臉,一雙眼珠兒烏溜溜轉(zhuǎn)著。
“安心,你干啥呢!”
湊過來一張臉,是安然,她有一對琥珀色的眸子,眼睛出奇地大,一眨不眨地盯著安心。安心皺了皺眉,臉又紅了。
安然隨即叫起來:“藏什么?快給我瞅瞅。”
安心連忙伸手捂她的嘴:“噓——噓——”避開眾人視線,她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一只紅雞蛋來,圓圓的,真可愛,畫了道弧線,像個小娃娃。
安然輕輕“呀”了一聲:“哪來的?”
安心直往懷里捂,怯怯的,又狡黠地笑,掩不住得意洋洋:“從廚房偷來的。”
安然四下看了看,眼珠一轉(zhuǎn),厲聲嚷道:“別吵了,快上炕躺著,明個兒起不來,小心挨師傅罰!
大家伙于是都聽話地鉆進(jìn)了被窩,安然是沙彌尼中的大姐,又兇力氣又大,安心也怕她,于是也小心翼翼躲起來。
安然悄悄拉扯她的被褥:“我今晚同你睡!
由不得安心拒絕,一下子就鉆進(jìn)來。安心的被窩暖烘烘的,安然一下子笑起來,手不安分地伸向安心手中的雞蛋。安心不依,拼命護(hù)著雞蛋,就聽見安然悶哼一聲:“誰稀罕?”翻了個身,呼呼大睡起來。
不知是誰,撲哧一聲吹滅了燭火。
安心沒有睡,四周逐漸呼吸均勻,此起彼伏,她小心翼翼剝開蛋殼,露出光滑的蛋白,又摻著些暗暗的紅色,真像是姑娘們紅彤彤的臉蛋。安心的一顆心,又開始不安了。
前些日子里,寺里來了一伙花枝招展的姑娘,她們長得真好看,個個白里透紅的臉,有幾個還抹著脂粉,一把青絲,由簪子挽著,妙曼扭動著身姿。
為首的姑娘跪下來,閉上眼睛。安心小心睜開一條縫隙,看著她的臉。她覺得她是誠心的,一心一意要拜求菩薩保佑的。姑娘的頭發(fā)挽得松松的,垂在耳鬢間,露出鮮紅的耳廓,抹了唇脂,嘴唇也紅通通的。真好看。
安心遠(yuǎn)遠(yuǎn)站在一旁,口中裝模作樣念念有詞,心中卻早已神不思蜀。
平安寺里難得這樣熱鬧。聽說她們是外地的女子戲班,來鎮(zhèn)上趕場,近日里閑置下來,便來燒香拜佛許愿。只是,為什么是平安寺呢?安心不知道。
啊,她手上除了一柱香,還有一方潔白如雪的帕子呢。
安心瞥了一眼,心忽然跳得厲害,頓時嚇得閉上了眼。
師傅們也都在念經(jīng),安心沒心思聽了,腦子里全是那方晧雪般的絲綢錦帕,安心打心眼兒里覺得,它比真正的雪還要好看。
再睜開眼睛,姑娘站起來了。她生得真高,安心不由打量一下自己,其實也挺高的,但是灰布袍子這樣長,再高也瞧不見了。安心摸摸自己光光的腦袋瓜,冷不丁就被因清師傅瞪了一眼。她吐吐舌頭,縮了縮身子。
姑娘們要走了,各色各異的披風(fēng)一揚,裹在身上。安心隨著因清師傅一起送她們出門,師傅一身素衣,站在如花似玉的人群中,像是個男人。
“師太,您請留步,我們告辭了!
安心頭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從頭到尾,她就說了這一句話。安心看著她,這姑娘笑起來真是明媚,溫婉。舉手投足,十指纖纖,和曾經(jīng)見過的鄉(xiāng)村婦孺,和平安寺里木訥的尼姑,全然不同。
送走了她們,因清師傅轉(zhuǎn)過臉:“安心,你過來。”
師傅黑著臉,像要吃人。安心害怕起來,小心挪著步子過去。
“去,抄一遍法華經(jīng),明早交給我!
安心點點頭,領(lǐng)命受罰去了。走在平安寺逼仄的回廊里,安心的步子不知不覺一下一下扭捏起來,眼神也變了,伸出一指,再溫柔回轉(zhuǎn),翹起一副蘭花指。安心低下頭,看見自己的指尖。因是長年累月的砍柴燒火,十指起了厚厚的繭子。
她忽然灰心,又正步起來,覺得自己簡直東施效顰。
雪又下了。臘八節(jié)的前一天,以往隨因清師傅一同下山的安平師姐病了,安心便跟去了。
安心頭一次到鎮(zhèn)上來,好奇地睜大了眼,伸長了脖子,左顧右盼。
一路上買油買米買鹽買布,東西太多了,布包也快要裝不下了。安心覺得重極了,背得氣喘吁吁,心中暗自埋怨,早知就不該自告奮勇陪師傅下山了。叫苦間一抬眼,就看見一座人群絡(luò)繹不絕的園子。
這園子裝潢大氣,門口還豎著一副牌子,安心念起來:“……月……月……”
“嫦娥奔月。”
安心抬起眼睛循聲望去,啊,是她。身姿俊俏地立在跟前,臉上畫了斑斕油彩,眼線勾得像只狐貍精,頭頂珠環(huán)翠繞,安心一下子就失了神。
“咦,因清師太?”
姑娘踅過安心身邊時,安心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真香。她回過頭,姑娘依舊穿著那日相同的衣裳,帕子隱約攥在手里,關(guān)節(jié)凍得通紅。
“師太,下山來采辦日用嗎?”
師傅點點頭:“嗯,快過年了,要早些備著點!庇謫荆骸鞍残摹残!”
安心“哎”了一聲,跑回師傅身邊。師傅鞠了個躬:“艷紅姑娘,貧尼先告退了!
艷紅?一聽就像是媚態(tài)百生的女子,明眸皓齒,青山眉黛,剪水秋瞳,真教人嫉妒。安心覺得自己的名字,籠統(tǒng)聽起來,就像個男人。
可安心也是姑娘家呀。
她的手在袖子里,又不自覺學(xué)起艷紅的婀娜姿態(tài)來。
回頭一看,艷紅正搖擺著身子步入那園子去,安心的眼睛隨之跟去,園子里,只能看到人來人往,卻看不見里頭。
“安心?”
“哎!”安心身子一骨碌,老老實實提溜上東西,趕上了師傅。
心卻早已飛到了九霄云外。
夜里安然又?jǐn)D進(jìn)她褥子里來,安心心中一千一萬個不情愿,惱她,竟頭一次發(fā)了脾氣,沖她嚷嚷:“回你自己床上睡去!”她喊出這句話來,不由也怔了怔,覺得自己頭一次這么勇氣可嘉。
安然的眼睛真像只貓,盯著她看。安心被瞪得心中猶如擂鼓,怯弱下來,孰未料,安然一個翻身就起開了,咚咚踏回自己床上,鼻子里哼著:“有什么了不起?”
安心大失所望,以為她會揍自己,但安然到底是跟著師傅出來的小尼姑,清心寡欲,即使強(qiáng)勢,也始終是紙老虎。
安心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夜中睜著眼,被窩逐漸睡得暖和了,燈滅了好久,她卻睡不著了。眼里心里盡是那鬧哄哄的大園子,朱紅漆著的門柱,金燦燦的牌匾,漂亮的揮毫大字,寫著嫦娥奔月。
嫦娥奔月。
安心也聽過這個故事。
一輪月如環(huán),在天上孤零零地懸掛。安心猜度,因有千年了,上面依舊住著嫦娥,玉兔,還有……艷紅。安心想,艷紅就該是住在天上的九天仙女,美艷動人,只有仙女才有這樣的氣質(zhì)呢,凡塵中該是見不到的。
安心走起路來愈發(fā)好看了,身姿綽約,素衣長袍也裹不住窈窕了。安心想,東施效顰是因為東施本來就丑呢,她又不是。端詳著鏡子,安心覺得自己很好看,唇紅齒白,眉眼清亮,就是叫那一抹不該的素衣掩了顏色。
若有青絲如瀑,就更好了。
她這樣艷羨著,又游移著步子,步履聘婷起來。
大家都看出來了,又聚在一起嚼舌根了,暗里笑話安心:“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個比喻也不夠恰當(dāng),安心大度地想,她才不是癩蛤蟆呢。
快過年了,山間的村落間難得逢了喜慶日子,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只有平安寺還一如往常,連春節(jié)都過得這樣寡淡。
因清師傅說,這里是尼姑庵,又不是百姓家。
可這里鎖著的是一顆顆年輕躁動的心,屋子里的姑娘們,芳華正茂,當(dāng)著師傅的面縱然安之若素,可門一關(guān),又都跳脫起來。
唯一的盼頭,就是廚房每年除夕都包的韭菜餃子。大家都是從早晨起,就開始眼巴巴地盼著。多不容易才盼到晚間,廚房終于端出來餃子來壓軸了。安心房里分得了兩大盤,師姐師妹們盤腿坐成一圈,大快朵頤。
只有安心沒有胃口。
餃子冒著熱氣,冷不防有人叫了她一句:“安心,過來吃呀!”
安心嘴里應(yīng)著:“來了!鄙碜訁s紋絲不動。
安心都聽說了,過完春節(jié),艷紅唱完最后一場,戲班子就要走了。安心覺得那樣措不及防,她還想去見見她呢,學(xué)學(xué)她的姿態(tài),好教自己也能夠像個正常女兒家。可是一切都要來不及了。
安心呆呆望著天花板,想,艷紅要走了,這天真冷。
因清師傅進(jìn)來了,桌上盤子一掃而空,她問安心:“好吃嗎?”
安心拼命點頭:“嗯!”
師傅說,除夕啦,大家都去正殿請愿吧。
每年的除夕,都是要守歲的。平安寺的守歲,是大家齊坐殿上請愿,為菩薩念經(jīng),為蒼生祈福。
安心跪在蒲團(tuán)上,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師傅說了,心誠則靈。她誠心誠意,跪拜下來。菩薩身上鍍了一層殘舊的金箔,月光照在金身上,連帶著夜色,亮堂起幾分。木魚咚咚響在耳際,散在夜中,久久不去。
因清師傅問,安然,許的什么愿?
安然說:“天下盛世,百姓安康!
師傅欣慰地笑。
又一一問過來。問到安心。
安心睜著清澈無邪的大眼睛去望因清師傅,心如明鏡,認(rèn)真道:“我想去看戲。”顧不得師傅一下就變了臉色。
安心的聲音不大不小,回蕩在擁擠的殿堂上,每個人都清晰入耳。因清師傅說:“有心是好的。”轉(zhuǎn)過臉,又一本正經(jīng),問別人去了。
散場的時候,不出所料,安心被師傅們叫住了。
因清師傅說起話來語重心長:“安心,這段時間你變了,變了,你怎么會這樣呢?以往師傅教的,你都忘了嗎?”
可安心聽不進(jìn)去,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這些日子來,安心的變化與日俱增,小沙彌尼們看出來了,師傅們也都看出來了。終究是不能任其發(fā)展的,這樣聰穎的小姑娘,不做尼姑,真是可惜了呀。因清師太痛心疾首:“安心,你不能這樣啊,你這樣會毀了自己的!”
安心不是這樣想。她的一輩子還那樣長,要像艷紅那樣風(fēng)光才好呢。
可師傅說,艷紅是戲子,做這一行的姑娘,是要叫人瞧不起的。
安心不怕,固執(zhí)地抬起眼:“我就想去看戲!
師傅們都愣了,呆了,心想,這孩子完了,沒救了。
因清師傅站起來:“安心,是不是帶你去,你以后就都能老實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安心不敢篤言保證,抬著眼睛,怯生生望著因清師傅。
師傅嘆息地?fù)u搖頭,揮揮手:“回去睡吧。”
安心沒想到,因清師傅真的會帶她去看艷紅的最后一場戲,這一出演的是白蛇傳,艷紅扮的白蛇,水袖衣袂飄飄,發(fā)間銀飾隨之而顫,她凄顏厲色,聲嘶力竭,渾然已入戲中。
想那時三月西湖春如繡,與許郎花前月下結(jié)鸞儔,實指望夫妻恩愛同偕老,又誰知風(fēng)雨折花春難留,許郎他負(fù)心恩情薄。
安心顫栗了,一時忘乎所以,怔怔流下淚來。兩個尼姑前來戲院,已叫人側(cè)目,如今這小尼姑竟痛哭起來,因清師傅也怔了,呆呆看著安心,說不出話來。
不知從何處伸來一方帕子,安心連忙一下子抹了淚,坐直身子,抬起臉來。這一看,呀,好俊秀的書生。
安心窘了,漲得滿臉通紅,久久忘了伸手去接。
書生想了想,將帕子擱在桌上。臨去時,又回過頭來,望著安心淡淡一笑,方才離去。背影依舊風(fēng)流不羈,安心含淚捂著胸口,一顆心,猶如小鹿亂撞。
安心后來才知道,那是艷紅的戀人。
艷紅要離開鎮(zhèn)上了,臨去前,又來平安寺上香了。這次,她沒有帶旁人,只有她,和他。
安心隨著他們站在殿堂里,誦經(jīng),卻心猿意馬。她知道,很快就要開春了。院子里的梅花也開了,老尼姑舉著笤帚,清掃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一聲一聲。香自苦寒來,梅花枝頭還殘著的星點白雪。屋檐上的雪也漸漸化了,片刻不停滴嗒著冰涼的水珠子。
萬物復(fù)蘇。只有平安寺,依然靜悄悄的。
安心的心,在一個短暫的冬天里就變了模樣,她知道,她是安心,又不是以前那個安心了。
安心的心,再也不安了。
艷紅拜過菩薩,又往箱子里放了不少香油錢。
臨去時,因清師傅送他們出去,說,艷紅姑娘仁厚,貧尼代寺院上下謝過了。
艷紅施禮報之,舉步上了馬車。這天的艷紅,人如其名,面頰生輝。安心望了望她,又望了望他。他們是一樣的臉色,人逢喜事精神爽,燦若桃花瑰艷。他認(rèn)出安心來,卻只會心一笑,照舊與艷紅如膠似漆,一句話都不曾與她多說。
是啊,自己是個小尼姑,怎么沒由來地叫人家多看一眼?
不害臊!
馬車走了,車轱轆悠悠轉(zhuǎn)起來,逐漸變得飛快,奔馳在山路間。安心想起來,忽然就掙脫了師傅的手,一下子追出去。
因清師傅在身后高喊:“安心!你做什么!快回來!”
安心卻還是拼命追過去,也不叫喚,只是跟在馬車后面追趕,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卻自己也說不上因由。馬車終于停下來。不一會兒,艷紅從車上探出了半個身子,歪著腦袋看著安心,一言不發(fā)。
他也從她身后探出來。兩人心照不宣的眼色,一齊奇怪地打量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尼姑。
安心輕喘著氣,從懷中掏出一方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來。
他這才下了車,接過來:“謝謝!
她定定地望著他,又望了望艷紅,不言語。
艷紅遠(yuǎn)遠(yuǎn)朝她笑一笑,拉了他上馬車。
“小尼姑,再見了。”
艷紅的聲音在山間清麗婉轉(zhuǎn),尤甚夜鶯。他們坐回馬車,車夫高高“吁”了一聲,馬鞭一揚,又駕車遠(yuǎn)去了。
安心一個人孤零零地回過頭,走在回平安寺的山路上。一路泥濘,她站不穩(wěn),跌了好幾跤,摔得滿身污泥,痛得齜牙咧嘴。師傅站在門口等她,看著她,又哀嘆起來,不住搖頭。這次,師傅沒有說話——她還來不及說話,安心叫了一聲:“師傅!本蜁灹诉^去。
安心病了,師傅們從鎮(zhèn)上請來了大夫,開了藥,可就是不見起色。
整日里,安心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腦中清醒,輾轉(zhuǎn)著,就是起不了身。大殿上的誦經(jīng)聲,遠(yuǎn)遠(yuǎn)破空傳進(jìn)了屋子,嗡嗡響在她耳邊。艷紅走了,他也走了,兩人一起把安心的心也帶走了。
安心想,艷紅是白蛇,他是許仙,可自己不想做嚴(yán)守清規(guī)戒律的法海。若是可以,她寧可做青蛇。
艷紅走的那天,是安心的生辰。
因清師傅也去送行了。戲園里的人圍了一圈在碼頭,好不熱鬧。艷紅依舊打扮的很好,湖光瀲滟山水色,而她,是淡妝濃抹總相宜。見到因清師太,艷紅也頗覺意外,遠(yuǎn)遠(yuǎn)就朝師太鞠禮。
師太走過去,合掌道:“艷紅姑娘,一路走好!
艷紅點點頭,即上了船。
船身漸行漸遠(yuǎn),艷紅站在船頭,一身素白衣裙,逐漸遠(yuǎn)去,遠(yuǎn)遠(yuǎn)望著,就像是水面上清雅一朵出水芙蓉。
因清師太沒有多留,回到平安寺。
安心還病著,剛剛喝過藥,面容憔悴地窩在被褥里。她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枯萎著嘴角,一言不發(fā)?蓭熖浪谙胄┦裁础熖,凡心一動,就萬劫不復(fù),無法回頭了。
不怪安心。她本就屬于這般胡思亂想的花樣年華。
因清掏出一支簪子,遞給安心。
可安心是尼姑,她又沒有頭發(fā)!一頭青絲如瀑,她想都不敢想。安心望著師傅的臉,悲從中來,忽地怔怔流起淚來。她不知那是師傅從鎮(zhèn)上鋪子買來的。師傅說,這是艷紅姑娘送給她做生辰禮物的。
安心的生辰,終究不是一個人過。
夜里,因清師太剛熄了燈,正欲躺下,院里忽然就喊起來:“師傅!師傅!”安然的嗓子素來尖利,驚然一聲,猶刃夜破空。
因清師傅自屋里出來了,裹著外衣,不慌不忙:“怎么了?”
不遠(yuǎn)處傳來安然凄厲一聲:“師傅!安心……安心她不見了!”
因清怔了一下。
天際一輪孤月皎潔,自黯夜中悄然綻放,孤傲攬群芳,鳥瞰天地間。
終究是不出所料。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顆心要走,攔也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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